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5)
餓?”
姬振華低下頭,把葉明麗的手攤平,伸出食指,描摹着輪廓線,然後是一條條紋路,細膩柔和,似是無聊時的把玩,又似認真勾畫……
☆、讀信
? 畫了好一會兒,拍拍葉明麗的手,姬振華擡頭笑笑,“我還不餓,等會兒再吃,好嗎?”站起來轉身,走到小茶幾上,拿起那個檔案袋,回到床邊,“給我寫了什麽?還錄了音?聽你說,還是聽我念?……都聽,好不好?先聽我念,再聽你的,看誰的朗讀能奪冠?”
姬振華掏出那封信,并沒有信封,只是一頁A4紙對折兩下,展開,一行行娟秀的字跳入眼眶。他的晶狀體還沒調好焦距,一片模糊,沒看清一個字,只看到紙張的下半部分有幾塊暈開的水跡……是淚跡!
“振華……長記性了,沒叫錯,是不是?……”姬振華笑着擡頭,看了葉明麗一眼,低頭接着念。
“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Z市了,至于去哪兒,我還沒想好。來這個城市十幾年,如今要離開,多少有些不舍。我一向是個被動的人,這次也是被逼無奈,離開這裏,或許幾個月,或許一年,或許永遠……”姬振華又擡頭看她,笑着說,“傻瓜,去哪兒都不知道,跑!……你怎麽不跑了?起來走啊!”說着,鼻子發酸,深吸了一口氣,低頭繼續。
“請原諒我的懦弱,在你和孩子面前,我選擇了逃離。
我對不起孩子,生下他,卻沒辦法好好把他養大,我不敢看孩子的眼睛,那裏有太多的期待,我給不了他。這一步是不是走錯了?是不是當初就不該把他送出去?現在後悔都沒辦法了!孩子很快就會長大的,我只能這樣自欺欺人。希望幾個月後,情況有所改變。
很想和你在一起,努力了很久。重新學盲文,學英語,學機械加工,學讀棋,嘗試各種各樣、新的菜譜……回過頭來,認真想想,你那麽耀眼,我怎麽努力,都不能和你并肩站在一起!新兵連訓練沒結束,你就被選入海軍陸戰隊;在淩通,如果不是眼睛,不到四十歲,你就能坐上總經理的位置。每次看你和那些官員、外商談笑風生,我都自慚形穢。論相貌,論才學,論氣質,也只有白露,能和你并肩站立在事業巅峰,和你牽手游歷大好河山。對——我嫉妒她,她沒有珍惜你的情義,我卻配不上你的情義。你是光芒四射的太陽,我就是黃土地上的一粒沙塵。”
姬振華抓着葉明麗的手,送到唇邊,輕輕一吻,眼裏含了淚花,癡癡地看着她,“我有那麽好嗎?值得你為我學這兒,學那兒?……幹嗎跟白露比?她有你一半的好,也不至于連朋友都做不了!……我是太陽?……不要!你是一粒沙塵,我也做一粒沙塵,你飄到哪兒,我也跟着飄到哪兒!……明麗,能跟我并肩站在一起的,只有你!只有你!……寶貝兒,你聽見了嗎?不管你病成什麽樣,病多久,我都不會離開你!”
他用葉明麗的手背,抹掉自己眼角的一滴淚,扯扯嘴角,笑了,“讓你給整哭了,你說,怎麽罰你?……快起來,罰給我做好吃的,要沒吃過的……呵呵……”
他含着淚花,低頭接着念,“如果那天周護士長領了另外一個護工,進了你的病房,你也會讓她給你做飯,領她回家吧?然後慢慢熟悉,慢慢信任,慢慢把你的一腔熱情托給她,對嗎?你太想要有個人陪,我只是在那個時候走進你的生活,對嗎?你愛的不是我,是那種被照顧,被陪伴的感覺,是嗎,振華?
