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殺敵八百 (1)
老帥給寧铮的四天婚假很快就休完了,第五天一大早醒來,他就該恢複作為一名寧軍高級将領的正常作息了。
奉九婚後的日子就這麽開始像流水一樣向前。
一段時間的新婚生活下來,如果寧铮沒有出差而是身在奉天的話,那麽這對新婚夫婦每天的作息是這樣安排的:清晨五點,寧铮起床,紮馬步,打拳,差不多半個多時辰的樣子。
為了怕影響到奉九,他回來後會到一樓書房旁邊的客房浴室淋浴,然後換上新的襯衫和軍服,坐到餐桌邊翻看當天的報紙,包括前一天的《申報》和當天的《奉天日報》——《申報》是民國時期最有影響力的報刊之一,創刊地在上海,向北發行到北平截至,所以寧铮看的只能是由火車帶過來的第二天的報紙,喝一杯牛乳,順便等奉九起床一起吃早飯。
奉九每天六點準時起床,其實她的生物鐘很準,床頭櫃上的德國座鐘也帶鬧鐘,自己完全可以起來,根本用不着寧铮時不時上樓來強行把她吻醒,一到這時候,不免把本來就有點起床氣的她氣得直捶床。
奉九簡單洗漱一下就下樓吃早餐,一貫良好充足的睡眠讓她的肌膚跟新剝殼的煮雞蛋一樣飽滿誘人。寧铮的眼睛很享受。
坐下來吃早餐就會發現,這對夫妻的早餐口味大不相同。
寧铮的是煎培根,雞蛋煎兩面保持溏心,和烤吐司抹黃油或草莓、桃子果醬,有時再加一碗麥片粥,或松餅淋楓糖漿,或蘑菇奶油濃湯,看得出美國留學經歷已經讓他變成了西式胃。
奉九的早餐則是純中式的:從一碗濃稠适度的粥開始——東北傳統的二米粥、紅豆粥、銀耳紅棗粥,或南方的皮蛋瘦肉粥、海鮮粥,每天都換個樣,固定的一只白水煮蛋,再加上吳媽包的蟹黃包、牛肉芹菜包、羊肉大蔥包或者吊爐餅,和幾碟子現拌小菜。吳媽廚藝之精湛,奉九直誇完全可以開一家特別紅火的早點店。
其實,這也是當初寧铮問奉九對新居有什麽要求時,奉九對于如何裝飾完全不在意,但還是問了問小紅樓裏是否有小廚房的原因了——
退帝溥儀,貴為皇帝,在紫禁城裏居然大冬天都吃不上一口熱乎飯,就是因為禦膳房離他的寝宮太遠,即使送菜的食盒底下烤着火,受熱也不均勻,上面的飯菜也往往是冰涼的,奉九有同學的親戚曾在宮裏伺候過溥儀,由此可見這個消息很是确切,不過最初奉九聽說時都不敢置信——這皇帝混得也太慘了。
等寧铮出門去了軍部,奉九也會拿過他的報紙看看時事新聞,接着就進了書房,按着自己列的課表開始學習,除了那些從小學到大的經史子集習慣性翻閱外,她開始增加一些歷史、文學史之類的閱讀,她的書房裏準備了三本英文相關的辭典,一本是英漢詞典,一本漢英詞典,還有一本是英語雙解詞典;法文的字典差不多,也是三本。
學習一門外語,營造一個浸潤式的環境是很重要的,奉九自己總結讀小說沒有報紙來得有幫助:因為小說的遣詞造句充滿了個人色彩不說,往往還充斥了大量俚語,缺乏普适性,欠規範;但新聞稿不同,首要要求就是嚴謹準确客觀,有利于文法學習;而針對某個熱點問題,記者會持續跟蹤報道很長一段時間,則某一領域的專業用詞,沒幾天就會因為重複率高而記得很牢。
奉九堅持天天讀原文報紙,不過她得不到歐美最新的那些報,因為這個年代的物資運輸非常不發達,她拿得到的往往都是幾個月前的了,還好除了時效性差點,其他的都沒差。
