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雙雲已經能應付姬振華的日常工作和生活了。有了侯雙雲的協助,葉明麗明顯感覺工作輕松了不少,和侯雙雲商量了一下,她早下班一會兒,回運河北郡,打掃衛生,做好晚飯,等姬振華下班回來。
姬振華笑着說,做好飯,巴巴等着我回來,等成怨婦了。葉明麗氣得把飯菜都收了,換鞋走了。姬振華發了一晚上的微信語音給她賠禮道歉……
☆、田司長
? 轉眼過了“五一”,葉明麗感嘆:真快,給姬振華當秘書都一年了!
這天,姬振華接了個電話,說了兩句,挂了電話,抽了兩根煙,對葉明麗說,“趕緊訂票,去廣州!”
“怎麽了?”
“海關出事了!”
葉明麗不敢耽擱,他倆當天晚上就趕到廣州,沒讓人接,直接打車去了姬振國家。
第二天,葉明麗起來,看到姬振華眼下的烏青,看來是沒睡好,估計海關的事很棘手。
姬振華和姬振國在書房裏談了一會兒,出來兩人神色都很凝重。姬振國拍拍弟弟的肩膀,“去找田司長一趟,應該還有回旋的餘地。”
“恩。”姬振華點點頭。
姬振國看了一眼葉明麗,扭頭出門了。
晚上,葉明麗開了一輛牌照有數字有英文的帕薩特,跟着手機導航,到了郊外的一個農家飯莊。帶姬振華進去,發現裏面裝修很雅致,不小的池塘上還有一座精致的拱橋,池塘裏錦鯉成群,還有一對鴛鴦在和荷葉間嬉戲。灰瓦白牆,圓拱門,很有江南氣息。門裏站着兩個身着白色太極服的少年,也不說話,伸手請他們進。
進去發現,是一進四合院,方方正正,房前還有一圈回廊,院中種了各色果樹,挂了幾個鳥籠。和房全宏家一樣,也是鳥語花香,不一樣的是各處還放置了形态各異的雕塑,有石頭的,銅的,玻璃的……
少年引他們去了西廂房,顯然是間書房,一排書架,六尺長的大書桌上鋪着氈布,文房四寶擺在其上,左手邊是原木雕成的茶臺,再無其他擺設。身着中山裝男人走過來,估摸有五十歲左右,個頭不高,和葉明麗差不多,皮膚很黑,相貌倒很端正。“振華?”
“田司長!”姬振華笑着喊了一聲。
“恩,坐吧。”田司長朝茶座一指。
葉明麗扶姬振華坐下,雙手交叉在體前,恭敬地站在旁邊。
田司長微笑着在另一邊坐下,擡手去端茶壺。白衣少年早就退出去了,屋裏只有他們三人,葉明麗伸手過來,小聲說,“我來吧。”
田司長擡頭看她一眼,收回手,微微颔首,注目着葉明麗白皙靈巧的小手,翻舞于紫砂茶具間……
倒出兩杯琥珀色的龍井,葉明麗雙手執杯,奉給田司長。田司長嘴角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接過茶杯,微微點頭。葉明麗端起另一杯,拉起姬振華的手,遞到他手裏,然後起身,仍恭敬地站在姬振華身旁。
“聽振國說,你進過海軍陸戰隊?”田司長緩緩的說。
“恩,待過兩年。”
“怎麽退了?這眼睛是那會兒?”
“退出來又受傷的。”
“哦——如今的生活有影響嗎?”
“還好,都能應付。”
“看樣子,平時也喜歡喝茶啊。”
“算是吧,眼睛不好,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多了,喝茶靜靜心。”
“呵呵……修身養性,才能成大事……還有別的消遣嗎?”
“田司長見笑了,一瞎子,能幹啥?無事下下棋,打發時間而已。”
“什麽棋?”
“象棋,簡單。”
“有沒有興趣切磋一下?”
“不吝賜教!”