放手吧,振華!我不是你的貴人!那個道士的話或許是對的,可你錯了!你擡頭看天時,眼際中應該還有藍天、白雲,巍峨的山峰,茂密的樹林,我只是某棵樹上的一小片樹葉,怎配做你的貴人?”
又一行眼淚湧出,他還是用葉明麗的手拭去,用力吻着她的掌心,“傻到家了!伺候過我的護工又不是你自己?連曉薇算上,不下幾十個,是個女人我都會要嗎?……不會放手!你想都別想!這輩子我都要把你攥在手心裏,直到咱倆都入土!聽到沒有?!”
他閉上眼,深呼吸幾次,平緩了心情,“好好照顧自己,特別是你的眼睛,不要看書,看手機,電腦也盡量用讀屏軟件。你不是說雙雲還行嗎?先讓她幹着吧,再讓張總幫你留意着,有合适的再換。家裏的書櫃,前幾天我又去整理了一次,目錄改好了,放在電腦桌面上。家裏的天然氣卡、後門鑰匙、房門鑰匙,還有其他一些雜物,還放在客廳電視櫃最下面的抽屜裏。那次打爛的茶具收到儲藏室了,又找出一套,和那套青花瓷的,都放在最外面的櫥櫃裏了。眼藥水買了,書房、卧室、健身房、影視櫃、客廳都放的有,還有兩瓶,記得放你包裏和辦公室。止疼藥和眼藥水放一起了,少喝酒,盡量不喝,不然,頭疼起來,又要大把大把地吃藥!你喜歡這份工作,盡管有很多不如意,還是繼續努力幹下去吧,現在眼睛好了,你會有更好的發展前途,我相信!
媛媛名下那套寫字樓,我跟那家公司簽了三年的合同,他們會按時把租金打到給你的那張卡上。請你收下,這兩年的照顧,無以回報!
振華,保重!謝謝你給我的那些快樂和愛,是你讓我有勇氣繼續這苦難人生!謝謝!
早日找到你的貴人!
不要喝酒!
明麗”
那張紙上又添了幾點淚痕,姬振華起身,撲到她身上,淚流滿面,不住地親吻她的臉頰和脖頸,“明麗——寶貝兒……不要走,別扔下我……老婆,你走了,我怎麽辦?……頭疼了,誰給揉?”說着,抓着她的手摁在自己頭頂,胡亂揉着,“老婆,老婆——我頭疼,你舍不得我疼,是不是?……寶貝兒,你醒醒,你醒過來……我什麽都不要,不要錢,不要破交椅,只要你!……只要你!……明麗……老婆……我愛你……老婆……”
葉明麗仰面躺在床上,茫然的睜着雙眼,對痛哭流涕的姬振華無動于衷,仿佛墜落到另一個世界……
☆、二叔二嬸
? 早上,姬振華剛把葉明麗儀容整理好,醫生來查房,葉父葉母和醫生前後腳進來,身後還跟着一對老年夫婦,年齡看起來和葉父葉母差不多。老夫婦掃了一眼姬振華,扭頭注目病床上的葉明麗。
醫生簡單詢問情況,只說好好休息,再觀察觀察。
一大群白大褂都出去了,葉父葉母并沒有跟姬振華介紹老夫婦的意思。葉母拉着老婦人往床邊走,姬振華低頭退了幾步,讓開最親近的位置。
老婦人情緒立馬激動起來,拉上葉明麗的手,“麗妞——麗妞——二嬸啊!……好好的,咋成這樣了?……麗妞——你們姊妹幾個,就你乖,沒讓你爸媽操過心,輕輕松松的考了個好大學,不費勁就找了個不錯的工作,順順當當地結婚生孩子,比俺家那個少操多少心?你弟弟妹妹都看着呢?你這是咋了?……麗妞——”
姬振華猜這兩位可能是葉明麗的二叔二嬸,聽葉明麗提過,葉父兄弟四個,關系都很好,家裏都是獨生子女,堂兄妹也很親。
二叔看看葉明麗,轉頭問葉父,“一直這樣?”