當初她選定的英文報紙是美國的《基督教科學箴言報》,雖然是基督教徒創辦的,但時事、評論和社論都短小精悍,用辭考究,而且涉獵極廣,文學、藝術、科學、社會、國際無所不包,尤其對于國際問題的解釋性報道相對客觀公正,非常難得,奉九很是喜歡。
其實她還是看得到別的英文原版報紙的,那就是奉天的基督教神父們自己辦的報紙,只不過出版日期不定,上面刊載的文章的寫作水平也參差不齊,不能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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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九從十四歲在中學接觸到英文,就一發不可收,她好象找到了自己的興趣點和天賦,很快她父親就應她的要求給她請了小西關教堂的美國人林沫神父做她的英文教師,林沫神父畢業于哈佛文學院,歐美文學造詣極深,僅僅兩年時間,神父就驚訝地發現,她的詞彙量已經到了差不多五萬五千個,遠高于普通成年美國人差不多三萬個的平均水平。
奉九的中文根基打得深厚,而語言又是共通的,加上思辨能力極其強悍,那麽能輕松駕馭各種文體也就毫不稀奇了,甚至包括女生們通常不感興趣也不擅長的時事評論性文章,文筆老練,典雅流暢,言之有物,堪稱上乘。
出嫁前林沫神父聽說她這麽年輕就要嫁人,惋惜得無以複加,他就是奉九申請哈佛的推薦人,雖說奉九去年申請失敗,但是他認為這純屬偶然,很奇怪不知道哪裏出了差錯—如果連奉九都不夠格進入哈佛,那中國的學生應該沒有人能有這樣的資格了。
但奉九卻是有自己想法的,她從來沒有打算結了婚就放棄自己的學業:自己雖不擅長理工科,但文科是自己的強項,而且很多文科的相關知識,通過自己廣泛閱讀就可以彌補大半。
當然,奉九這個想法也是過于一廂情願——奉九天賦極高,她自己的悟性就可以幫她大忙;而普通資質的,你讓他讀了三五載,也不見得有天賦高的人半年提高得多,這也是“人生而不平等”的一種體現了。
另外,她總覺得,假以時日,跟寧铮曉之以理,他們應該能找出一條兩人都能接受的同意她出國留學的路,畢竟寧铮雖然是個軍人,但首先他是個留過洋的知識分子。
至于法文,她從學鋼琴起也順帶着學了三年了,相對于英語而言,她的法語沒那麽精通,但也屬于非常出色的。以前除了跟她的法國鋼琴老師練習口語,林沫神父也精通法語,在外語學習方面,她屬于英文法文兩條腿走路。
法文報紙她看《費加羅報》,這份報紙針對的是巴黎文化階層,自有一種法式優雅和自以為是的優越感在裏面,奉九往往一邊看一邊鄙夷,其中有個最負盛名的《回聲》專欄,登載的都是些奇聞異事、或文字游戲,遣詞造句诙諧講究,最是有趣。
她拿過報紙一邊看一邊指讀,報紙印刷所用的油墨也不大好,看完往往弄得一手油墨,急得吳媽每次看到就得唠叨她,別又看得入迷,不洗手拿過旁邊的水果就吃。
一份報紙她往往要讀上好幾日,因為她不像別人,只看感興趣的:她先看頭版,再看社論,然後各專欄、婚嫁消息甚至訃告和招工啓示,及至版縫間的更正聲明都要看,語言的學習就是如此,沒有邊界,也不用畫地為牢,當然這閱讀上的分毫不差也把奉九頗有些強迫症的特點表現得淋漓盡致了。