田司長起身,開門做了個請的姿勢。
葉明麗扶姬振華起來,跟着田司長去了隔壁的房間。
這間房應該是禪房,香案上供奉着觀音菩薩,下面有兩個黃綢蒲團,裏面地上鋪了七八尺長的挑花羊毛地毯,圖案繁雜精美,上面放了雕花梨花矮幾,矮幾上有木質棋盤,兩旁是兩盒雲子,矮幾對面放置兩個蒲團。
田司長含笑先盤腿坐在裏面的位置,翻過棋盤,撤下兩盒雲子,從一旁拿來一盒象棋子。
葉明麗扶姬振華坐在另一個蒲團上,她直接坐在一旁的地毯上,姬振華摸到她的手,側頭小聲問,“可以嗎?”
“恩。”葉明麗點頭應了,取了紅色棋子擺上棋盤。
姬振華的手随意地搭在葉明麗膝上,葉明麗為了擺遠處的棋子,擡了擡身子,姬振華的手滑下來,眉頭皺了一下,抽出自己身下的蒲團,拍拍葉明麗的腿。
葉明麗低頭看看,嬌羞地說,“不用。”
姬振華又朝前推推蒲團,這樣的場合,葉明麗不好跟他推讓,拉了蒲團坐下,擡頭正對上田司長那似有似無的笑意,更加羞愧,低頭擺弄棋子……
一盤棋下了近一個小時,田司長低頭颔首,默不作聲,佛堂裏只有葉明麗和姬振華交替的“讀棋”聲。
下完棋,田司長起身領他們去了正堂,很大的餐廳,裝修很豪華,到處都是镂空雕花的裝飾和家具,二十人臺的大圓桌,上面已經擺了好了豐盛的宴席,桌邊坐着五六個人,一看他們來了,都站起來了。
“來,先入座吧。”田司長坐個請的手勢。
有人拉開主位,請田司長入座。田司長笑笑,坐下了,指着右手的空位,“振華——來吧。”
葉明麗從一進門就小聲跟他講屋裏的家具布置和人員情況。
“田司長太擡舉小弟了,随便坐哪裏就好。”姬振華笑着說。
田司長朝一個男人揮揮手,“來吧,來吧,時候不早了,快點填飽肚子。”那個男人過來拉着姬振華的胳膊,客氣幾句,把他拉到田司長旁邊的位置。
“都坐,都坐。”田司長壓壓手掌,等大家都坐下來,端起杯子,“先喝一杯,潤潤喉,喝完了,再介紹,好吧?”
葉明麗在姬振華身後站着,伸手把酒杯塞到他手裏。
姬振華端着酒杯朝田司長舉了舉,喝了。
“來,吃吧,邊吃邊聊。”田司長側頭對姬振華小聲說,“後面的小姑娘也一起坐下吃吧?”
“不用了,謝謝田哥!”姬振華小聲回答。
田司長擡頭看看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淩通的姬總,曾經的海軍陸戰隊偵查排長,那可是特種兵裏的尖子,很了不起的!”
“田司長過獎!好多年前的事了。”姬振華謙虛道。
田司長指着左手邊的胖男人說,“這位是真正的主人,真正的大富豪,宮總。”
“歡迎光臨寒舍!”胖男人站起來伸手。
葉明麗的手放在姬振華的手肘下,一托一推,姬振華即刻明白,順着葉明麗的力道,伸出右手,和宮總握手,“打擾了,敢問宮總是那個宮?”
“富麗堂皇的皇宮。”
“哦——”姬振華點頭,“看不見,光聽秘書說,也能想出宮總這宅子有多富麗堂皇!”
