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
門外的夏太太和寶蟾,薛蝌一臉莫名,還是寶蟾先開的口:“給二爺請安,我們太太說,雖說不是親家了,可我們太太畢竟是姓薛,因此就來這裏安慰安慰這邊太太。再說了,我也該,該來給大爺磕個頭的。”
寶蟾是薛蟠收過房的通房,當初薛家真要想把人留下,也是能留下來的。此刻薛蝌見寶蟾一臉小心翼翼,他是個忠厚人,伸手難打笑臉人,嘆了口氣才對夏太太道:“三姑母好。那靈柩,并不在家中,家裏,想着也沒什麽人來,雖設了靈堂,也不好……”
“二爺在外面和誰說話呢?”邢岫煙聽到外面有說話聲,這會兒也不是住在深宅大院裏的時候了,邢岫煙也就把門打開往外瞧,她雖沒見過夏太太,可寶蟾她是見過的,再瞧夏太太這打扮,也就明白了七八分,邢岫煙只微微一愣就對薛蝌道:“二爺既然有事,就先去辦事。這位太太,我還是去問問大伯母罷!”
如此也好,薛蝌對夏太太點一點頭,也就帶了小厮出門,薛家的門雖然半掩在那,夏太太并沒上前推開門,只是在外等着。
薛姨媽聽到夏太太要來吊唁,先愣了一下,接着就長長嘆息:“這會兒又來做什麽?二奶奶,你去回了,就說我不見。”邢岫煙正要應是,寶釵從屋裏走出,對邢岫煙道:“岫煙妹妹,你去把夏姑媽請進來吧。”
邢岫煙不明白但還是出去,薛姨媽瞧着女兒,一臉疑惑不解,寶釵坐在她身邊:“媽媽,雖說哥哥和夏氏的婚姻斷了,但論起來,你和夏姑媽,也是姑嫂,她這會兒來,也是她的好意,我們把她擋了,原本經了這些事,我們家在京城就沒什麽人可托了,這會兒能多幾個人來往,也是好的。”
薛姨媽見寶釵到了這時候還替自己着想,眼淚撲飒飒落下來:“我的兒,還是你想的周到,只是這口氣,我着實……”
“媽媽,咽不咽得下的,也不用去說那些話。再說侄兒還小,薛蝌這邊再肯幫助,他以後也有一大家子的人要養,偏生我那邊,又……”賈府之前若還能說一句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會兒就只有承認沒有什麽錢了,地畝田土所剩已經不多,吃飯的人卻還是那麽多,許多下人已經不願意再在賈府。寶玉讀書又不成,賈蘭年紀還小,誰能知道賈府以後是個什麽光景,能否再複得了元氣?寶釵想都不敢想,只能活的一天算一天,努力支撐起這個家,不然還能怎麽辦?
