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縷情絲繞青絲(六)

魚兒見那道白色的身影一躍而下,如離弦之箭, 眼前一花, 便被人摟住。

耳邊風聲鼓鼓,身子在空中, 一顆心卻已落在了實地上。

空中并無借力之處, 眼見就要落入水中, 自上游急速飄來一只破舊的竹筏,水流湍急,轉眼便至兩人身下。

清酒縱氣輕身, 摟着魚兒落在竹筏之上,本是要足尖一點在上邊借力躍到岸邊,可這竹筏搖晃不定, 清酒甫一落下, 面上驀然煞白,身子不穩跌倒在竹筏上。

魚兒在一旁扶住她, 不讓她落到河水中去, 驚道:“連竹筏也暈嗎!”

水流急速而下, 這耽擱的一會兒,魚兒已聽到前邊水聲如雷, 眼見水流越來越急,前邊山岩走勢一空, 心中咯登一下,料想前邊有斷崖瀑布。

魚兒不知這瀑布多高,若是低些還好, 若是高些,清酒這般模樣,兩人落下去必然受傷,得快些到岸上去。

魚兒叫道:“清酒,前邊是懸崖,我們得上岸去!”

一叫幾聲,清酒含糊吱唔了一聲,只捂着嘴,模樣十分痛苦。

魚兒心中一橫,摟抱着清酒,身子一歪,倒在河水之中。

魚兒原想拉着清酒游到岸上去,可水流迅疾,阻擾着她橫行,游不過兩下,只覺得身子再一次騰空,墜落,這一下只覺得耳邊雷響,眼前白花花水幕一片,什麽也看不清。魚兒只能憑直覺感知,這處斷崖很高。

魚兒心中驚跳,方才落下來的時候和清酒沖散了,不知清酒如何了,從這高處落入水中,勢必會震傷肺腑,她暈那竹筏,神思混沌,這樣落下去必會受傷的。

魚兒正胡思亂想,忽感水面近了,一股壓力從頭頂壓上來,倏忽間,魚兒覺得有人抱住了自己,被護在懷裏,幾乎是下一瞬,身體便落入水中。

有片刻的暈乎,清醒回神後,魚兒急忙張開雙臂,破水而出。她揩拭眼前的水珠,回首望那瀑布,只見這飛流有七八丈,白沫飛濺,響聲震天。

身側傳來踏水的聲音,魚兒見清酒出了水向岸邊走去,也連忙跟了上去。清酒在岸上擰着濕透了的衣服,見魚兒上來,問道:“有哪裏受傷沒有?”

魚兒搖頭,見清酒恢複了正常,也沒受什麽傷,心中松下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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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酒道:“怎麽這麽不小心?”

魚兒道:“我,壁岩上有蛇……”

清酒朗笑一聲:“闖狼窩鬥惡賊的魚兒也有這致命的弱點。”

魚兒抿着唇:“對不起。”

清酒搖了搖頭:“我不是怪你,你有時就是太認真執拗了些,其實說來也是我的疏忽,才叫你受了驚吓失足跌落。今日是回不去了,找處山洞歇身,看這天快下雨了,得趕緊找些幹柴生火。”

瀑布這一面崖壁陡峭,是沒出路的。河流四周蒼翠掩映,深幽奇秀,靜雅如絕世桃源。

清酒和魚兒覓得一處山洞,山洞寬闊,位置适宜,兩人尋了山洞後又就近尋了些幹柴。

魚兒抱着一挪幹柴回來時,走到洞口時聞得呻/吟之聲,她腳步一頓,辨出是清酒的聲音,急忙入內,只見清酒倒在地上,緊緊的拽着胸口衣裳,一只手扣在地上青筋現出,因狠狠的抓捏住石塊,手指縫中滲出鮮血來。

清酒身子發着顫,似痛極,臉色因疼痛而忍耐的通紅,連雙眸都因布滿血絲而變得血紅,嘴唇卻因痛苦而變得慘白,她死咬着牙,仍舊止不住哀嚎。

魚兒驚道:“清酒!”手中幹柴落了一地,她慌張的過去扶住清酒:“你,你怎麽了?”

清酒此刻雖是清醒的,但這極大的痛楚讓她口中難言,更加難以動彈。

魚兒覺得清酒身上的痛苦似也染到了自己身上來,每一下呼吸既艱難又疼痛,身子不住的顫抖。

魚兒遽然想起清酒上次病發,又想起莫問說過的話。

清酒身上的蠱毒發作了!

魚兒腦子中一麻,慌忙問道:“莫問給你的藥呢?”

清酒緩了許久,口中血腥味蔓延,始終緩不過一口氣來說話。

魚兒見她痛苦不堪,越發慌恐難受,便自主的朝她懷裏摸去,摸索一陣,取出一瓷瓶來,見就是昨日莫問給的,連忙倒了一粒出來,喂到清酒嘴邊。

清酒難張口來含住。魚兒吸了口氣,一手扶住她下巴撬開她嘴唇,柔軟的觸感叫她心中一慌,背後一陣汗起,可她顧不得太多,連忙将那丹藥遞了進去。清酒口一閉咽下了。

隔了許久,清酒情況稍見好轉,可神色仍是不輕松。

魚兒輕輕喚她:“清酒。”

清酒推了她一把,自己再次跌倒在地:“魚兒,你……你先……出去。”

魚兒道:“但是你的身體……”

“出去!”

