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0718三更
趙宗冕出了王妃居處, 沿着廊下走了片刻, 來至院門口。
夜風冷飒, 并沒有夏日的燠熱了,但他只覺心頭郁結,如鲠在喉, 不吐不快。
終于, 他回頭看了眼王妃正房的門口。
燈光之下, 一片靜寂。
趙宗冕望着那一點微光, 笑了笑。
他籲了口氣,轉身出了院門。
這王府宅邸原本是他上京之時下榻的所在, 其實都已經熟悉了, 只是今日他歷經大變,竟有些心神恍惚。
走了片刻,竟忘了路。
一時辨不清到了哪裏,趙宗冕轉頭張望了會兒,卻見前方門口數名侍衛走過,右手廊下有幾個影子, 像是女子, 不知正在說什麽。
趙宗冕定睛瞧了眼,認得其中那個身形最小的,是跟随西閑身邊那叫阿芷的丫頭。
他不禁邁步走了過去, 那幾人并沒有察覺, 正自顧自說道:“今兒可真把人的魂兒都吓掉了,聽說死了不少人呢, 幸虧侍衛們把他們都擋在外頭,不然若是給他們沖進來可怎麽辦?”
有說:“東宮的府兵哪裏比得上我們王爺調/教的雁北軍呢,他們都是以一當十的。我就不怕。”
突然,阿芷怯生生問:“姐姐們,聽說他們要對付我們娘娘,是不是真的呀?”
她的南邊口音在一幹清脆的官話中顯得格外明顯。
“怎麽不是真的?”有個丫頭道:“那個被青鄉侯爺殺死的東宮執事,點名要咱們側妃娘娘呢。”
阿芷道:“這是為什麽?他們怎麽偏針對娘娘呢?”
“好像是因為側妃娘娘先前得罪了廢太子妃……”
才說到這裏,突然看見男人的影子,忙道:“是誰?”
趙宗冕正在聽她們閑談,見被發現了,索性走出了幾步。
那幾個侍女魂飛魄散,紛紛跪地:“不知是王爺……”一個個膽戰心驚,生恐趙宗冕降罪。
趙宗冕淡淡道:“都散了吧。”
大家聞聽,如蒙大赦,忙都磕了頭紛紛起身。
趙宗冕又道:“那個……伺候側妃的留下。”
他忘了阿芷的名字。
阿芷知道是叫自己,只好站着不動,卻不知他想做什麽,吓得不敢擡頭。
趙宗冕道:“我要去側妃那裏,你随我一起吧。”
才松了口氣,趙宗冕又說:“這兒太黑了,到前頭給本王領路。”
當即阿芷走在前,趙宗冕在後,只聽兩邊欄杆後有草蟲吱吱地在叫,趙宗冕忽然說道:“你從南邊就跟着娘娘了?”
阿芷給他突然開口吓得一哆嗦,下意識回答:“是。”
趙宗冕又道:“那、你跟着他們的時候,小泰兒多大?”
阿芷畢竟天生畏懼,竟想也不想地便乖乖回答:“回王爺,那時候小主子剛滿月不多久,比一只手掌大不了多少哩。聽說是因為沒足月就生下的,所以怪可憐見。”
趙宗冕道:“是嗎。”
阿芷突然發現自己多嘴了,忙後悔地打了打自己的嘴巴。
趙宗冕卻沒有在意,想了想又問道:“那你們日子過的怎麽樣?”
阿芷雖不想再說下去,可聽見他問,卻鬼使神差地又說:“日子過的還好,尤其是三爺在的時候,多虧……”
說到這裏,阿芷悔恨地捏着自己的嘴,轉身跪在地上,欲哭無淚:“求王爺不要問了,奴婢什麽也不知道。”
趙宗冕望着地上的小丫頭,過了會兒才回答:“你說什麽也不知道,本王倒是懷疑其中有事了。你倘若坦坦誠誠地有什麽說什麽,本王自然明白,絕不會怪罪誰,也不會誤解誰。”
阿芷一來年小,二來對趙宗冕有一種自來的敬畏,當即問道:“王爺是說真的嗎?”
趙宗冕道:“本王從無戲言,你起來吧。”
他一回身,在欄杆上坐了,“把你們在南邊的情形,有一說一,完完整整地跟我講一遍。”
當即阿芷起身,果然就把蘇霁卿如何買了她,如何叫照料西閑,兩人乃是叔嫂之稱呼……以及蘇霁卿上京,尹西園搬來隔壁照料,後來除夕那天突然就不辭而別,也不要他們了。
以至關潛找了去,陰差陽錯又跟西閑等重逢,原原本本地從頭講述。
說完了之後,月影已近中天。
趙宗冕起初還時不時打量一眼阿芷,漸漸地靠在欄杆旁的柱子上,微微仰頭,雙眸似開似閉。
阿芷說到他們跟西閑分開,見他閉眸不語,仿佛睡着了似的,就悄悄喚道:“王爺?”
