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抗婚
寧诤毫不意外地接了奉九的電話,奉九在電話裏客氣而冷淡,說希望他能找個理由來府裏一趟,有事相商,寧铮溫和地答應了,撂了電話,他想了想,就笑了,只不過,支長勝在一旁看着,覺得這個笑容沒什麽溫度。
很快,寧铮就通知了奉九第二天他就可以來,奉九于是與他約好見個面。
寧铮在唐老爺那裏打完馬虎眼,溫言謝絕了唐大管家要親自帶他去的提議,自己一個人沿着武陵園裏內湖九曲十八彎的木圍欄走了過來,遙遙看到坐在心栖亭裏的奉九,身子板正,望着湖面,眼神凝滞。
她梳着油松大辮兒,不知道是不是情緒不高的緣故,一向充滿精氣神的大辮看起來都有點沒精打采,蔫了吧唧的。
寧诤悠悠哉哉地拾級而上,奉九聽到腳步聲,一下子就站了起來。
奉九今天穿了一件品藍色的萬字羅斜襟大褂,下面一條白色闊腿褲。亭子下面圍着大半圈兒盛開着粉蘭淺紫的秋府海棠,她袅娜的身姿比旁邊的花還要美。
奉九長了一張比實際年齡更偏小的臉,唇線清晰形狀圓潤美好,唇瓣緋紅,透着天然的健康,嘴角稍稍下垂,自帶一種小女孩般的倔強和稚氣,讓人覺得就算她以後歲數見漲,也還是可以用嬌嫩的少女嗓音端着一張少女臉,不會有太大的違和感;甚至于覺得她做點幼稚的事情都是理所當然的。
寧铮忽然意識到自己怎麽都遙想到奉九至少五十歲時的樣子了,真有些好笑。
再加上上身短而腿長,坐着時總以為她不高,可等她站起身,才發現她是個高挑的女子。
“寧兄你來了?”
她的稱呼又變了,以前是“寧先生”,然後是“三少”,現在?
“你找我?”寧诤微笑着注視她。兩個人很有默契地都沒提之前寧铮報了自己的字當名的事情。
“嗯……寧兄,謝謝你前幾天來通知我們兩家又定親的事情。”
來了。寧铮的笑容更大了些。
“怎麽,有什麽想說的?”
“寧兄,我想,那天雖然沒來得及,但只怕你跟我一樣,也不想結親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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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诤的笑容加深,看起來好像非常的開心,奉九的心在往下沉,“并沒有。”他随意地說。
奉九實在是意外,“寧兄,我以為,留洋回來的人,都不喜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想着要自由戀愛。”
“那也要看要結親的對象是誰。”寧诤已到了離奉九不到三尺的地方,注視着她。
……此路不通,換一條。
“……寧兄,我覺得,我跟你,并不合适。”奉九艱難地說,她覺得寧诤是在把自己當成一個小妹妹般逗弄。
寧诤擡了頭,看着急急走到他跟前的奉九:她的眼睛可真大,現在整顆推拒他的心更是都盛在裏面了,明晃晃的,無法錯認。
寧诤剛從寧系軍部開會回來,一直習慣性地戴着白手套,他低了頭,開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往下褪,慢條斯理,一邊輕聲說:“願聞其詳。”
奉九緊張地舔了舔唇,她從十二歲上就開始拒絕追求者,經驗不可謂不豐富,但面前這個,可不是那些跟她年紀差不多的男學生,或是年紀稍大但仍一派書生氣的男大學生們,這個人,只要他想,就能給人以十足的壓迫感。
她斟酌着開口:“你大了我五歲:我剛上中學時,你就已經大學畢業了。”奉九把推拒包不屈的說辭再次拿出來,上次看好象挺成功的。
“哦?那又怎麽了?”寧诤摘下了手套,順手往褲兜裏一塞,身子向後一靠,慵懶地靠到了亭柱上。
奉九皺眉,有點不喜歡他這副一切了然于心的樣子,顯得自己落了下風。
“我一直想找一個跟我年齡差不多大的,差了五歲,我們在意的事情都不一樣了……再說,我一向也是把你當哥哥看的,你……”
“別哥哥妹妹的,你明知道我沒把你當成妹妹過,”寧诤忽然打斷了奉九的話,清冷的話語響起,“前兩次我們不是處得挺好的?再說了,你都有一個嫡親哥哥,六個堂哥,四個表哥了,還嫌不夠?還要拉我來充數?”
