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縷情絲繞青絲(五)

清酒接過藥來袖了,揶揄道:“幸是氣運在, 在這裏就遇上了你, 若是耽擱了幾日,可不知會如何。”

莫問登時拘謹, 軟聲道:“我真不是故意不留蹤跡的, 我, 我,其實我是喝醉了……”清酒挑眉橫來一眼,睨着莫問。

莫問聲音更低了些:“你不要跟厭離說啊。”清酒不做言語, 向她擡了擡下巴,示意她繼續說。

莫問道:“我離開後,路過一家酒莊, 他家夫人生了病, 我出手救治了,主人家要答謝我, 将家中精釀給了我, 我沒忍住, 喝的半醉,被馬拖到何處也不知道, 也是因為醉着,所以才讓這村子裏的人輕易給捉了去……”

眼看清酒要說話, 莫問生硬的轉過話題:“這藥性比上次的烈,用過後具體會有什麽作用,我也不大清楚, 你自己注意着些。”

清酒也不為難她,雙眸了望遠方,輕嘆一聲:“與這蠱相比,又能烈到哪裏去。”

頓了半晌,莫問又道:“清酒,我……”

下面的話又躊躇不發,清酒向她看了一眼,淡淡道:“你想留在這裏幫忙,替他們解蠱?”

“嗯。”

“你要幫他們幫便是了,有什麽好顧慮的。”

“你們……”

清酒淺笑道:“去成王墓也不急于一時,待你解決這裏的事情再動身就是。”

“好!”莫問的語氣輕松不少。

一行人回了村長家,厭離幾人坐在堂屋裏正要用飯,見她們回來,招呼吃飯,莫問足底生風,率先進去了。

清酒和魚兒尚在籬笆外,身後又有人叫住清酒。

兩人回首一看,見是紫芝。紫芝和澤蘭走上前來,紫芝臉色凝重:“清酒姑娘,有件逾矩的事要請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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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酒攏了攏右手的佛珠:“知道逾矩還要問。”

澤蘭氣惱不過:“你,你這人怎麽這樣!”她想師姐這句是客氣話,便是不願意,也不用這樣堵人!可要反駁回去,又實在無話可說。

“冒犯了。”紫芝卻是不願再言語上繞彎子的,她朝清酒一揖,直接問道:“莫問姑娘當真只是看過幾遍我們虛懷谷的行針手法便無師自通的麽?她,她與虛懷谷還有沒有別的關系在?”

“你這話可以直接問她,何必來問我?”清酒一笑,說道:“是了!你是覺得就算問了,她必不會老老實實答你的話,而我又對她分外了解,倒不如在我這裏打探。但你可別看她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樣,就以為她心思深沉,其實相較與我,你跟她說話可是省力的多。”

紫芝道:“清酒姑娘為何顧左右而言他,對我的問題避之不答?”

清酒欺近,紫芝不禁後退了兩步,清酒笑道:“還不明顯嗎?我不想答啊。”

清酒轉身便走,叫了魚兒,一同朝堂屋去。紫芝不禁在後喊道:“清酒姑娘!莫問姑娘無甚表情,不是她木讷,而是她受過傷,做不出來表情對不對!”

眼見清酒毫無停頓,似沒聽到一般。紫芝怔然失神,澤蘭見自己師姐大為失常,連忙扶着她,擔心道:“師姐,你怎麽了?從申大嬸家裏出來你就神魂不寧的。”

紫芝好半晌才長嘆了一口氣,揉捏眉心,無力笑道:“許是這些日子為村民蠱毒一事心力憔悴,所以胡思亂想了罷。”

清酒與魚兒去到後廚,在水盆中洗手,一盆清水圈圈漣漪。魚兒望着水中的一雙手皓白如玉,腦海中一直想着清酒身上的蠱毒,與紫芝說過的話。

清酒撣了撣手上的水,取過架上的臉巾擦手,看了魚兒一眼:“怎麽,你也有問題問我?”

魚兒心下一慌,将手伸到了水盆中去,濺起的水花飛到臉上:“莫問真的是臉上受過傷,所以平常才這樣端嚴的麽?”

魚兒一心想問清酒身上蠱毒的事,然而擔心這是不是‘逾矩’了,被清酒突然開口驚的慌了神,所以順口将莫問的事問了出來。

清酒拿着臉巾走來,擦了擦魚兒臉上的水珠:“是不是怕她?”