“哈哈……姬總見笑了,以後來廣州,多來坐坐。”宮總大笑。
“一定一定。”
下面挨個介紹,兩個生意人,一個海關總署的,一個廣東省委的,一個廣州軍區的。都是男人,吃着聊着,說些場面上的話,酒喝得差不多,就開始說些葷段子,大家哄然一笑,都不在意,只有葉明麗默默的站着,時不時地給姬振華夾菜倒酒。看他喝得不少,也不敢說什麽,心裏默默擔心着……
吃完飯,田司長和一群人都送出來,相互話別。田司長和宮總一邊一個拉着姬振華,喝得都不少,腳下不穩。葉明麗擔心,只能站在身後小心扶着他的背。
“老弟——振國是我弟弟,你也是!……那事我放心上了,回去等我消息,好吧?”田司長拍着姬振華的胳膊說。
“謝謝哥哥,有哥哥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今兒,謝謝宮哥的酒,回頭,都去我那兒,咱們坐船上,黃河上喝,你們看景,我這兒瞎子吹風,呵呵……”姬振華笑出了聲。
“好,一定去!”宮總晃着身子說,“呵呵……田哥不好意思問,我問。”聲音壓低了,“後面這個是小的吧?”
“恩?”姬振華擡頭“看”宮總。
“裝?還不好意思?……田哥,田哥,他不說實話,那事不管,咱不理他了!”宮總拉着田司長,三人圍成一個圈。
“不理他,不理他,我不管了!”田司長叫起來。
“呵呵……”姬振華笑了,扭身拉過葉明麗的手,“說她啊?大小都不是,都不是……”
葉明麗聽到他們說什麽,有點生氣,用力往外抽自己的手,男人一醉就這幅德行!
姬振華緊緊拽着,“看吧,都不是!”低頭在她手背上啄了一口,“早晚搶過來!”
“哈哈……好!有魄力!”宮總大叫。
“加把勁,哥哥祝你馬到成功!”田司長拍拍姬振華的肩膀。
葉明麗忍無可忍,再這麽說下去,恐怕連孩子都出來了!她扶上姬振華,輕聲說,“田司長,不早了,我路不太熟,先告辭了。”
田司長扭頭看她,笑着點點頭。
葉明麗趕緊扶姬振華上副駕駛座,又繞回駕駛室,開了車門,田司長過來拉住葉明麗,笑咪咪地說,“路上小心,慢點開,以後……有事直接來找我,啊?”硬掰開她的手,握上,又用力拍拍。
“謝謝,田司長,一定,一定,您留步,留步。”葉明麗微笑着上車,把手□□口袋,又拿出來,握上方向盤。
☆、你是我的
? 好不容易開出那條小路,葉明麗長出了一口氣,扭頭卻看見姬振華閉眼扶額,表情痛苦。趕緊靠邊停車,扶上他,“頭疼了?吃藥嗎?”
姬振華連連搖頭,拉着她的手,“他給你什麽了?給你什麽了?……別騙我!別騙我!”
“沒有,沒有,就是張名片。”葉明麗從兜裏掏出來,塞到他手裏,“疼得厲害嗎?還能忍住嗎?不該喝那麽多的!你不說話,我也不好替你喝,還怕你生氣……堅持一下吧?……不行就吃藥,我包裏有……姬總……怎麽樣?姬總……”
姬振華一直不說話,只是閉着眼,握着她的手,晃着腦袋,忍着陣陣刺痛。
葉明麗看不過去了,轉身去包裏拿藥,倒出一片在手心裏,捧到他嘴邊,“姬總,藥,先吃一片,看行不行。”
“不吃!我不吃!”姬振華一下打掉她手裏的藥,拉她的手按到頭頂,“你給揉,你給揉……你的手比藥管用……不吃藥,吃藥會變傻子!……不要當傻子,不要……明麗……你給揉揉,快點啊……我疼,好疼——明麗……不要理他們……你是我的……啊……明麗……好疼……”
葉明麗知道他喝了很多,說的都是醉話,醉話怎麽能算數?嘆了口氣,把椅背放低,伸手給他按摩……
一連三天晚上,葉明麗陪姬振華應酬,他想疏通關系,把海關的問題解決,這樣的場合不好讓葉明麗替酒,每天都喝醉,喝完回來,葉明麗都要給他按摩很長時間,才能睡着,幸好,早上不用早起,還能補覺。
頭疼并沒有換回好的結果,搞得姬振華很焦躁,即使白天不喝酒,脾氣也古怪起來。
這天晚上應酬完,葉明麗開車回來,剛進市區,姬振華的頭開始疼。葉明麗靠邊停下車,伸手給他按摩。
沒幾下,姬振華打掉她的手,狂躁地拍打着自己的頭,大喊,“疼!……疼……啊……廢物……啊……藥……給我藥!……啊……”
葉明麗沒見過他這樣自殘的狀态,強忍心頭的恐懼,撲上去,摁住他的雙手,“別打了,別打了,我給你藥,給你藥,”稍一松手,他又開始用力拍打,“你別打了,別打了,我給你拿藥,給你,給你……”聲音哽咽,眼淚也下來了,“你別這樣,好不好?稍忍一下,我給你拿藥,好吧?”