她有一個大硬殼本子,裏面都是一些記起來有點困難的單詞,她不會記不住一個單詞怎麽寫,只是偶爾跟中文的意思對不上而已。
此間,總有一臉賊忒兮兮的泰山拱着門縫往裏混,然後踮着腳尖無聲地前進,等好不容易蹭到書桌前了,它就會找一個好位置舒舒服服地躺下來,擡頭注視着奉九忙于學習的樣子,沒一會兒,才起來不久的它就又能把自己睡過去。
奉九跟泰山的關系現在變得有點奇特,她們既不親近,也不疏遠,也沒了什麽身體接觸,但奉九終于不怕它了,它也不會明目張膽地吓唬奉九了,她們好像找到了那個終于能共處一個屋檐下的和諧狀态。
奉九到底托大哥給巧稚找了一只臨清獅子貓送了過去,巧稚別提多喜歡這只只有兩個月大的毛線團兒一樣愛人的小母貓了。
寧铮聽說了雖沒說什麽,但心裏有點不舒坦,沒想到巧稚随口一提,奉九就當了真不說,還麻煩上了日理萬機的大舅子,這多不好。
可看着親妹子和奉九因此關系日漸親密,連帶着跟年齡相近的巧心也熟識起來,他又免不了樂見其成,真是矛盾。
學差不多兩個小時,她會出去到庭院裏休息一會兒,要麽跳繩,要麽跑步,要不撺掇大嫂、二嫂和巧稚巧心一起到帥府裏的運動場打羽毛球和網球,有時她們還會約着去看戲、看電影、逛街。
一個星期至少三次,她會去寧老夫人的“榮壽堂”給老人家請安,陪着唠唠家常。
娘家則是差不多半個月回去一次,她也真怕忘恩負義的大靈子和小不苦把她給徹底忘了。
她還是一星期兩次地去教堂找林神父練習英語法語,鋼琴課則已經停了,因為法國鋼琴老師恰好回了國,而一起學鋼琴的媚蘭也不在奉天了。
她很少跟姨太太們打交道,除了明事理的五姨太——因為老帥先前的交代,所以五姨太會掌握着節奏,隔三差五地拿一些的确有些棘手的庶務來讓她拍板,這是個聰明的女人。
她感受得到四姨太眼裏的敵意,這種敵意很熟悉,但她不在意,也沒想去維護什麽關系,在這一點上,她是下意識地排斥着姨太太這種生物的,可能是母親當年因為那個巧言令色的二姨太而悒郁給她的傷痛太深了。
奉九有時還會想起來,在婚禮上沒見到包不屈,這并不尋常,按照他跟兩邊新人的關系,都不應該,只是第二天看到寧铮拿過來他托人帶來的賀禮。
奉九悵然若失,兩個多月的廣東之行對他們兩人似乎都別有涵義,那段時光很美好純粹,她和包不屈之間的那種感覺,很特別,值得她銘記終生,然後,也許就這麽沒有然後了。
媚蘭偶爾會從外地回奉天,她們就會聚一回,媚蘭已經在北票中學做了教員,在文盲具有壓倒性優勢的民國時代,高中畢業已經是高學歷了,她的成績一向很好,但為了婚姻放棄了學業,奉九其實是非常不贊成的:自己是想念不能念,媚蘭可好,完全是主動放棄。
但媚蘭其實也是個任性的,烏老爺又是對愛女毫無原則百依百順,她和吉松齡兩人婚後極其和美,看似冷漠的吉軍長居然還挺浪漫,動不動就送點小驚喜,媚蘭渾身上下洋溢的幸福感,讓奉九也替她高興。
不過有一次媚蘭紅着臉捂着嘴跟最好的女朋友招供,當初兩人匆匆結婚,是因為自己設計了吉松齡,酒,就是那色媒人……奉九不禁以手撫額,真沒想到清純如水的媚蘭還有這招……媚蘭哼一聲,要不只怕堅貞不屈的吉長官真要等到橫行在東北大地上的日本人被徹底趕回老家去才能娶她,那還不知得等到哪個猴年馬月……
