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0718一更
皇帝為了太子趙啓, 也的确是盡心盡力了。
成宗心想, 如果沒有東宮蘇嫔之死, 沒有鎮撫司行刺,也許将來鎮北王就算不被廢為庶人,只叫他留在京城做一個有名無權的閑散王爺, 和睦相處, 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
然而這一系列事端橫生, 連民間三歲小兒都知道朝廷看不慣鎮北王, 太子跟鎮北王已經勢同水火。
成宗知道,兒子跟弟弟兩個裏只能留一個。不管怎麽樣, 他理所當然的要扶太子上馬。
皇族之間的争執殺戮, 向來最諱莫如深,也最叫人诟病,唐太宗千古明君,玄武門之變卻仍是揮之不去的陰翳。
成宗本也是個好清譽的,然而他不動手,動手的就是太子趙啓。
他已經老邁, 将要退位, 而自己的兒子路還長,總不能讓太子在還沒登基的時候就戴上殘殺叔父的罪名。
何況太子動手,成宗隐隐地還有些不大放心。
今日的安排, 分為宮中跟西巷王府兩處。
宮中由禁軍曾金芝統領三千戒備, 內則是宣平侯所帶八百龍骧衛負責。
曾金芝是成宗的心腹之人,宣平侯顧恒少年時候是成宗的近身侍衛, 是成宗一步步提拔起來的,向來行事沉穩謹慎,雷厲風行,最主要的一點是,顧恒跟趙宗冕向來不對付。所以對于宮中的安排成宗是放心的。
而在宮外,五城兵馬司指揮使魏翔先前跟趙宗冕過從甚密,故而成宗命副指揮使範涯代替行事,青鄉侯輔佐,東宮又派執事監督,三人成虎,自然也是無懈可擊。
至于太子趙啓,成宗因不想他擔上惡名,所以這兩處地方都不許太子涉足。
按理說他此刻應該在東宮之中,靜候佳音。
成宗緩緩起身,簡直不能相信,極度的震驚讓他渾身乏力,雙膝一屈,複又落座。
趙宗冕卻笑對趙啓道:“太子殿下,你的臉色不大好,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趙啓身後有一把刀悄然往前,抵在他的腰間,微微刺痛。
太子身不由己往前一步,邁步進了殿內。
他竭力站穩身形,轉頭看向趙宗冕:“鎮北王、你、你想謀反?”
“哈,”趙宗冕滿不在乎地笑了聲,“什麽謀反,自古以來都是官逼民反,漢高祖,宋太/祖,天經地義,百姓們還知道你逼得老子活不下去,老子就要你的命,本王好歹還是個王爺,怎麽命反而就不值錢了?”
趙啓臉色頹喪而又憤怒:“你這是大逆不道,你、你是從什麽時候……跟這些人……”
趙啓轉頭看向外面,衆侍衛散開,閃身出來的是龍骧衛統領顧恒。
顧恒的臉上有一抹血漬,神情坦然而鎮定。
趙啓忍不住叫道:“顧恒!父皇待你不薄,你居然、居然相助這賊子……你不要你的身家性命了嗎?”
顧恒淡淡道:“太子殿下,鎮北王殿下也是姓趙,也是皇嗣,他是賊子,殿下又是什麽。”
趙啓雙眼瞪大。
身後傳來數聲咳嗽,是成宗終于又站了起來。
成宗道:“宗冕,你有恃無恐,原來是跟顧恒串通好了?”
皇帝掃一眼顧恒,顧大人卻只垂着眼皮并不跟他對視。
成宗又道:“這麽說,西巷王府那邊,你必然也早有安排?範子以總不會也是你的人吧。”
他指的自然是五成兵馬司副指揮使範大人,趙宗冕道:“那是個耳根軟沒主見的。跟我不相幹。”
“那你又是怎麽安排的?”
“皇上,”趙宗冕并沒有回答,只說道,“你信不信運氣?”
成宗不懂。
趙宗冕道:“有時候運氣就是這麽奇怪,你困了想要個枕頭,就會有人遞過來,你走路遇到河,就會有人乘船來渡……”
趙啓心中暴躁而恐懼,叫道:“不要說這些沒有用的!你又勾結了哪個賊子亂臣?”