夏太太已經帶着寶蟾走進屋內,靈堂布置的很簡陋,夏太太是長輩,只在靈前拈了香,薛姨媽把孩子抱出來,代他答拜。寶蟾倒好好地在靈前給薛蟠磕了兩個頭,也就站起身,在夏太太身後恭敬服侍。
夏太太和薛姨媽兩人幹巴巴地互相問了幾句,也就沒什麽好說,彼此在那沉默。倒是薛姨媽懷中的孩子什麽都不知道,看着夏太太就咿咿呀呀地。夏太太瞧見這小孩子,也就借這小孩子說個話頭:“能有這麽個好孫兒,也算安慰。”
“是啊,不然還能怎麽想?”薛姨媽淡淡地回了這麽一句。一邊的寶釵見場面冷下來,也只得努力想出話來,對夏太太道:“夏姑媽,聽說你們家的生意,漸漸地好起來了,恭喜恭喜。”
“托福托福。”夏太太回了寶釵這麽一句,又陷入到無話可說的境地,寶蟾心不在焉地環顧着這個靈堂,除了挂了白布,用的是白紙對聯,上面供了靈牌,靈牌前點了香燭之外,就再沒別的了,既沒有僧衆誦經,也沒有前來吊唁的人。當初的花團錦簇,無邊富貴,不過就是一場夢。
寶蟾這樣的人也不由在心中哀嘆一聲,夏太太已經對薛姨媽道:“其實我今兒來,還有另一件事呢,當初寶蟾怎麽說也是被這邊大爺收用過的,後來雖回到我家,可……”寶蟾沒想到會說到自己,不管夏太太是故意說這話來引薛姨媽說話還是別的,寶蟾都不願意替薛蟠守節。
寶蟾一瞬間臉雪白如紙,寶釵已經瞧見,搶先打斷夏太太的話:“夏姑媽是說哪裏話來?寶蟾怎麽說也是夏姑奶奶的丫頭,前塵已斷,莫再提起,以後寶蟾的去留,自然全是你們家的事。”夏太太本也是沒什麽話可說,尋出來說的一句話,見寶釵答的幹脆利落,夏太太也就笑着道:“如此甚好,寶蟾,你再給薛太太磕個頭,我們也就告辭了。”寶蟾應是,上前給薛姨媽和寶釵各自磕了一個頭,夏太太也就起身告辭。
薛姨媽也沒有留她,寶釵送夏太太出門,回轉屋內剛想和薛姨媽說話,就見薛姨媽面色蒼白地倒下去,寶釵驚叫一聲,屋內的香菱急忙走出,見狀也慌做一團,還是邢岫煙按了薛姨媽半天的人中穴,薛姨媽這才醒過來,對邢岫煙和寶釵眼落如雨:“我好悔,好後悔。”
薛姨媽後悔的是什麽,也許是驕縱兒子,也許是為了一個兒子連累女兒,也許是……橫豎這些後悔也晚了,寶釵只有重重嘆氣。夏太太就更不知道了,她坐在回去的馬車上,一言不發。寶蟾在旁邊瞧着她,小心翼翼地問:“太太,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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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太太過了半天才嘆氣:“我原本以為,落到那樣下場,是因為我沒有兒子的緣故,可今兒瞧見,這有兒有女的,也不過如此。最要緊的是,要教導好孩子。”寶蟾聽了這話才微笑:“太太這話我要駁一駁了,姑奶奶這些日子,瞧的出來,比兒子還強呢。”
夏太太勉強露出一抹笑才又道:“寶蟾,你這就不懂了,女人啊,總要嫁個人才算一輩子有歸宿,再說了,這會兒她和你大奶奶這樣好,你大奶奶自然不會說什麽,可這世間,最容易變的就是人心了。萬一有一天,你大奶奶覺得,她這個姑奶奶,是個吃幹飯的,不想再待你姑奶奶好了,你姑奶奶又如何呢?”
這,寶蟾想不出來,畢竟在她看來,現在的夏金桂簡直是想做什麽就能做到,又怎麽會有別人不待她好的一天呢?
☆、勸說
夏太太也沒有再說話,只是暗自下了決心,要給夏金桂再尋一門親,這一回,就不能再像上回一樣,見是老親,又家姿很富,就喜歡的不得了,把女兒嫁過去了。這一回,一定要好好打聽打聽。
夏金桂當然不曉得夏太太前往薛家是有替自己了斷的心思,更沒想到夏太太已經想要替自己再尋一門親,她這會兒正和魏娘子商量,等到來年開春,要怎樣地尋到門路,再把桂花樹苗賣到宮裏去。
商量完了,夏金桂拍手笑道:“若真是能重新把生意做進宮裏面去,那以後我們家就……”話沒說完,小舍兒就走進來道:“太太回來了。”夏金桂和魏娘子正要起身出去迎接,夏太太就扶着寶蟾的肩膀走進,瞧見夏金桂,夏太太輕咳一聲就道:“你的聲音,我在外面都聽見了,這些事你也不用太操心,有你弟弟弟妹呢。我這會兒啊,只有兩件心事,要和你們說說。”
夏金桂和魏娘子忙讓夏太太坐上炕,夏金桂給夏太太倒茶:“娘有什麽心事,不用我也曉得,娘啊,定是想着,弟妹什麽時候才能給你生個孫子?”夏太太接過夏金桂手裏的茶,對夏金桂白了一眼:“你也好意思說這個?這個自然是我一件心事,還有另一樁呢,就是你了。”
夏金桂也給自己倒一杯茶:“我?我有什麽值得娘挂心的?”
