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賀棠溪回家就發了燒。

這燒來得奇怪,亦無痕跡可循。

林靖予晚上睡覺時懷裏仿佛抱了個火爐。他被熱醒後,手往賀棠溪的腦門上一搭,當下就拿出手機撥打了120。

附近醫院出車很快,急救車尖利的警笛聲劃破寂靜的夜空。林家父母被這聲音吵醒,他們起床出來查看,卻見林靖予抱着賀棠溪從樓上匆匆下來。

“棠棠發燒了,我帶他去醫院。”林靖予神色焦急,語速很快地對父母說出自己的安排,“你們就不用跟着去了,今晚我就在醫院陪他,剩下的事等明早再說,電話聯系。”

“靖”許曼荷的話還沒說完,林靖予已經抱着賀棠溪沖出了家門。

林先生摟着妻子的肩膀安慰她:“孩子大了,也能扛得起事了。”

許曼荷仍放心不下:“也不知道棠棠燒得嚴不嚴重,靖予一個人去醫院行不行,咱們要不給賀沛卓打個電話說一下,畢竟是在咱們家”林先生很放心也很相信自己兒子的能力:“靖予會處理好的,不用我們操心。”

許曼荷嗔怒道:“你放心,我可放心不下,你今晚能睡個好覺,我可是睡不着了!”

賀棠溪醒時腦子裏還是一片昏沉,他費力地睜開眼,入目是一大片的慘白。

他下意識地想擡手揉眼睛,手剛動了一下,就被人給握住。

“別動,針還沒打完。”

賀棠溪在一片迷蒙中看到了林靖予,他離他很近,卻又很遠。賀棠溪偏頭,看到林靖予小心地把他的手重新塞回到被子裏,然後用手背測了測他額頭的溫度。

“溫度降了。”林靖予松了口氣,然後視線終于落到了賀棠溪的臉上,問他,“現在感覺怎麽樣?頭暈不暈?”

暈,好暈,眼皮撐不住地往下掉,他現在只要閉眼,就立刻能睡着。

賀棠溪強打着精神搖頭,他的聲音啞得厲害,砂紙磨過一般:“不暈了。”

看他精神不錯,林靖予的神色徹底放松了下來,但仍佯裝薄怒道:“都不知道自己生病了嗎?要不是我發現得及時,你燒一晚上腦子都要燒壞了,以後就變成一個小傻子。”

賀棠溪扯了扯嘴角,像以前一樣和林靖予開着玩笑:“那我變成了小傻子,你還是我哥啊,我要真變成小傻子,你就帶着我去上大學吧,哈哈哈。”

林靖予嘴角的那點笑意淡了下去,他輕拍了一下賀棠溪的腦門:“別亂說,沒事的,你不會變成傻子。”

賀棠溪還是笑着,他用盡自己的全部力氣在笑。

他應該笑得很醜,也很勉強,但賀棠溪如今顧不上這麽多了。他想,要是真把腦子燒壞了變成個小傻子也好,傻子不用隐藏自己的感情,傻子不用活得這麽辛苦,傻子的開心是真開心,而不是裝的。

林靖予突然開口:“我給賀叔叔打過電話了,他很關心你。”

“那他什麽時候回來看我?”賀棠溪問。

林靖予沉默了一瞬,說:“把手頭的事忙完。”

賀棠溪應了一聲算是相信了林靖予的說辭,但其實他們心底都知道這是假的,林靖予打過電話是真,賀沛卓很關心他是假。

病房中是長久的沉默,靜到可以聽見輸液器裏點滴流下的滴答聲響。

這瓶藥快輸完了。

林靖予起身打算去叫護士,他剛走到門口,突然又轉身折回來,對賀棠溪說。

“棠棠,沒事,有我陪你。”

林靖予出去了,病房裏徹底安靜了下來。

慘白色的天花板刺得他眼睛好疼,鼻間突然聞到了一絲苦味。

難道心中的想法會因太濃烈而化為實質嗎?賀棠溪不知道,他的腦子重新昏沉了起來。

好喜歡他,真的好喜歡。

但是不能喜歡。

至少不能表現出來。

賀棠溪打了針,下午燒就退得七七八八了,就是腦子還昏着身上也沒力氣,蔫巴巴的,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樣。

起先他不讓抱,非說自己可以自己走,可腳下虛浮無力,走了沒兩步就要摔,最後還是林靖予把他半扶半抱着帶出去,然後再坐車回家的。

他這次生病生得奇怪也很是嚴重,燒現在是退了,但後來反反複複的總不見好。

醫院又跑了幾次,打了好幾瓶吊針,每次去醫院林靖予都給賀沛卓打電話,不知道是煩了還是見他生病真對他上了兩分心,賀沛卓讓張特助請了個阿姨天天在家照顧賀棠溪。

有阿姨在家,賀棠溪就不能再住在林家了,他這兩天瘦得厲害,阿姨炖再補再香的湯都沒把他給補豐盈起來,他的下巴越來越尖,臉一瘦就襯得眼睛越發大,看着就顯得格外可憐。

賀棠溪是心病,自己願意生病,吃再好的藥喝再補的湯都不見得好。

轉眼就到了八月末,林靖予也該收拾行李去新學校報到了。

他在意賀棠溪的身體,不想讓他也跟着去折騰,可賀棠溪執意要跟着去。

車子後備箱裏塞着行李箱,林先生許曼荷坐在前排,林靖予賀棠溪坐在後座上。

林靖予看着賀棠溪減瘦的下巴,眼底是掩不住的擔心:“怎麽瘦成這樣,是不是沒好好吃飯?”他攥着賀棠溪的手指,輕輕捏他無名指的指根,“骨頭都凸出來了。”