在場顧恒眉峰一動。
大概是見太子情緒激動,泰兒忍不住也呀呀叫起來,仿佛在跟他争吵。
趙宗冕把泰兒拍了拍,将他送到顧恒面前,顧恒一怔,便伸手抱了過來。
趙啓看他如此動作,心中竟有些畏懼:“你想幹什麽?”
趙宗冕走到他的跟前兒,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道:“我若動手,只怕太子承受不了我這一掌。但我又實在很想打你。就算不是以臣的身份,我好歹是你的叔叔,打應該是能打的,是不是?”
趙啓咽了口唾沫,竟不能做聲。
成宗喚道:“宗冕。”
“當着老子教訓兒子似乎不妥,”趙宗冕笑道:“好吧,你們都想知道原因,那,太子你可還記得那次端妃娘娘請衆家女眷進宮?”
太子愣住,不知怎麽忽然又提起了此事:“那又怎麽樣?”
趙宗冕似笑非笑道:“說來我倒要感謝太子,如果不是你自覺有恃無恐,仗着裙帶關系,把那個驕橫跋扈的嘉昌縣主弄回京來,就不會便宜我這許多了。”
西巷王府。
東宮執事催促着範指揮使立刻行事,範指揮使左右觀望,遲疑着命人動手之際,就聽身邊那青年軍官道:“且慢。”
大家都看向此人,範指揮使道:“何侯爺,不知有何說法?”
這說話的卻是青鄉侯何友晴,笑道:“範大人,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這東宮派我們來做這樣驚天的大事,怎麽只派了區區一個執事人?”
範指揮使愣住:“這、這……好像是有點。”
東宮執事道:“何侯爺,你是什麽意思?”
何友晴笑道:“別見怪,我只是為了我們的身家性命,不得不多想了想,畢竟這涉及的是鎮北王,不是哪個貓貓狗狗,一旦弄錯了乃是殺頭誅九族的大事,倘若我們這裏得罪了人,稍後卻風平浪靜,東宮自然不會有幹系,只怕我跟範大人成了替死鬼。”
範指揮使臉色微綠,東宮執事道:“我有太子的旨意,還能有假?你們只奉命行事就是了!何必啰嗦?”
“這年頭,說不準旨意是真是假啊,畢竟前些日子,不還發生過有歹人潛入東宮,把蘇嫔害死的事?如今還沒歸案呢,如果說此人僞造了旨意,又有什麽難的?”
執事倒也不是個蠢貨,見何友晴如此,當即頓足:“青鄉侯,你想幹什麽?事到臨頭你想退縮?你以為你退了,以後太子會放過你嗎?”
他氣急之下,這句話說的着實不太高明。連範指揮使也皺了眉頭。
執事察覺氣氛不對,忙又說:“我的意思是,你違命抗旨,以後在太子面前如何交代?”
青鄉侯何友晴笑道:“你急什麽?我又沒說是你假傳的旨意。等太子問我的時候我自有話說,只怕太子問的不是我。畢竟這裏是範大人主事。”
範指揮使恨不得使一個遁地之術,立刻逃之夭夭。聞言道:“這……我們不如再派個人,回東宮核實一下?”
那執事憤恨不已,何侯爺道:“這法子不錯,我看行。”
當即派了個人去東宮詢問。
何友晴又朝上行禮,說道:“請娘娘們,各位夫人入內暫且稍後,指不定還怎麽樣呢。”
當即王妃跟西閑等重又回了裏間等候消息,而在外頭,那使者一來一去,小半個時辰已經過去,執事恨不得親身前去,又怕撂下了這裏的事不妥。
暴跳如雷望眼欲穿,那報信的終于回來了,卻滿面茫然道:“太子不在東宮。”
範指揮使的心嗖地就虛了:“這可怎麽辦?”
東宮執事一愣:“太子怎會不在,你問明白了?”
報信者一再确認。青鄉侯笑道:“發生了這樣的大事,太子不坐鎮東宮,又到哪裏去了呢,這叫我們做臣下的如何行事?”
東宮執事怒道:“何友晴!我看你是故意違逆太子的旨意。”
青鄉侯笑看着他:“我什麽都沒做,只動了動舌頭,哪裏就是違逆太子旨意了?”