“你啊,還是要嫁個人,從此一家一戶好好地過日子,我這心啊,也就放下了。”夏太太的聲音剛落,夏金桂手裏的茶杯就差點掉在地上,魏娘子也非常驚訝地看向夏太太:“婆婆,姐姐在這家裏好好的,您是……”
“什麽好好的?她是我女兒,我自然操心這件事。”夏太太的話裏含着不容置疑,夏金桂急忙把茶杯放下,上前拉住夏太太的胳膊撒嬌:“娘,您瞧,這家裏的生意,剛剛才做起來,你就操心這個,我在這家裏,也好幫襯幫襯。”
“這家裏的生意,有別人幫襯呢,你一個女人,要緊的還是在家裏好好待着,以後嫁人,生兒育女,和姑爺好好地過,什麽生意不生意的,就交給你弟弟去。”夏金桂這話不但沒有讓夏太太高興,反而把夏太太心中的火給激起來了。
哎呀,又忘記了,夏太太可是典型的古代宅院女人,怎麽能和她解釋什麽女人要獨立,嫁人不嫁人不過是件小事這樣的事?夏金桂一籌莫展,魏娘子已經含笑道:“婆婆說的的确是正理,不過婆婆,您這話,豈不嫌棄我容不下姐姐?才要撺掇着婆婆把姐姐給嫁出去?”
這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夏金桂不由在心中贊一聲好,夏太太這回卻連這套都不吃了,鼻子裏面只是哼出一聲:“你是個什麽樣的人,我自然曉得,各種清楚明白,你放心,誰要敢在外頭說你不是,我會幫你說話的。你姐姐這件事,我已經定下了。”
魏娘子不由無奈地看向夏金桂,夏金桂也面露無奈,這種事情,要夏太太來做主,想都不用想,她看上的能有什麽好貨色?再說了,就算真的是她們眼中的良配,可也不會入夏金桂的眼。平等、尊重,夏金桂要的這些,古代男人只怕沒有一個願意給。
所謂妻者齊也,還要在前面加一句,夫為妻綱。夏金桂輕嘆一聲,魏娘子已經明白夏金桂的嘆息從何發出,畢竟魏娘子也不敢保證,夏金桂就能有和自己一樣的好運氣,能讓婆家人不但不束縛着,還大力幫助在外面做生意。
夏太太可不管她們兩人想些什麽,橫豎在夏太太心中,能來說一句,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事兒了。因此夏太太已經在旁邊吩咐婆子:“你明兒啊,就去請幾個媒婆來,我要好好地為你們姑奶奶,再尋一門合适的親事。”
婆子應是,夏太太又補充一句:“你給我記住,這件事是我親□□代的,誰說不成都不許,別你姑奶奶吓唬兩句,你就又不敢去請了。”
婆子這回的是,答的比原先還要快些。夏金桂癱坐在炕上,夏太太只要一遇到這些事,就精明能幹起來,為什麽當初不在挑姑爺這件事上精明能幹?魏娘子悄悄地握了握夏金桂的手,夏金桂曉得這是魏娘子告訴自己稍安勿躁,可心中還是有團火在燒,有股氣要發出來。
夏太太見夏金桂和魏娘子也不說話了,這才滿意點頭:“這樣才好呢,金桂,別以為我疼你,就可以任由你胡作非為,你和薛家的事,那是因為我舍不得你年輕輕的,就要守寡。我既然舍不得你守寡,那再找一個也是平常事。你別給我哭喪着一張臉。”
原來連表示一下傷心也不成?夏金桂蹭到夏太太跟前:“娘,您不願意我守寡,是件好事呢,不過這會兒我在您身邊守着,如此之自在,您又何必要我再嫁,又要去伺候公婆,說不定前房妻子還有兒女,還要去做後媽,這哪有在家自在?”