葉明麗試探松開手,轉身去包裏掏出藥,倒了兩片,捧着藥,遞到他嘴邊。
姬振華一揮手,打掉她手裏的藥,抓着她的胳膊,大力地搖晃着她的身子,大聲叫喊着,也聽不出他在喊什麽。
葉明麗頭都被他晃暈了,怕得要死,一年了,他都好好的,難道這就是武慶陽說的“頭疼發作”?哪下面是不是該打人了?……
姬振華猛地一推葉明麗,開車門,跳下車,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葉明麗後背撞到車門上,顧不上自己的疼,慌忙下車,追上他,“姬總,姬總,你要去哪兒?……你喝醉了,別這樣……別鬧了,跟我回去吧……姬總……姬總……”
“別管我,滾!……要疼死了……疼,你知不知道?……”姬振華推搡着葉明麗。
“我知道,我知道,你跟我回去……聽話,吃了藥就不疼了……”葉明麗拉住他的胳膊,不敢松手。
“別騙我!別離開我!……疼!會疼死的……明麗,我是個瞎子……別怕我!別讨厭我……”
“沒有,沒有,跟我回去,好不好?……我們上車,吃了藥,睡一覺就沒事了……沒有騙你,我在呢……聽話,我們去吃藥,好吧?……”
葉明麗軟聲細語中,姬振華的情緒稍稍安靜下來,捂着頭,被葉明麗扶着,慢慢往車邊走。剛走到車前,姬振華捂着頭大叫,葉明麗吓得抱着他的腰,姬振華卻瘋了一樣,拿頭去撞汽車引擎蓋。葉明麗摟着他的腰,用力往後拽他,還是聽到一聲接一聲,“嘭——嘭——”地巨響。
葉明麗哭得手腳都軟了……怎麽辦?怎麽才能制止他?這樣下去,頭會磕壞的!有沒有人來幫幫我?為什麽要他受這樣的痛苦?誰來救救他?……
撞了十幾下,姬振華一把推開葉明麗,摸着車身,打開駕駛座的車門,跌坐進去。
葉明麗吓得魂都快沒了,剛剛情況緊急,車沒熄火!她沖過去,拉住他,“姬總,姬總,你冷靜點,我求求你,這不是鬧着玩的!……我求你了,下車好不好?……你要去哪兒,我帶你去!……你別吓我,我害怕,姬總……姬總,你別這樣……”
她的苦苦哀求并沒有打動姬振華,他捂着頭,叫喊兩聲,踩離合,撥動檔杆……
葉明麗聽到發動機的轟鳴聲變大,心都快蹦出來了……要出大事了,怎麽辦?怎麽辦?……扭頭看到方向盤下方的車鑰匙,伸手要去拔……
葉明麗的指尖剛碰到冰涼的鑰匙扣,一股強大的力量把自己推出來,身體向後,雙手和心卻努力前伸……不能出事!不能出事!他跳過一次樓,眼已經瞎了,再不能受任何傷害!不能!要抱住他,不讓他傷害自己!抱住他……
葉明麗清楚地感覺到,自己最後把住了車門,僅僅一瞬,被另一種強大的力量推開,身體扭轉着向後倒去,屁股還沒着地,一股劇痛從腿上傳來,沖進腦中,尖叫也随之沖出口,“啊——”
混沌的腦中沖進尖銳的嗓音,姬振華一下清醒過來,是明麗!是她的聲音,這麽尖銳,她出事了!她出事了!……
