第80章 0714一更

是日, 鎮北王妃跟側妃兩頂轎子從西巷王府出發, 前往太子東宮。

兩位王妃去做什麽暫時無人知道, 可側妃死而複生回到京城的事卻是人盡皆知。

百姓們圍觀兩側,有人竊竊私語道:“你們看,先前還說鎮北王側妃回京是假消息, 如今王妃陪着往東宮, 這還有假?”

也有人說:“可見是我們王爺福澤深厚, 他日小世子只怕也會找回來呢。王爺也一定可以逢兇化吉。”

卻又有人不服冷笑:“如果鎮北王真有福, 就不會現在被鎮撫司扣押了。何況這種人,竟敢殺害太子嫔, 實在是太窮兇極惡了, 能打仗管什麽用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早晚也是個殺頭。”

“住口!這是污蔑!”

幾個人說着說着,竟吵嚷起來。

西閑在轎子中隐約聽了兩三句,雁北的百姓們愛戴鎮北王也就罷了,京城的百姓們居然也沒有一邊倒地辱罵指責趙宗冕殺人兇手,沒想到這位殿下還頗有點人緣。

轎子來到了東宮, 裏頭自有人請了入內。

太子妃親自在內殿接見, 對吳妃道:“昨日你特派人來送信,說今日有事前來,何必如此見外, 先前你遠在雁北, 大家無法親近,如今總算回了京, 倒要多多相處才好。”

吳妃道:“我雖也是這個意思,怎奈如今王爺出了事,倒是要避一避嫌。”

太子妃嘆道:“那也是誰都不願意見到的事。太子殿下至今還覺着不信,昨兒還說要為王爺周旋呢,只是畢竟人命關天,蘇家那邊以及滿朝文武也都看着呢。”

吳妃态度十分的謙和:“此事但求太子秉公處置就罷了,絕不敢奢求別的。”

“嗯,”太子妃凝視着她,說道:“我向來知道你很識大體。何況這是男人們的事,我們倒是不好插嘴,且說了也沒有用。我們就說些我們自己的話罷了。”

太子妃說到這裏,又看向西閑:“側妃的身子如何了?”

西閑道:“多謝娘娘下問,已沒有妨礙。”

吳妃道:“今日之所以陪着側妃前來,的确是有一件事,就是流落在外的那孩子……側妃惦記在心,十分的牽挂,我看她那樣不安,少不得再陪着過來問一問,太子殿下是否已經派了妥帖之人四處找尋呢?”

太子妃道:“這個你們都放心,太子跟我都也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早派了人,都是心腹能幹的,且已經發信州府,但凡看見可疑人物,一概的拿下詢問明白。這樣漫天撒網,相信不日就會有消息,小世子也一定不會有事的。”

吳妃聽了,回頭看西閑道:“你可聽明白了?我對你說的話你只是不放心。如今聽了太子妃說了,總該放心了吧?”

西閑起身:“是。多謝太子妃,多謝王妃。”

太子妃忙請安坐。

此時外頭太監說道:“潘良娣、張良媛到。”

說話間,潘良娣跟張良媛兩位前後走了進來,上前給太子妃請安。

太子妃道:“我正要派人去叫你們,今日兩位有客來到,你們為什麽偏遲了。”

張良媛道:“本早該來的,只是聽說孫承徽突然病了,正請太醫,還有人說她是有喜了,所以我們站着看了會兒。”太子妃聽說有喜,一怔,潘良娣忙道:“那不過是下人亂傳,且太醫還沒有診斷,你怎麽就好當件正經事說出來。”

吳妃道:“若是真的,可要恭喜娘娘了。”

太子妃道:“若是真的自然最好。畢竟蘇嫔的事才過去多久……東宮也該有點喜事才好。”

吳妃點了點頭,回頭看西閑,卻見她精神恍惚,忙問:“你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太子妃見狀也道:“側妃可有恙嗎?”

