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落水
時光跑得飛快,轉眼到了學期期末,快放暑假的時節了。學生們的期末考試都已結束,學校一般都安排放假兩天,老師們好集中閱卷。
期間,奉九曾委托大哥幫忙,給寧铮挑選了一支美國“犀飛利”具有精密上墨結構的鋼筆,價格不菲,足夠普通中等人家兩年的開銷了。
寧铮拿到手裏把玩幾下,看着附帶的致謝卡上一筆清秀的簪花小楷,又抽出筆盒,細細端詳着這墨黑色如同小匕首一般的符合純男性審美的鋼筆,心裏知道,這肯定是托人買的,倒真是毫不上心啊。
他嗤笑一聲,随手就把鋼筆給了畢大同,倒把這還是個鋼筆愛好者的軍官喜得夠嗆,自己則把致謝函好好收了起來。
他随後為此打電話約奉九見面,奉九婉拒了幾次,寧铮也就沒再聯系。
奉九還了人情,一身輕松。
而寧铮這邊,寧帥好容易把兒子等回來,自然不會讓他清閑,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都壓下來,忙得寧铮即使有心,也不得不先以軍務為重,光出省就去了半個月。好容易今日有空,恍然想着已經又快有一個月沒見奉九了。
不過奉九現在一門心思準備出國讀書,心無旁骛,這倒也好,省時省心。
他想了想,就搖了電話,接唐公館,在電話裏說了幾句,随後開車去了武陵園。
在偏門處,唐管家已經笑眯眯地等着迎接他了:“三少,老爺正好跟山西來的一個客人商談點事兒,一會兒就能結束,您先跟我進去,在客廳坐一會兒就得。”
寧铮當然點頭說好,跟着唐管家往裏走,一路閑聊着,狀似無意地問道:“六小姐在家麽?”
唐大風能在東北商界領袖唐度的家裏做這麽多年管家,說明他确有過人之處,從上次他見到寧铮開始,心裏就跟明鏡兒似的。
他說:“剛我看到六小姐正在荷花池那玩兒呢。一會兒路過您就能見着。”
寧铮點頭,很快他們就走到了湖邊,正是七月份的好時光,接天蓮葉浩浩蕩蕩,就算是花,如果這花夠大數量夠多,聚集在一起也是頗具氣勢。
忽然聽到一陣歡快的笑聲,寧铮停下腳步往遠處看去,只見到在漣漣清波裏,浮着幾個澡盆一樣大小的菱桶。這個時節,蓮蓬還沒長成,更沒有菱角,但也不耽誤奉九和一個男孩一個女孩每人一個桶子,在裏面玩得正高興。
他們三人人頭頂一片碧油油的大荷葉,都是短衣襟肥撒腳褲,即使夏日的陽光傾曬下來他們也是玩得不管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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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九身上穿着月白色的麻紗短袖小襖,裸着小臂,白生生的泛着光,讓人不禁贊嘆古人把美人的胳膊比作藕臂是有多傳神多恰當,看着這鮮嫩白膩的胳膊,真有可能錯當成了蓮藕。
菱桶本來是用手劃水的,他們三個卻都配了一支短槳。
奉九雙手握住一支短槳,正奮力劃向荷花深處,還不忘催促身後的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跟上。
離他們不到兩米處停着一只小船,時不時随着水波蕩漾幾下,一看就是乘着這只小船到了湖中的荷花叢裏的。
唐管家識趣地介紹:“後面的是七小姐和六小姐二嬸的侄子,韋少爺。”
寧铮沒說話,微蹙着眉,看着這個看起來和奉九差不多大的韋少爺幾下追上了奉九,伸手拉住奉九的菱桶,說了句什麽,然後就聽到奉九略帶嬌憨的聲音傳來:“好啦虎頭,知道了,我不會再往前了,你呀,未老先衰,唠叨得像個小老頭,我看以後誰敢嫁你!”