在媚蘭的眼裏,她這位夫婿是無所不能的,聽聽他們家老吉那優點,多得數也數不清:戰術教官,實戰能力強,沒留過學但英文流利,學問淵博,不抽不嫖不賭,人也非常穩重而且有擔當,善于審時度勢,又能保有自己的觀點;而最大的優點,居然是從未有過女人,他可是二十七歲高齡了。
優點,的确是大大的優點,對着奉九無話不談的媚蘭一股腦把自己丈夫那點兒隐私全出賣給閨蜜了,奉九摸着下巴,一臉豔羨,不禁對這個潔身自好、自控力超強的吉松齡刮目相看。
随後不可克制地想着,要不是這個花花心腸的寧铮橫插一杠子,她完全可以嫁給虎頭,人虎頭也是個潔身自好的好男孩啊。
為了投桃報李,奉九也捂着嘴告訴了媚蘭有關新婚夜發生的事情,及寧铮說的不會強迫她的保證,媚蘭聽完很驚訝,對寧铮也有點佩服,告訴“小學生”奉九說,你是不知道,這麽年輕的男的,“很難熬得住的”,說完,還意味深長地沖着奉九點頭,并揪着顯得不以為然的奉九的耳朵告訴她要知道珍惜。
雖然奉九的婚後生活還算平靜,但實際上,現在的全國局勢,波雲詭谲。
老帥這個東北地方軍閥,跟當時其他很多地方軍閥一樣,對進京有一種莫名的執念。
早在民國初年,老帥以區區師長身份進京觐見民國政府總統袁世凱,就曾對那把金交椅念念不忘。
六年前,“陸皖戰争”爆發,本質上,是陸系軍閥吳子玉、曹仲珊和皖系軍閥、民國政府邊防督辦段起瑞,為争奪北平政府統治權而發生的一場地方軍人抗拒中央政府的戰争。
當年,民國總統徐世昌邀請寧軍入關調停戰争,而兩派都想拉攏寧系為己所用。
其中,段起瑞親信、畢業于日本陸士官軍校的皖系名将徐鐵珊拉攏老帥,老帥滿口答應,把精明過人的徐鐵珊忽悠得對他報以完全信任。
待到真打起來時,皖系滿心以為寧軍會偏幫自己,沒想到老帥早已暗度陳倉,轉頭與陸軍合圍,把猝不及防的皖軍打得落花流水。
由此,陸系和寧系合作擊敗皖系軍閥,共同取得北京政權,段起瑞下臺。
但從這以後,原本合作無間的陸寧兩系又開始為了絕對的控制權而明争暗鬥,直到爆發了兩場陸寧大戰,兩次戰争,寧系一負一勝。
在今年的第二次戰争中,寧系靠由吉松齡和寧铮這兩位軍校畢業高材生帶出來的新第三四軍為主力,揮師入關,打贏了戰争,兩派握手言和,随後在陸系軍閥吳子玉的邀請下,兩人互換蘭譜,老帥以黃土鋪地迎天子的儀式進入京,陸寧兩系再次合作,把持了中央政權。
寧少帥在寧軍中聲名鵲起,由此奠定了他在寧軍中的崇高地位,在全國也名聲大噪,老帥龍心大悅。
但寧铮一向對軍閥混戰不以為然,每天軍務繁忙,心情也是日漸憂煩,自覺與父親的政治理念分歧越來越大。
毫不誇張地說,寧铮現在生活中唯一的亮色,大概就是回了家能見到奉九。
只可惜奉九可不這麽覺得:對于一個一回家就把自己親得死去活來的丈夫,她很有意見,只是說了又不聽,打又打不過,不免想着得來個積極自救才行。
一天,寧铮按時回來,一進客廳,就看到奉九對着他抿嘴笑。
現在寧家下人只要一看到三少回來,都會很自覺地放下手裏的活計,直接帶門出去,誰也不會那麽沒眼色。
此時已是大暑,三伏中的中伏,但奉天的一早一晚已經見涼,象南方因為天氣炎熱而睡不着覺的事兒,在東北是不存在的,反倒應該小心過堂風讓人着涼。
