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

楚大嫂嘴巴大張,一臉震驚,夏金桂放下茶杯站起身,看着孫大爺,微微屈一下膝:“孫大爺,事出緊急,不得不這樣做。不過……”

“哎,夏姑娘,不是我說,這也不算什麽差的姻緣啊!”楚大嫂轉頭打量了孫大爺幾眼,見孫大爺雖然臉色漸漸鐵青,但還是看得出生的十分周正,再瞧能開這麽大一家鋪子的人,怎麽會委屈了自個媳婦?這門婚事,怎麽說也不算差了,因此楚大嫂下意識開口就勸。

“差不差的,要看我自己的心,而不是看着別人生的也還不錯,家境也好,就急不可耐地要把人嫁過去,這成親過日子,怎麽說也是兩個人的事。”夏金桂說一句,孫大爺的臉色黑一分,楚大嫂已經滿臉不贊成了。

等夏金桂一說完,楚大嫂就啧啧兩聲,對孫大爺道:“你媳婦這話,你也聽明白了,我曉得,她這是擔心你嫁過去,你待她不好,這樣,我就倚老賣老,問你一句,你以後會不會待你媳婦好?會不會寵什麽妾,滅什麽妻,會不會把人關起來,不給她飯吃?”

孫大爺滿腔的憤怒和不甘,被楚大嫂這打岔的話一問,都無法說出口了,良久孫大爺才咬牙切齒地道:“我雖不才,也讀了幾本書,我娶媳婦回去,是生兒育女掌家管事,又不是買的牛馬,怎會做這些事。”

楚大嫂聽了孫大爺的話,站起身有些歡喜地一拍手:“哎呀,這樣想就不錯了,夏姑娘,我和你說,我瞧這人還是不錯的,橫豎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你娘既然已經定了,你就好好地嫁過去,免得好姻緣翻做惡姻緣。”

果然古人是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婚的,夏金桂冷笑一聲依舊坐在那:“什麽好姻緣,從頭到尾都是惡姻緣,楚大嫂,我問你,娶媳婦回家做什麽?”

“還能做什麽?不就是娶回去生兒育女,孝敬公婆,操持家務?”楚大嫂不解地回答。夏金桂拍下桌子:“是啊,娶媳婦自然是為的這些,那娶了媳婦回去,是不是要回娘家也好,有委屈也罷,都不能訴了,更不能……”

“你到底要說什麽,就說!”孫大爺打斷夏金桂的話,坐在夏金桂面前,狠狠地瞪着夏金桂。這眼神有些兇惡,楚大嫂在旁看見,忍不住拍拍心口。

“你瞧,你自問是個男人,就連聽完我話的耐心都沒有。我就想問你了,要照這書上說,這做妻子的,必定是要對做丈夫的恭順。”夏金桂話裏的嘲諷孫大爺聽出來了,孫大爺的眉不由一皺,但沒有回答。

“這書上還說,女子卑微,只能侍奉男人。那我想問問孫大爺,我和你一樣,也是爹生娘養的,若論起做生意的才能,若論起對付事情來,我并不比你差,為何我就要比你卑微?難道因為我是女子,天生就該如此?”夏金桂的語氣開始變的有些傷心,如果不是在古代,原身夏金桂所能得到的會更多,而不是只能選擇在成年後嫁人,嫁人之後只能和薛蟠的妾争寵,還因此落的一個悍妒的名聲。

她本也是姣花軟玉一類,卻生生地,被這樣的現實磨的只能低頭為人婦,連自己的丈夫都不能完全擁有,更何況別的東西?

“女子無私財,女子要賢良,生不出兒子,要主動為丈夫納妾,希圖傳下血脈。可是這夫家的血脈,又和她有什麽關系?她也是人,為何她不能有自己的財産?她也有喜怒哀樂,為何她就要把自己的喜怒哀樂,置于丈夫後面?”

