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天
紙條上的地址,是一處獨立的院子,院子裏有棵掉得光禿禿的槐樹,地上卻是幹幹淨淨的。
吱呀一聲,唐惜推開鐵門,走進去。
正對着門口的門沒有關上,屋裏開着燈,唐惜擡腿走進去時候,有片刻的遲疑,還是邁過門檻走進去。屋裏的擺設極其講究,實木雕刻的屏風上,一只翠綠色的孔雀活靈活現地仰着頭,是獨特的手工刺繡。
那個人不喜歡時尚潮流的東西,只喜歡民族的傳統的。唐惜正神思缥缈,耳朵機敏地聽到有刻意壓制的腳步聲,輕擡輕落,她快速地轉身閃躲,已經遲了,手臂上一陣被劃傷的疼痛,黑色的外套上一道傷痕,血一下子冒出來。
站在她身後的,是兩個男人,身材高大魁梧,兇神惡煞的模樣,手裏俱是拿着锃亮鋒利的刀子。
那兩個人不給唐惜反應的時間,對視一眼,默契地分散在唐惜兩邊,一人出腳一人用握着刀子的手狠厲地朝着唐惜揮,動作利索要把她置于死地。
唐惜嗤笑一聲,擡起腳先踹右邊握刀子那人的手,她可不想再被刀子劃傷。從力量、人數與身形來說,唐惜完全不占優勢,可她擅長的就是,把不可能的事情變成可能。
唐惜腳下踩着一人的脊背,反握住另一人的手,擱置在他脖頸處,狠狠地抵着。
這邊僵持着,簾子那邊,卻有個人舉止優雅地走過來,看也不看打鬥的三個人,坐在案桌旁邊的實木凳子裏。
唐惜奪過刀子,甩開那人,她畢恭畢敬地彎腰,“關太太。”
被稱呼的人,眼睛淡淡地瞥了眼她的手臂,“唐惜,你反應遲了。”
唐惜把流血的手臂稍微背在身後,頭低得更低,“這次是我疏忽,請您責罰。”
“疏忽,丢的是你自己的性命,與我有何關系。”太太冷冷靜靜地說,甚至輕輕地嘆口氣,“才一個月,你已經疏于防備,我怎麽放心留你在翌年身邊。”
冷汗順着唐惜的臉頰流下來,不知是手臂疼痛還是因為太太的話,她噗通一聲跪下,“我保證,不會讓少爺受傷。”
“哦?你用什麽保證。”坐在高位的太太淡淡地問。
那兩個人早已跪下來,聽了太太的話面面相觑,自知不好。唐惜用力握住手裏的刀,手起手落麻利地在那兩人手臂,相同位置,留下更長更深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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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惜颔首,回答,“用別人雙倍的疼痛,保證。”
太太輕輕地揮手,那兩個人彎腰退出去。
“你結婚了?”太太還是輕輕的說。
唐惜來之前就猜測到,太太肯定是知道了什麽,才叫她來。她低頭,爽快地回答,“是。”
太太瞧着跪在地上的人,血已經順着手臂流到手背上,滴答落在青磚上,她咬牙忍着一聲不吭,額前的頭發汗濕,和三年前一樣倔強的臉。
“要餘生抵押給我,你後悔了?”太太走過來,扶着她的手臂,把她攙扶起來。
唐惜趕快搖頭,果斷地答,“沒有。”
“沒有最好。”太太說,“這次叫你回來,一來是翌年想你了,二來,是想問問你的意思,你對翌年有沒有什麽想法?”
唐惜吃驚地擡頭看太太,見她也正看自己,她抿了抿嘴,心裏有不好的預感,謹慎地答,“少爺人很好。”
“□□人呢?”
唐惜呼吸一滞,大腦裏想到的是程紹祖,她的聲音帶着輕微的顫抖,“唐惜的餘生是屬于太太的,聽從太太的安排。”
“你不甘心?”
“唐惜不敢。”唐惜低着頭,一字一頓困難地說着。
唐惜的命,不是由自己說了算,別人要她如何,她便只能如何。這是她交換的籌碼,自己做的交易,跪着也要繼續下去,因為她根本沒有說不的資格。
“唐惜,我要的不僅是你心甘情願地陪翌年一輩子,更是心無旁骛地自願留下來。”
太太看着唐惜漂亮的側臉,輕輕地拍她的肩膀,“去見見翌年吧,他等你許久。”
“謝謝太太。”唐惜越過太太,往簾子那處走。
太太站在門口,看着蕭瑟的院子,及霧蒙蒙的天空。有人從門外進來,彎腰站在旁邊候着,太太攏了攏肩膀上要滑下來的手工披肩,“查的怎麽樣?”
“安排在孔氏裏的人,已經和唐小姐接觸過。聽他們的描述,唐小姐的計劃已經啓動,按照原計劃,會徹底整垮孔氏的工廠與公司,沒有耽擱。”
太太點了點頭,“再查一個人。”
“誰?”