趙宗冕淡淡道:“我聽着呢。”
阿芷才又說了下去,此刻略有些放松,便道:“這孩子哪裏能跟親娘分開呢,果然給姆媽說中了,回到桃城後,小主子就發了病,病的可吓人了,小公爺好幾天都沒有合眼,一直守在小主子身旁,那一陣子他都瘦的皮包骨頭了嗳。幸好老天保佑,小主子病好之後,我們大家就進京來找少奶奶……啊不對,是娘娘,也是那會兒我們才知道,小主子原來是小王子,少奶奶原來是側妃娘娘的。”
阿芷小心翼翼瞧着趙宗冕:“王爺,奴婢說完了。”
趙宗冕沉默,就在阿芷覺着他又睡着的時候,趙宗冕擡手在眉心搓了搓:“好了。今兒的事記得不要告訴任何人,就當沒發生過,知道嗎?”
他翻身從欄杆跳下,揮揮衣袖,負手率先往前。
阿芷慌裏慌張答應了聲,也忙跟上。
西閑院中,泰兒因白天沒睡,此刻睡得正香。西閑本擔心他在外頭沒吃好,可見他正睡熟了,便不忍喊他起來。
奶娘來看了幾次,便商量着把他抱回了自己房中。
西閑聽說趙宗冕仍在王妃處,心想兩人必有事商議,何況昨晚他半宿未歸,今夜應該不會來這兒了。
于是順勢洗了個澡,正收拾,就聽外頭道:“王爺來了。”
隔着門扇聽見,西閑略覺心慌,畢竟趙宗冕從來行事不羁,若他不由分說闖進來豈不窘迫,于是忙忙地擦拭更衣,系好帶子,快快地迎了出來。
不料到了卧房,卻見趙宗冕坐在桌邊,不聲不響,顯得很安穩。
西閑上前行禮,他擡頭看了眼,才笑道:“你幹什麽好事去了,怎麽弄的濕淋淋的。”
西閑道:“才洗了澡,不知王爺這會兒會來。”
趙宗冕其實是知道的,只是随口調笑罷了,可一瞥之間,卻又有些看呆了。
于他眼前,美人出浴,肌膚潤澤,又加上西閑着忙趕出來,臉上越發如塗胭脂一樣紅潤,顯得目若秋水,縱是無情,已覺格外動人。
趙宗冕望着她道:“你總是這樣愛潔。不過今日勞你受了這場驚恐,洗一洗去去晦氣也好。”
西閑道:“王爺要不要洗?我叫人備水。”
西閑本是念在趙宗冕今日在宮裏那場雷霆之争,畢竟也是耗神費力,雖然去去晦氣的說法未必足信,可洗一洗好歹也舒舒筋骨,散散疲憊之意。
可是話出口,對上他的目光,無端就有點臉熱,開始後悔自己多說了這句。
趙宗冕道:“我也正想洗洗呢。”
開弓哪有回頭箭?西閑只得硬着頭皮吩咐人去備水。
趙宗冕又問泰兒是否還睡着之類,西閑一一都說了。
西閑亦問他今日宮中泰兒是否添亂,趙宗冕笑說:“這小家夥機靈的很,連那老家夥都對他刮目相看,長大了一定也不錯。”
自從父子重逢,他每每都貶視泰兒,并沒什麽好話,如今得了這句,西閑微笑道:“多謝王爺誇贊泰兒。”
趙宗冕道:“到底也是我的兒子……”說了這句,突然停下來咳嗽了聲。
幸而這時侯宮女來說水備好了,趙宗冕才起身,又看向西閑道:“小閑,勞煩你替我擦一擦背。”
西閑的眼中流露愕然神情,瞪着他看了半天才道:“是。”
當下挪步随着他到了浴室,趙宗冕吩咐道:“這兒有側妃就成了,你們都退下吧。”
伺候的宮女都領命退了,西閑的眼皮直跳,頭皮發麻:“王爺……”
正要委婉地開辯兩句,趙宗冕已經将外裳褪下:“你還不過來。”
西閑見實在避不過,只好認命地上前,替他寬衣解帶。
趙宗冕垂眸望着近在咫尺的西閑,雖生下了泰兒,但此時此刻,卻仍如當初他無意中撞見的那叫人怦然心動的少女。
那時候她因為緊張,汗把頭發都打濕了,眼中大概是急出來的薄淚,整個人水潤潤的,不像是什麽大戶人家的小姐,卻像是九天上的清女仙娥,無意中掉進了七仙女曾沐浴過的野湖,……那種天然真純的風情妩媚,令他心湖蕩漾,無法按捺。
太子設宴問他意欲要什麽的時候,他即刻就想起了她。許是合該緣分,不然那鎖的死緊的鐵籠子好端端怎麽就開了,而蘇舒燕偏要在那日拽着她偷跑出門呢。
阿芷所說的那些話,跟他先前推想的大致不差,只是那些她獨自帶泰兒時候的細枝末節,是他再能算計也想象不到的。
明明是最平凡不過的日常,可偏偏讓他的心猶如轟雷驚濤似的戰栗,又像是一場春雨過後,幹涸的野地上酥酥麻麻,有新鮮的嫩草萌芽。
那種強悍又酸軟的滋味,太過奇特,拜她所賜。
“小閑……”輕輕叫了聲,趙宗冕的目光熾熱而清明,像是日影的閃耀跟月色的溫柔,交織纏綿。
趙宗冕把西閑往懷中一勾,俯身在他渴盼已久的櫻唇上吻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