夏金桂說到此處,淚不由落下,縱然費盡心機,縱然覺得自己做的已經很好,但不适應就是不适應。已經習慣了在天上飛的人,怎能接受被關在籠子裏,即便這個籠子,是那樣的精致華美,所吃的食物,喝的水,都很不錯,然而,你怎能讓一個本該翺翔在天空的飛鳥,甘心情願?

“瘋了,夏姑娘,你別是瘋了,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你怎麽會說的出來。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夏姑娘,你還是別說了,不然我覺着,你夫家只怕不願要你了。”楚大嫂一張臉漲的通紅,過了許久才說出這麽幾句話。

接着楚大嫂已經對孫大爺道:“這位大爺,我沒想到這姑娘竟是一個瘋子,這位大爺,您瞧……”

瘋了?原來想要做一個人,在這個時候,就是會被視為瘋子?夏金桂笑了,大笑聲中全是悲哀,接着夏金桂就對孫大爺道:“瘋子?孫大爺,為何男人就可以天經地義地,吸女人的血,延續你們的血脈,心安理得的,看着爹娘賣掉女兒,來供養你們,而女兒一旦要反抗,就會被視為瘋子,會被視為不本分?孫大爺,瘋的是這規矩,不是我!”

夏金桂的言語是孫大爺從沒聽過的,也是從沒想過的,他坐在那裏,定定地看着夏金桂,久久說不出話。

夏金桂用手摸一下臉,臉上全是冰冷的淚:“我但願我自己,真的瘋了,但我沒有瘋。我還清醒着呢,我不甘心認命啊!我不甘心再嫁一個男人,成為他的附庸,成為他紅袖添香裏的那個紅袖,成為他傳宗接代的工具。生不出兒子會是她的錯,後宅不安寧會是她的錯。我不願意啊!”

楚大嫂這會兒是連勸都不敢去勸夏金桂了,孫大爺緩緩地站起身,看着夏金桂,夏金桂眼裏含淚,但眼神十分清澈。

這個女子,是真的不想嫁給自己,不,或者該說,她不願意嫁給任何人,因為嫁了,就會被困在那裏,一生一世。

“你,你難道不知道,就算你不嫁給我,你也是在宅子裏面,女人,生來就不是……”

“我和你比起來,少了什麽?你有眼睛鼻子,我也有,你有腦子會想,我也有,你有的,我都有,那為什麽你們必定要把女人困在這裏,不許她出門,然後說女子無才就是德,然後說有想法的女人不是好女人。只有用愚蠢和溫順,來滿足你們的女人,才是好女人,才會被贊揚?憑什麽?憑你是男人,我是女人嗎?”夏金桂高喊出聲,接着指向窗外:“寧古塔以西,有個國家,叫俄羅斯,它已經有數代女皇了,還會有一個女皇,将成為他們最偉大的女皇。英吉利國,曾有女王統一英吉利國。即便是我天|朝,也有呂後稱制,也有則天稱帝?她們都是女人。”

“呂後悍妒,做人彘……”

孫大爺的好容易想出的話被夏金桂的冷笑打斷:“呂後不過把自己的情敵做成人彘,就被罵了幾千年,明朝宣德皇帝,可是把自己的叔叔,生生地用大鍋煮死!則天不過殺了自己的兩個兒子,可是唐朝明皇,一天殺了三個兒子,還有……”

“夠了!”孫大爺此刻已經不是震驚和憤怒,而是一種怎麽都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他大口地喘着氣,看着夏金桂。

“為什麽要說夠了?因為那不過是謊言。什麽女子善妒,什麽牝雞司晨,什麽女人不會主大事,統統都是謊言,統統都是你們要讓女人甘心為奴的謊言。”夏金桂的話早把楚大嫂吓的縮到了一角,雖然說夏金桂說的話,她都聽不懂,但妄議這些事,可沒有什麽好果子吃。

