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情熱
寧铮很快就坐着汽車赴包家匆匆攢起來的局兒了,不用說肯定都是廣州城有頭有臉的人物——寧軍的勢力雖然大部分在北方,但這一陣子有這樣一種說法,位于廣州政府的北伐政府要發讨檄文書,昭告全國,讨伐北方那幾個無法無天動不動就兵戈相向以致民不聊生的軍閥們,所以說,對于北方最大勢力,寧軍二號人物的不請自來,他們自然都是萬分重視,務必出席,以期得到一些最新消息和人脈。
奉九一行先下樓用過晚飯,沒一會兒,包家又派人送了一大堆廣東的臘腸臘肉新會陳皮良姜之類的特産,因為寧铮突然駕到,她們離開得實在匆忙,所以真的沒有機會買了。
她們下榻的東亞飯店是當前全中國最奢華的酒店,由華僑投資興建,外洋內中,極具美感。奉九她們都住在酒店的頂層也就是七層,大廳的側面都有時興的手搖式電梯可以到達,電梯這東西奉天還沒有,奉靈和秋聲到底年紀小,對這種外面拉着金閃閃的鐵栅欄,運行起來喀拉喀拉響的電梯發生了濃厚的興趣,上上下下地玩個不亦樂乎,專門開電梯的師傅見怪不怪,自從酒店開業,很多富貴人家的孩子專門來坐電梯體驗體驗。
隔壁就是小妹和吳媽她們的房間,她們剛剛享用過了寧铮早已定好的豐盛的粵式晚餐,小奉靈這次可是玩瘋了,硬是覺得在廣東沒呆夠,不禁哀嘆着這可真是“最後的晚餐”了:拜奉九總給她講故事所賜,奉靈對這種宗教故事自然也是知道的。
飯後她們上了賓館天臺,在這設計精妙、幽雅的天臺花園裏散了會步,又齊齊俯瞰廣州城夜景,心生依依惜別之感。
因為明早的火車是六點發車,必須早起,于是都同意早點回房間休息。
吳媽最近半個月大概是因為思鄉,睡眠一直不大好,所以回到房間後,奉九第一件事就是拿出半顆巴比妥給她,這也是來了廣州後,包家的醫生看了吳媽的情況後給開的處方藥,因為吳媽不識字,所以為了安全起見,醫生建議安眠藥由奉九保管。
奉九看着奉靈很快入睡,自己就回了房間。沒到她入睡的時間,所以拿出本書看了一會兒,再看看時間,她進了浴室,很快出來,換了一身珍珠白的真絲睡衣,這東亞酒店房間裏的家具都是酸棗木做的,她細細地欣賞了一會兒嶺南風格的器物之美,這就準備睡了。
忽然,門上傳來一陣輕輕的剝啄之聲。奉九一愣,來人雖沒說話,但她直覺就是寧铮。
奉九攏好了睡衣,輕手輕腳走到門口,并沒有說話,果然,寧铮低沉微啞的聲音傳來,“開門,我知道你沒睡,有話要跟你說。”
奉九看了看房門,門底下有一道窄窄的縫隙,想見房間的燈光會洩露出去,她暗自嘆口氣,也低着嗓音回應道:“很晚了,有話明天再說。”
寧铮舉手接着敲門,這次聲音稍微高了一點:“不說不行,”聲音裏有幾絲醉意:“你再不開門,我就下樓,找門房兒一樣開……”
奉九暗自咬牙,此時隔壁房間微微有了點響動,似乎是奉靈被驚到了。奉九怕打擾到奉靈和秋聲,吳媽她倒是不擔心,肯定已經睡得很沉了,她不得不開了門。
一具帶着濃濃酒氣的沉重的身軀猝不及防地向她壓了過來,奉九一個不察差點被撲倒,趕緊使足力氣撐住了正往下倒的寧铮。
他順勢把下颏壓在奉九的肩頭,奉九不得不低聲喝道:“你幹嘛?喝醉了就回去睡。”
寧铮一聽這話,慢騰騰搖搖晃晃地站直了身體,他注視着昏黃的燈光下仿佛帶着一圈兒光暈的奉九,先回身關上了房門,門鎖發出“呵噠”一聲脆響,又反手上了內鎖,奉九的心不禁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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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謹慎地後退,一邊打量着房裏有什麽可以用來砸人的物件兒,當然還不能砸死,花瓶是不行了,比較不好掌握分寸……未幾,她的手摸上了一根堅硬的長條狀物體,她微微低頭一看,居然是一把不知誰遺落在此地的木尺,可能是酒店做活的木工遺落下的,随即攥緊。