西閑欠身:“回娘娘,妾身并無不妥,只是聽提起了蘇嫔娘娘,所以一時有些情難自禁。”

吳妃道:“她們從小長大,情分跟別人不同,也是可憐,當初分別後,再相見已經天人永隔了。”

西閑此刻已經流下淚來,在場衆人均都動容。

西閑起身對太子妃道:“妾身有個不情之請,還請娘娘成全。”

太子妃道:“你說就是了。”

西閑道:“妾身心中惦念蘇嫔娘娘,想去她的舊居看一眼,縱然見不到人,好歹見了她昔日的住處,也就當是跟她道別了。”

太子妃頓了頓,沒有即刻回答。

吳妃皺眉對西閑道:“側妃向來謹慎規矩,怎麽今日這樣逾矩呀。這個很不妥,東宮之地,怎麽好随意去走動呢,何況蘇嫔已身故,她舊日所居的地方自然是禁地了……”

說了這兩句,太子妃反而道:“王妃不必介意,我豈不知側妃跟蘇嫔之間的情誼?側妃若不是身遭大難,早就回來京內了,也不至于連蘇嫔最後一面也見不到,如今她既然有這心意,我難道不肯成全嗎?只不過方才是想,蘇嫔才去,她那個地方未免……擔心側妃身子弱而已。”

西閑屈膝道:“多謝娘娘仁德。”

于是叫了太監來,又喚兩名貼身宮女道:“帶着側妃娘娘,好生去看一看蘇嫔舊居吧。”

張良媛忽然也起身道:“娘娘,我願意陪側妃去一趟。”

太子妃也答應了。

當下且不說吳妃跟太子妃潘良娣應酬,只說西閑同張良媛,在宮女太監陪同下往後而去。

西閑一路走一路留意打量這東宮內的路徑,亭臺排布。一邊假意問張良媛:“方才良媛所說孫承徽,是真的有喜了嗎?”

張良媛道:“也是我嘴快,未必是真。只不過先前蘇嫔有孕的時候,是孫承徽最得寵的。今兒本是要一塊去給娘娘請安,她卻起不來身,加上連日來她總是恹恹的,所以才猜。”

西閑道:“原來如此,其實我雖跟良媛才相見,卻是早就聞名了。”

張良媛詫異:“這是什麽意思?”西閑特意稍微降低了一下語調,道:“其實我曾同蘇嫔書信往來過,她在信上曾提過,說在整個東宮,只有良媛跟她最為投契。也最合得來,良媛似乎還送過一支白玉蘭簪子給她,她十分喜歡。”

張良媛聽到最後一句,才道:“原來蘇嫔對側妃提到我,是呀,那不過是不起眼的小物件,難得她喜歡,我記得那天她生日還戴着呢。……不知為何,後來好像沒有再看見過,大概是丢到哪裏去了。”

随口說了幾句,張良媛擡眼屢屢看向一處,面有畏縮之色。

西閑順着她目光看去,卻見在右手側有一座精巧小院,院中一棵梧桐樹,郁郁蔥蔥探出頭來。

而在小院距離不遠的湖上,又有一座水閣,遙相呼應,景物不同。

西閑問道:“這裏的景色倒好。”

張良媛打起精神道:“前面那水閣,夏天避暑最好,把窗戶都打開,八面來風,又是在水上,最為涼快,太子殿下常在那裏小憩。”

西閑望着水閣之後,見那湖泊往外,是一道圍牆,顯然是隔開內宅跟前廳的。

這會兒正經過二者之間,張良媛低頭不敢亂看,腳步也依稀走快了。西閑回頭看水閣遙相呼應的院子:“那是什麽地方?”

張良媛皺眉道:“那不正是當日蘇嫔出事的地方?已經給殿下封了起來。”

前面太監聽到這裏,回頭道:“可惜了那樣一個好地方。就像是蘇嫔的院子一樣,從此沒人敢去了。”

說完這句,忙又向西閑道:“側妃不要介意。奴婢只是随口一說。畢竟死者為大,大家都不想沖撞了而已。”

西閑道:“公公也是好意。只是我跟蘇嫔情誼不同。我是去探望,她的魂魄有知,也不會怪我沖撞的。”

太監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聽說側妃是死裏逃生過的,只怕身上還有鎮北王爺的威煞呢,自然膽氣跟奴婢們不一樣。”

終于到了蘇舒燕的舊居,外間果然已經上了鎖,太監命人開門,張良媛有些畏怯,卻仍随着走了進去。

死過人的房子,總覺着格外森涼,幾人才上臺階,就覺一陣陰風從廊下掠過,張良媛早倒退出來:“罷了罷了,我不進去了。”

那太監在前,兩名宮女在後,陪着西閑到了裏間,太監道:“這裏其實也沒什麽可瞧的。又不幹淨,側妃站一站,咱們便走吧。”