這都知道?奉九心裏忽然刮過一陣涼風,但這不是重點:今天的寧诤情緒有點不對,雖說以往也沒見過幾次面,但剛才的表現,失了以往的清和從容,尤其現在,眼睛裏冷得像淬出了冰淩,只一味的咄咄逼人。
“我也不缺妹妹,親生的就有兩個,更別提一堆堂妹表妹,所以,你還是免了。”
奉九只能轉場再戰:“那……你曾和我姐訂婚那麽多年,現在,我姐是走了,你又和妹妹訂婚,傳出去,多難看的。”
寧铮一直定定地看着她,聽她這話,忽然一笑……奉九心裏更冷了。
“我覺得,跟你姐訂過婚這事兒,我不提,你卻來提,實為不智。”
的确不智,奉九默然,畢竟理虧的是自家大姐,這不是,死馬當活馬醫麽?
“我知道前一陣子的‘國貨維持會”義賣你也去了,為了赈濟四川地震災民,見人就稱呼’密斯脫’,賣的物品數你最多。”
奉九聽了不禁擡頭,一是暗自心驚寧诤對她動态的了如指掌,二是不解他提這事跟他們要退親有什麽關系?
“我象你這麽大時,也曾經組織過這樣的活動,不過是為了赈濟河北水災災民。”奉九不語,“我的确虛長了你幾歲,但是,在很多事情上,我們的想法,并沒什麽不同;就算現在我不再親自去做這樣的義賣了,可我整饬軍隊、招民墾荒、發展實業、興辦學堂,也都是為了讓東北人過上安穩和樂的日子,東北人也是中國人,跟四川人河北人一樣。”
奉九心想這都哪跟哪啊,這些都是國家大義,跟生活中的小事是不一樣的。
她有點後悔赤手空拳就直面寧诤,沒想到他不大好說話,再怎麽着也應該收集點對他不利的資料後再徐徐圖之。
“奉九”,寧诤看着奉九不以為然的樣兒,忽然浮起一個笑,向前一步,雙手扶住了她的肩。
奉九驚駭下來不及反應,只是下意識地轉頭看了看他修長有力的手,自己的肩頭在他的手裏顯得瘦小可憐。
奉九心下一緊,緊張地左右看了看——為了跟寧诤不受打擾地好好一談,她讓秋聲把在外面,現在四周靜悄悄的,除了他們倆別無旁人。
“你怎麽就有膽子來跟我談退婚的事?”他低聲說,眼裏有一絲暗沉,伸出手,撫了一下她的唇,拿起手來看看,果然如他一直猜想的一樣,她這緋紅的唇,是沒用任何人工的口脂來污染的,觸感細膩,如同最精細的絲綢,讓人眷戀……
寧诤的臉忽地在面前放大,奉九眼睛一下子睜大:他親下來了。
待到奉九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寧诤已經含住她的雙唇輾轉親吻了起來,同時雙臂也将她緊緊箍進了懷裏。
奉九只覺得腦子裏“轟”的一聲,好象瞬間全身的血液都沖向了腦子。
她開始劇烈地掙紮。
寧诤只是将她箍得更緊,掌下纖細的腰部曲線讓他一個忍不住地掐了一下,奉九張嘴呼痛,寧诤溜滑的舌頭借機登堂入室,兇狠纏吻。
奉九覺得舌頭都要被連根拔起保不住了,她“唔唔”地痛哼了幾聲,不安分的腳也擡起來狠跺登徒子的腳。
寧诤由着她踩,只是更食髓知味地洗劫她溫暖的口腔。
這樣的親吻,對于任何一個從未與人吻過的十六歲女子來說都是過分的。
寧诤很快感覺到了臉上的濕意。
他停止了親吻,但兩個人的心跳聲卻仍跳得極快,撲通撲通地交織在一起,讓人分不清誰是誰的。
“哭什麽呢?你總得适應。”寧诤看着奉九被吮吻得鮮紅欲滴的唇,又低下頭親了親,再輾轉到她濕潤的眼皮上。
奉九沒有大哭大鬧,那樣毫無意義,事已至此,還是要争取一下,她艱難開口,“寧诤,我,我不可能适應你的,一想到當你的太太要過的那種日子……”,無休止的擔驚受怕,無休止的宴會交際,步步為營的勾心鬥角,繁瑣無趣的人情往來,“我不想過那樣的生活,求你放棄這門親事吧,我,我還要出國讀書的,再說了,天下女子何其多……”
看起來寧诤是在很認真地聽着,只不過聽到這,他忽然捧住奉九的臉,“你也知道以後我會這樣的日子?我是在這個位置上下不來了,總要給自己尋點補償……”他的聲音低了下來,輕到幾不可聞,他也不再說話,只是啄了啄了奉九的唇,又向上親了親他一向喜歡的奉九的眼睛,濕漉漉的,平日裏閃着頑皮的光,總是有一種快活在;即使現在,因為眼淚,眼睛霧蒙蒙的,就好像四裏湖的湖面起了霧,又像是萬泉公園裏的梅花小鹿一般純真無辜。
“我就是那……?”奉九匪夷所思,“你才見了我幾面就……愛上我了?”奉九說到“愛”這個字的時候有點羞澀。