要不是做過全套檢查知道賀棠溪的身體沒什麽問題,只是免疫力有些低,林靖予肯定還是不放心。

堵堵停停到學校的時候已經是大中午了,學校裏車滿為患人聲鼎沸,每個人的臉都被太陽曬得通紅。

林靖予擔心賀棠溪,林先生心疼許曼荷,他們兩個人被勒令先去林靖予的宿舍裏歇着,搬東西的事情他們倆來就可以。

許曼荷和賀棠溪在宿舍裏也沒歇着,找了塊抹布就開始打掃衛生。

宿舍裏已經有人來了,他邊幫忙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許曼荷賀棠溪搭話聊天,新舍友很健談也很風趣,不知不覺間就和他們拉近了距離。

把宿舍收拾完一切規整好又花了一個多小時,新舍友站在賀棠溪旁邊,和林靖予聊了兩句之後問道:“你弟弟?長得真好看。”

他說着,伸手去捏賀棠溪的臉,賀棠溪躲閃不及被捏了個正着。

賀棠溪的皮膚嫩,輕輕一掐就是一道紅印,他還沒生氣,林靖予的臉就先一步沉了下來。

他把賀棠溪朝自己的身後一擋。

新舍友表情有些讪讪,許曼荷過來打了兩句圓場。

“靖予可心疼這個弟弟了,弟弟最近又生病身體不太好,靖予就更寶貝他了。”

新舍友順着梯子下來,對賀棠溪道了句歉這事兒就這麽過去了。

舍友雖道了歉,心裏還是嘀咕,不就捏了一下臉嗎,至于這麽給他擺臉子?

再不願再不舍還是要走,林先生和許曼荷倒沒什麽不舍之情,可賀棠溪卻不行,他站在宿舍樓下,表情委屈得都要哭出來了。

林靖予揉了揉他的發頂,安慰他道:“我周末就回來了。”

賀棠溪悶悶地“嗯”了一聲,他有無數的話想對林靖予說,可臨了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分離遠比他想象的要更難受。

這就是兩個世界兩種生活了,雖然在一個城市,可距離好遠,不能天天見面天天在一起,生活裏有好多變數,這些變數都是他想不到預料不到的。

林靖予在大學會有新生活新朋友和新交際,一周才回來一次,或是兩周,他們一個月才能見幾次面?見得少了,距離也就慢慢遠了,他會從最重要的位置慢慢退下去。

從棠棠變成弟弟,再變成鄰居。

他所懼怕的漸行漸遠,他所懼怕的追逐的以後就這麽靜悄悄地降臨了。

那他不能宣之于口的喜歡,只能隐藏的愛意要怎麽辦呢?

他要離開他了,他想。

喉嚨口被濕棉花給堵住,胃也被一根細絲吊着拉長,賀棠溪形容不出來自己心中的難過,也懶得找辭藻去形容。

他的鼻子連帶着心都是酸的,青檸汁淋在上面,酸得人牙疼眼熱。

“哥。”賀棠溪突然開口。

“怎麽了?”

他想問,你以後會不會慢慢不在意我了?

這句話太酸,他說不出口。

他又想問,我可以來找你嗎?

這句有些不合時宜,放在這裏說也不太好。

他沉默着,猶豫了半天什麽都沒說出來,而林叔叔和許阿姨還在那裏等着他,林靖予也等着他。

最後他說:“那我走了。”

“好。”林靖予叮囑他,“好好吃飯,等我回去你的臉要胖上一點,我要檢查。”

賀棠溪笑了一下:“這要怎麽檢查?”

林靖予擡手捏了捏他的臉頰:“檢查你臉上的肉有沒有比現在的多一點。”

賀棠溪向他保證:“我回去一定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學習。”

還有最後一條。

好好愛你。

“乖。”林靖予的指尖撫過他的臉,然後垂下來。

臉頰上還留着餘溫,賀棠溪眨了眨眼,想憋回眼底的水意。

“棠棠,說完了嗎?要走了。”許曼荷在催了。

“那我走了,”賀棠溪依依不舍,他又确認着問,“你周末就回來?”

“嗯,周末回來。”

“好,”賀棠溪點頭,“那我走了,我真的要走了。”

他說着,腳底下卻不挪動一步。

林靖予覺得好笑,他說:“走吧,我媽在等。”

賀棠溪望過去,許曼荷手搭涼棚正往這邊一直瞧。必須要走了。

賀棠溪一步三回頭地往車那邊走。

林靖予向他揮揮手告別,等車子終于啓動慢慢駛離學校後,林靖予才想到,其實剛才應該給賀棠溪一個告別擁抱的。

賀棠溪在車上還是忍不住哭了。許曼荷安慰了他兩句,又笑說自己這個當媽的還是沒心沒肺,都沒賀棠溪舍不得兒子。

還笑賀棠溪,說他們這依依惜別的架勢跟拍電影一樣。

賀棠溪邊哭邊想,這可不就是拍電影嗎。

只有開始,沒有結局,注定是BE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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