這個男孩因為離得老遠,而且是後背對着他們,所以看不到他的相貌,單從後面看來,倒是寬肩細腰,上半身呈現完美的倒三角,露出來的脖子修長,膚色白皙,應該也是個很英俊的年輕人。
忽然寧铮看到奉九瑟縮了一下,接着就是放聲大笑,那個男孩以手撩水,好象在潑奉九。
另一個女孩尖細的笑聲跟着響起:“虎頭哥,對,潑她,潑她!六姐姐最壞了!”看來也是吃了奉九的暗虧。
唐大管家輕咳了咳:“三少,要不要喊六小姐回來?”
“不用,剛才勞煩唐管家了,我左右不急,就坐在這等她回來,正好有事跟她說。”
唐管家說好,就轉身忙自己的事去了。
他沿着湖邊的回廊往回走,眼瞅着要轉向時,不動聲色地回頭看了寧铮一眼,只見這位位高權重、名滿全國的美男子抱着雙臂,毫不畏懼盛夏正午刺眼的陽光,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着荷花塘裏的人的動靜,好似這才是天底下最要緊的事兒。
唐管家暗自心驚,如果他的預感正确……他搖搖頭,緊走幾步,離開了。
奉九他們三個人玩得高興,完全沒有注意到岸上的動靜。小了奉九四歲的奉靈看到姐姐和虎頭哥一前一後去的更遠了,一着急,就忘了姐姐的囑咐,把一支小槳劃得飛快,一不留神越劃越偏,等她意識到不妙時,只能尖叫了一聲,緊接着“撲通”一聲掉進了湖裏,她反應倒也快,雙腳趕緊不停地踩水,雙手跟着舉出水面,好在頭也沒有完全入水,還能繼續掙紮尖叫。
前頭的奉九和虎頭一聽,趕緊回頭看,這才發現奉靈居然落水了。
虎頭趕緊跳下菱桶,去救奉靈,奉九也着急地往回劃。虎頭水性很好,一個猛子紮下去,再一露頭就已經在奉靈落水處的附近了,他趕緊托住奉靈的身子,奉靈反身抱住虎頭;小姑娘很機靈,并沒有跟一般落水人般驚慌失措地死死勒住施救者的脖子,所以虎頭很是輕松地把她帶到了一旁的小船上,托住她的身子用力把她往上一推,奉靈就跟條小死狗一般直挺挺地躺在小船上,只剩下喘氣了。
寧铮從剛才就一直密切關注着事态的發展,如果發現情況危急就自己上,待看到奉靈已經成功脫險,這才快步出了回廊找到一個路過的丫頭,讓她趕緊拿毯子過來。畢竟,奉靈年紀雖小,但全身濕透,這樣子一路上回房也是不便。
奉九擺擺手,讓回頭望着她的虎頭趕緊帶奉靈上岸,不用管她。
雖然是盛夏,但虎頭也怕身體一直不大結實的奉靈着涼,就喊着讓奉九小心,自己則趕緊劃動雙槳和奉靈回到了岸邊。
正好這時小丫頭拿來了兩條毯子,寧铮讓小丫頭拿着毯子迎上去,自己則背過身,讓小丫頭把奉靈仔細地裹起來,扶着奉靈回了房。奉靈雖然受了驚,但并沒有多少害怕的意思,她感激地沖着虎頭一笑,虎頭也沖她招了招手。
虎頭也是渾身濕透,還沾了不少水草,模樣有點滑稽,但寧铮還是看出來這是個漂亮的年輕男孩,個子只比自己矮一點,面色有種自然的清冷,眉目英挺俊秀。
寧铮說:“是韋同學吧?你快回去換衣服吧,六小姐這裏,我看着就好,保證讓她平安上岸。”
虎頭剛才淨顧着救人了,這才得空看了看憑空冒出來的男人,個子高大,英俊迫人。
他看到這個男人說完了話,眼睛自然地放到了正往岸邊劃的奉九的身上,那目光,憑空就讓人不舒服,心裏不禁一緊,推拒的話随之說出了口:“那怎麽好意思呢?我沒事,她也馬上就回來了。”
寧铮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堅持,兩個人一個披着毯子,一個雙手插兜,都在等着正吭哧吭哧使勁兒往岸邊劃水而來的奉九。
