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天

唐惜繞過幾棵樹和幾塊綠草地,走得遠一些。

四十正坐在地上沒心沒肺地笑,腳旁坐着個奶娃娃,待唐惜走近,她才問,“事情辦好了嗎?”

唐惜點了點頭,皺眉看着地上的孩子,“你怎麽沒把孩子還回去?”

“嘿嘿,這孩子雖小卻喜歡我,他媽媽說謝謝我幫忙把孩子找回來,就答應再借我玩一會。”四十把小孩子推來推去的玩,臉上是天真燦爛的笑容,絲毫沒有做錯事的愧疚感。

愧疚感,對她們來說,實在是太難得的高尚品質。

唐惜遠遠看到眼熟的車子停在馬路邊上,正對着她站的位置,裏面坐着的正是老太太的司機。唐惜往前一步擋着四十,低頭快速地說,“我去酒店取行李,你早些回去,我們電話聯系。”

“好呀,門卡在我口袋裏。”

唐惜已經往毫無屏障的陽光下走,“我行李在另外一個酒店。”

四十嘟嘟囔囔,“難怪早上出門帶了行李,原來是搬去另外一家,真是心眼多。”不過,和她有什麽關系呢,她只是來幫唐惜完成事情的。唐惜越是聰明越是行動快,她們就能早些回去。

唐惜坐在後座上,打量着開車的年輕人,年齡,和自己差不多。精短烏黑的發,幹幹淨淨的面孔瘦高的身材,冬天裏一身單薄的黑色西裝在身上,顯得清俊硬朗。

這樣的顏值,只是給老太太開車,有些可惜了,唐惜下結論。

唐惜指揮着司機把車子開進小巷子,又七拐八拐的,終于停在一家門口放着破舊燈箱,上面寫着“順發旅館”字眼的小酒店面前。

“跟我來吧。”唐惜打開車門下來,對站在原地不動的年輕人說。

屋子條件不好,站在屋裏能聽到外面呼嘯着的寒風,脆弱的玻璃吱吱呀呀地響,似乎有随時掉下來的可能性。唐惜的行李只有一個,豎立着放在牆角裏,她拿過來遞到年輕人手裏,呼着熱氣說,“麻煩你了。”

年輕人個子高又準備彎腰接過唐惜的行李箱,唐惜擡頭沖他說話,口氣剛好噴在他臉上,很突然又自然的巧合。年輕人卻動作一頓,防備地往後退了一步,瘦長的臉上紅了紅,看也不看唐惜,提着行李箱先下樓去了。

唐惜看着那人的背影,抿着嘴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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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開車又快又穩,車子順順當當地停在孔家的大院子裏,動作麻利地把箱子拿出來,禮貌又生疏地說,“請進去吧。”

“羊仔。”

年輕人糾正,“我叫楊仁子。”

唐惜點着自己的臉頰,她哈哈笑,“我以為認錯人了。”

“不要期望我會幫你。”楊仁子冷冷清清地說,他撇開頭不去看眼前女人瞬間冷下去的表情,冷靜地自述,“我不會給你提供任何的幫助”。

哦,原來他把那口熱氣當成是勾,引的手段了,嗤嗤笑,為這人的自以為是,她只是恰好想起以前的事情,想要确認一位舊相識。

“我不用你幫忙做任何事情,你只要把今晚上看到的告訴別人就行。”唐惜說完朝着光亮的屋子處走過去,像撲向火時的飛蛾一樣堅決。

“既然走了為什麽還要回來,住進來,會有很多麻煩,而且他們永遠不可能接受你。”楊仁子望着她的背影,微微喊着問。

“是老太太讓我住進來的,不是我要住進來的,向別人描述時,別忘記這一點。”

“誰會問?要向誰描述?”