“你當我這麽不心疼你?”夏太太捧起女兒的臉,重重的點在額頭:“我已經想好了,這一回,初婚的人家是尋不到了,但是要尋個再娶的,還是成的,到時就尋個上面公婆都沒有,兒女也沒有的,等你一過門,生個大胖小子,那什麽話都是你說了算了。金桂,娘心疼你,怎麽舍得把你送去受苦?”
這話說了還不如不說,夏金桂悶悶不樂地靠在炕上,魏娘子已經笑了:“這會兒天也晚了,該用晚飯了,婆婆,前兒我瞧見有獵戶來賣新打的野雞,和他們說了,等再打來,就送到我們這邊來,正好今兒送來了,我讓他們炸了,再熬一鍋稀飯,今兒就是野雞對稀飯好不好?”
夏太太點頭:“當然好,你姐姐最愛吃這個,你給她再炸些骨頭過來,我陪她喝上兩杯,我和你姐姐,也許久沒有好好說話了。”
魏娘子答應着去廚房安排了,夏太太見夏金桂一臉不滿,把女兒的手拉過來:“金桂,你當我真舍得你不在我跟前?我今兒去薛家時候,見了他們家那光景,我都替他們凄慌。”
“薛家和我一點關系都沒有。”夏金桂不想起來,把頭埋在枕頭上,悶悶地說。夏太太又嘆一口氣:“我今兒呢,又見着寶釵了,她當初在薛家時候,那是何等的被疼愛?出閣時候,我也去喝了喜酒的。那時候誰不贊好?可是這會兒賈府被抄了,她的男人聽說也不中用,不讀詩書,不肯上進。她原先呢,雖說對我也禮貌,可總帶着疏離。今兒不一樣了,叫的是夏姑媽,臉上的笑也多親熱了幾分。金桂啊,這女人呢,娘家婆家總要有一個靠得住的。你原先婆家靠不住,虧的我們撕擄了,把你接回娘家,可是我活着時候還好,若我有一天閉了眼呢?你弟弟弟妹這會兒也是千好萬好,可再等過些時候呢?金桂啊,我是女人,我曉得女人的苦。所以我才要把給你尋一門好親事,好讓我安安穩穩地走。”
說着夏太太就哭起來,夏金桂靠在枕頭上,眼淚也流出,可是怎麽也沒法和夏太太解釋,自己要的,和夏太太要給自己的,永遠都不是一樣的東西。
魏娘子在廚房裏吩咐過了,也就回轉屋裏,站在門邊聽着夏太太一會兒哭,一會兒勸夏金桂,魏娘子也不由嘆氣,這女人啊,在這世間,想要真正靠自己,還真是難。不是難在沒有勇氣,而是難在這個世間,不肯讓女人自己靠自己。
由己及人,魏娘子很想掀起門簾進去告訴夏太太,她那些擔憂是白費的,可魏娘子自己曉得,這樣的話夏太太是不會相信的,魏娘子也用帕子拭一下眼角的淚,悄悄地回自己屋裏去。自然這頓晚飯,誰也沒吃好。
夏金桂不願意喝酒,只躺在炕上生悶氣,夏太太在她身邊坐着,端着酒杯在那絮絮叨叨地勸着夏金桂,夏太太把自己都喝醉了,夏金桂還是沒有擡頭,沒有說話。夏太太也只有倒在女兒身邊,呼呼一覺睡去。
夏金桂等到夏太太睡着了,這才爬起來看着夏太太,燭光跳躍之下,可以看見夏太太臉上的皺紋,這個女人,當初能夠抗住世人讓她生兒子的壓力,不可謂不強的,然而她所有的強悍也許就在那時用光了,或者說,她怕了,害怕那樣的壓力壓垮自己的女兒,于是就絮絮叨叨,只希望女兒按照劃定的路線走,這樣才能确保不出問題。
可是這世間,又有誰是永遠不出事的?夏金桂輕嘆一聲,重新躺下,但願到時魏娘子有辦法,把那些媒婆來說的,都全說走吧。
☆、說媒
第二天夏太太果真把媒婆尋來,那些媒婆聽說夏金桂要重新尋一家,都露出驚詫神色,等聽到夏太太的條件時候,那驚詫神色就掩飾不住了。還是有個媒婆笑着道:“這要托我們尋人的不少,可是一來令千金也是再嫁,二來這前房沒有兒女的還不少,可這要沒有公婆的就難。”
夏太太當然也曉得這是難的,不過夏太太也準備好了自己的條件,只微微一笑就道:“如果不難,又何必請列位過來呢?這門親,誰要說成了,就是二十兩銀子。也夠你們一家一年的嚼裹了。”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果真媒婆們一聽銀子眼就亮了,還有媒婆笑着道:“果真夏太太爽氣,只是我們再問一句,若是我們幾個一起說中了,這銀子,就各自分分,可成?”