奉九從不信什麽一見鐘情,見鬼的愛情,絕大多數情況下不過就是發情,她是這麽想的,眼裏也不禁帶出了輕蔑。
寧诤低低笑了出來:“我也不愛你,可我喜歡你在我身邊,這就行了,我不挑。”
“……你是不挑,可我挑,”奉九覺得這事不能這麽拖下去,還不如一次說個透徹:“你的處境我很同情,但歸根結底與我無關。再說你也剛說了不是愛上我,不過是喜歡罷了;我這樣平凡的女子,全中國也多得是,你還是留洋的,還可以找西洋東洋女子不是?我看留洋的不少人都找了洋太太,幹嘛非拖我下水?咱們都知道‘強扭的瓜不甜’,要不你再找找?別人不說,我就知道好幾個傾心于你的,你看……”
奉九腦瓜飛快地盤算起來,別人不說,家裏的姐姐妹妹們,自己的同澤同學裏,對寧诤念念不忘的至少有兩只手的數目,都是溫娴秀妍的女學生;可以想見,如果聽說了寧铮訂婚的消息,女學生們該怎樣的一臉心碎。
寧诤忽然放開了她,目無表情地轉身下了臺階,“你繼續學業的事情,可以商量。如果你覺得這是拖你下水,那就是吧。我就是拖你了,至于你願意不願意,也與我無關。”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寧诤突兀地離去,把奉九晾在了心栖亭裏。
奉九又是絕望又是氣急敗壞地看着寧诤挺拔的身影離去,只是回想着剛才他們的對話,看看有沒有什麽可以利用的破綻,連寧诤強行親她導致自己丢了初吻的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了。
奉九蔫蔫地留在亭子裏,秋聲一直在外面打轉轉,替奉九站崗放哨,等看到寧诤目不斜視地從容離去,這才飛快地跑了進來。
一看小姐的臉色,立刻識相地上來,“小姐,沒談攏?”
奉九煩躁地耙了一下頭發,“這個人,軟硬不吃。”
秋聲啞然,其實在她看來,寧诤還挺不錯的,不過小姐不喜歡,那就不行。
“那怎麽辦?”
“我得好好籌劃籌劃。”秋聲看着奉九明顯紅潤許多的嘴唇和通紅的臉龐,心裏忽然掠過一陣不安。
過了一會兒,奉九出了角門,轉身到了一牆之隔的三叔的府邸。
三叔一家過得還算滋潤,當然也免不了二哥的提攜,所以每每奉九過去找虎頭,上上下下對六小姐這個客氣勁兒就別提了。
她一路上問着安,打着招呼,熟門熟路地到了三嬸的院子裏。
把特意給三嬸帶的一袋橘子地遞過去後,很自然地問起虎頭。
三嬸笑了:“他正在自己房裏呢,你快去吧。”
雖然兩人今年都十六歲了,古人雲“七歲不同席”,男孩女孩大了,按理說應該避諱,但因為兩人兩小無猜,所以大家對他們沒有男女大防的觀念。
奉九輕輕敲了敲門,就進了虎頭的房間。
房間比起自家哥哥的小了不少,家具擺設也都很陳舊,甚至比不上年紀雖小但已經自己睡的不苦的房間。
只有素白的牆上的字畫是新的,有他自己寫的字、畫的畫,還有奉九的,都是用普通黃楊木粗粗裝裱再刷清漆,也都是虎頭自己做的。
再就是奉九從小到大送他的禮物,她知道虎頭喜歡木工,所以送了他很多精巧的工具,還有積木之類的的東西。
虎頭正在做木工活,他修長靈巧的手指間正躺着一塊長形的木頭,簡樸的書桌上放着一把雕刻刀,奉九湊過去一看,不禁低叫了出來:“哎呀你這手藝,又見長了啊。”
虎頭用一塊普普通通的廢木頭雕了一輛自行車,再仔細看,不就是奉九自己那輛英國名牌“漢堡”牌自行車麽,難為他看了幾遍就能記在心裏,連細節比如車頭探照燈、和後架尾燈及車把上的小按鈴都做得惟妙惟肖,車梁上刻有“HUMBER SPORTS”的英文标記;前叉上“漢堡”的英國皇室徽記商标中間甚至還有“喬治六世指定産品”的英文字樣……
虎頭骨折恢複後,倒是騎了幾次那輛自行車,他不用人扶,一上車歪歪斜斜騎了兩圈兒就能上路了;而奉九也很快地學會騎這輛男式自行車。
虎頭有時會到奉九住處借自行車了:奉九暗暗高興,這自行車本就是給他買的呀。
虎頭把木雕遞過去,奉九接過,愛不釋手地摩挲着,虎頭看了一笑:“喜歡?等我打磨完上了色就送你。”
奉九讪讪地放下,“我可不好意思再從你這拿東西了,你做的好東西,都到我那兒去了。”
“那有什麽?随便拿,我的就是你的。”虎頭的長相與威風凜凜的小名完全不同,長得很是秀氣,但說話偶爾冒出來的豪氣樣兒,倒是能看出跟誰是好友。
奉九沒接話,這可不像她,虎頭立刻發現了她的異常:“怎麽了,看着不大高興?”