“不知道。”唐惜站在臺階上,身披光亮,回頭看那個站在黑暗裏的人,嘲諷一笑,盡是鄙夷,“這就是我們不一樣的地方,我想做女主人你只配做吓人。”

楊仁子站着沒動,定定地看着那個越走越遠的背影,直到她走進那扇昂貴的門,走進輝煌的大堂,心裏的那點期待的熱火,也散了。

楊仁子無父無母,跟着愛賭又酗酒的大伯過生活,沒少被別的孩子欺負。那時唐惜比他還要矮一些,她拎着石塊追着那些個孩子打,直把人打得跪下求饒才肯罷休。為此,唐惜被好幾個家長堵在學校罵過,不能走正門她就翻牆繞遠路回家。楊仁子唯唯諾諾地感謝她,卻保持着距離,不想讓別人知道她幫過他,不想在別人看來,他和唐惜是一路人,他們一樣可憐。

唐惜騎在矮牆上寫作業,她咬着鉛筆把作業一絲不茍地折疊好放在破舊的書包裏,“我只幫你這一次,不想再被欺負,你就要學會反手,不要奢望他們會良心發現。”

“他們會更嚴重的打我。”小小的楊仁子說。

唐惜站在矮牆上,以至于楊仁子要仰頭看她,小小的女孩子卻有無窮的力量,“那又怎麽樣,別人打我一次,我就要見一次打他一次,打到他不敢欺負我為止。”

這才是唐惜,欺負她的人很多,她欺負的人也很多。

起碼在楊仁子的記憶裏,唐惜是張狂的,在他們年齡段的孩子裏十分有威望,是不敢輕易招惹的對象。以至于唐惜帶着葉靜秋離開雙城很長時間,這群孩子才從唐惜已經離開的事實中醒過來,仍舊縮手縮腳放不開。

她走得不光彩,為什麽還要回來?難道真的像她口中說的,攀附上程紹祖,做有錢人家的兒媳婦?

垂在身側的手用力握緊,是唐惜改變了,還是只是他記憶中的唐惜沒變。

這座院子坐北朝南,雖然和程家一樣是兩層小洋樓,可還保留着從祖輩留下來的木門瓦房,重新裝修過古色古香。孔勝邦從父輩受了影響,認為木是根本,家裏要有木才能興旺。

行李箱放在沙發旁,五嬸滿心疑惑還是給唐惜端了熱茶。

上次來,衆人夾道歡迎、握着手噓寒問暖,這次來,冷冷清清的只有她一個人,唐惜反而更自在,她真是窮日子過慣了,享不起福。

趙訪梅是孔紹宗的母親,她穿着昂貴的貂皮大衣,喜滋滋地從門外進來,進門就問老太太回來沒有,五嬸說已經回來了。趙訪梅趕快把身上的大衣卸下來,囑咐五嬸收好,“趕快幫我放起來,別被老太太看到,看到又該生氣了。”

“好的。”五嬸看趙訪梅只顧着要出客廳,她趕快叫住,“家裏來了客人。”

“誰啊!”趙訪梅四十多歲的年齡,一張臉上塗着粉仍舊遮不住的暗黃臉色,她往這邊走幾步,看到坐在純黑色真皮沙發裏的人,吃驚地問,“唐惜?你什麽時候來雙城的。”

“舅媽。”唐惜站起來問好,“來了兩天了。”

“紹宗呢?怎麽沒聽紹宗說要回來。”趙訪梅邊說邊往這邊走,總覺得哪裏不對勁,終于想到疑惑地問唐惜,“你怎麽叫我舅媽?”

“唐唐。”老太太換了套黑色金絲絨面的棉花棉衣,頭發稀疏挽成發髻,從老房子裏走出來,笑呵呵地說,“我算着時間,小楊應該把你接來了。”

“讓您費心了。”唐惜走過來攙扶住老太太,兩個人并排往正廳走。

趙訪梅的臉色變了變,她眼睛看着唐惜,話卻是問老太太,“奶奶,她是您接過來的?”