寧铮還穿着下午那身淺灰色的西裝,白色硬領襯衫上黑色的四手結已經被胡亂地散開,分列在脖頸一邊一條地挂着,露出小片緊實的胸膛和修長的頸項,一向整齊帥氣的三七分頭也散了一绺烏黑發亮的頭發搭拉在腦門上,整個人顯出奉九從未見過的幾分浪蕩和頹廢的俊美。
他逼上前來,腳步比之剛才已經穩了一些,奉九倒摸不準他到底是不是裝的。
他輕佻地一勾手指:“九兒,我告訴你,你,要學會給我打領結,知道麽?以後,我的領帶和領結,都要你打,每次都要……”他呼出一口氣,随之而來的濃郁的紅酒氣息讓奉九屏住了呼吸,“你個小混蛋,自己跑出來逍遙快活,把你丈夫一個人扔在奉天,不聞不問,這兩個多月,你可知我過得有多難受……”
奉九可不會傻到跟一個或真或假的醉鬼争論她這兩個多月以來時不時的通話和通信到底算不算得上不聞不問,她正緊張地滿哪兒瞅着何處是生路呢。
寧铮猛地撲上來想捉住奉九的手,奉九失聲短促地尖叫了一下随即忍住,只是舉起手裏厚厚的木尺毫不留情地痛打寧铮的手。
可男人即使是醉了,力氣也要比女人大幾倍,奉九打得正歡,可惜沒幾下就被一股大力把兇器奪了過去随手扔在棗紅色劍麻羊毛混織的地毯上,就此陣亡,連個像樣的聲響都沒發出來。
寧铮被打到通紅的手還是一把捉住了奉九的手,随即單手扯開自己的襯衫,蠻橫的動作把白襯衫上閃着珠光的貝殼紐扣扯落了一地,他抓着奉九不情不願的手強行塞進襯衫又強硬地按在自己的胸膛上,于是奉九纖細的手掌下,一方光滑如絲緞般的胸膛撲通撲通跳得正歡。
“噓,安靜點,你想吵醒大家麽?我只是想抱抱你,你別怕,別怕……”
奉九要是真不怕,寧铮才應該害怕。
她趁他說話分心,猛地抽出手,機靈地四腳并用迅速橫着爬過房間正中央的四方大床,站到了臨着珠江的窗子前。
寧铮一看,不禁揉了揉微微疼痛的太陽穴,那裏被酒精刺激得正突突跳着,今晚被包不屈灌了幾杯紅酒,這小子就是在撒氣,而他其實并不擅長飲酒……他慢慢收起原本吊兒郎當的神情,換了一張清清冷冷的臉出來,醉意被他強行克制住,立時整個人看起來就清醒了幾分。
奉九倒不覺得驚訝,在她眼裏,這就是個兩面派,平日裏的舉動也甚是虛僞——标準二皮臉。
“過來,別讓我費事。”他黑黝黝的眼眸深深地盯着奉九,眼神裏充滿了迫人的強勢,不過,還是稍稍側頭看了一眼窗戶。
奉九敏銳地捕捉到了,立刻說:“你再逼我,我就跳樓。”
寧铮一聽,立時笑了,雪白的牙齒在燈光下看起來倒如同兇猛野獸嗞出的獠牙,“你可不是能跳樓的性子,就算跳,也得在跳之前先把我弄下去。”奉九不與之争短長,就看他怕不怕。
寧铮果然還是顧忌,他又換了一副和氣的面孔:“好了你睡吧,不跟你開玩笑了,我回房了,明早別忘了五點就得出發——得先送奉靈到火車站。”
奉九至此完全可以确認,寧铮只能說醉了兩分,而他的主意,卻是借酒蓋臉,逼自己就範,至于就範到什麽地步,簡直是不堪細想。
這就是為什麽奉九明知寧铮不安好心地給她們訂了三間房而并沒有反對的原因:她知道寧铮有可能要鬧人,而自己怎麽好意思在奉靈面前鬧得很難看。
寧铮倒也不拖泥帶水,轉身就往外走,奉九繞着床走過來,謹慎地跟在寧铮身後幾步之遙,看着他一步步馬上就要走到房門了,心裏打算着等他一出去,馬上就鎖好門,到時候愛誰誰,任他叫破喉嚨也不會再開。
忽然前方的寧铮一個快如閃電的回身,即使他真的有些醉意,但軍校裏訓練出來的,戰場上真槍實彈戰鬥過的身手,哪裏是奉九這種也就是在女子裏還算不錯的小姑娘能抵擋得住的。
寧铮反身向前用力一撲,就把見勢不妙轉身欲逃的奉九死死壓在身下,百忙之中還不忘把她輕輕巧巧轉了個身。
奉九眼睜睜地看着寧铮露出一個稱得上是猙獰的笑容,而自己暈暈乎乎就轉過來身來,後腦勺眼看着就要磕到地上了,但寧铮已經及時伸出手墊在了下面,所以奉九毫發無損,至于寧铮的手,誰在乎?