此時奉九穿了一件月白苎麻長衫,正披散着頭發把胳膊肘撐在沙發前的茶幾上做報紙上的拼字游戲,寧铮忽然有些恍惚,他記得這件衫子:正月裏因為小彩紅而吵架那次,她穿的正是這件麻衫,那個時候,奉九生氣了,甚至提出要解除婚約。其實奉九還沒開口說出那麽絕情的話之前,只要看着她眼裏深深的厭惡和決絕,偏偏這樣的神情反而讓她的美顯得更強大,他的心就已經開始疼了,疼到讓自己心驚。
俱往矣。此一時彼一時。看着此刻她穿着寬大飄逸的長衫,披散着黑绉紗一般的光亮長發,安然舒适地呆在自己的房子裏,呆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寧铮心裏一蕩,迅速換了衣服洗了手,一整天都沒見了,他疾步走了過去。
奉九聽到動靜一擡頭看到是他,居然露出了極其驚喜的神情,甚至帶着些急切,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情形,難道……寧铮一陣狂喜湧上心頭,捧起她的臉,柔情滿溢地把薄唇壓上去,忽然奉九春花燦爛地一笑,張嘴一哈……
寧铮差點一個跟頭栽出去,松了手瞪着奉九,“你這是……”吃屎了麽?
“剛吃了‘青花’臭豆腐。”奉九嘿嘿一笑,不枉她到大廚房轉了一圈兒,随便一問就問出來了寧铮最讨厭臭豆腐味。這假洋鬼子是不行,連此等國之精粹都無福消受。
不過由此才知道,寧铮這人還真挑,前些日子還好意思跟自己吹,自稱吃遍天下無敵手呢,不喜歡吃的東西居然那麽多。
所以真有可能是看在自己吃飯很香的份兒上才娶的自己吧,奉九一邊樂呵呵地繼續噴着臭氣一邊想着。
第二日,寧铮回來後,看着跟昨天一樣抿着嘴笑眯眯的奉九,有了點心理陰影,于是小心翼翼地湊上去,先聞了聞,奉九大方地張大嘴巴任他聞,連小舌頭都看得清清楚楚,卻只餘南果梨的清香,寧铮放心了,忍不住伸指進去撥弄她淘氣的小舌。
這奉九可沒想到,不禁大怒,寧铮哪管這個,随即緊緊箍住她擺出攻擊架勢的身子,柔情似水不容抗拒地吻了上去。
……
第四日,他徹底放了心,想着太太前幾日應該是偶然吃了一回那麽臭到人神共憤的東西,于是又恢複成一回來就打算吻得人天昏地暗的勁頭兒,結果奉九又是一張嘴,徽州臭魚……後來,寧铮還碰到過松花蛋、臭筍、甚至還有進口的瑞典鲱魚罐頭……太狠了,防不勝防。
尤其這個鲱魚,臭到什麽程度?臭到如果把世界上的臭味劃分個等級,它可以榮登榜首;臭到發明這種鹽水發酵鲱魚做法的瑞典人如果自己想吃鲱魚,也得提前通知鄰居,以防有鄰居受不了這種臭彈的襲擊——有人甚至聞不得這種奇臭無比的“好東西”,生理性反應極大,聞到一丁點兒味兒就渾身起疹子。
寧铮站在浴室的洗臉池旁,抱着胳膊在一旁監督,逼着奉九刷了兩遍牙,又含了一嘴的茉莉花茶,他再伸頭聞聞,似乎那臭味兒也沒淡多少。
奉九冷靜地說:“這種臭味兒留臭持久,應該是還停留在你的鼻腔裏,所以不是我嘴裏的臭味,而是你現在聞什麽都臭……”
寧铮終于怒了,拉着奉九跟她談判,奉九也不滿:“人的嘴巴可以用來做多少事你可知道?喝茶、吃飯、交談、唱歌、咳嗽、打嘴架……看看有多重要你意識到了麽?怎麽非得沒完沒了地做這種不入流的事兒呢?何況還會傳染病菌。”