“嗖——”從葉明麗面前消失的帕薩特,沖出去二十多米,“呲——”刺耳的剎車片摩擦聲,車停下來。車門打開,姬振華跳下來,緊握着拳頭,歇斯底裏地喊,“明麗——明麗——你在哪兒?……明麗——明麗——”
摔在地上的葉明麗松了一口氣,癱坐下來,抹抹臉上的淚,大口喘着氣。緩了一小會兒,她扳過自己左腳,又一股鑽心的疼,眼淚又下來兩滴,“姬總——我在這兒,姬總——”
姬振華聽不到任何聲音,這樣的寂靜又讓他回到了那年的樓頂,黑暗和寂靜折磨着他,剛消停的頭疼又來了,只能一遍遍地喊着內心的牽挂,“明麗——明麗——”,伸直雙臂,在無盡的黑暗中摸索……明麗,你在哪兒?……你不能出事!……我是個魔鬼,你別怕我!別離開我!……明麗,別丢下我……明麗,你不能出事……
葉明麗看他往自己這邊走,以為他聽到了,放下心思,低頭察看自己的腳。先脫了高跟鞋,再脫下絲襪,腳踝骨已經略有腫脹,還好——沒有出血,估計是崴了。再擡頭看,姬振華已經偏離了方向,朝路邊沖去,被道牙絆倒,爬起來,還往前沖……
“姬總,我在這兒……姬總,你怎麽了?……聽不到嗎?……姬總——”葉明麗一直喊他,他卻置若罔聞,朝路邊的花籬沖過去……
葉明麗眼睜睜地看他一頭栽進及腰的花籬中,心疼萬分,把自己的腳傷也忘了,雙手撐地站起來。
姬振華從花籬中爬起來,呆呆地站在那兒,大顆大顆飽滿的晶瑩湧出眼眶,“明麗——你在哪兒?你在哪兒?……你也怕我?離開我了?……明麗——你別走,你別走……我找不到你……我瞎了,我找不到你……你去哪兒了?……明麗——”
低低的哭訴游蕩在深夜的馬路上,如幽靈一般懾人魂魄,攪得人心緒不寧。
葉明麗仿佛又看到懷裏兒子蠟黃的小臉,疼地渾身打顫,張嘴大喊一聲,“姬振華——”
顯然,他聽到了,朝她的方向“看”過來,揮着雙臂,往她的方向快步走來。
☆、不許動
? “不要動!”葉明麗看他前面的臺階,吓得大喊,“你不要動!站在那兒!我過來!”
姬振華恢複了理智,停下腳步,抹了把眼淚,急切地問,“我不動,你快過來,快過來!……明麗,你沒事,對不對?……你快來,明麗……”
“我沒事,你別動!……等一下,我馬上過來。”葉明麗安慰着他,往前邁了一步,“啊——”腳下鑽心的疼,不禁叫出聲。
“明麗——你怎麽了?……你怎麽了?……明麗,說話啊——你不能出事……明麗……你在哪兒?……”
“沒!我沒事!你不要動!聽話,就在那兒站着!我沒事!”葉明麗喘了口氣,低頭想想,擡起左腳,右腳支撐,單腳往前蹦。
十米左右的距離,單腳蹦,也不是很難,只是,光腳踩在瀝青路面上,偶有尖銳的小石子,鉻得腳底生疼。葉明麗咬牙忍着,快速蹦到他跟前,撲到他身上。姬振華一下子抱住她嬌小的身子,挑起嘴角,滿足地笑了,眼角卻流下兩顆飽滿的淚珠,“你沒事,太好了!你沒事!你沒騙我!你沒走!沒走……”
葉明麗單腳站着,很不穩,不得不把一部分力量壓到他身上。
姬振華感覺到了,推開她的身子,小心扶着她,“怎麽了?是不是受傷了?”