“對啊,你們都忙,我就找個人陪着我。”老太太拉着唐惜坐下,話對趙訪梅說,“盛邦和文霖快回來了吧,你看看飯做好沒有,他們忙了一天,別讓他們餓着肚子。”

趙訪梅知道老太太在故意岔開話不讓她問唐惜,只是這莫名其妙的,老太太怎麽像是護着那個唐惜。滿心疑惑往廚房走去,心裏嘀咕:這不是兒子的女朋友嗎,怎麽叫自己舅媽,而且叫老太太太姥姥,叫太姥姥的只有一個人……

五點多時間,孔勝邦和孔文霖父子兩個一起從外面回來,他們邊走邊說話,早有眼力見的傭人在門口迎接着,接過包和衣物。

孔勝邦将近八十的年齡,頭發已經稀疏,肚腩還不算大,天藍色的襯衣棗紅色的領帶,看起來卻是六七十歲的外貌,并未見明顯的老态。走在旁邊的孔文霖今年是五十歲的整年齡,頭發也不算茂盛,和普通成功商人沒什麽大的區別,着白色的襯衣黑色的領帶,和孔勝邦長得極像,尤其是耷拉着的虛腫眼袋。

都是外甥似舅,不知道程紹祖到這個年齡,會不會也頭發稀疏。唐惜忍不住想,想了覺得現在的精短烏黑短發的程紹祖,禿頂了的模樣挺喜感。

“差不多可以吃飯了。”趙訪梅抖着手上的水珠,從廚房裏出來。

孔文霖點了點頭表示聽到了,腳随着孔勝邦往客廳裏走,邁過門檻,看到坐在偏廳裏的人。他腫脹的眼睛突然瞪大,像是見到鬼了般驚恐的表情。

唐惜站起來,笑吟吟地叫,“舅舅。”又叫另外一個僵硬着表情的人,“外公。”

孔勝邦倒是沒有說什麽,淡淡地看了她兩眼出門去給老太太問好去了。孔文霖卻沒自家老爹的好風度,他一雙精明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唐惜,陰婺地瞪着她,寒着聲音帶着顫抖,表示情緒的激動,“你怎麽在這裏?”上次把唐惜趕走,又把孔紹宗關了幾天,以為已經解決了這個麻煩,沒想到今天又出現在家裏,這讓孔文霖穩重的表情出現裂紋。

厭惡、驚慌,還有害怕。這是通過孔文霖的表情,唐惜看出來的情緒。

唐惜覺得自己真是壞了一鍋湯的老鼠屎,可是怎麽辦呢,她很享受別人看到她時的害怕表情,這讓她神清氣爽。唐惜心情極好地回答,“太姥姥請我住進家裏,沒有經過您的允許,實在抱歉。”

正說着太姥姥,已經在孔勝邦的攙扶下走過來,和和氣氣地說,“人都回來了,吃飯吧。”

太姥姥坐在桌子的頂端主位置,這是孔家多年的習慣,左手邊是孔勝邦,右邊是孔文霖夫婦,唐惜是客人理應坐在最後。可落座時,太姥姥卻讓唐惜坐在旁邊,也就是孔文霖的位置。

趙訪梅不甘不願地挪位置,張口要抱怨,被孔文霖攔住,嘀嘀咕咕道,“奶奶為什麽護着她。”

太姥姥不管財不管事,卻是家裏最有權威的,這是信奉“仁義禮智信”為家訓的孔家的家規,所以唐惜住進來,就算其他人諸多不願,還是不會違背老人家的話。

而唐惜很喜歡,這些人讨厭她,又不得不忍耐着的無可奈何表情。

作者有話要說:

我就喜歡你看不慣我,又幹不掉我的樣子

我就喜歡你讨厭我,又不得不和我一起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樣子這章:楠竹連正臉都沒有

下章:楠竹有正臉OR側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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