“恩。”葉父回答。
葉明麗顯然繼承了葉父的性格,沉默寡言,堅強且善良。
“大夫說啥病?”二叔問。
葉父嘆氣搖搖頭。
姬振華擡頭看了一眼病床上那張默然的面孔,抓起小茶幾上手機、煙和打火機,放輕腳步,開門出去了。
二嬸勾頭看看關上的病房門,賊兮兮地問葉母,“明麗又找的?”
“恩。”葉母掖掖女兒的被角,起身去倒水。
二嬸慌忙去攔,“嫂子,你別忙了。”按下葉母的手,拉她到一邊的小沙發上坐下,“嫂子,有些話我不該說,你也知道,我這嘴……憋不住!那人在這兒,啥意思?你讓他伺候明麗?”
葉母猶豫了一下,輕嘆了一聲,“他晚上在這兒守着。”
“這人幹啥的?”
“聽明麗說是個大老總,具體幹啥就不知道了。”
“看那派頭,八成是個當官的!還不會小!……嫂子,這明麗都是我們看着長大的,孩子啥樣,我們都知道,早幾年,那小日子過得……這兩年為啥成這樣了?……還不是錢鬧的!那混蛋要是沒錢,能在外邊一撈一串?他指啥?那些黃花大姑娘都是傻子?”
“你瞎叨叨啥?”二叔搶了一句。
二嬸扭頭瞪了丈夫一眼,并不在意,繼續她情緒激昂的演說,“‘男人有錢就變壞!’,那是真理!要那混蛋還是以前那樣,一準跟明麗踏踏實實過日子,就是他有那心也沒那膽兒,有膽兒也沒條件!……現在可好,把明麗糟踐成這樣,孩子也……方方最後咋弄了?”
葉母有氣無力地回答,“那混蛋給我打電話了,他把孩子領走了,今兒火化。”
“哎——這事弄得!好好一個家,成這樣了!”二嬸又長長地嘆了口氣,轉頭拉住葉母的手,“嫂子,這會兒你可得拿好主意,明麗這個樣兒了,你要是選錯了,明麗可沒指望了。”
葉母擡頭,愣愣地看着她,好像沒聽明白。
二嬸又湊近了些,快速地說,“明麗這樣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好,以後日子長着呢,靠誰?靠你跟我大哥?你們還有幾年活頭?……嫂子,你別嫌我說話難聽!你們現在身子好,可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就能保證沒病沒災的再活二十年?你們倆要是哪天躺那兒,別說兩個,就是一個,也受不了啊!你說是不是?……”二嬸轉動腦袋,來了個270度目光掃描,把這間單人病房看了個遍,“這兒一天房錢不便宜吧?加上護理費、藥費,雜七雜八的,一天得不少錢吧?……你跟我哥都有退休金,明麗離婚也得點,可這不是坐吃山空嗎?……還有媛媛,孩子上學正是花錢的時候,萬一再出點別的事,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葉母很認同地點點頭。
二嬸更來勁了,挪挪屁股,貼着葉母的身子,“這會兒你們找個幫手,是對的!可不能找剛才那人啊!……你想想,他跟明麗認識多長時間?會有多深的感情?不過就是一股熱乎勁兒!‘久病床前無孝子’,何況他這樣半路跟明麗搭上的?……姓陸的就不一樣,這婚是離了,可畢竟是原配!不管他幹了再多的缺德事,你得承認,他跟明麗過了十年!那就是再沒感情,十年——處也能處出感情了!……再說,要是沒感情,明麗能給他生孩子嗎?還是倆!……姓陸的再混蛋,之前也沒虧過明麗,是不是?……現在明麗這樣了,他看在孩子的份兒上,就不幫一把?”
“來過兩趟,讓我罵一頓,轟出去了!”