只是被寧铮當成肉墊壓在下面很是失策。
寧铮灼熱的身軀壓住奉九,雙臂牢牢鎖住她:“你個小丫頭,越來越不好糊弄了。”
他說完就心情愉悅地低頭吻了下來,奉九左擺右擺不想讓他得逞,但他幹脆用雙手扳住她的頭,兇狠地咬住了奉九的下唇。
奉九覺得嘴唇被他扯出去老長,一陣撕扯下奉九生怕自己的嘴唇不保,趕緊嗚嗚驚叫出聲。
寧铮這才從容地張開嘴,把奉九的雙唇含進嘴裏肆意碾壓,又撬開她因為慌亂而松開的齒關,靈蛇一般的舌游了進去,捕住奉九不知所措的小舌,盡情吮咂起來。
房間裏響起清晰的口舌相交發出的咂咂聲和分泌的津液被匆忙吞咽的聲音,在安靜的夜晚顯得如此淫靡。
奉九眼睜睜地看着寧铮的臉色越來越紅,身體也是愈來愈堅硬。而她自己,也因為缺氧頭昏腦脹。
他忽然迅速站起身,一把撈起奉九抱在懷裏,咬牙切齒地說:“跟我回房間,我需要淋浴。”
奉九自然連踢帶打,驚叫連連:“你想幹什麽?你自回自己的房間去,我才不要跟你一個房間。”
寧铮眨眨眼:“我又不會做什麽,相信我。明天回了奉天,我還有很多事要忙,只怕又沒有幾次見你的機會,你也體諒體諒我……噓,只是抱抱你,沒別的。”
奉九剛要說話,寧铮又說:“別再鬧了,時間已經很晚了。”
奉九目瞪口呆,到底是誰在鬧?
寧铮一手抱着奉九,單手開了門,剛想走,卻發現走不動,低頭一看,奉九兩只纖細的手正死死扒着門框不撒手。
寧铮一嗤,低頭在她白膩的脖頸處伸舌來回反複輕舔,麻麻癢癢的,再用犬齒那麽微微用力一咬……奉九渾身一抖,手馬上不自覺地撒開,寧铮低頭在她耳邊輕輕說:“你再出幺蛾子,我在這就……”還要幹嘛?奉九卻不敢出聲,這是過道,時間還不夠晚,保不齊就會有人出來撞見。
奉九打了個寒顫,到底是年紀小臉皮薄,就這麽被大上幾歲的大灰狼叼回了窩。寧铮鎖好奉九房間的門,輕輕松松、悠哉游哉地抱着她走過四間套房,又拿另一副鑰匙開了自己的房間門。
這個套間的格局與奉九的房間并沒有多大的區別,他一進去,就拿鑰匙反鎖了門,然後對奉九說:“上床去睡,我一會就過來。”他徑自打開行李箱,找出睡衣,帶着房牌的鑰匙圈在他修長的手指上随意轉了幾圈兒,跟着他進了洗澡間。
奉九欲哭無淚,這霸道強勢的男人是什麽東西?