奉九微微低頭,虎頭又仔細看了看她的面色:“是不是上火了?嘴唇顏色這麽紅?”
他站起身想更仔細地看看,被奉九一個閃身輕輕避過了,她背過身子,好象在端詳牆上春節時自己寫的對聯,虎頭沒動,只是有點擔心地盯着她的背影,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輕地說:“虎頭,你看你這麽有天賦,還是接着上大學吧。”
虎頭本來盯着她半天無話,已經拿過一張砂紙,正輕輕打磨着這輛小自行車,聽了這話,一擡頭,深深地凝視她。
這眼光裏,有種微微的憤懑,奉九從小與他一起長大,怎能不知?但今天,她務必要把話說出來:“虎頭,你放心,上大學的費用,我有,算我借你的……啊!”
奉九忽然驚呼一聲,虎頭猛地沖過來把她按到旁邊一張破舊的圈椅裏,一雙墨色的眸子泛起了絲絲紅痕,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一向扇動如蝶翼般卷翹的睫毛怒張,襯着他那雙原本盛了天下麗色的眼睛有些陰森可怖。
他一只胳膊圈着她的腰身,另一只胳膊頂在她纖細的脖頸下,一條長腿則半跪在她坐的椅墊上。
“你要借錢給我念大學?”虎頭輕輕地問。奉九被吓住了,但還是艱難地點了點頭。
“唐奉九,你說話怎麽就不長點腦子?”寥寥幾個字,卻透露出片片輕寒。說完,他放下腿,松開奉九,轉身走到書桌前,又拿起砂紙想繼續幹活兒。
“韋元化,到底誰不長腦子?”奉九瞬間恢複了自由,勃然大怒,“我會不知道你有多想繼續念書?我可是‘奉天財神’的女兒,我會缺錢?再說了,我的錢都是我母親留給我的,雖然我還沒有成年,但我如果想動用一千塊大洋的款子,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同意,更輪不到我父親作主!全國任何一個花旗銀行都可以兌現!這件事情,如果你同意,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我不懂你到底別扭個什麽勁兒!”
一番話不打锛兒地說完,奉九杵着腰直喘粗氣。
虎頭早已恢複了平靜,他回頭波瀾不驚地看了一眼奉九:“我不想上大學,我就想學做生意,賺錢,自立。”
奉九一看他鹽醬不進的樣兒,想想近兩年來兩人一探讨他的升學問題就得打一架,也是灰心,她木木地說:“虎頭,我,我以後想管你,也難了,我訂婚了……”
忽聽得輕微的“咔擦”聲,奉九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也沒太注意,她站了起來,有氣無力地說:“其實,你真的不要有任何顧慮……如果改主意了,随時通知我,我的大門,永遠向你敞開啊虎頭。”
虎頭垂着頭,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三叔三嬸的嘴巴真嚴啊……
奉九覺得沒趣兒,只能邁步往外走,忽然,後面傳來腳步聲,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她随之看了一眼,立時變色:“天吶,你個笨蛋!”
那只抓在她胳膊上的手,原本是白皙修長,現在卻沾染了鮮血,瞬間染濕了她的衣袖。
奉九抓住他的手,打眼兒一看,止不住一陣發暈:他的虎口被刺得鮮血淋漓,一些不知哪裏來的毛刺也深深紮在肉裏,奉九趕緊拽着他出門拐了個彎兒,進了他的卧室,放着洗臉盆架的地上放着一把白銅大茶壺,她拎起茶壺,用流動的水沖洗傷口,又翻出口袋裏的一條細棉布手帕橫着死死地捆住了受傷的地方。
“虎頭……”奉九低低喚他,聲音裏充滿了無奈和安撫。
虎頭漂亮的眼睛一下子閉上,過了好一會兒才睜開:“跟誰?”