這有什麽不可以的,夏太太一口答應,已經有媒婆笑了:“其實呢,還正好有兩家呢,巧的是,這兩家還一個姓。”夏太太果真來了興趣,已經有一個媒婆道:“說的是,這兩家還真是巧,說起來都是前房沒有兒女,另一位雖然有婆婆,可是這婆婆并不長住京城,這就很妙了。”
夏太太已經迫不及待:“是哪兩家?”
“一個就是孫千戶家,他家大奶奶去世的日子,還不到兩個月呢,可是這家裏沒有主中饋的,也不像話,因此早就托我要尋一房,等到小祥之後就可過門了。”聽說是孫紹祖,夏太太那神色頓時變的難看。
另一個媒婆已經笑着道:“這孫千戶家,誰都曉得是個什麽樣的人家,我們這姑奶奶,生的又好,品性又好,又是夏太太掌珠一樣的人物,哪會把女兒嫁到這樣的人家糟蹋呢?劉大嫂,你也不要多吃了兩杯酒,就在這說起胡話來。”
那劉媒婆就勢往臉上打了個巴掌:“說的是,我今兒一早起,有人來謝媒,我吃了兩口酒,就說起胡話來了。這孫千戶家,自然只是随便說說,另一家呢,府上也是有來往的,就是孫大爺家。他的人才相貌,想必太太心裏也有數。這回呢,是吳太太托我給她弟弟尋一房,原先說定了唐家,只是那姑娘沒福,兩邊八字不合,也只有退了。方才太太一說,我心裏一想,這不就正是我們姑奶奶的良配?”
聽說是孫大爺,夏太太倒懊惱了下,孫夏兩家,現在也是有來往的,若真能成了,也是件好事。只是自己原先怎麽就沒想到,一想到那要出去的二十兩銀子,夏太太就肉疼。不過話已經說出口了,也不能反悔,夏太太的身子微微前傾:“孫大爺果真好呢,只是我這女兒,你們方才誇的她千好萬好,我這心裏也覺得她好,但這要去做人家的媳婦,比不得在家做女兒,總是……”
“夏姑奶奶本來就好!”這些媒婆們齊聲應了,夏太太的眼不由一眯,微笑着道:“我也覺得我女兒不錯,既這樣,就托你們向孫大爺說說,這女家倒提親,也是常見的。”媒婆們齊聲應是,也就告辭出去。
一等出了夏家的門,劉媒婆就拉住王媒婆的袖子:“哎呀,我方才就是想說孫千戶給她家呢,吳太太那邊,雖說是挑繼室,可她怎會看上這種二婚頭?”
王媒婆鼻子裏面哼了一聲,見離夏家還近,也就拉着劉媒婆往前面走:“你啊,也不想想,這夏太太一聽孫千戶三個字,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你還以為真能說中?倒是這吳太太這邊,也見過夏姑奶奶的,之前不過沒想到罷了,這會兒去說,說不定還兩廂情願呢!”