“程紹祖。”太太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別人聽,“我不擔心她報仇的決心和手段,唯一不放心的是她被感情纏住。”
“明白。”那人領了命令,矯健的步伐快速地走出院子,消失在門外。
突然地上噼噼啪啪地響,是比鹽粒大一些的雪疙瘩,沒一會,潔白的雪片飄飄散散地落下來,越下越大。
今年的第一場雪,終于來了。
唐惜在後院用水盆裏的手随便洗了洗手,把衣袖往下拉一些遮住受傷處,她整理了衣服,撫開淩亂的頭發,這才推開緊閉的房門。
外面冷得透骨,剛打開門,屋裏一陣暖意,唐惜臉上凝結的寒意被暖化,在毛孔上挂着細小的水珠,像是汗,又像是眼淚。
“在看什麽?”唐惜笑嘻嘻地走過去,越過頭去看那人手裏的書。
關翌年聽到她的聲音,輕輕地笑,“電飯煲的說明書。”
“看這個做什麽。”唐惜拿過來,反反正正地看,沒看出來什麽。
關翌年還是笑,他不如程紹祖高大,不如梁笛聲長相溫和俊秀,比着那兩個外貌出衆的人,他顯得相貌平一些,不過絕對不醜陋。
“買了電飯煲,等你做飯給我吃。”
唐惜好笑地看着他,“你想吃什麽,要用電飯煲做呀?”
“很久沒吃你做的電飯煲雞翅。”關翌年的頭無力地垂着,他盡量看着唐惜的眼睛輕輕慢慢地說。
同樣是生病,有的人抓狂暴躁,被病痛折磨得變了相貌和性格,有的人卻磨砺得更加平和,顯然關翌年屬于後者。糟糕的身體,仍舊不能阻擋他有顆溫暖和享受生活的心。
“好。”唐惜滿口答應下來,“等我回來,做給你吃。”
關翌年微笑着點頭,他頭低着,劉海貼在額頭上,手卻不能擡起來,撫開頭發。
唐惜看到,她手伸過去輕輕地撥開,“你頭發長了,怎麽不讓他們陪你去剪頭發。”
“我等你回來。”關翌年像個小孩子一樣執着地說。
唐惜心裏一動,要感動得落下淚來。在她糟糕得一塌糊塗,走投無路時候劫持了他的車子,甚至想要奪了他的生命,他卻留下自己,又拜托關太太滿足唐惜的願望。
三個不同性格的男人,程紹祖是團灼熱的烈火,強烈又激烈,梁笛聲是黑夜裏的月亮,冷清卻又是陪伴,關翌年卻是寒冬裏的暖陽,給唐惜的只有溫暖。
“我幫你剪。”唐惜在屋子裏找,找不到剪頭發的剪刀,只找到普通的剪刀。
關翌年點頭,表示用這個就可以。他總是無限度地縱容着唐惜的胡鬧,是連四十都會嫉妒的包容。
唐惜以前也幫關翌年剪過,只是那次失敗了,他自己不覺得難看,甚至逢人就說是唐惜剪的,好像是多麽驕傲自豪的事情,還是唐惜忍不住,給他戴了帽子。
剪刀落下去,剪了劉海和後面的頭發,唐惜用紙巾揮着給他擦臉上的碎頭發碴。
關翌年閉着眼睛任由她忙前忙後,安心享受,“我媽媽和你說什麽了嗎?”
“沒有啊。”唐惜的手頓了頓,想起關太太提起關翌年的事情。
對唐惜來說,只要能幫葉靜秋報仇,她的餘生也就沒了意義,屬于誰已經沒有差別。也就是這樣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才想要和程紹祖結婚,彌補那點僅剩的遺憾。
如果嫁給關翌年,應該是不錯的吧,反正她要一直陪着他的,嫁不嫁又有什麽區別。
“她為難你了嗎?”關翌年關切地問。
唐惜搖頭。
“事情進展得順利嗎?”
唐惜點頭,輕輕地嘆了口氣。
關翌年聽到了,“需要幫忙,可以找四十。”
唐惜笑着拍他的肩膀,“你這樣替四十攬事情,她會不高興的。”
“我只是想你盡快辦完事情,回到我身邊。”關翌年以稍微低的聲音說,“我想你了。”
“我很快辦完,就可以回來了。”唐惜想起另外一件事情,她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照片,遞到他面前,“你快要生日了,這是我給你的生日禮物。”
“這是哪裏?”關翌年看着照片上的招牌。
唐惜把照片放在他衣服口袋裏,又幫忙把他的衣服整理得更暖和一些,“壞孩子,一家酒吧,你不是一直想去酒吧嗎?現在我把它送給你了。”
“你一直記得。”關翌年高興地說。
唐惜低着頭,點了點,“對啊,我看到這家酒吧時候,就想到你了。”
所以,我用別的男人的錢,買下來,送給你了。
唐惜不知怎麽,想起程紹祖來,想起一個多月後要分道揚镳,竟然有些舍不得,深思哀傷,苦笑一聲自己矯情。她不知道,她的表情清晰地落在關翌年的眼中,清楚地知道,唐惜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