“沒。”
“哪裏有傷?告訴我!不要騙我!”
“一點。”
“哪裏?我碰着了?”
“沒有。”
“我看不見,你告訴我!傷哪兒了?”姬振華急切地問,臉上的線條開始變硬,讓人望而生畏。
“腳。”葉明麗小聲回答。
話音剛落,葉明麗身子後仰,立馬騰空了,吓得她叫了一聲,“啊——”,冷靜下來,才發現是姬振華打橫把自己抱起來,就是俗稱的“公主抱”。“你幹什麽啊?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腳傷了,怎麽還能站着?騙我?”姬振華眯着眼睛看她。
葉明麗緊緊拽着他胸口的衣襟,“沒騙你,腳真傷了,都腫起來了……估計是崴了。”
“哪只腳?”
“左腳。”
“那……這……”姬振華抱着她朝左轉了半圈,又朝右轉了半圈,一臉為難。
葉明麗笑了,“放我下來吧,沒事,我能走。”
“不行!腳傷了,再走路,腳就廢了!”姬振華義正言辭。
葉明麗不敢笑了,怕他再發瘋,小聲說,“那你把我放車裏吧,坐下看看。”
“恩。”姬振華繃着臉,微微點頭。
葉明麗扭頭看看,“呃……你後面,大概五點方向……對,往前……小心,有臺階,一個……再走小半步……對,下臺階……”
聽她的指揮,姬振華走到車邊,打開後車門,把她放在後排座上,“左腳?”
“恩。”
“有傷口嗎?”
“沒有。”
“我摸摸?”
“恩。”葉明麗拉着他的手,放在腳踝處。
姬振華小心地撫上那片冰涼的皮膚,認真摸索着,連腳趾也摸了個遍,雙眉緊鎖,摸到另一只腳,雙手握住,摸了摸,“真的腫了,好大!……不行,要去醫院!”
葉明麗拉過來他的手,“不用,就是崴了,回去休息幾天,噴點雲南白藥就好了。”
“不行!去醫院!腫成這樣,萬一骨折了,就不是小事。”
“不會的!……你不看幾點了,要去醫院也明天吧?”
“不行!現在去!”
葉明麗急了,甩掉他的手,“你說什麽是什麽!還不是你推我才崴的!我這個樣子,怎麽開車去醫院啊?”
姬振華愣了,肩膀都垮下來,垂下眼睑,站在她面前,那樣哀傷,那樣無力!
葉明麗心疼了,抓着他的手晃晃,小聲說,“我估計開不了車了,這邊看樣子也不好叫車,要不給楊姐打個電話,找人過來幫忙吧?”
“恩。”姬振華點點頭,上下摸着自己的口袋,找手機。
“在車裏,前面儀表盤上,我去拿吧。”
“不許動!老實坐着!”姬振華摁住她,兇了她一句,轉身摸索着開前門,找手機……
挂了電話,葉明麗坐在車上,姬振華站在她面前,等着有人過來幫忙。
“坐車上等吧?”葉明麗拽拽他的手。
姬振華不動,也不說話,俨然一座冰山。
“過來——我看看你頭上的傷……臉上也有……剛摔倒了,膝蓋破了嗎?……我有點冷,你進來,把車門關上吧。”
姬振華這才乖乖坐進來,關上車門,拉起葉明麗的腳,放在腿上。
葉明麗害羞得縮了縮腿。
“還動?腳不想要了?”姬振華吼了一句。
葉明麗不敢動了,過了一會兒,探頭看看他的臉,顴骨有兩處小的擦傷,應該是摔在花籬裏,樹枝挂的;想起他撞了引擎蓋,小心地撩開他額前的頭發,露出一大片烏青,伸手去摸。姬振華歪頭躲開了。
拿頭去撞鐵,那得多疼啊?應該也沒他的頭疼發作厲害,真該替他喝酒!……葉明麗握住他的手,“腿上有傷嗎?我看一下,行嗎?”