“活該!幹出那樣的混蛋事,該罵!那就是畜生!……這兩天沒再說啥?”
“打過電話,說方方的事,問問明麗。”
“看看——我就說嘛!人家心裏還是裝着明麗的……讓我說,把姓陸叫過來,讓他伺候明麗,你跟我哥也歇歇……你看我哥——眼圈黑青!”
葉母扭頭看看床邊的丈夫,心裏也是滿心疼惜。
二叔和二嬸坐了一會兒,臨走,二嬸拉拉葉明麗的手,“麗妞——嬸走了,啊?……回頭再來看你,好不好?”
葉明麗呆呆的,沒反應。
二嬸嘆了口氣,“多好的孩子——”轉身拉着葉母朝外走,“青青出差了,說過兩天回來,她自己過來看她姐。”
“孩子忙,就不用跑了,別耽誤工作。”葉母說。
“看你說這話,她那工作,不是她姐給她找的?老公不是她姐給找的?知道她姐病了,抱着電話就哭開了,當時就要來,我好說歹說給勸住了。”走到病房外,二嬸從包裏掏出一個信封,塞到葉母懷裏。
不用看,葉母也知道那厚厚的一沓是什麽,趕忙往外推,“你這是幹啥?你倆一大早搭車趕過來,就為了送這個?快收着!”
“嫂子,嫂子,我知道你們現在還有,不在乎這點兒,我們也沒啥錢,想給明麗買點吃的,也不知道她現在能吃啥,你別嫌少,就是一點心意。”
“不行,不行,你拿走!……青青馬上要結婚了,你這是幹啥?我們要沒了,第一個張嘴找你們。”
兩人在病房外來回推讓着。
“嫂子——你就拿着吧,是給明麗的,又不是給你的。”二叔大聲說了一句。
“就是,就是。”二嬸附和着。
葉母握着那個信封,看向丈夫,詢問他的意見,葉父一揮手,“你就替明麗收着吧。”
葉母收起信封,點頭致謝,把二人送出去。
☆、又是媛媛的電話
? 去公司忙了一上午,姬振華回醫院,推門進來,小護士正在給葉明麗拔針,葉母在床邊,葉父在床下的小沙發上,坐着打盹。
“阿姨。”姬振華輕聲喊了一句,等小護士拎着空輸液瓶出去,才坐到床邊,拉起葉明麗的手,“寶貝兒,想我沒?……剛去公司了,張琳慶陽問你的情況,說要來看你,我沒讓他們來……等你情況再好點,再讓慶陽他們來看你,省得你煩……”
姬振華扭頭看看一直低頭沉默的葉母,“阿姨,你跟叔叔回去休息吧,我在這兒。”
葉母擡起頭,臉色陰沉,眼睛直勾勾的看向姬振華,“姬總,你走吧,以後不要來了。”
姬振華心下一沉,勉強一笑,“阿姨,我沒事,公司的事都忙完了,你看叔叔都……”
“別逼我罵人!”葉母打斷了他的話,大吼一聲。
打盹的葉父被驚醒,掙紮一下,坐直了身子,“呃——恩……咋了?”
葉母扭頭撇了一眼丈夫,回頭嚴肅的對姬振華說,“你現在走,我們什麽都不說,如果哪天明麗能好,找不找你,那是她自己的事!但現在,你趕緊走!”
姬振華站起來,耐心地問,“阿姨,出什麽事了?您說出來,我們一起想辦法,是不是明麗的病?……”
葉母“霍——”地站起來,快步去對面的衣櫃裏拿了一件病號服,大力甩到姬振華身上,“姓陸的混蛋,你他媽也是畜生!不想在這兒伺候,趕緊滾,沒人求着你!我跟她爸但凡有口氣,就不會讓任何人欺負我閨女!”