“那又如何,她們是她們,你是你!”孫大爺有些挫敗地說出這麽幾個字,夏金桂笑了,笑的有幾分凄涼:“是啊,她們是她們,我是我。可是我不願意,不願意接受這樣的命運。我不願意嫁,也許,我的确該被關進尼姑庵裏,凄涼地過了這一生,畢竟這已經不是我的世界。這是一個……”

一個男尊女卑被視為道德正确的世界,這是一個階級社會,這是一個上層階級可以決定別人生死的世界。這是夏金桂不願意在的世界,然而回不去啊,即便想要給自己掙出一片小小天地,現實也會帶着冷笑,把這片小小天地,打的粉碎。

回不去啊!回不到自己所在的世界,在那裏,說男女是一樣的,不會被嘲笑,反抗不會被視為大逆不道。有階層而無階級的社會。夏金桂渾身無力地跌坐在地上,淚又湧出。

孫大爺蹲在夏金桂面前,看着夏金桂一直在流淚,看着她眼裏臉上,完全掩蓋不住的疲憊。孫大爺輕嘆一聲:“其實,如果……”

“沒有如果,孫大爺。”夏金桂緩緩搖頭:“我得到的一切,本不該是由你贈與的,你要我怎麽接受?”

“金桂!”夏太太的聲音突然響起,接着夏太太就跑進小屋裏面,上前去拉夏金桂的手:“謝天謝地,原來你在這裏,快跟我回去。”

☆、失望

“回去,回哪裏去?”夏金桂看着夏太太,語氣十分輕,輕的不仔細聽都聽不出來她在說話,但又十分哀傷,哀傷的讓孫大爺想出言安慰。

“當然是回家了。你這孩子,不說一聲就跑出來了,幸虧是往這裏來了,要是往別處去,萬一被拐子拐了,後悔都來不及。”夏太太對夏金桂說着,還不忘看向孫大爺:“姑爺,對不住,是我沒想到,原本以為……”

“岳母還請回去,今兒的事,小婿不會放在心上的。”孫大爺的話讓夏太太笑了,接着夏太太又擔心地道:“只是我這女兒被我嬌養慣了,經常信口胡說,要是說了什麽胡話,姑爺,您就擔待擔待。”

原來如此。楚大嫂松一口氣,看向孫大爺,好好的一個男人,竟然要娶一個瘋子,簡直是天道不公。孫大爺已經對夏太太點頭:“自然不會,小婿送岳母出去。”

夏金桂的胳膊被夏太太緊緊抓住,原來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費,這是一個重重疊疊的網,容不得你做一點掙紮,你只能按照它安排的路走下去,不然你就會被唾棄,會被責罵是瘋子。當然,對上層,它會放松一些,讓你看起來還過的很舒服。

可是這些,夏金桂一點也不稀罕,嘗過沒有束縛的人,又怎會稀罕這一點點的放松?孫大爺見夏金桂一臉蒼白,面上生機全無,仿佛有什麽東西從她身上溜走,消失了。夏金桂方才說的話又在孫大爺耳邊回響,我所得到的一切,本不該是由你贈與的。

這樣的話,孫大爺知道該駁斥該責罵,女子,從生下來就不屬于她自己,而是爹娘做主,長大些,嫁了人,就是丈夫做主。爹娘和丈夫願意給她們什麽,她們才能得到什麽。這些歪理邪說,到底是從哪裏知道的?

可是孫大爺無法駁斥,無法說出口,因為他覺得,似乎也有一些道理。但當着夏太太的面,孫大爺說不出口,陪着夏太太出了門,送他們上了馬車,孫大爺這才折回鋪子。掌櫃在裏面等着他,見孫大爺走進就道:“大爺,這位奶奶,到底……”

“你們不用管,也告訴夥計,都不許把這事傳出去,誰要傳出去了,就真的開銷了。”掌櫃連連應是,孫大爺看着掌櫃:“包括你。”

掌櫃頓時吓的捂住嘴,孫大爺走進小屋,楚大嫂正站在桌邊,一手端着茶,一手抓着點心在吃。見孫大爺進來,楚大嫂的點心塞在嘴裏,咽又不好咽,吐出來就更不像話了,楚大嫂整個人愣住。

孫大爺壓根不在意楚大嫂吃了幾塊點心,對楚大嫂笑着道:“這點心很好吃?”