“清酒。”

清酒心脈處一股疼痛又泛上來,她身子一瑟縮,額上起了冷汗,喘氣不勻:“出……去……”

魚兒雖是擔心,但也不願違拗她:“好,我出去,你有什麽事就大聲叫我,或者是敲出聲響來,我立刻進來。”

魚兒朝外走去,走了幾步又忍不住朝她看了一眼,這才又走到洞外去。

魚兒靠着洞口,不自覺的側耳聽洞內的動靜,腦海裏不住回想起清酒痛苦的模樣,心也莫名的跟着揪緊。

魚兒長長的嘆了一聲,看向暗沉的天空,按住自己心口,想自己是不是也病了,為何這處也會疼痛的,可就莫問所學的醫術來把脈,卻又找不出症結所在,一想醫者不自醫,又想或許只是自己學的不到家,還未學到莫問本事的十之一二。

待思緒漸寧,魚兒在附近尋了些柔軟的幹草,回來時聽到清酒喚她,立刻抱着幹草小跑入內,見到清酒時,洞內已經升起了火,清酒靠着一塊石頭坐着,火光映着她蒼白的臉色。

魚兒道:“你怎麽樣了?”

清酒擡起眼睫,眉眼間倦意濃厚,她目光落在魚兒手中的幹草上。

魚兒說道:“我去尋了些幹草給你鋪着休息。”

“先過來将衣服烤幹罷,小心着涼了。”清酒的聲音嘶啞倦懶,好像濃睡後初醒一般。

魚兒過來将幹草鋪在了清酒身旁,這才脫了外衣在火邊烘烤:“你要不要喝些水?”清酒搖頭不語。

魚兒又問:“你餓不餓,我去找些吃食好不好。”清酒依舊搖頭。

火光搖曳,外邊忽然下起了雨來,雨勢很大,這山洞漏水,水珠一滴一滴敲在石壁上,滴答滴答的。

隔了一會兒,魚兒道:“你先休息一會兒罷,我守着。”

這一次清酒還是沒應,魚兒去看她時,見她倚着石頭已經合了眼,像是睡着了。

洞中靜悄悄的,唯問滴雨聲與火焰燃燒幹柴的聲音,不知過了多久,魚兒将外衫烘幹,去看清酒,見她依舊以先前的姿勢睡着。

魚兒怕她睡的不舒服,想要過去扶她躺到鋪好的幹草上,卻又怕驚醒了她,又擔心她一直未動,衣服未烘幹着了涼,便拿着自己的外衫想要蓋在她身上。

魚兒拿着衣服輕手輕腳的走了過去,半蹲在清酒身前,手還未伸過去,清酒猛然睜眼。那樣的眼神魚兒曾見到過,在翻雲覆雨十三寨去救她時,她躺在床上,一瞬間睜眼來也是這樣,冰冷淩厲,如一把殺人不沾血的利劍。

魚兒被她忽然睜眼弄的有些不知所措,正要開口叫她,一道寒意襲面而來。

魚兒一驚,側身一滾的躲過。魚兒還來不及反應,清酒手中長劍一轉又接連攻來,寒芒不斷,殺意凜凜,竟是毫不留情。

魚兒狼狽的躲着,心中不明,為何清酒遽然間便要拔劍殺她,如此決絕,好似自己是她痛入骨髓的敵人般。

魚兒一直躲得背靠上山洞岩壁,退無可退,眼見清酒一劍刺來,她驚呼:“清酒!”

那寒芒一側,從她耳際滑過刺入岩壁,一半的劍身盡數沒入岩壁中,魚兒背後盡是冷汗,呼吸都打着顫。這一劍力道之渾厚,若是刺在自己身上,自己就被貫穿了罷。

一縷秀發被長劍從中削斷,落在劍身上,魚兒又輕輕的試探着喚了聲:“清酒。”

執着劍的人如夢初醒,眸子清澈許多,皺了皺眉,聲音低啞:“是魚兒啊……”

魚兒怕刺激到她,放柔了聲音說道:“是我。”

清酒拔了拔劍,現下清醒了,卻是如何也動不了它。方才出手淩厲,一劍貫入岩壁的人好似不是她,她此刻竟渾身無力,虛弱的不成樣子。

魚兒背抵在岩壁上,與她離得極近,能聽到她低沉的喘息聲。

清酒又試着拔了次劍,終是不能拔/出來,她身子無力的軟倒下去,魚兒抱住她,兩人一起滑跪在地上。

“魚兒,我睡着的時候,不要……離我太近……”清酒聲音倦憊,越來越低。

魚兒恍然,原來厭離他們都叮囑自己,清酒睡着時不要離她太近,是這樣的緣故。

魚兒說道:“我扶你過去躺着。”

魚兒攙扶清酒,走到火堆旁鋪的幹草上,扶着她躺下,而後不遠不近的坐着。

沒過多久,清酒呼吸均勻,又昏睡了過去。

魚兒坐在一側,眸光不自覺的往她這邊移來。魚兒趴在自己膝上,側着頭望着清酒的睡顏,見她面白如玉,睫毛又密又長,這樣安靜的看着她,竟有一種難言的滿足,有一瞬只希望這樣的時刻能永遠延續下去。

待得中夜,清酒忽然發起燒來,斷斷續續的說起胡話,魚兒想着先前清酒交代她睡着的時候不要離她太近,想着清酒夢魇一般執劍攻來的無情模樣,幾番掙紮,最終還是走了過去,坐在她身旁。

魚兒握住她的手,輕聲道:“清酒,我在這。”

這一次估計是人已昏迷,沒有再暴起傷人,可魚兒心中依舊不輕松,她喚了清酒幾次都喚不醒她,唯有坐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

清酒雖無意識,卻也狠狠的抓握住她的手,像是溺水之人緊緊抓住唯一的浮木。

魚兒心中再一次湧起難言的沉痛來:“是什麽樣的人要下這樣狠毒的蠱來折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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