姬振華捧着那件衣服,心裏不是滋味,正是昨天明麗身上穿的,後背的血跡已經發暗,卻更加突兀。“阿姨,你先別着急,聽我說,昨天……不小心碰到明麗,以後不會了。”
“不小心?……哄小孩兒呢?怎麽不小心能碰到那兒?……來,來,來——你試試我看,試試啊——”葉母拉着姬振華的胳膊,往葉明麗身上靠。
姬振華緊抿着嘴唇,小心地掙着葉母的力道,近乎乞求,“阿姨,阿姨,昨天我……以後不會了,我心疼明麗,也想讓她快點好,我會好好照顧她……”
“幹啥啊?……這是幹啥?快撒手!”葉父過來拉開葉母的手,“跟你說了,別急,別急,說着說着就急眼了!”
葉母氣呼呼地站在一邊,瞪着姬振華。
葉父撫了兩下老伴兒的後背,“好了,你歇會兒,我說,行不?”轉身拉姬振華往外走,出了病房門,葉父語重心長地說,“你是大老總,一表人才,想找什麽樣的沒有?!……明麗已經這樣了,還是算了吧……”
“不是,叔叔,我跟明麗……”
葉父擡手打斷了他,“上午我看見明麗背上的傷,也很生氣……都是男人,我能理解……可這樣下去,你又能得到什麽?你就把明麗打殘了,她也醒不過來啊——”
“叔叔,我沒有——”
“我跟她媽就這麽一個閨女,我們小老百姓,沒權沒錢,您大人有大量,高擡貴手,放過我們一家,行嗎?”葉父認真地看着他,不像在說氣話。
姬振華嘆了口氣,“叔叔,昨天是我不對,有點激動,傷着明麗了……以後不會了,我跟您保證,絕對不會有下次了!您讓我去看看明麗吧?……我對明麗是真心的,不管以後明麗成什麽樣,我都會好好照顧她,對她好的!請您相信我!一定相信我!”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你都不肯放過明麗嗎?”
“不是,我……明麗會好的,她需要好好的照顧。”
“怎麽樣你才能放過明麗?我老頭子給你跪下,成嗎?”話沒落音,葉父屈膝要往下跪。
姬振華趕緊托肘把葉父扶起來,“使不得!使不得!叔叔——我……我是真心的!”
“你走吧——”葉父閉眼無奈地說。
姬振華無力地垂下手,微微點頭,閉眼長出一口氣,“好吧,正好公司有點事,我過兩天再來看明麗。”
“恩——”
“媽——明麗怎麽樣了?好點沒?”
“他走了,你晚上過來,我跟她爸撐不住。”
“诶,我一會兒就過去,媽——沒事,你們多歇歇,伺候病人最累人了。”
“恩。”
“媽——你們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明麗的,說到天邊,她都是我老婆。”
“恩,挂了。”
結束了個飯局,姬振華回到運河北郡,上樓,疲憊地脫了大衣,随手扔在沙發上,點了支煙,開窗,在窗邊站着,望着漆黑的夜空發呆……
已經三天沒去醫院了,壓抑着內心瘋狂的想念,逼着自己冷靜下來。不是聽了葉父的勸說,是怕自己的再次激動,對明麗造成更大的傷害。
明麗,你好嗎?會想我嗎?還是早就把我忘了?忘了也沒關系,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早晚有一天,你會醒過來,會好的……
“鈴——鈴——”固話的鈴聲又在夜晚響起,他接起來,“喂——”
“喂,伯伯,是我。”陸麗媛壓着嗓子說的。
上一次也是媛媛打的電話,也是在這樣的夜晚,姬振華心裏不免一陣鈍痛……又出什麽事了?“媛媛,這麽晚了,有事嗎?媽媽好不好?”
“媽媽……”剛出口兩個字,小姑娘聲音就哽咽了。
姬振華急了,“媽媽怎麽了?快說!”