楚大嫂這才有空把點心咽下去,又把茶喝了,對孫大爺賠笑道:“是,非常好吃。”

“好吃的話,我讓人再給大嫂包一包回去。”孫大爺的話讓楚大嫂有些扭捏起來:“不過是賠人走了一趟,并沒……”

孫大爺從荷包裏拿出一把碎銀子來,把碎銀子放在桌上:“這有什麽,我還要大嫂說句話呢。”

楚大嫂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好處等着自己,雖說這把銀子是碎銀子,可是瞧着只怕也有三四兩,這一個月的嚼裹就有了。果真出手大方,生的還好,年紀又不太大,那個夏姑奶奶到底是鬧些什麽,方才說的話,哎呀呀,要傳出去了,不曉得她會被罵成什麽樣。

“大嫂今兒在這屋子裏聽到的,看到的,都不要說出去,好不好?”孫大爺的語氣很輕柔,楚大嫂已經點頭不已:“是,是,哎,就算你不提醒,不給我銀子,不給我點心,我也不會說出去的,姑娘家,什麽最要緊,當然就是名節最要緊了。”

楚大嫂一邊說着,一邊伸手把那些碎銀子攏一攏,握在手心裏,見茶杯旁邊還滾了一小塊碎銀子,楚大嫂急忙伸手把這塊碎銀子撿過來,掂了掂,這些銀子雖然碎,但湊一起,沒有五兩,也有四兩。自己真是哪裏修來的福氣?

楚大嫂笑眯了眼,又擔心地望眼孫大爺,萬一他反悔了可怎麽辦?見孫大爺并沒有反悔神色,楚大嫂這才把碎銀子揣進懷裏:“那,大爺,我就走了。您放心,這要您在外面聽到一點風聲,就來打我的嘴巴子,我一定受着,不說委屈的話。”

孫大爺對楚大嫂點一點頭,楚大嫂接了夥計送進來的點心,對孫大爺道個萬福,也就樂滋滋地走了。

孫大爺看着楚大嫂的背影,不由輕聲嘆息,知道夏金桂會是個和別的女子不一樣的女子,可是從不知道,她竟這樣的,孫大爺有些形容不出來,說是不馴,似乎又不能這樣肯定。但是,孫大爺捂一下心口,這顆心,已經有了夏金桂的位置,不會消失。

夏太太見夏金桂上了馬車就一臉如喪考妣的模樣,恨得牙一咬就要伸手往夏金桂的臉上打去,見夏金桂不閃不避,夏太太這一巴掌怎麽都打不下去,索性就自己打了自己一下:“到底我這做的什麽孽啊,好容易兒子娶了媳婦,女兒說了親事,看着什麽都好了,偏偏女兒這又鬧起來了。金桂,你還有什麽不足,你告訴我?難道說是嫁妝不滿意,還是人不滿意?這人不是我說哦,別說你這樣的,就算再年輕漂亮的黃花大閨女,他也能娶到。這會兒你天上掉個餡餅砸中了你,你還不滿什麽?”

說着夏太太眼淚嘩嘩地流,夏金桂靠在車壁上,知道自己該去安慰夏太太,該告訴她,是自己糊塗,會乖乖聽話,嫁給孫大爺,但夏金桂不想動,也不想說,可以騙過別人,唯獨無法騙過自己的心。

夏太太哭了一會兒,見夏金桂不為所動,夏太太伸手把夏金桂摟進懷裏:“金桂,你說話啊,你告訴我,到底是為什麽?”