奉九不想與寧铮再正面發生沖突,剛才的事情到底是很吓人的,她筋疲力盡地倒在沙發上,拿一個靠墊蓋住了眼睛,不知過了多久,一股濕熱的潮氣接近了她。
奉九身子一輕,寧铮靠近沙發将她淩空抱起,沒幾步就把她放在了大床的中央,随即跟着上了床,伸手把正往床邊滾恨不得掉下去的奉九箍進懷裏,又拉過寬大的西式鵝絨被子,把兩個人蓋住。好在除了摟着她,寧铮并沒有再做什麽讓人羞惱的舉動,他伸出一條胳膊讓她枕着,而他的下巴則正好杵在她的頭頂。
這是個非常親密的姿态,寧铮嘆息一聲,奉九能從這個聲音中聽出他的滿足,從下面偷眼望上去,他的嘴角微微上翹,濃重的酒氣也一掃而空,只留下一股牙膏特有的清新的薄荷氣息。
他現在活象只吝啬的蚌殼,含着她這顆好不容易才找回來的珠子,一刻也不肯松嘴。
奉九和他面對面躺着,感受着他濕熱的鼻息一陣陣撲在臉上,這種經驗實在讓人不愉快,奉九于是沒好氣地說,“我要轉個身。”
寧铮緊緊盯着她下垂的眼睛,微微放松了一點,奉九翻了個身,與寧铮原本緊貼着的身體随之拉開了一點縫隙,但身後溫熱的身軀随即跟上,又密密實實地貼了上來。
奉九以為自己會輾轉反側無法入睡,但實際上,年輕健康的身體跟着嚴格的生物鐘運作,每天晚九點半如期而至的睡意已經如潮水般湧來,又或者,她的身體實際上已經開始習慣了某種氣息的存在。
墜入黑甜鄉前一刻,奉九心裏模模糊糊地想着,明早一定要早起,可不能被奉靈她們發現自己不在房間……
身後寧铮的眼睛倏然睜開,原本有些發紅的眼白又恢複了清澈,一絲醉意也無。他擡起身,伸着頭俯視着身旁這酣睡着的如花容顏和馨香溫軟的身子,解開了長辮的打着彎兒的黑色如瀑長發散在臉頰旁,捧出一輪如新月般皎潔的臉,雪白的鵝絨被松松地圍在她的脖子下,看起像個睡在豌豆上嬌柔的公主。寧铮忍不住輕輕親了親他最喜歡的眼睛,心裏再無欲無求,唇角勾起一個笑,躺好,又把她往懷裏緊了緊,也沉入了夢鄉。
一夜無夢。奉九四點多就醒了,她是被盥洗室裏的流水聲吵醒的,門一響,寧铮一身海藍色西裝渾身清爽地走了出來,奉九趕緊坐起來準備下地,四下裏看看,床前并沒有鞋,昨晚的記憶回籠,奉九擡頭不語,只是看着寧铮,寧铮看了頂着一頭睡了一夜頭發還很順滑的奉九一眼,心領神會,拿過門口的拖鞋放到床前,奉九下地,虎着臉穿了鞋子就走,又想起什麽,回身沖寧铮伸出一只手。
寧铮曲着食指在她臉上輕輕一滑:“睡出紅印子了。”奉九忍着氣往後一仰,避過他的手。寧铮憋着笑,從衣挂上挂着的昨天穿的西裝上衣口袋裏翻出奉九房間的鑰匙,奉九拿了就走,又被寧铮拉住,輕聲說:“我等你一起下樓去吃早餐。”
奉九微微點了點頭,就去開房門,這才發現房門昨晚就被寧铮用鑰匙從內反鎖,她氣急敗壞地幹脆叉腰,寧铮低頭認罪,又翻出把鑰匙開了門,然後,眼睜睜地看着奉九做賊似的左右迅速看了看,走廊裏寂靜無人,她攏着睡衣一溜煙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間,開門進房,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奉九回了房間趕緊洗漱,昨晚跟寧铮這個鬧騰,都沒有洗澡,她抓緊時間沖了個澡,又看看挂鐘,時間差不多了,她過去敲了奉靈和吳媽房間的門,大家很快收拾完畢,寧铮支長勝等人已經立立整整地等在走廊,她們提着随身的小箱子跟着下樓,大件行李已經寄放在酒店前臺了。
很快,未婚夫妻二人目送着載着畢大同和另兩名随從及奉靈她們的火車駛離了廣州站,他們一看時間不早,也轉身上車,由支長勝和其他衛隊旅的軍官護送着直接到了機場。送行的人不多,因為寧軍少帥此次來穗并沒有大張旗鼓,雖然入城方式很拉風,但羊城的報紙上并沒有寫明是寧铮親自駕駛戰鬥機而來,名義上不過是奉天兵工廠交付以前的訂單而已。
民國時期的軍閥混戰,并不是各派系之間老死不相往來的方式,因為保不齊昨天的敵人就變成了今天的盟友,前文說過有個叫石友三的,人送外號“倒戈将軍”,就是因為他換了六次門庭,把自己的名聲弄得臭不可聞。
而設備一流效率一流的奉天兵工廠既然能生産戰鬥機,價格還比純國外進口便宜三分之一,那為什麽不買國産的呢,誰會跟銀子有仇?