姬振華沒說話,也沒動。葉明麗大着膽子,挪下自己的腿,彎腰蜷起他的褲腿,天啊——兩個膝蓋都破了,還在往外滲血!“疼不疼?幹嗎要這麽折騰自己?”葉明麗聲音哽咽,低頭掉了淚,“頭還疼嗎?”
姬振華擡起她的腿,仍舊放在自己膝頭,摸到她的手,緊緊攥着……
半小時後,黃興坐輛軍車過來了,跳下車,擺擺手,軍車走了。把腦袋探進來,黃興問,“葉姐,怎麽了?喝酒了?”
“啊——喝了幾杯,差點撞了。”剛才姬振華給楊玉芳打電話,葉明麗讓他撒謊,說自己喝酒了,不能開車。
黃興看看一臉冰霜的姬振華,無聲地問葉明麗怎麽了。
葉明麗擺擺手,意思是沒事,往前指指,讓他開車。
黃興無奈地坐在駕駛座上,擰了鑰匙,發動汽車,大燈開了,射出的白色光柱卻像是被劈開了!黃興吓了一跳,趕緊下車繞到前面看了一圈,又坐回來,扭頭說,“太危險了!葉姐……就差一手指縫!”伸出食指比給葉明麗看,“喝了多少啊?……下次喝酒,喊我一聲……參謀長也不怎麽出去,我跑一趟,沒啥……”
“恩,下次一定喊你。”葉明麗微笑着說,看看車前的路燈杆,心砰砰直跳,扭頭看身邊的“主犯”,還是一臉冰霜!真是個魔鬼!……可憐的魔鬼!
下車到診室,再去負一樓CT室,拍片子,姬振華一直打橫把葉明麗抱來抱去,葉明麗和黃興勸了兩句,見他陰沉着臉,都不敢說話了。這會兒,坐在聯排椅上,姬振華緊緊攥着她的手。葉明麗也不敢看他那張黑臉,幹咳了一聲,想叫黃興。姬振華馬上緊張地湊過臉,“怎麽了?疼嗎?”
“沒事……不動就不疼。”葉明麗擡頭看一旁的黃興,伸手朝上指了指,無聲地說“輪椅”。黃興撇着嘴,指指姬振華,葉明麗笑着搖頭,表示沒事,黃興才敢上一樓,去大廳裏推來輪椅。
葉明麗雙手撐着椅子站起來,姬振華立馬摁住她,厲聲道,“亂動什麽?腿還要不要了?”
“不是……姬總,我還是坐輪椅吧,這樣……方便點。”葉明麗小聲解釋。
姬振華松開手,半天不說話,眨眨眼睛,沉着音問,“推來了?”
“恩。”葉明麗拉了姬振華的手,放到輪椅扶手上。
姬振華順着扶手摸到椅面,又摸摸椅背,神情專注,轉身拉起葉明麗的胳膊,彎腰抱起她,用膝蓋探探輪椅,格外小心地把她放到輪椅上,輕扶上她的手,半蹲在旁邊,側頭聆聽。
“車禍”現場幾次驚吓過後,葉明麗也有心理準備了,調整了一下坐姿,笑着握上他的手,“好了——這下就方便了。”擡頭正對上黃興那雙快掉下來的眼珠子,心裏也泛起了漣漪……
☆、骨折
? “葉明麗——葉明麗片子——”CT窗口,醫生在喊,黃興趕快跑去拿。
拿了片子,三人回到診室,“骨折了,要打石膏固定。”醫生無情的宣告。
“骨折?”葉明麗看看自己的腳,“不會吧?怎麽可能?”拿起桌上的X光片對着日光燈仔細看,什麽也沒看出來,“大夫,這不是好好的嗎?沒有骨折啊?”