“娘,您不懂!”夏金桂這三個字讓夏太太先愣一下,接着夏太太就道:“什麽叫我不懂?金桂,難道說,你有別的心上人?這人是誰,要……”

“沒有。”夏太太的腦補能力一向強大,但夏金桂沒想到這會兒還這麽強大,夏太太那眉皺的更緊:“那沒有你還鬧什麽?難道說你覺着姑爺會對你不好?金桂啊,連薛蟠都對你服服帖帖的,更何況是他呢?”

都不是!夏金桂知道自己是沒有辦法和夏太太解釋清楚了,馬車已經停下,魏娘子帶着下人出來迎接,夏金桂下馬車的時候看着魏娘子,突然開口道:“娘,您送我去尼姑庵吧,我覺着,侍奉佛祖更好些。”

夏太太正被魏娘子攙扶着下馬車,聽到這話差點摔下了馬車,還是定了定神這才站在地上,對夏金桂道:“不許!”

夏金桂曉得這就是答案了,不管夏太太表現的有多疼愛女兒,有多不舍得女兒出嫁,可是在一個只有循規蹈矩,才能勉強活下來的地方,你能要求夏太太什麽?夏金桂推開門走進院內。

院內的兩棵桂花樹一直長的很好,枝繁葉茂,夏金桂走到桂花樹下,擡頭望天,陽光從葉子間隙照下來,照的葉子金燦燦的。夏金桂做個摘樹葉的舉動,接着手頹然放下,這樣看似金燦燦的未來,不過是仰仗了別物,永遠不是靠自身。

可是,竟然再沒有別的路了。魏娘子走到夏金桂身邊,開口想勸說,夏金桂已經對魏娘子搖頭,她們之間,從一開始,就是完全不一樣的目的。即便有短暫的相合,有些東西,是完全改不了的。

魏娘子的唇張了張,眼裏已經有淚,夏金桂越過魏娘子,往自己屋子走去,尚未走到屋子,身子就搖了搖,倒在地上。

昏迷之前夏金桂只聽到夏太太和魏娘子的驚呼,如果這樣昏倒,就能回到現代,那有多好?夏金桂昏昏沉沉想着,就再沒知覺了。

夏金桂病了,孫大姑奶奶知道了消息,當然要來探病。魏娘子接出來,就把孫大姑奶奶帶進夏金桂屋內。

夏金桂躺在床上,蓋着被子面色蒼白,旁邊夏太太一臉焦急坐在那。

孫大姑奶奶走進來,先往夏太太那邊瞧了眼,還想行禮,已經被夏太太止住:“難得你還記挂着,我這到底是造了什麽孽啊?”孫大姑奶奶拍拍夏太太的手,望向夏金桂,夏金桂的眼一直閉着,竟像沒有氣息一樣。

“大夫怎麽說?可還能趕上喜日子?”孫大姑奶奶來探病,除了關心夏金桂外,還有就是看看夏金桂能不能在喜日子前好起來。夏太太嘆氣,魏娘子道:“說是要看姐姐自己願意不願意醒過來。”

夏太太又開始嘆氣了,她一嘆氣,孫大姑奶奶的眉就皺的更緊。魏娘子遲疑了會兒才道:“其實,我有個主意,不如把姑爺請來探病。”

☆、探病

“這不成,這與禮不合。”夏太太頭一個反對,孫大姑奶奶看向夏金桂,見夏金桂的眼皮都沒動一下,孫大姑奶奶想了想就道:“這倒還是個法子。”

這?夏太太擔憂地看着夏金桂,魏娘子已經對夏太太道:“婆婆,事出緊急,讓孫姑爺來瞧瞧也是一個法子,況且……”

魏娘子看向孫大姑奶奶,要是夏金桂這一時半會兒好不了,這婚事就會生變,不管是推後還是退婚,都要孫大爺來說句話。孫大姑奶奶也明白魏娘子的擔憂,但她心中卻是另一番念頭,自己兄弟這婚事,怎麽總是這樣麻煩?