“這怎麽能是不入流呢?我這是要跟你‘相濡以沫’。”
話音未落,奉九就上上下下鄙夷地看了看他,寧铮聲音低了點兒:“我其實沒親過幾個女人,不是,其實我真就沒有過幾個女人,接吻這事兒更是少,因為這種事情……太親密了。”奉九抱着胳膊充滿優越感地看着他,寧铮只好接着說:“再說了,你要是不讓我親,我就更——憋屈了。”他意有所指地上下打量奉九窈窕有致的身材。
……行吧,為了自己的貞操,奉九決定先放過這個話題。
奉九接着跟寧铮保證,再也不吃臭的來氣他了,不過還是不忘刺激他一句,說他從小味蕾未得到充分的開發,所以能接受的食譜太窄,錯過太多美食,替他惋惜。
寧铮放了心,對着奉九很是規規矩矩,第二天回來聞聞,味道終于恢複正常,于是又如狼似虎地親了上去……這次是辣椒……
其實奉九和寧铮畢竟都是北方人,都不大能吃辣。
他們都在快速地喝水,寧铮被辣得一邊灌水一邊後知後覺地想着,怪不得今天一回來就發現她的唇色如此鮮紅欲滴,眼睛裏水光潋滟得就差噙着兩包淚了,為了引自己上鈎,小丫頭能忍着辣繼續保持微笑,真是豁出去了,簡直就是一女王蜂,果然世上最毒婦人心。
不過……寧铮自我開解,行吧,能讓我親,能為我張開她的小嘴就已經不錯了,還挑什麽挑?
寧铮就此想開了,更是表現得樂此不疲,奉九終于放棄了這種捉弄,畢竟——鲱魚是真臭,辣椒也是真辣,這種“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的事情太不劃算,這也不是她唐奉九一以貫之的風格。
奉九自打結婚以來,斷不了被寧铮有事沒事地騷擾,她也慢慢地開始習慣了。
他現在有個很要不得的壞毛病,就是對着奉九上下其手也就罷了,居然還動不動抓着奉九白嫩的手在他硬邦邦的身體上摸來摸去,并有越來越往下的趨勢,美其名曰“相互熟悉身體”,奉九自是不從,所以兩人每天在床上也是相當鬧騰,他們翻來滾去,打來鬥去,寧铮有時不察,連臉上都挨過奉九好幾腳,他也不以為意,好像目前只能靠着這種挨挨蹭蹭來抵消自己忍而不發的情o欲。
對于寧诤能強忍住不真正地碰自己,奉九還是滿意的,看來留學還是有一定的好處,不論如何,寧诤還是比大老粗的老公公,要懂得尊重女性——最早娶的身為教書先生女兒的二姨太就是強搶來的,剛開始說好“兩頭大”,但實際上納進來了之後一直還是妾室的地位,并沒有與寧铮的生母平起平坐。
他去辦正事了,奉九也沒閑着,老帥派人找她過去大青樓,送來一大堆賬本并一個在寧家各個産業裏都算上穩坐頭把交椅的賬房文先生,這就是考校她查賬能力的意思了,不過對于奉天財神唐家的閨女來說,這都不是什麽事兒。
奉九早已料到,不慌不忙地從袖子裏抽出一個金光閃閃的小算盤,不過一掌長,一掌寬,攏共十二檔,顆顆小小的金質算盤珠做得精巧無比,左下邊的算盤框上還拴着一塊精致的綠翡翠貔貅,被盤得晶瑩欲透,取這只神獸吞財不漏之意,精美奢華到差點沒把文先生一雙老眼給閃瞎了。
無論是這半年來的錦州銀礦的賬,還是寧軍今冬被服的賬,奉九都能又快又好地核算完,跟奉九一起盤賬的文先生驚訝地看着眼前這麽個年輕女子,一雙纖手把小小的算盤打得飛快,一看就是老手,沒一個時辰的功夫,她已經找出了所有故意做錯的賬目。
