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0716二更
跟西閑趙宗冕一并回來的是關潛, 至于章令公主, 她在路上跟趙宗冕簡單地寒暄數句, 便先進宮面聖去了。
章令公主進見的時候,成宗正聽完了鎮撫司回禀鎮北王遇刺之事。
聽說公主已經到了,成宗便叫衆人盡數退下。
章令公主進殿, 行禮道:“皇兄千秋, 臣妹回來看望您了。”
成宗歪在榻上, 笑道:“起來吧, 這一別可也有十年了。朕連你什麽樣子都要忘記了。”
章令公主起身:“皇臣可還都一直都惦記着皇兄呢,一別十年, 您怎麽還是這麽威武雄健的, 只是頭發胡子略白了些。”
太監扶着成宗坐了起來,成宗連笑了幾聲:“你的樣子沒有變,連能說會道的這嘴都沒有變。”
當下賜座,讓章令公主在身旁坐了,正此刻一名內侍從外匆匆進來,成宗道:“朕跟公主說話, 不要打擾。”內侍猶豫了一下, 終于退後。
成宗打量着章令公主:“不是說關潛也跟着你一塊兒回來了嗎?他人呢?”
“別提了,”章令公主啧了聲,“才進城就聽說鎮北王遇刺, 他就去看熱鬧了。”
“宗冕遇刺, 朕也才聽他們說了,幸而傷的不算嚴重。”
章令公主睜大雙眼道:“皇兄, 是什麽人這樣大膽,光天化日之下,在鎮撫司門口行刺王駕?這簡直是反了天呀。”
成宗陰沉着臉:“朕方才聽說也氣的不得了,已經嚴明鎮撫司跟大理寺聯手去追查了。”
“總有那些喪心病狂不知死的,”章令公主點點頭,又道:“皇兄您可要保重身子,不要過于生氣,我聽說太子監國了,這些事你就不用親自過問,都交給太子就行了。”
成宗道:“朕倒是不想管這些,只是……太子畢竟是經驗尚淺呀。”
章令公主若有所思地嘆道:“倒是可惜了。”
“可惜什麽?”
“聽說先前蘇嫔已經懷了身孕,怎麽好好地就出了那種禍事,如果把個皇孫生下來,将來繼承大統的人也有了,皇兄你見了豈不也欣慰?一定又能年輕個好幾十歲。”
成宗先是緊鎖眉頭,自然是因為想到了東宮那些龌龊,聽到章令公主最後一句,卻又笑起來:“你啊,說着說着就沒有正經了,倒是跟宗冕是一個性子。”
章令公主突然像是想起來似的:“我怎麽忘了大事,只顧跟皇兄閑話……把這件忘了!”
成宗問道:“什麽要緊事?”
章令公主說道:“皇兄也還沒得到消息麽?那讓我來說正也好,皇兄可知道這次跟我們一起回來的還有誰?”
“還能有誰?”
章令公主笑道:“任憑皇兄英明神武只怕也猜不到,跟我們一塊兒回來的,是宗冕的那孩子。”
成宗幾乎沒反應過來:“宗冕……宗冕哪裏有什麽孩子。”
章令公主喜說:“就是林妃給他生的那個,一生下來就給賊人擄走的那小孩子呀?如今已經一歲多了,真個兒聰明伶俐,人見人愛。”
成宗終于明白過來,愕然側目:“那孩子……找到了?”章令公主點頭道:“說來也是巧,原來潛兒在白山受傷後回到雁北,宗冕就叫他去追查一個可疑的人……”
“什麽可疑的人?”
“就是因為雁北王府那場火呀,原來宗冕那人,外粗裏細的,他懷疑那火并不是無緣無故燒起來的,是有人行兇,所以讓潛兒暗中追查……”章令公主嘆道,“潛兒辛辛苦苦找了好些日子,才終于找到線索,那王府裏一個什麽當差的,見了潛兒就做賊心虛地要逃,匆忙裏把個襁褓丢下了,潛兒聽到那襁褓裏有動靜,打開看了看,好可憐見兒的,比一只小貓大不了多少的孩子!”
成宗擰眉聽着:“這是關潛跟你說的?”
“他起初還不承認呢,是我逼問出來的。”
“那……那個逃走的人可捉到了?”
“我也這麽問過,潛兒說當時他看到那小孩兒後就愣住了,忘了去追,唉,可惜給那賊子跑了。”
成宗眼神幽暗:“關潛怎知道是宗冕的孩子呢?”