劉媒婆點頭,拉了王媒婆就走:“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去吳家,讨吳太太一句話,畢竟有二十兩銀子呢。”吳媒婆一聽銀子也就點頭,兩人匆匆忙忙往吳家去,求見孫大姑奶奶。孫大姑奶奶這兩天正為弟弟的婚事發愁,孫三爺那裏好辦,那邊差不多就要定了,可是孫大爺這邊,雖說朱家那邊已經和好了,但這流言的消除還需要時間,一想起來,孫大姑奶奶腦殼就疼。
聽丫鬟們說媒婆求見,孫大姑奶奶的眉皺的很緊:“也不曉得都是從哪尋來的歪瓜裂棗的人家,罷了,也先見見罷。”
劉王兩媒婆笑盈盈地走進,給孫大姑奶奶各自行禮後,王媒婆還想講幾句閑話,孫大姑奶奶就搖頭:“也不用講閑話了,這有什麽事,就快說罷,還有哪家的姑娘?”
“禀太太,這一回的人物,我們瞧着,自然是千好萬好的,不過總要來回太太一聲。”王媒婆先開口,劉媒婆也就笑着道:“說起來兩家都還是舊識。”
舊識?孫大姑奶奶懶洋洋地道:“哪裏的舊識,我們的舊識,有女兒的,都各自婚配了。”
“太太您怎麽就忘了這家,夏姑奶奶雖說已經嫁過一回,但她人品相貌,太太您都瞧在眼裏的,也可巧了,夏太太把我們尋去,說要給夏姑奶奶尋親事,我們就想到太太這邊了,您兄弟,不是正好要尋親事?”
孫大姑奶奶沒想到竟然是夏金桂,口中的茶都差點沒噴出來,雖然忍住了,孫大姑奶奶還是咳嗽不止,用帕子掩住口,止住咳嗽後才擺一擺手:“這事不成,要說能幹,夏姑奶奶是我瞧在眼裏的,但說要進我們家家門,這件事,我可不能答應。”
劉媒婆給王媒婆一個果真如此的眼神,王媒婆還在想着要如何打動孫大姑奶奶,孫大姑奶奶已經搖頭:“多謝你們倆跑這一趟,來人,拿個賞封兒來,賞兩位,等再有合适的,再來說吧。”說着孫大姑奶奶就站起身,婆子已經拿着賞封過來,遞給兩個媒婆,兩個媒婆見了這一副逐客的模樣,只得站起身,對着孫大姑奶奶的背影賠笑着謝賞,也就出了吳家的門。
等一出了大門,劉媒婆就抱怨:“哎,果真不成,我就說,二婚頭……”
“這要娶媳婦的,是孫大爺,可不是吳太太,不如你我再去孫家,問問孫大爺的意思!”王媒婆想着那二十兩,就算一人分分,也有十兩呢,多跑兩趟算什麽?劉媒婆搖頭:“只怕也是白跑!”