電話裏傳來“呼——呼——”的喘氣聲,間或有微弱的抽泣,“我放學過來……媽媽閉着眼,一直沒睜……那會兒,媽媽心跳突然快了很多……搶救過來,都這麽長時間了,媽媽還是沒睜眼……姥姥說,大夫……下了病危通知書,我要給你打電話,姥姥不讓……爸爸昨天走了,就沒來,電話也打不通……怎麽辦啊?姬伯伯,我害怕……媽媽會不會……”
好大一會兒,姬振華耳邊是寂靜的,聽不到媛媛的哭泣,他知道自己正在墜落,和葉明麗一起,往那個看不見的黑洞裏下墜……不行!不能掉下去!明麗還等着我呢!
他深呼吸幾次,眨眨眼,平緩心緒,“媛媛,先別哭,伯伯這就過去,好不好?……去陪着媽媽,好吧?”
“恩。”
☆、嘔吐
? 陳建把姬振華送到醫院,沒有上樓。
推開病房門,姬振華和葉母對望了一眼,葉母馬上收回目光,不安地盯着病床上的女兒。
陸麗媛撲過來,抱住姬振華,小聲地哭了。
姬振華輕拍着小姑娘的後背,柔聲哄着。摟着陸麗媛,他慢慢挪到床邊,擡頭看床上的人。微閉着雙眼,眉心舒展,臉上的肌肉都是松弛的,嘴角還有不易察覺的上翹,看起來那麽安詳惬意!是睡着了嗎?不是想讓他過來照顧,編的理由吧?媛媛哭成這樣,應該不是裝的!
他拉凳子在床邊坐下,一手摟着陸麗媛,一手握上葉明麗的手,很涼,很冰!不由地加了手上的力道,緊緊握住她的手,想趕緊暖化那冰涼……
随意地轉頭朝旁邊掃了一眼,他看到床頭櫃上的一張紙,上面幾個又粗又黑的大字——病危通知書!
他抖着手拿起來,一個字一個字認真地讀完,卻完全不明白那些方塊字的含義。擡頭茫然地看着床上那張熟睡的臉,啞着嗓子問,“這兩天怎麽了?”
陸麗媛在他懷裏,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葉母愛憐地摸摸女兒的臉頰,好大一會兒,才小聲說,“吃什麽,吐什麽……吐得比吃的多,也查不出什麽病……心髒不好……貧血……閨女——你就舍得扔下爹娘?……扔下你閨女?……”
姬振華沒有聽到葉母的哭聲,可他知道,哪個母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孩子的生命一點點流失?方方走了,明麗痛得暈過去;她倒下了,行将朽木的老人承受的痛只能成倍的增加!
貧血?吃得東西都吐出來了,能不貧血嗎?他擡頭才看到輸液杆上除了一瓶透明液體,還有一袋紅彤彤的液體。心頭一緊,她都開始輸血了!三天!只是三天,三天沒見,她都開始輸血了,還有病危通知書!如果今天媛媛不給他打電話,再等幾天,恐怕連她這個人都……
姬振華不敢再想下去,低頭吻上葉明麗的手,緊閉雙眼,忍着心頭的鈍痛……
明麗,我錯了,原諒我!我不該不相信你,不該打你!你醒過來,哪怕一輩子不叫我,不理我!我求求你,別扔下我,媛媛害怕,我更害怕!我會瘋的!明麗,別扔下我一個人!你醒過來,好不好?不管是什麽樣,只要你活着,活着……
夜深了,姬振華勸葉父葉母回去休息,老人不放心,堅持要守在女兒身邊,再三勸解之後,葉父看陸麗媛哭得不行,帶媛媛回去了,留葉母和姬振華守着。兩人一人拉葉明麗一只手,睜着眼睛,守了一夜。
早上七點剛過,葉父推門進來,急急地問,“怎麽樣?”