魚兒臉上一紅,愣愣的點了頭:“有一點。”

清酒将臉巾搭在盆邊,讓她自己擦手:“其中緣由細說來太過複雜,其實算不上傷,不過是一些東西留下的後遺症,感受不到疼痛,臉上也如石頭一樣,難以牽出表情來。你也不用怕她,相處這幾個月,她實際上是個什麽性子你也應當有所了解,我們這一群人裏她是最溫和不過的。”

魚兒确實了解,莫問溫順,心底柔軟,因此更加奇怪,這樣的人為何成天板着一張臉,神态冷漠。

魚兒心中一直覺得是有緣由的,只是不好冒然問的,現在聽清酒說出來,莫問不僅做不來任何表情,更是感覺不到疼痛,平日裏幾人教授她武功醫術,但衆人從來不讓她以師父相稱,只說德行不夠,不配做師父,可在魚兒心中,是将衆人當作恩師的,平日衆人對她也細心照料教導,她更将衆人當作親人,她已無雙親,人世間更無兄弟姐妹,這一行人便是她最親的人了,如今知曉了她們身上還有這樣的事,胸中抑郁痛心,卻什麽也做不了,甚至都不敢開口問的,不免泛上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清酒能看穿她心中所想似的,忽而開聲道:“你好好學她的醫術,她便萬分高興啦。”

魚兒擡頭朝清酒看來,見她眼眸一彎,清淡一笑,登時面紅過耳,尚不自知。清酒也未看到,她說完這句話便朝堂屋去了。魚兒連忙擦幹淨了手,也走到堂屋去。

紫芝和澤蘭說是要煉藥,并不來用飯。這主人家說是吃過了,一桌子上滿是好菜,坐着的只有魚兒一行人。

桌間,清酒說了莫問要留在這裏救人的事,厭離衆人一臉尋常,一句反對也無,好似一開始就是來這村子裏救人的。

花蓮問道:“要怎麽救你心裏有數沒有?”

莫問道:“解藥藥方已經列出來了,只差藥引。”

厭離問道:“什麽藥引?”

莫問道:“凝血花。習性奇特,多長在懸崖峭壁等險峻之所,或是峽谷暗洞等陰濕之處。”

花蓮道:“今日我們遇着的那兩虛懷谷弟子便是在尋覓這東西?”莫問點了頭。

厭離說道:“既然如此,我們也來一起找這凝血花,多一人多一份力,再者就身手來說,清酒幾人在峭壁間危險的地方尋覓更為妥當。”

“厭離姑娘說的對!”齊天柱一握拳頭,好是歡喜,他畢竟是佛門中人,雖已還俗,見了悲苦衆生總是不免生慈悲之心,想要伸手幫一把。

花蓮折扇輕搖:“哎呀,反正我們在這等你解決村民蠱毒也是無聊,倒不如找些事來做。”

莫問雖不多話,臉上也沒什麽表情,眼眸之中的歡意卻是十分明顯的。

當晚,山中下了大雨,村子邊的綠河大水滔滔,次日放晴,山中依舊氤氲着一層白霧,隐隐有七彩的光芒,神秘又飄缈。

紫芝和澤蘭等人聽說清酒幾人要去尋凝血花,都出來相送。

花蓮搖着折扇笑說:“我們出手,馬到功成,免了小姑娘攀崖附岩,小姑娘怎麽謝我們。”澤蘭輕哼一聲,把頭偏過去不理他。

唐麟趾笑道:“她不給你一巴掌就是好的。”

紫芝向兩人一揖,說道:“幾位俠士出手,實是村民之福。”

另一邊魚兒也跟着衆人出來,齊天柱見了說道:“游于絕崖峭壁之間也是危險難料,我說丫頭還是留在村子裏幫襯莫問姑娘的好。”

魚兒一怔,立在了原地。她心知齊天柱說的對,自己功夫不深,去了倒是給衆人添麻煩,衆人不僅要尋覓草藥,還要分心來照顧她,心中雖然想要同去,卻不能說出話來。

清酒問道:“魚兒,你說呢?”

魚兒望向她,一雙眼睛在朝陽之下澄澈明亮,她張了張口,沒說出什麽,剛想要搖頭來拒絕,忽聽清酒說道:“你便跟着我一道罷。”

魚兒大喜過望,情不自禁的露出笑來。

齊天柱聽了,欲要勸阻,剛出口一個;“但……”

花蓮走過來一把扣住他手腕,拉着就往山裏走:“哎呀,大柱子你好啰嗦,快走!早些找到凝血花,我們早些動身。”

齊天柱已被拉出許遠,仍不忘回頭來叮囑:“丫頭,你自己要小心啊!”