“白跑算什麽,做成一樁媒,誰不要多跑兩趟?”王媒婆一力撺掇,劉媒婆的心也活起來,兩人又往孫家去。
孫大爺聽說媒婆來了,見都不肯見,只有劉管家出來說:“我們大爺的婚事,已經交給我們大姑奶奶做主了,二位還是去大姑奶奶那邊問問罷。”劉管家這樣客客氣氣,兩個媒婆也只有偃旗息鼓往夏家來。
夏太太遣散了媒婆,也想着要去尋夏金桂說說話,進到屋裏見夏金桂正在那裏算賬,夏太太坐在女兒身邊,和夏金桂說長道短,慢慢地把自己托媒婆向孫家提親的事說出。夏金桂原本不放在心上,等聽說是孫家,夏金桂手裏拿着筆就轉向夏太太:“娘,您到底想什麽?說的是不把我推入火坑了,這會兒,又給個直男……”
猛地夏金桂住口,這話可不能說出來。夏太太沒聽清楚,還在那問夏金桂:“什麽直,什麽男?這事,沒什麽難的,婚姻大事,總要先遣個媒人去問問,然後合八字,祖宗跟前問過,都說上好了,這才三媒六聘的,把你嫁過去。”
“當初去薛家,也是這樣三媒六聘呢,結果呢,娘,這件事,我覺得,你想的太好了。”夏金桂滿心不服氣地說了這一句,被夏太太一巴掌打在膀子上:“胡說八道,什麽想的太好了,這錯系紅繩的事兒也有。”
“娘,這月老錯系了一回,只怕還有第二回,您啊,就別為我操心了。”夏金桂的話引起夏太太的不滿:“胡說八道什麽,你這錯系了一回,就把你娘我的命都吓的差點去了半條,你要再錯系第二回,你娘就不要活了。”
夏金桂擡頭,見夏太太一臉不滿,只得把算盤放下摟住夏太太的胳膊:“娘,我曉得您心疼我,可我現在活的這麽自在,又不用去服侍婆婆,又不用去管教姬妾,也沒人和我淘氣,您就讓我在這家裏,多過幾天閑散日子。”
“我當然心疼你,不然我也不會想着孫家。”夏太太疼愛地摸一下女兒的頭發:“你放心,孫家上面也沒公婆,下面沒有姬妾,中間的妯娌輩中,你也是個大的,她們一定會敬重你。再說你和孫大爺也見過面,算不上不熟。”
真是,這是非要讓自己去搞宅鬥的思維嗎?夏金桂覺得自己無法說服夏太太,索性走到床邊,躺上床,做出一副賭氣的樣子:“我就曉得,娘您不願意讓我清淨清淨,我還是……”
☆、又遇
夏太太走到床邊,伸手去推女兒:“你起來,別和我說這樣話,你是我的女兒,我怎舍得不讓你清淨?”夏金桂把被子拿過來蒙住頭,夏太太又好氣又好笑地去拿被子,婆子已經在門邊道:“太太,兩位媒婆回來了。”
這麽快?夏太太立即抛下女兒,大步走出屋子,要去問問那兩個媒婆情況。夏金桂等夏太太走了,這才把被子掀開,望着外面,哼,這回,就算孫大爺肯,自己也不肯。誰要嫁這個古代直男癌?
兩個媒婆一見夏太太走進堂屋,急忙站起身,不等夏太太問呢,兩個媒婆就相對嘆息:“哎,這事,真是辜負太太托付,吳太太那邊說,并無此心。”夏太太不由有些失望:“那孫大爺那邊呢?”
“孫大爺那邊更沒有法子,竟沒見到,還說,什麽事都去和吳太太說。”劉媒婆答應着,接着小心翼翼地問:“其實還有孫千戶家,也不是什麽不好的主兒,這一過門,就是官太太。”
夏太太的眉頭還是沒有松開,王媒婆在那沉吟,正想上前去幫個忙,夏太太已經開口:“多謝二位跑這麽一趟。”這是不要孫紹祖這邊了,王劉兩人面上不由露出失望神色,夏太太叫人拿了一吊錢出來打發媒婆,還不忘叮囑:“雖說孫家這邊不成,還煩請兩位打聽着,若有合适的,再去幫我說說。”
這拿了人的錢,總是手短,兩個媒婆各自分了那吊錢,也就滿口答應着離開。夏太太等人走了,坐在堂屋裏長籲短嘆了一會兒,就想去尋夏金桂說說話,好好地罵她一頓。
夏太太到了夏金桂屋裏,見屋裏空空的,夏太太不由皺眉,掀起簾子出來瞧見婆子,忙問夏金桂去哪兒了?婆子笑着道:“姑奶奶見太太有事,說自己有些悶,就帶上丫鬟,坐車去街上去了。”
越發不像話了。夏太太這下更不高興了,罵了一句:“哪有不告訴我一聲,就往街上去的?”