夏金桂其實很早前就醒來,只是不願意張開眼,她們喂藥喂粥,夏金桂也張嘴喝藥喝粥,但一個字都不想說,所有的希望都被打消,所有的努力都成了白費,即便在這裏活到白發蒼蒼,不過就是這會兒死了,到八十歲的時候埋下去。

此刻聽到她們在那商量要讓孫大爺過來探病,夏金桂很想張口說沒用的,但又不願意張口,任由夏太太又給自己喂了苦苦的藥,又重新昏昏沉沉睡去。醒來時候夏金桂不知今夕何夕,只聽到房內有人進出,有小舍兒在那和別人說話,身子還能聽到檐下挂着的鳥在叫。

如果能把現代的生活當做一場夢,是不是就會快樂許多?安然地接受夏太太的安排,嫁到孫家,孫大爺這種古代直男癌,反而不會做出什麽寵妾滅妻的事,還是會把妻子照顧的很好,然而。夏金桂說服不了自己。

自己是夏月娥啊,是爸爸媽媽的獨生愛女,從小一路名校,十八歲就出國讀書,還不是那種混日子的讀書,二十多歲爸爸去世就從他手中接過夏氏的人啊!從來不因自己是女兒,而覺得自己沒有掌握夏氏集團的能力,也從不因自己是女人,而覺得必須要在男人面前裝柔弱,即便是貪戀丈夫的那絲溫暖,也把公私事分的很清楚。夏氏,是父親的心血,做女兒的,有責任把它發揚光大,而不是把集團交給男人,自己做什麽溫柔小女人。

那種雞湯夏月娥從來不信,誰說事業成功的女人得不到幸福,誰說對女人來說,最重要的不是金錢而是愛情?不過是安慰那些無法掌控金錢的人的話。夏月娥,就算輸了,也要挺直了背站在那裏,就算輸了,也不會流淚。

這些,孫大爺不會懂,在這個時空中的任何人,不會懂,而說服自己,更是困難的事。

“孫姑爺,您請進。”屋內又響起腳步聲,夏太太的聲音帶着幾分焦灼,還有一些為難。畢竟現在女兒的情形,遠不是原先那樣了,也不曉得孫大爺瞧見女兒這樣,會不會當場就說要退婚?

孫大爺知道夏金桂病了,但他一直以為,夏金桂是裝病好回避這件婚事。完全沒想到夏金桂是真的病了,瞧着躺在床上,面色蒼白雙眼緊閉,憔悴不堪的夏金桂,孫大爺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夏金桂聽到孫姑爺三個字,更不會睜眼,還是靜靜地躺在床上。

“孫姑爺,金桂是什麽樣兒你也瞧見了,這樁婚事,要是你不願意,要退了,我們也不會說什麽。”夏太太覺得夏金桂似乎比昨天還要更憔悴些,對孫大爺咬牙說了這麽一句。夏金桂這人,最不願意聽的話是什麽?孫大爺一直望着夏金桂,見夏金桂的眼皮似乎有微微的抖動。

孫大爺對夏太太恭敬地道:“岳母說什麽話?我和令愛已經定親,哪能随便就退了?”夏太太聽的十分感動,眼淚又掉落:“哎,姑爺,你瞧,這麽好的一樁婚事,為什麽金桂就偏生?也是我把她寵壞了,才讓她這個樣。”

夏金桂還是躺在床上,一言不發不動不動。孫大爺的眼并沒離開夏金桂的臉,他輕嘆一聲才道:“岳母。不如就這樣把令愛,按照原來的婚期擡過門去。她死了,也好葬在我們孫家祖墳。”

這個孫大爺是腦子有問題嗎?竟然還要強娶?夏金桂的眼皮眨的更厲害了,夏太太見夏金桂的眼皮在那眨個不停,撲過去握住夏金桂的手:“你也聽見了?金桂啊,你再鬧脾氣也沒有用,這姑爺,這樣好,金桂,聽話,趕緊好起來,我們也好風風光光把你嫁出去。”