衆人朝另外的方向離去,清酒也挑選了一處方位,對魚兒道:“走罷。”

清酒按着莫問所言描畫了凝血花的畫像,幾人一人一幅在手,分向六方而尋,知其非是一日能得,身上都帶上了幾天的幹糧。

這處山脈連綿,一日內可攀越數座山峰,但要處處留心尋覓藥草,這一日內搜尋一座,已算的是極為迅速了。

一連三日,清酒和魚兒離得村莊已遠。這三日來都是晴天,兩人餓了便用些幹糧,夜裏便留在山林裏休息,魚兒趁着夜間勤加修習內功,清酒從旁指點。

這日,兩人來到一處河峽谷,這處山壁陡峭,下邊一條水流,湍急朝東流去。

清酒立在崖邊:“三日來一無所獲,找過這處便先回去罷,或許厭離他們那邊有消息。”

“嗯。”魚兒朝下一看,說道:“這河水流的好急。”

清酒垂下眼睫望着下邊水流濤濤,白花四濺,她向西望去,但見這峽谷曲折,猶如大師揮墨勾勒,向上一轉,便遮掩其蹤,無法望到源頭。清酒遠遠的朝西邊的天空望:“昨日聽村長說這山裏河流的源頭都是西域一座雪山的積雪融化而來。”

魚兒茫然道:“西域?”

清酒說道:“你可知西域是怎樣一個地方?”

魚兒道:“我以前從未出過鎮子,後來,後來走過雲夢澤,到江南,到這裏,都是我沒來過的地方……”

清酒回首來,垂眸望着魚兒:“日後抓住了美人骨,與他私怨一了,便帶你去西域看看如何?”

魚兒心口一熱:“真的嗎?”

清酒淺淺的一笑。她往前走了兩步,身子一躍,縱身而下,手迅捷的扶住崖岸,整個身子憑着一只手吊在崖邊。她朝下一望,尋到一處落腳的凸起岩石,手上一松,身子如白羽輕飄飄落下。

清酒在崖間四望,瞧着有凸起的岩石落腳便伏着牆壁攀游過去,身子像是吸住岩壁一樣,自在挪動,待移到一處,忽然:“咦!”的一聲驚呼。

魚兒跪趴在崖岸邊朝下往,見清酒擡起頭來對她道:“魚兒,将那畫卷丢下來。”

魚兒急忙解開抽出背上包袱裏的畫卷,貫了幾分力貼着崖壁擲了下去。清酒接住畫卷在手,展開一看,說道:“這一株有幾分像。”

原來清酒在崖間尋覓凝血花,面前這岩壁有一狹窄幽深的小洞,一株如紅蓮般的花朵開在洞中深處,與畫像上的很是相像。清酒收攏了畫,伸手去取,然而洞口太小,難将手伸進去。她立于崖壁之上,便是要将這岩壁打碎,也因着所立處狹小而無法施展全力。

清酒手在岩壁上一扶,飛身而上,躍上崖岸:“這洞口太窄了。”清酒瞧瞧自己手腕,一聲輕嘆。

魚兒見狀,說道:“清酒,我下去試試。”魚兒清瘦,身子未長全,手腕較細。

清酒答允,教她游于峭壁之間的輕功要訣。清酒要取這凝血花并非是完全沒有辦法,抽出背後長劍,亦可伸入洞中刺斷花莖将其托出來,之所以上來,反讓魚兒下去,不過是見她練功之勤,讓她多加鍛煉。

這峭壁距底端也不過四五丈來高,下邊又有水流,若是魚兒一時不慎落下,她也能躍下護她安穩,因而放心讓她下去。

魚兒按照清酒先前下崖的法子下去,雖然動作較慢,卻也穩健,落到那處小洞前,伸手一探,勉強能伸進去,待小臂都伸進去了方觸到那花,就着花莖一折,便取了出來。

魚兒一喜:“摘到了!”

魚兒臉上不禁盈着笑意,忽聽得清空之上一聲長嘯,一道黑影從頭頂一沖而過。魚兒一看,原來是一只金鷹,遨游天際。

魚兒又去看清酒,想告訴她摘到凝血花了,忽見她望着青空,看着那只盤旋雲端,自在遨游的金鷹。峽谷的清風盈滿她的袖袍,她皓白如玉,飄逸出塵,三千青絲如烏雲流動。魚兒一瞬間覺得她如那金鷹,大地萬物絆不住她,只有清風白雲配與她為伴。

魚兒癡癡的望着她,不知何故,胸中湧出一陣難過來。

只有清風白雲配與她為伴。

魚兒垂首,尚未從失落的情緒中自拔,忽聽一旁嘶嘶聲起,一道青色的身影盤着岩壁彎曲游下。

魚兒瞥見,一陣惡寒,寒毛頓起,忘了身在何處,腳不自覺的往後一挪,登時身子騰空,墜落感盈身,她不自禁的驚叫出聲:“啊!”

“魚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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