“你們決定吧,不打石膏,将來很可能影響行走。”醫生低頭在病例上寫字。
“大夫,除了打石膏,還有別的辦法嗎?”姬振華誠懇地問。
“沒有,不過,有種高分子材料,比石膏透氣性好,也是固定作用……會貴一點。”
“沒關系,就用那個!”
“那開單子了?”
折騰一通,葉明麗又被姬振華抱上了車,黃興去還輪椅了。
姬振華把她的腿放到後排座上放平,自己蹲在她腳邊,關上車門,小心摸上她的傷腳……剛剛,大夫把一層白色有彈性的網布套在她的腳踝處,又加了一層兩側紅黑條紋的彈性襪,把她的腳扳成九十度,僅僅五分鐘,軟軟的彈性襪就凝固了……此時,姬振華摸到的是一層堅硬的網狀物,裹着她的整個腳掌和一半的小腿,露出五個嫩白的腳趾。肌膚相觸,葉明麗怕癢,動了動腳趾,想縮回腳,被姬振華摁住了,“不許動!”
他的吼聲一向吓人,剛拉開車門的黃興被吓得一哆嗦,趕緊把車門關上了。
葉明麗捂着嘴,沒笑出聲來,拍拍他的手背,“我沒事了……你別這樣……”
姬振華雙手握着她的“襪子”,濃密的雙眉擰成疙瘩。
葉明麗拽拽他的胳膊,“坐上來吧。”
姬振華閉上眼睛,搖頭。
“沒事的,坐吧……”見他沒動,葉明麗也不勸了,敲敲車窗,朝黃興招手。
黃興猶豫着開門上車,扭頭驚訝地看見,高大男人窩在葉明麗腳邊。
葉明麗擺擺手,示意他開車。
過第二個紅綠燈時,右側突然沖出一輛闖紅燈的面包車,黃興猛踩剎車,還好——沒撞上!姬振華的臉因為慣性貼到前排椅背上,疼得他捂着臉直吸氣。
葉明麗“噗嗤——”一聲笑了,拉他起來,“快坐好吧,你別再傷着了。”
姬振華扶着椅背站起來,坐到她腳邊,雙手托起她的雙腳放在自己腿上。葉明麗動了動身子,卻沒縮回腳……
回到姬振國家,姬振華直接從車上把葉明麗抱回卧室,楊桂芳和王姐一左一右扶着。
“下午出去還好好的,怎麽成這樣了?”楊桂芳邊走邊問,“這腳上是什麽啊,這麽硬?骨折了?在哪個醫院看的?……”
姬振華陰着臉不說話。
葉明麗被放到床上,笑着說,“下臺階沒注意,不小心崴了一下……去醫院拍片子,大夫就說骨折了……我怎麽也沒看出來,就崴了一下,怎麽可能骨折呢?……姬總不放心,非讓打石膏……這跟石膏一樣。”
“踝關節受力大,要好好養,別亂動了。”楊桂芳看看那“襪子”。
“不用吧?……大夫說不是很嚴重,一個月就差不多了。”
“別大意了,多養些天……吃飯了嗎?讓王姐給你們再做點。”
“不用了,楊姐,我們吃過了。”
楊桂芳扭身問姬振華,“你還餓不餓?……這臉上怎麽了?”發現他顴骨處的擦傷,伸手去摸。
姬振華感覺到指尖的觸感,慌忙躲開,“沒事,嫂子。”
楊桂芳詢問的眼神看向葉明麗。
葉明麗看看姬振華,低頭小聲說,“對不起,楊姐……姬總想扶我,絆了一下,就……”
楊桂芳對姬振華從上到下,又摸又看,“還傷哪兒了?……腿磕着沒?……衣服脫了,我看看。”
姬振華拽着衣襟躲閃着,“嫂子,沒了……真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