西閑環顧周遭,想起蘇舒燕就在這裏過了一年多的時光,眼睛早就紅了,雖然斯人已去,但她目光所及,仿佛仍能看見那道蹁跹靈動的影子,不住地在這裏穿進走出。

西閑緩步走到靠窗的地方,原來那裏放着繡花用的撐架,上面卻只繡着兩片小小的葉片,西閑俯身,擡手在葉子上輕輕撫過,眼中的淚打在布上,很快洇出兩團濕潤。

太監探頭看了眼,道:“聽說蘇嫔娘娘繡了兩三個月,才繡了那個呢。”

西閑轉身走入內室,見屋裏有些空落落的,除了繡品那種不打眼的東西,其他的珠寶首飾之類早都收拾起來了。

太監跟在身後,等了會兒便催促道:“娘娘,咱們該回去了。”

一行人退出後,又有仆婦将門牢牢鎖了。

西閑轉頭卻見張良媛正站在數丈開外,在跟一個嬷嬷打扮的說話。

看西閑出來,兩人就分開了。

張良媛迎着西閑道:“方才那是孫承徽身邊的,說是承徽不是喜,只是一口氣不順而已。”

太監回頭笑道:“哪裏那麽巧就有喜了呢。”

回到前廳,太子妃道:“正要派人去看看如何了,說句不中廳的話,那不是該多呆的。”

西閑道:“娘娘,方才妾身在蘇嫔房中看到一塊沒繡完的繡品,懇求娘娘将其作為蘇嫔遺物賜給妾身。”

太子妃微怔,掃那太監一眼,太監不動聲色地一點頭。

太子妃道:“罷了,難得側妃情深義重。稍後我叫人取了,送到西巷王府就是了。”

于是又略坐片刻,辭了太子妃留飯之意,王妃便同西閑離開東宮。

在回去的路上,王妃特把西閑叫過來,讓她跟自己同乘一頂轎子。

王妃問道:“你可都看過了?”

西閑道:“都看過了。”

王妃道:“我知道為難你了,何況她也是不放心,特意叫那麽多人看着,盯賊一樣。”

西閑笑笑:“心中沒有鬼的話,何必如此。”

王妃聞言也一笑,眼神沉暗:“你說的很對,那賤婢……真是今時不同往日了。”

西閑略覺意外,王妃很少有這樣失态之時。且如此稱呼太子妃,口吻中似滿是憎恨……

吳妃卻并不避忌,只說道:“你大概不知道,太子妃的祖父方太傅的出身吧?他可是當年我爺爺身邊最信任的幕僚。”

西閑只知道太子妃出身顯赫,卻不知還有這種內情:“我隐約聽說當年老王爺身邊有一名姓方的軍師,最足智多謀,難道就是今日的方太傅?”

吳妃似笑非笑道:“是啊。你若知道當初那丫頭見了我是什麽謙卑的模樣,就該知道今日她那種種做派是何等令人作嘔了。”

吳妃的祖爺爺頂着謀逆污名,死的不明不白,整個家族零落。但當初身為下官的方太傅卻青雲直上,甚至孫女兒成了太子妃。

若說方太傅清清白白只靠着好運氣才到今時今日的地位,吳妃第一個是不信的。

西閑卻也明白吳妃為什麽跟自己揭露這一段。

如今她們兩個“齊心協力”,為的不過是洗脫趙宗冕殺害蘇舒燕的罪名。

但吳妃知道西閑不是傻子,雖然從雁北到京城,吳妃對待西閑一向是和善有禮,但既然連王琴兒那種人都能看出王妃在瑛姬一事上袖手旁觀,何況是西閑?

王妃怕西閑覺着她不是真心要對付東宮,所以故意提起太子妃的出身,讓西閑知道她跟東宮其實是勢不兩立的,也算是給西閑吃了顆定心丸。

西閑回到王府後不多久,東宮派人把蘇舒燕的那塊只繡了兩片葉子的繡品送了來。

西閑看着那孤零零的兩片綠葉,眼中含着淚,卻微笑着喃喃道:“你放心,我知道你的心意,也一定會給你報仇的。”

是夜,東宮上夜的人提燈巡邏,在經過蘇嫔被封的院子之時,突然從門縫裏發現裏頭有幽幽地光芒閃爍。

上夜的人吓了一跳,以為是失火了。忙叫人打開大門,但是在衆人沖進去的剎那,一個個均都驚住在原地。

就在正廳的門上,幽幽的綠光閃閃爍爍,猶如詭異慘綠的鬼火燃燒。而這些鬼火連在一起,赫然組成了一個令人觸目驚心的大字:冤。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