章令公主笑道:“他哪裏會知道,還以為是賊人從哪裏偷來的孩子,但畢竟是一條命,總不能置之不理吧,于是潛兒就找了奶娘老媽子,終于把那孩子給喂的活了過來,可是那孩子越長開,越看着像是一個人,潛兒這才猜疑起來……總之皇上你見了那孩子就知道了。”
半晌,成宗才啞聲道:“當真如此,這也算是合浦珠還,一段異聞了。林妃大難不死回來,原說過那孩子給人搶了去,沒想到竟又給關潛救了回來,唉,可見這孩子也是命大的很。朕當然是得見一見。”
章令公主笑道:“見了您就知道,跟宗冕小時候一模一樣,半點不帶差,連那淘氣的神情都如出一轍。”
成宗的眼前随之出現一個看着十分纖弱的小孩子,他略覺恍惚:“是嗎。這好像已經是前世的事情了。”
“說來也是,”章令公主笑了笑,“司美人下世都多久了,還是那麽短命的話,胎都該投了好幾回了。”
“司美人”是先帝的後宮之一,也是趙宗冕的親娘。
成宗身子微顫:“好好地怎麽又提到她。”
章令公主随口道:“只是突然想起來,當初若不是她仗着受寵不自量力地挑唆先皇,又怎會那麽短命呢。”
成宗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章令公主忙道:“好了好了,不說了。臣妹該打,自罰如何?”說着舉手在臉上輕輕地打了兩下。
成宗才轉開目光:“俱往矣,過去的老黃歷不用提了。改日安頓下來,叫關潛進宮,聽說他先前在雁北軍裏歷練,很是出色……朕也想看看安國公的兒子出息的如何了。還有那個……宗冕那孩子叫什麽?”
章令公主道:“潛兒說叫‘泰’,說是想叫他否極泰來。”
“否極泰來,好名字,”成宗緩緩道,“這大半年來皇室之中波瀾詭谲,也該否極泰來了。”
西巷王府。
西閑安置了泰兒,那邊關潛已經将如何找到泰兒一事,同趙宗冕跟王妃禀明了。
因已經是對過口供的,所以關潛所說跟章令公主的話也大致不差。
王妃聽罷對趙宗冕道:“今日王爺有驚無險,且小王子又回來了,着實可喜可賀,只不過聽說王爺受了傷,不知傷在哪裏,如何了?”
趙宗冕道:“臂上挨了一下,不打緊。”
王妃道:“萬萬不能硬撐,不如叫太醫看一看。”
“死不了,”鎮北王似有心事,心不在焉。
王妃自然看的出來:“王爺可是惦記着小王子?臣妾心裏也記挂着,不如一起去看一看?”
趙宗冕卻偏說:“沒什麽可看的。一個小東西罷了。”
王妃笑道:“話怎好這麽說,這畢竟是王府裏第一個孩子,先前又是九死一生,如今好歹回來了,一定得珍而重之,好生照顧看護。”說着就吩咐嬷嬷,再去西閑院中看看情形,問她需要些什麽東西之類。
王妃又對關潛道:“小公爺這次立下大功了,王爺,一定要好好地獎賞他才是。”
趙宗冕“嗯”了聲:“知道了。”
王妃見他三言兩語有些冷淡,便借故起身,叫人準備中飯。
王妃去後,趙宗冕才問關潛別後種種。原來關潛在尋到姑蘇的時候,因那戲班去了金陵,關潛便說分頭找尋,就叫那兩名心腹去金陵查問,而他在本地……他卻輾轉因戲班而追查到尹西園,得知最近尹西園隐居一節,最終找到了南浔。
關潛并不曾瞞着趙宗冕,只沒提自己是故意支開他的心腹的。
就連跟文安王碰面等等也都說了。
關潛道:“文安王爺說,其他的等他見了面後再跟舅舅交代,只不過當時京內情況複雜,很不适合把泰兒帶到京內冒險,所以才命我暫時代替照看着。”
趙宗冕道:“那你為什麽又回來了?這會兒情形可也不怎麽好。”
關潛遲疑,繼而把泰兒病過的事說了:“若小王子在我手中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是百死莫贖,何況小孩子不能離開親娘太久,所以我才冒險帶了泰兒回來。”
趙宗冕聽了這兩句,臉色慢慢緩和:“潛兒,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關潛道:“幸而側妃跟泰兒都平安無事……是舅舅的福氣,也是我的運氣了。只不過,不知道現在京內是怎麽個情形,為什麽舅舅又給釋放,又會遇刺?是什麽人想置舅舅于死地?”
趙宗冕垂着眼皮道:“你回來了也好,只怕要見識百年難得一遇的盛況。什麽行刺,只是開胃小菜。有意思的還在後頭呢。”
關潛忙問:“可有危險?那側妃跟泰兒……”
趙宗冕笑道:“你這傻孩子,不讓他們回來是為了他們的安危,如今既然回來了,那就沒別的可說,舅舅吃了半輩子啞巴虧,才明白一個道理,這世上哪有什麽敬人者,人恒敬之,只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跟他們幹就完了!”