嫁人嫁人,活人也就算了,這回真是連死後都不放過,夏金桂的眼這幾天來總算頭一回想睜開了,雖然只是睜開了一小條縫,還是看見了孫大爺的臉,夏金桂厭惡地把臉埋在枕頭上,不讓自己瞧見孫大爺。

見夏金桂總算肯睜眼了,夏太太這一喜非同小可,也顧不上再和孫大爺說客氣話,對夏金桂道:“女兒啊,我和你說,你這姑爺,比先前那個,好的不知道哪裏去了,你還是別鬧脾氣了。”

“我沒鬧!”夏金桂從枕頭上發出一聲悶悶的說話,夏太太頓時笑開:“好好,你沒鬧,哎,我這會兒就放心了。”

“岳母,可否容小婿和令愛單獨說幾句話。”孫大爺趁機提出要求,夏太太的神色頓時變了,這要說話是沒問題的,可是單獨,女兒的閨譽?他們雖然定了親,但還沒有成親呢?讓孫大爺進了女兒卧房這已經是很……

“岳母,小婿并不會對令愛如何,況且我們已經定了親了。”孫大爺的話提醒了夏太太,是的,定了親了,要說女兒都不能算夏家人,而是孫家人。因此夏太太點頭不停,對孫大爺道:“那你在這說話,一盞茶的工夫,我再來叫你。”

孫大爺對夏太太點頭,夏太太雖然答應了,還是讓小舍兒站在門邊,叮囑小舍兒,要是孫大爺要做什麽,就叫自己。小舍兒點頭。夏太太終究還是不放心,繞到窗邊,仔細地聽起來。

孫大爺等夏太太走出去,這才坐在夏金桂床邊椅上,看着把臉埋在枕頭上的夏金桂道:“你到底是誰?”

這一問讓夏金桂害怕起來,要是孫大爺把自己當孤魂野鬼附身,那就是能立即把自己肉|體消滅的,什麽對付巫術的法子,古代人會的可不少。

雖說這具身體,夏金桂并不稀罕,但在不知道死了就真的死了,還是會回到現代的情況下,夏金桂并不會輕易選擇死亡。

“我曾讀過一些志怪記載,裏面曾說過,有些人昏倒醒來之後會被人附身,也許是新死的人,也許是被氣倒的人,總之會變的和原先不一樣。我曾去查過你在薛家的事,你曾誤服□□,然後醒來,醒來之後性格,變的和原先不一樣。”

志怪記載?倒忘了這點了,夏金桂還在腦中組織話語,并不想開口說話,但還是擡頭看向孫大爺,孫大爺看着夏金桂的眼睛:“也有農女被宦家女子附身,醒來時候知書達理,不願嫁已經訂婚的人,最後出家為尼。也有婢女被主母附體,醒來後說出實情,和丈夫和好如初。你到底是哪裏的人?區區一個夏金桂,足跡不出宅門內外,見識不超過鄰裏之間,甚至于,只會拈酸吃醋,只會算計丈夫的妾室。是不會說出那番話的。我想,你所在的地方,應該和我們所在的地方,不是一個地方。”

這孫大爺果真聰明,竟然猜出了那麽幾分,不過夏金桂在不知道他目的之前,是不會輕易開口的。孫大爺見夏金桂還是不說話,眉頭微皺:“你說的俄羅斯國女王,我也讓人去打聽過,确有此事,還有……”

孫大爺話沒說完,夏太太的哭聲已經在窗邊,接着夏太太跑進屋裏,伸手就去抓夏金桂的胳膊:“你不是我的金桂,那你是誰,我的金桂,去哪裏了?”夏金桂不料夏太太又沖進來打斷談話,這麽一抓,就被夏太太抓了掉下床。

孫大爺忙扶一把夏太太:“岳母,您又何必這麽傷心?她是誰并不要緊,要緊的是,她這會兒孝敬您,岳母,您又何必去追究呢?”夏太太眼淚大顆大顆地掉,掉在夏金桂臉上,夏金桂覺得這眼淚都是熱的。

夏太太望着夏金桂,這張和女兒一模一樣的臉,夏太太十分傷心地去摸夏金桂的臉:“那我的金桂,她到底,去了哪裏?”