葉母點點頭,含着淚,扭頭看床上的女兒,“醒一會兒了,看着沒事了。”
說話聲把趴在床沿上打盹的姬振華吵醒了,擡頭抹了一把臉,慌忙去看床上的人,“醒了?”看葉明麗睜開了眼,茫然的看着天花板,長出了一口氣,“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葉父舉舉手上的保溫桶,“那這湯還讓不讓她喝啊?”
“別喝了,喝了吐得難受,好不容易醒了,讓她好好歇着吧。”葉母站起來,捶捶後腰。
“叔叔,先放那兒吧,待會兒,我喂喂試試,能吃還是讓她吃點吧,不吃東西怎麽養病?”姬振華說着進了衛生間,快速洗了把臉,端着臉盆出來,到床邊,絞了毛巾,給葉明麗擦臉擦手。
“不是不讓她喝,你是沒見前兩天她吐成什麽樣,吐到最後都是水。”葉母反對。
葉父扶老伴兒在沙發上坐下,給她捶着後背,“先別急,一會兒該查房了,看大夫怎麽說,要是能喂,還是喂點好。”
葉母回頭瞪了老伴兒一眼,沒再說話。
醫生查了房,說情況比昨天好些,幾個指标都正常了,可以試着喂病人吃點流食。
醫生走了,葉父讓老伴兒躺在沙發休息,倒出小米粥,去床尾搖動搖杆。
姬振華朝他擺擺手,彎腰把葉明麗抱起來,讓她舒服地靠在他身上,頭枕在他大臂上。他拿毛巾掖在她脖子裏,騰出一只手,用勺子舀了一小勺小米粥,放在她唇邊,柔聲哄着,“明麗——聽話,喝一口,小米粥……寶貝兒,來,張嘴,喝一口……我嘗了,不燙了……乖——張嘴,聽話……”
葉父站在旁邊,看姬振華耐心十足地喂了女兒小半碗粥,心下歡喜,“還能吃,能吃就好,能吃下,病就能慢慢好。”
“傻老頭——光知道看,快拿盆接着,她吃了就吐。”葉母在沙發上喊。
葉父慌忙從床下抽出一個白色塑料盆,端到葉明麗身前。
姬振華拿紙巾給葉明麗擦嘴,聽葉母說她吃完就吐,立馬緊張起來,死死地盯着葉明麗。
停了兩分鐘,葉明麗的腹部大幅度凹進去,背也弓起來,下巴朝前探,兩頰鼓起來……
姬振華趕忙用手掌托住她下巴,葉父也把塑料盆往前送送,抵住葉明麗的前胸。
“呃——”一聲嘔吐,姬振華手心裏有一捧黃色的渾濁液體,還能看到幾顆小米粒。看她難受,姬振華不免收緊了另一只手,緊緊地抱着她。
停了一會兒,看她沒有再吐的意思,姬振華把手心裏的酸臭液體倒進塑料盆,抽了紙巾,擦幹淨手,給她擦擦嘴,兩只手抱着她,用鼻尖蹭蹭她的臉頰,“寶貝兒,不怕,我在這兒呢……我不走,一直陪着你……要是難受就哭出來,好不好?……不怕,我們慢慢養病,會好的,會好的……”
葉父端着塑料盆站了一會兒,看女兒沒再吐,端了臉盆,去了衛生間。
葉父拿着打印出來的每日清單,推門進病房,看姬振華還是他走的時候的動作——抱着呆呆的葉明麗坐在床沿上。“讓她躺着吧,老這麽抱着,你也受不了啊!都半個小時了,應該不會再吐了。”
姬振華又蹭蹭她的臉,“沒事,我怕她害怕,再等一會兒吧。”
“放下吧,看她一會兒難受了再說,肯定不會吐了。”
“前兩天什麽時候吐?”