婆子曉得夏太太疼女兒,也沒有把夏太太的抱怨放在心上:“姑奶奶帶了人呢,還說要去尋個好的店鋪,再把我們家的鋪子開起來呢。太太您不用擔心。”魏娘子聽到外面說話聲,也從屋裏走出來,含笑道:“姐姐原本是要去禀告婆婆一聲,只是媳婦見太太您在那和人說話,就攔下了,姐姐還說,要有好的點心,給婆婆您帶幾樣回來呢!”
夏太太被魏娘子這樣一哄,心裏的氣也消了些,但還是不忘叮囑魏娘子:“你可得好好地替你姐姐尋摸着,要給你尋個好姐夫。”魏娘子笑盈盈地應了,夏太太也就自己回屋,琢磨着等夏金桂回來,怎麽和女兒說說這嫁人的事兒。
夏金桂已經曉得了孫家那邊拒了這門親的消息,頓時覺得天也藍了,花都開了,為免夏太太又到自己跟前唠叨,夏金桂忙忙地帶上人往街上來。雖說是逛街,但還是不能進去鋪子裏,再說很多鋪子也不适合女客進去,于是夏金桂還是坐在車上,由着小舍兒和婆子一趟趟去鋪子裏拿東西出來,送到夏金桂面前挑選。
這個年代的手工藝品,能在大街上買到的,精致程度也就那樣。夏金桂從小生長富家,去過無數的博物館,能入眼的都是在這個年代能進貢皇家的物品。小舍兒和婆子拿了許多東西,夏金桂最後也只挑中一個簪子,至于布料那些,夏金桂也就沒入眼的。
等轉過一個街口,小舍兒笑着道:“姑奶奶不是說要買些點心回去?這店裏點心不錯,姑奶奶,我去買了來。”夏金桂對小舍兒一笑:“嗯,是你饞了。”
“姑奶奶和太太要覺着好吃,賞我些也是平常。”小舍兒跟在夏金桂身邊日子久了,曉得夏金桂和原先不一樣了,自然也會說上幾句玩笑話。夏金桂見小舍兒下了車,往點心鋪子去,百無聊賴地四處看看,瞧見孫家那個鋪子。
夏金桂猛地想起孫家那個極其出色的掌櫃來,橫豎閑着也是閑着,不如去旁敲側擊問問那個掌櫃,可有跳槽的意思?這個年代,雖說跳槽不常見,可并不是沒有。想着夏金桂就掀起簾子下車。
婆子正站在街上和車夫說閑話,見夏金桂掀起簾子,急忙上前就去把夏金桂的簾子給放下:“姑奶奶有什麽話要說,就吩咐我,我這就替姑奶奶辦去。”
哎,這叫什麽逛街?夏金桂又在心裏抱怨一句才對婆子道:“我在這車裏悶的慌,要下去走走。”
“姑奶奶,這大街上可不是您老人家能随便走動的。還是……”婆子還在唠叨,夏金桂已經跳下車,就往孫家的鋪子走去:“上一回我們去過那鋪子,這就往那邊鋪子逛去。”婆子見夏金桂跳下車往鋪子走去,吓的臉色都變了,急忙追上夏金桂就要遮在她的身前想把她勸回車上:“姑奶奶想要進那鋪子逛逛,就依了上回的,讓他們……”
這停車的地方離鋪子也不遠,婆子說話的工夫,夏金桂已經走到鋪子門口,伸手去推門。婆子見夏金桂說到做到,額頭上早冒出汗了。
鋪子裏的夥計見有人進來,正要擡頭招呼,就見走進一位女客,瞧這打扮,也不是那仆婦之類,夥計被吓了一下,急忙去請示掌櫃。掌櫃這會兒正和孫大爺說着這個月的賬目,聽說來了一位這樣的女客,也愣了一下,急忙迎出去。
這屏風內外的貨物果然有區別的,夏金桂見放着一只望遠鏡,不由伸手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