老賬房雙手一抱拳,以示對新上任三少奶奶的欽佩,回頭給老帥彙報,忍不住把奉九狠狠地誇了一頓。
過了幾天,碰巧老帥吃完了早飯,施施然出了大青樓的門,難得在自己的園子裏溜達,忽覺卡了一口痰,正準備吐之後快:老帥土匪出身,雖說随着位高權重,衛生習慣已經大大改善,但哪能改得那麽徹底。
再說中國男人随地吐痰積習已久,剛剛蓄勢待發把臉一扭,要吐未吐之際,一擡頭見了三兒媳奉九正從後面的小紅樓走了出來,手裏拿着一把小花剪,老帥卡巴一下眼睛,喉頭不自覺地“咕咚”一聲,生生咽下肚去了。
身邊親眼目睹此景的親衛差點沒憋出內傷——何曾見過自家威風凜凜的老帥還有這等吃癟的時候。
離得有段距離的奉九只能裝作不經意地轉過身子賞花賞景,過了一會兒才走過來,笑容滿面地給老公公請安。
個子矮小的老帥背着手兒和顏悅色地看着奉九,和氣得都沒邊了,“奉九這是要摘花兒啊?”
“是,父親,我要插幾瓶花。”
剛成為新婦的少女迎着陽光手持精巧花剪,顏比花嬌,婷婷袅袅,無限美好,雖只穿着一雙軟底繡花鞋,個子卻比穿了馬靴的老帥還高上半頭,老帥看得老懷甚慰,殷勤地說:“不夠的話,讓花房給你送來,如果家裏沒有,就讓他們淘弄去。”
奉九感激地笑了。
這一笑,自認在花叢中打滾了半輩子的老帥也被這乍然如夏陽一般炫目的笑容閃到了眼睛,他眼一咪,真心實意地有點替兒子發愁了。
再過幾日,就是老帥五十二周歲的陰歷生日,寧軍連年征戰,虧空不小,為了顯示他勤儉執政,體恤民生,削減不必要開支的決心,今年的壽宴過得極簡單,賀壽的一律擋架,就是晚間一家人在一起吃頓飯。
不過能把一家人都裝下也不容易,大青樓偌大的宴會廳開了三桌才算都坐下。
新婚第二天新婦也曾拜見過同族長輩,但寧老帥的直系血親見得反而并不全,因為寧老帥的同宗兄弟及其家眷來了不少。
今天才是老帥直系血親第一次聚的這麽齊刷,看得奉九眼。唐家人口清靜,寧家可不同,除了寧铮大嫂和大侄子鴻司,二哥二嫂和兒子鴻允、女兒雁英,剩下的都是寧铮的弟弟妹妹,年歲不大的小蘿蔔頭們。
除了巧心,四姨太還生了一兒一女,分別是十二歲和七歲;五姨太生了四個兒子,最大的十歲,這也是五姨太特別受寵的原因之一;六姨太今年才二十,進門沒兩年,生了一個女兒不到兩歲;七姨太最小,是新納的,沒有孩子。
孩子雖多,卻沒有因為興奮大吵大鬧的,不論大小都很守規矩,可見老帥治家之嚴名不虛傳。
這七個小孩子穿着也樸素,不過是些材質較好顏色清淡的棉布衫子,站成一排跟等差數列似的。
二哥寧铖和寧铮板着臉把男孩子們先拉出來站到後一排,接着是巧稚巧心跟剩下的女孩子站前一排,等着寧軍的專用攝影師給他們照相,這也是他們家的老規矩——在老帥生辰之日,孩子們站在一起照一張相。
一地大大小小的漂亮孩子,頗為壯觀,不過其中兩位也就是寧铖和寧铮還能被稱作孩子?完全超齡。
寧老夫人在一旁坐着看得極其開懷。奉九在一旁站着憋笑憋得一肚子內傷。
六歲的鴻允和四歲的雁英跟他們不是一個輩分的,自然不用照,雁英的小手被堂哥鴻司握在手裏,在一旁偷偷刮臉羞他們。
寧铮暗暗瞥了一眼在一旁壞笑的奉九,滿臉無奈之色,心裏想着今年是疏忽了,明年一定要廢止這個規矩……自己的臉面在媳婦兒面前就這麽丢光了,成何體統!