沒一會兒的功夫,身材看似瘦弱但實際上很有把子力氣的奉九就劃到了岸邊,她急急站起身想趕緊上岸去看妹妹,誰知起得太猛一下子身子前傾,忙中出錯,差點一頭栽進水裏。
寧铮待要伸手,卻怎麽比得了對奉九知根知底早預料到會出岔子,所以早已不動聲色靠近岸邊的虎頭來得及,他頗有先見之明地早早伸出雙臂,抱住冒冒失失的奉九,兩個人的身子馬上緊緊地貼在了一起,一旁的寧铮臉色明顯一沉。
夏日衣衫單薄,奉九身上的月白小襖被虎頭濕嗒嗒直往下淌水的外衫一沾,瞬間濕透,一旁的寧铮甚至看到了奉九裏面新樣式的淺藍色的胸衣。
奉九自己還不覺得什麽,但寧铮已經是轉過身去,而虎頭更是動作迅速趕緊拾起剛才掉落的毯子給奉九披上。
奉九沖着虎頭舒心一笑:“虎頭,剛才幸虧你反應快,要不我大靈子在水裏再多泡一會兒,又該在床上多躺半個月了。”
虎頭沒好氣地糗她:“就你誇張,也不知道好好看着水。”
奉九眼睛往旁邊一溜,這才認出來剛才就影影綽綽看到的岸上的人居然是寧铮。
“寧先生?什麽時候來的?唉讓您見笑了。”奉九不好意思地跟寧铮打招呼,她哪成想剛才兵荒馬亂的一出戲都被寧铮給瞧去了,再想想繼母盧氏對奉靈的寶貝程度,而這次又是跟着自己才出的事,不禁頭大起來。
寧铮一笑:“我今天是有事來找唐叔父商量的,沒想到在這遇到你了。既然無事了,那我就走了。”
奉九巴不得他趕緊走,他們只不過是見過幾次面的普通朋友,而自己和虎頭現在這副狼狽相,實在是不想再給外人接着展覽了。
寧铮和奉九、虎頭客客氣氣道了別,轉身離開,過人的耳力讓他精準接收到了夏日荷風送過來的少男少女淘氣的對話
“虎頭啊,你又救了奉靈一命,借着這股東風,讓她把游泳學會了吧。”
“說的好像你自己會了似的。我看你還是先跟我學會了,給她打個樣兒,她一看連你這麽笨的都能學會,自然就有信心學了。”
“哎呀你居然說我笨?!你是活膩了吧你?!”
“你還不笨?上次是誰去了鲅魚圈學游泳淨喝水了?等你走後水文局一量,海平面居然下去好幾公分,後來一查才知道,原來是被奉天唐小六喝下去的……”
再聽得“嗷喲”一聲痛叫,已走到綠色帷帳一般垂着的柳樹下的寧铮再也忍不住回頭,借着這綠色屏障的遮掩,他看到渾身濕透的清俊少年的一只耳朵已經落入一只纖巧的手裏,正擰麻花一般使力擰着,另一只手則戳着少年的腦門:“還撩閑不?啊?還撩閑不?長不長記性?想不想看到明天的太陽?!”
清俊少年則連連求饒:“唐小六,你不厚道啊!就剛剛,是誰!才挽救了你免于一頭栽進湖裏,在外人面前丢大臉的?是我呀你的虎頭哥呀!”
“你還好意思說?!帶着兩個妹妹來游湖,折進去一個還不算你還想折進去第二個?你哪是為了我的臉面,你那是為了自己的臉面!你是不是想讓二嬸把笤帚都打斷?!”
寧铮面色陰沉,默不作聲地望着遠處的一幕,又慢慢地轉過頭來,平心而論,這一幕實在是美好得不能再美好——年紀相仿的少男少女,如此青春,如此美貌,如此般配,如此……刺眼。
“外人……”,這個韋元化,的确漂亮,不過也就那麽回事兒,但從五歲就在一起長大……
原本剛剛聽說時,寧铮并沒有怎麽在乎,畢竟一個家境破落父母雙亡的孤兒而已,這身世背景,想讨老婆都難,唐家是不可能同意把奉九嫁與他的。
不過,今天這麽一看……有的事必須得做了,可能并不光彩,但,他寧铮并不想、也不在意,任何時候,都做一個光明磊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