“閻王面前,我和她偶遇,她說,還有心願未了,但閻王說,她陽壽已終,不能再續。而我因生前多行善事,許我延壽十年,回到她身體之中,代她盡孝。”夏金桂情急之中,想起夏太太定是信這些傳說的,順口就編了一個出來。

夏太太面上似哭又似笑,接着把手垂下:“其實,我該猜到的,我的金桂,雖然聰明,可遠沒有這麽能幹,更不會……”不會主動表示要從薛家出來,自己的金桂,原來早就沒了,夏太太大哭起來,夏金桂抱住夏太太在那安慰,接着夏金桂擡頭對孫大爺:“孫大爺,您也聽到了,我只有十年壽元,算起來,這會兒連九年都沒有了,這門親,還是罷了。”

☆、讨論

十年壽元?孫大爺對夏金桂的這個解釋一點都不相信,他只是瞧着夏金桂,夏金桂望向夏太太,努力安慰:“夏太太,我……”

“你不肯叫我娘了嗎?”夏太太擡眼看着夏金桂,語氣十分哀傷。夏金桂驚詫莫名地瞧着夏太太,夏太太哽咽了半天才對夏金桂道:“我曉得,我曉得的,你這會兒,既用了我女兒的身子,自然是我的女兒。佛說,一切不過色相幻覺,可我在這世間,還是想要這幻覺。”

說着夏太太的淚落的更急,夏金桂一時語塞,不知道怎麽才能安慰夏太太,夏太太已經抓住夏金桂的肩膀:“金桂她,有什麽未了之事?”

“她說,說,願離開薛家,願侍奉娘您,願從此之後,振興夏家。”夏金桂的話讓夏太太哭的更加難過:“金桂啊,你果真還記得娘的心願,娘的金桂啊,娘舍不得你,舍不得啊!”孫大爺輕嘆一聲,對夏太太道:“岳母還請暫緩悲傷,我和這位,還有些話要說。”

夏金桂把夏太太扶了坐在床邊,看向孫大爺道:“我不過還剩不到九年壽元,孫大爺,您難道真的……”

孫大爺已經從旁邊衣架上挂着的衣衫那裏,取了件外衣給夏金桂披上:“我們要說話,這樣總是不好。”

不好?夏金桂瞧着自己身上,寝衣穿的結結實實,就只有脖子和手露在外面。孫大爺有些尴尬地輕咳一聲:“方才事出緊急,因此才讓姑娘你以裏衣出來見人,這會兒就……”

原來他還惦記這個,不對,是自己忘記古人的習慣了。夏金桂把外衣的帶子系好,這才對孫大爺道:“您先請回吧,這會兒我還要安慰我娘。”

“我已經說過,夏姑娘,我不會和你退婚,至于這以後的事,誰也不知道。”孫大爺并沒有走,還是在那對夏金桂努力解釋,夏金桂的眉挑起:“這……”

“夏姑娘,從你的話語裏,我覺着你所在的地方,應該是,和我們這地方不一樣的。但是夏姑娘,你要曉得,有句話是這樣說的,既來之則安之。”

果真這古代直男癌是一點都沒變,夏金桂冷笑:“好一個既來之則安之,你若曉得我所來地方,我是什麽樣的身份?你若曉得我所來地方,女人和你現在想的完全不一樣,你會覺得這是一句好話?”

孫大爺覺得自己像看見一只刺猬豎起了它全身的刺,那樣小小的東西,看着完全沒有什麽危險,但一接近,它的刺就會張開,刺的孩子們哭叫喊娘。孩提時候,孫大爺也曾在冬日遇到過這些進院子裏覓食的小刺猬。可是孫大爺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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