照過了相,寧铮被老帥拽到一旁的小會客廳訓話,雖然政見日益不同,但寧铮還是一直沉默地執行父親的命令。
關了門,老帥一落座就語重心長地說:“六子啊,你這媳婦兒選得是真好。雖然你小子別的事不靠譜,但在選老婆這事兒上,還是辦得相當不錯。”
寧诤笑了,忽然問了一句:“爹,您明明也知道她不是心甘情願嫁給我的,怎麽還能縱着我娶了她呢?”寧铮可不會認為擁有強大情報機構的父親會對自己和奉九的事兒完全不知內情,并聽之任之。
“我年輕時聽過一句話,‘求而不得,輾轉反側’,雖然這幾個字兒怎麽寫我不是太确定,但這意思,我懂。爹不希望你在這樣的人生大事上有遺憾。”老帥踮着腳拍拍高自己一頭還多的兒子的肩膀。
“而且,奉九這孩子人品好,又聰明又标致,只要你不過分,她就會把後院給你管得立立整整漂漂亮亮的。”
“怎麽,爹也想我像您這樣,多納幾房姨太太?”
“放屁!這能一樣麽?我們這一輩兒,納少了都讓人笑話!這也是撐場面的事兒!你再看看你們這一代,哪有公開納姨太太的,都是留過洋的,現在再找小老婆,就成了讓人笑話的事兒。唉,一時一個樣啊。”老帥感慨不已。
“那我不是虧了?”寧诤逗他爹。
老帥那張幾乎是所有寧家男人都照着長的容長臉兒一虎,忽地又笑了:“我才不上當呢,有本事,你就納,多納幾個,要是都能擺平了,爹也佩服你。”
寧诤:“……您還是我親爹不是?”
“哎喲,我看你啊,懸!一個九丫頭,我看你就搞不定。”寧诤氣結,看着老爹那幸災樂禍的眼神。
“我怎麽覺着您這是故意給我添堵呢,妒忌我呀?”
老帥擡頭看了他一眼,“可不妒忌咋地,我年輕那會兒,哪有你這身家,哪有你這運氣?沒個好爹啊!不過你也小心,‘打啥底兒是啥底兒’,別太慣着她,媳婦兒真不能太慣着。”
這是變着法兒地誇自己,就不提自己個矮還大字兒不識幾個的事兒,寧诤想伸手數落數落老爹,但還是沒敢,“您啊您。”他無奈地嘆氣,“不過,想不慣着她,難啊——我走了。”頭一甩,推門走了。
這話什麽意思?用東北人說法——心眼多長不高的老帥瞎琢磨上了。
沒一會兒開了宴席,寧老夫人、老帥、大嫂、二哥二嫂和寧铮夫婦坐一桌,老帥就明白什麽意思了。
奉九用公筷給寧老夫人和老帥各夾了一筷子的香椿炒雞蛋,老帥擺手不吃,說寧老夫人從小養他,沒吃過這樣的東西。
老太太微笑不語,痛痛快快地把這口菜吃了。
奉九就偷偷拿眼睛看着老帥,老帥笑了,瞥了一臉鬼精靈的奉九,為了維持在奉九面前的顏面,到底是把菜吃下去了,一嘗之下,居然還出乎意料地不錯,自己又夾了好幾口。
一旁的二兒媳吃驚地看着老帥,這種在老公公嘴裏所謂“歪五六”的不正經吃食,老帥什麽時候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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