昨天在包家舉行的晚宴上,包家人自然會開口詢問寧少帥何時離穗,雖然昨晚已經婉拒了包家要到機場送行的好意,但寧铮還是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包家的二當家,也就是包不屈的大哥早已等候多時。奉九沒有看到包不屈,倒是有些許失落。
熱情地寒暄、道別後,他們一行走進機艙,看到裏面已經坐了一半多的乘客,有人認出了寧軍少帥,非常吃驚,上下打量後又把眼光凝聚在俊秀挺拔的少帥身邊高挑清麗的少女的臉上,寧铮不以為意——回去後再過一段時日,奉九就該嫁給自己了,久別重逢佳人,心情自然愉悅,他牽着奉九的手坐到了臨窗的兩個座位上,支長勝三人自然坐到他們隔了一條過道的三人位置上。
這是奉九第一次坐飛機,四十座的道格拉斯型客機已經是當前最大最舒适的客機機型,但機艙裏巨大的噪音還是讓奉九非常不好受——寧铮急着回奉天,又不想與她分開,再說他也想讓奉九體會一下坐飛機的感覺。
在民國時期,坐飛機是相當奢侈的事情,機票貴得吓人,尤其這一趟從廣州直飛奉天,中間只經停加油不上下其他乘客,機票就更貴了,頂得上很多大學名教授半年的薪水,不過看奉九的神情,倒是有點思慮不周了。
奉九看坐在她旁邊的寧铮一臉抱歉的樣兒,倒是一笑——沒嘗試過的新鮮事物,奉九一向是願意體驗一下的。她擡手制止了寧铮要給她蓋毯子的舉動,自己抖開毯子蓋好。昨晚雖說有争執,但鑒于寧铮後來的表現,奉九現在倒是沒那麽抵觸他。
奉九睡不着,摘下眼罩,從随身小包裏拿出一本英文小說,這是昨天包家派人送土特産過來時,特意交給她的,說是二少爺給她的,是奉九很喜歡的美國原版的《大草原上的小木屋》,羅蘭英格斯寫的,奉九只看了前兩部。
寧铮偶爾偏頭看看奉九看的書,再不就看看報紙,要不就扭頭看着窗外的天空和雲層,不知在想些什麽。想交談也是不可能的,噪音實在太大了。
一路上輾轉加油了五次,用過了幾頓乏味的餐點,寧铮和奉九直到晚間九點時分才回到了奉天。
寧铮直接讓來接他的車開到了唐府,拎着幾箱子廣東的特産交給了驚喜地迎出來的唐家的下人,其中一個大箱子裏都是畢大同去買的——總不能讓一個不相幹的包不屈專美于前。
寧铮陪着奉九進去見了唐奉先,唐家大哥雖然并沒有說什麽,但目光裏還是含着驚訝,似乎仍然對于寧铮親自到廣州接自己未婚妻的行為感到震驚。
寧铮打過招呼就走,畢竟時間已經很晚了,他臨出門前,又定定地看着奉九,忽然拉住她的胳膊,在她耳邊低聲說:“等我一有時間就過來看你。”
奉九沒說話,只是目送着他颀長挺拔的背影從容離去。
奉九和大哥閑聊了幾句,就被打發去睡了。奉九回到自己的小院兒,居然有種恍如隔世之感,畢竟已經離開了很久的時間,但的确也像包不屈說的,回到故鄉的感覺很好。
奉靈、吳媽和秋聲她們得大後天晚上才能到——民國的鐵路狀況是各個地區自為政互不相通,所以想也知道,到了一個新的地段,他們一行人就得不停地搬着箱子上上下下,想想去時沒帶多少東西,回來多的五六個大箱子,也是夠辛苦的。