還記着這茬兒呢?奉九其實覺得這事兒跟虎頭應該上大學的重要性完全不能相提并論:“寧铮。”
“誰?”虎頭以為自己的聽力出了問題,“那不是……”
“嗯,我前準姐夫。”
“這太荒唐了!”虎頭很生氣,嘴角緊咬着,額角暴着青筋,太陽穴一跳一跳的。
“是啊,但我總覺得,他……可能也是有什麽苦衷,比如,不結婚就不能接管寧家勢力之類的,或者其他什麽事兒。我打算跟他溝通溝通看,說不定能跟大姐似的,又把婚給退了。”
虎頭沉着臉,沒說話,那眼光裏透着完全的不信。
奉九脾氣也上來了:“你什麽意思?你以為我稀罕作寧夫人?”
虎頭看着眼前清麗絕倫的少女,想着她一下憨直至真的性子,看淡錢財,謙和暖人,的确不是戀勢的那種女子。他的臉色好看了一些,忽然又想起了什麽:“聽說你這位前準姐夫很英俊。”
“英俊的男子多了去了,又不是他一個,而且一聽他的身份,誰會想把自己陷進去?再說了,憑什麽我大姐不要的,就讓我接着啊?我是收破爛的麽?”
明明氣氛不對,但虎頭還是一如既往地撐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權勢震天的寧少帥,到了唐奉琳唐奉九這,居然成了她們唐家姊妹嫌棄來嫌棄去的“破爛兒”了。
他心裏輕快了一些,剛才洗淨了血跡,他們回到書房,虎頭看着已經報廢的自行車模型,畢竟傾注過心血,不免有點惋惜。
忽聽得奉九柔柔的聲音響起:“既然話都說到這兒了,虎頭,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們說過的話?”
“什麽話?”他随意地問。
“長大了我們倆結婚啊。”奉九不滿地瞪了他一眼。
虎頭聽了這話,立刻像個鋸嘴葫蘆一般,呆呆地望着她,心裏卻是五味雜陳。
幹嘛?!奉九不滿他這神色,像是嫌棄自己似的,不禁飛幾把眼刀紮他。
“算了算了,不為難你了,我可不想這麽早就結婚,我還要去美國念大學呢。”奉九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就小心翼翼地解開手帕——傷口已經不流血了,但留下一道深深的傷痕,于是在書桌上的筆筒裏找到了一把小鑷子,點着火柴消了毒,把虎口上紮的小細木刺兒都挑了出來,一邊挑一邊“噫噫”地嘆氣,等都挑完了,看着血茲呼啦的傷口,這才兩手一攤:“哎喲看着就疼,我屁股都發麻了。”
虎頭:“…………”
“等會兒我派秋聲給你送岫岩紅藥,這段日子,你可不能再沾水了啊。”
虎頭默默地點頭答應。
奉九眼睛随意一掃,這才發現那輛漂亮的漢堡自行車木雕,已經被折成了兩段兒,斷口處染着暗褐色的血跡,很顯然,虎頭剛剛把它折斷了,這才把自己的手都紮傷了。
她暗暗回想着剛才聽到那一聲“咔擦”聲時,兩人到底在談什麽,想起來了,是“訂婚”……
看來虎頭也舍不得自己這個發小兒訂婚,奉九莫名有些溫暖和心慌……
“奉九,上次你拒絕那個姓包的,不是用我當擋箭牌的麽,這次也這麽說,可好?”
奉九心下一窒,勉強笑道,“我大姐的事兒你不是也知道了麽,要是家裏再出一個私定終身的女兒,我爹真能厥過去。”
虎頭,我怎麽敢冒險把你拿來做跟寧家對抗的借口呢?這次是殺人不眨眼的軍閥啊。
她站起來,回回神,又囑咐了虎頭一遍,一邊心裏暗罵自己真是羅裏吧嗦,最後又忍不住加了一句:“你這雙手,可是将來要畫圖紙蓋房子修橋梁的手,最是本事,可不能有什麽閃失,知道麽?”
虎頭沒說話,奉九嘆口氣,擺擺手,走了。
留下虎頭望着桌子上已經報廢了的自行車模型,心裏酸澀難當,他多想自己能父母雙全,家境富裕,有人替自己着想,讓自己在金玉滿堂的唐府,直得起腰,能平視着他最喜歡的奉九,那雙靈動清澈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