範指揮使忙打圓場:“都稍安勿躁,問問太子去了哪裏。”
那報信者說道:“有說太子進宮了的,有說不是,沒有個确定的去處,屬下也不知道了。”
就在場面僵持的時候,又從外進來兩人,卻都着灰色常服,站在門口張望。
執事一眼看到,便不再叫嚣,只邁步走了過去,同那兩人嘀咕起來。
青鄉侯看在眼裏,對範大人道:“你看那厮鬼鬼祟祟,如今太子偏又不在,別叫他坑了我們。”
範大人悄悄地問道:“侯爺,你想幹什麽?昨兒太子親自召見咱們,說的明明白白,叫咱們今兒把鎮北王府圍住,不能放跑一個人的?你方才對這執事大人百般為難,不怕他事後找咱們麻煩嗎?”
原來這範大人到底混跡官場多年,也不是個傻子。早看出青鄉侯有意攔阻。
青鄉侯笑道:“大人,你只管和稀泥,千萬別冒頭,我擔保結果好歹不跟你相幹。”
範大人嘆了口氣:“我是怕了,這場神仙鬥法什麽時候才能完結。”
青鄉侯看一眼皇宮的方向:“該是時候落幕了。”
那執事同兩人商議過後,便又回來道:“範大人,五城兵馬司的人若是不聽太子指揮,我少不得就動用東宮人馬,自己行事了。以後太子問罪,請範大人自己領受。”
他說了這句,喝道:“東宮府兵聽令,給我……”
話未說完,就聽青鄉侯的聲音響起:“請問這是誰的命令?”
執事冷瞥他一眼,拱手朝上道:“太子殿下!”
青鄉侯笑道:“太子殿下在宮中,怎麽給你的命令?”
執事答不上來,卻傲然道:“這跟侯爺不相幹。”
“是嗎?”青鄉侯一揮手,數名帶刀侍衛一擁而上,把先前那跟執事交頭接耳的灰衣人拿住,那兩人大叫掙紮,卻給捆綁着送到跟前。
執事喝道:“青鄉侯,你這是幹什麽?”
何友晴不理他,上前踩在其中一名灰衣人肩頭:“兩位在哪裏當差,聽誰的命令呀?”
那兩人面面相觑,并不回答。
何友晴笑道:“喲,不理我。”說話間往前一踩,腳尖壓住其中一人咽喉。
侯爺腳下用力,那人無法呼吸,嘶嘶亂叫,憋紅着臉道:“我們是……太子妃的……”
“太子妃?”何友晴回頭看向範指揮使,“範大人,我記性越發差了,我記得太子妃不是給廢黜了嗎,哪裏又冒出一個來。”
範指揮使忐忑道:“想必是廢太子妃。”
何友晴道:“原來如此,太子妃叫你們來幹什麽?”
那兩人仍不肯回答,何友晴冷哼了聲:“不見棺材不落淚啊。”
執事急紅了眼:“侯爺請住手。”
何友晴道:“我不住手又如何?說,廢妃讓你們來幹什麽?”
“拿、拿下林妃……或……殺之!”
何友晴回頭對範指揮使道:“範大人,聽見了沒有,這些髒活幹了出來,就記在你我頭上了。”
範指揮使眉頭緊皺,面有憤憤卻仍不敢非議太子。
執事見撕破了臉,喝道:“青鄉侯,你是執意要跟太子對着幹了?你想造反不成?”
青鄉侯道:“區區一個廢妃,還把自己跟太子等同,我看你們才是要謀逆!”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執事指着青鄉侯,喝道:“東宮府兵何在。”
一不做二不休,他是想要将何友晴一并拿下,橫豎背後有太子靠山,何必怕區區一個侯爺。
東宮的府兵齊齊拔刀而上,五城兵馬司的侍衛不知如何,青鄉侯自帶的幾名侍衛拔刀相向同他們對峙起來。
範指揮使忙道:“有話好好說。”
“他從開始就不安好心,”執事陰狠地盯着青鄉侯,“必然是跟鎮北王一夥兒的,給我把青鄉侯拿下!”
青鄉侯笑道:“我跟鎮北王雖不算一夥兒,卻絕不會跟太子一夥。”
“你……”執事才要叫嚣,突然戛然而止。
原來在眨眼之間,青鄉侯拔劍出鞘,劍光閃爍,那執事只覺喉頭發涼,已經無法出聲,低頭看了一眼胸口鮮血淋漓,遂轟然往後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