“就是吃完那會兒,不超過五分鐘,一直不停地吐,吐幹淨了,就不吐了。”
姬振華想了想,點點頭,小心地把葉明麗放下,蓋好被子。
葉父掖掖被子,指着小茶幾的飯,“你也去吃點東西吧。”
姬振華點點頭,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去小茶幾旁吃東西。
葉父拿起那張單子,到沙發邊讓老伴兒看,戴上老花鏡,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數字,小聲說,“你看這兒……和昨天不一樣啊,收的啥錢啊?……還有這兒,咋扣這麽多?弄錯了吧?……這兒,真是的!醫院沒法進!……這——誰交的?咋多出這麽多?”
葉母歪在沙發上,摘下老花鏡,擡頭看看吃飯的姬振華,回頭拍拍老伴兒的手,示意他別問了。
葉父不依,戳着單子最下端的數字,“這不是小數,不問能行?”
“我讓人交的。”姬振華沒擡頭,仍低頭扒飯,吃幹淨後,端着飯盒去了衛生間。
兩個老人你看我,我看你。
“看你辦的事!”葉父埋怨道。
“我咋了?他說是他交的,就是他交的!”葉母不服氣。
葉父勾頭看看衛生間,壓低聲音,“人家掏心掏肺地對明麗,錢交了,人也伺候了,你還想咋地?”
“那傷他自己都承認了!我不能看着我閨女讓人欺負,連句話都沒有……”葉母還要說什麽,門外傳來了“咚咚……”地敲門聲。葉母瞪了老伴兒一眼,高聲喊了一句,“進!”
一個肥頭大耳的胖子推門進來,笑呵呵地叫人,“叔——嬸子——”
姬振華聽到聲音從衛生間出來看,胖子個頭不高,小眼睛,打扮很新潮,還在額前留了一撮毛,發型酷似潘長江,聽他的稱呼,猜着是葉明麗家的親戚。他平靜地從胖子身邊走過,到病床前坐下,開始給葉明麗按摩雙臂。
葉母眯着眼看了一會兒,認出來人,“小時啊——”
“诶——我過來看看嫂子。”胖子只是站在床尾,探頭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目光又從姬振華身上刮過,轉到葉父葉母臉上,又堆了滿臉的笑,“嫂子好多了吧?”
“恩。”葉母沒好氣的回答。
“嬸子,你別生我哥的氣,”胖子說着往葉母跟前走,“您不知道,不是我哥不想來,實在是顧不過來。”
葉母擡頭看他。
胖子也不客氣,拉個椅子坐在葉母面前,“這人要倒黴啊,那事就是排着隊來,一撲接一撲的!你看我哥這兒……嫂子一鬧離婚,生意立馬不行了,接着又是孩子,嫂子又成這樣了……氣還沒喘勻呢,老家奶奶又不行了!我哥又是個大孝子,沒辦法——嫂子這邊兒就辛苦叔跟嬸子了……我哥交待了,有啥我能幫忙的,叔跟嬸子一句話,絕不含糊!”
葉母一臉厭惡,又歪倒在沙發上,“死了?”
胖子愣了愣,反應過來,知道葉母問的是老家奶奶,仍是一臉笑肉,“沒呢,病得不輕,正往這邊兒拉呢。”
姬振華聽出來了,這個胖子應該是姓陸的狐朋狗友。
“老不死的,折騰啥?”葉母小聲咒罵一句。
胖子沒憋住,冷哼一聲,立馬又堆起笑,“叔——嬸子——我哥心裏惦記着嫂子,放心不下,這不——讓我來給嫂子交醫藥費。”從包裏掏出一沓子紅色人民幣。
葉母拉了小被子蓋好,閉眼不理胖子了。
葉父上來拉起胖子,“別怪你嬸子,這兩天累得不輕,謝謝你跑一趟,這樣——你交到樓下住院部吧。”
“沒事,叔——我知道,伺候病人最累了,俺爹那會兒,我瘦三四十斤!成——我去交了。還有啥事沒?”
“不麻煩你了,明麗就躺着,也不動,也不鬧,沒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