臨睡前她還畫了幾筆畫,可在廣東時的很多事走馬燈一般在她眼前盤桓不去,日漸清晰,她決定從明天開始,把一些心得寫下來,給校報投稿,忽然想起自己已經中學畢業了,哪還能投校報?不禁自嘲地一笑,關燈睡了。
第二日,奉九先去見老太太,唐家老奶奶一看到寶貝孫女回來,自然是“寶貝兒肉兒”地亂叫一氣,摟進懷裏這個親香。
奉九和其他等在此處的其他各房嬸嬸嫂子和妹妹弟弟打過招呼,又一把摟住小不苦使勁兒嘬了嘬他小胖臉上的肉,這才拿出很多廣東的土特産零食請大家吃,而其他的禮物她一早起來就已經分好,分送到各個院子裏了。
奉九的大嫂看着自家小姑人情世故應對得體,親疏有度,很是欣慰。
奉九昨晚沒看到父親,問過大哥才知道父親因為新銀行的成立,忙得不可開交,已經有小半個月沒有回家了。為人子女的,從外面游歷回來,自然要給長輩請安,所以奉九在跟家裏人小聚後,在中午時分,第一次到了父親新的辦公地點。
東北銀行坐落在朝陽街上,主樓正面為羅馬式建築風格,臺階很長,矗立六根愛奧尼式立柱,頂托着寬大的露臺,顯得宏偉氣派。作為寧軍進一步規範財務制度和吸儲重要的金融機構,當下擁有全中國最多的金條,實力雄厚。
正如當時在全中國的大城市一樣,在奉天,也有三種銀行:寧老帥這樣當地的統治者自己的銀行;國外資本把持的比如美國花旗,英國彙豐,法國彙理,日本三井,除了日本的銀行,其他的倒都是正經做生意的地方,及其他民資控股的銀行。
唐度見了女兒,覺得除了膚色微黑了一點,跟以前相比,對自己的态度倒是親熱了一些,不禁甚是欣慰。
他頓了頓,說:“九兒,過一陣兒就要嫁人了,你是怎麽想的?”
奉九沒想到父親會問自己這個問題,她沒正面回答,想了想說:“父親,前幾天我看到報紙上說于右任先生家裏有副對聯——‘不思□□ 常想一二’,我對自己的生活,就是這種态度了。”唐度靜靜聽着。
奉九接着說:“我呢,生于錦衣玉食之中,而世上不幸的人那麽多,我很知足了。”
唐度點點頭:“你跟寧铮,也是有緣,我看他這一年來,對你甚是上心,也算難得。雖然……”奉九忽然看到父親又露出了自己去廣東前那種明明咬牙切齒,卻不得不打落牙齒和血吞的表情,但終于還是調整了臉色,接着說,“人無完人。總之一句話——惜福,福常在。”
奉九注視着不知何時鬓已星星也的父親,柔順地點頭:“好。”
中午,奉九陪着父親到銀行旁邊的飯店吃了一鍋暖胃暖肺的芡實老鴨湯,能吃這道菜,也是因為于右任先生大力舉薦,說是老少鹹宜,溫補養人,所以在全國迅速推廣開來。
這才坐車回家,一路上感慨着父親也到了注意頤養天年的年紀了。
小不苦足有兩個多月沒見到最親愛的小姑姑了,其實心裏是很生氣的,剛回來時,他沒好意思直接拒絕姑姑親他臉蛋兒,但待到小姑姑下午從外面回來後,真的把給自己的東西都摞起來,摞得跟她走之前答應自己的跟“山一樣高”了,于是還是心滿意足地跟姑姑和好了。
寧铮極忙,但再忙,每天晚上六點鐘的電話還是要打的,每每聽到寧铮清亮安靜的嗓音響起,随意地問着她一天的經歷,和時不時送過來的小玩意兒,倒是讓奉九漸漸覺得他沒那麽可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