***
泰兒足足睡了一個半時辰才醒來。
他看看左右,并沒有人。
泰兒也并不哭不叫,只翻身坐起,他揉揉眼睛,看看自己是在床上。
雖然地方陌生,但是有一種令他安心的氣息,泰兒仰頭四處打量了會兒,就慢慢地蹭到床邊,回身往外,趴在床上倒退着往下。
他畢竟才一歲多,動作顫巍巍的,兩條小短腿往下試探,探了半天腳尖才點了地。
泰兒左顧右盼,眼前所見都是陌生之物,他卻仍是淡定自如,一一看着,從裏屋走到門口,探頭看外間沒有人,才邁步出來。
他仰頭打量屋內的擺設,卻見這屋子樸素簡單的很,除了桌椅板凳外,只在正面牆上挂着一幅圖最為打眼,十分怪異,整張的白色絹布,上頭只繡着孤零零的兩片葉子。
泰兒正要走過去細看看,卻突然聽見些許動靜。
小孩子的耳朵靈,于是扭頭循着聲音來的方向走去,才走四五步,就見躺下的一張長椅上,有個人靠在上面睡着了,因身量太過高挑,兩條長腿就探了出來,交疊着胡亂搭在旁邊桌子上。
泰兒一看這人,眼中便又流露出那種睥睨的表情。瞧着此人睡得正熟,他就蹑手輕腳走到跟前,望着他的半截袖子松松地挽起,泰兒張手,在他的手腕上抓了一把。
他的小手指甲已算是尖銳的了,這一抓就像是貓崽撓人。
躺椅上,趙宗冕還未睜眼,閃電般反手一握,卻幾乎抓了個空。
幸虧他反應最快,一掃見面前那小矮個子,才要發力的手轉瞬就松開了。
饒是如此,卻也把面前的泰兒吓了一跳。
泰兒立在原地,瞪大雙眼盯着趙宗冕,似乎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明明是睡着了,怎麽自己的手才碰到他,他就做出那樣眼花的動作。
大眼瞪小眼地看了會兒,趙宗冕喉頭一動,道:“你、跑出來幹什麽?”聲音還帶着一點才睡醒的低啞。
他低頭看自己的手臂,方才給這小孩抓了一下……居然還有點疼,不禁問:“你想幹什麽?”
泰兒卻只盯着他瞧,也不做聲。
趙宗冕知道他還不會說話,便咳嗽了聲:“既然醒了……別在這裏胡鬧,快到別處玩去。”
泰兒仿佛聽懂了似的,一聲不吭地要轉身。
不料就在這時候,外間腳步聲響,是奶娘有些惶恐地說道:“娘娘放心,不會有事,我只走開一會兒,且王爺也在裏頭呢。”
趙宗冕聽見這聲,知道是西閑回來了,卻覺着好笑。
他的心情突然好了起來,一躍而起,拉住泰兒的手想親自帶他出去。
可在大手握住那孩子極小的手之時,趙宗冕微微一怔,心底有些異樣的感覺。
泰兒仍是一聲不響,只是轉頭看向趙宗冕,眼中透出一種讓趙宗冕無法形容的神氣……居然有點像是探究,或者類似警告之類的神色。
趙宗冕覺着自己是想多了。
此刻外頭西閑見房門半掩,便悄悄推開想看看泰兒是否在此。就在一剎那,泰兒哇地大哭起來,撇開趙宗冕的手,踉踉跄跄往前跑了過去。
門外的西閑跟裏間的趙宗冕都吓了一跳,只是兩個人的心情卻赫然不同。
西閑推門只見泰兒哭着向自己奔來,身後趙宗冕張着手,倒像是方才不知他幹了什麽,才讓泰兒如此害怕委屈。
趙宗冕則呆若木雞,看看自己空着的手,又看看那趴在西閑懷中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家夥,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西閑抱起泰兒,默默地看向趙宗冕。
雖然她一個字也沒說,趙宗冕卻已經看懂她的意思:“他是自己突然哭了的,跟我無關。”天地良心,他可沒動這孩子一根手指。
西閑道:“是,打擾了王爺休息了。臣妾告退。”
趙宗冕瞠目結舌:“站住!”
西閑還沒說話,泰兒哭的愈發大聲了。西閑在他背上輕輕拍了兩下,垂首說道:“請王爺恕罪,我會好好教導泰兒的。”竟不等趙宗冕再說,便抱着泰兒退了出去。
趙宗冕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如果不是方才看見了泰兒凝視自己的那個複雜的眼神,他一定會覺着是自個兒無意中力氣大了點,所以吓到了那小家夥。
現在看來,卻分明是那個小家夥吓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