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天
周六,程紹祖說要和唐惜去雙城轉轉,唐惜卻說累了不想出門,程紹祖在家陪她,有一搭沒一搭地陪着她聊天。
上午十點多,有個中年男人站在門口,仍舊是徘徊和緊張地張望,這次他沒有默默的走開,而是走進來。
五嬸把人帶進來院子,請進客廳裏,“表少爺,說找你的。”
“你找我?你是誰?”
程紹祖穿着暖黃色的v領毛衣,深藍色的牛仔褲,衣衫單薄,他一向穿的少。
“我我……”陳雙江激動地看着程紹祖,坑坑巴巴地說不清楚。
唐惜坐在太姥姥的房間裏,太姥姥睡着,她搬了板凳坐在門後,門打開一條縫。
程紹祖蹙眉,俊朗的臉龐緊繃着,雙眼銳利地盯着面前的人看,很不悅的表情。
他胸膛起起伏伏,是在壓抑情緒。
沒幾分鐘,孔文蓮和程青山從門外進來,後面走着的是孔文霖。
三個人看到客廳裏,對峙着站着的程紹祖和陳雙江,俱是一震,臉上的表情像是見了鬼一樣。
孔文蓮情緒變大最大,在另外三個人沒反應過來前,她幾步沖着陳雙江跑過去,用力揪着他的衣領把他往門外推,嘴裏亂糟糟地說,“誰讓你來的,滾,沒人歡迎你。”
陳雙江被推得趔趄,“不是你讓我來的嗎?說要讓紹祖認祖歸宗,跟我回去。”
孔文蓮漲紅了臉,紅了又白,“我們不認識你,再胡說八道,我們報警了。”
“這是誰?”一直寡言的程青山,這時候走上前攔住發瘋一樣的孔文蓮。
程紹祖看着孔文蓮張牙舞爪的樣子,他的睿智變得遲鈍,“媽,你認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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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認識。”孔文蓮掙脫開程青山的阻攔,她只想趕快把這個人趕走,她嘴裏求救地叫孔文霖,“哥,你快幫我把這個人趕出去。”
孔文霖上前,拽着那人的衣袖往外走,沉聲威脅他,“現在走,我們可以給你錢。”
陳雙江卻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墜着身子不肯走,嘴裏嚷嚷着,“我不借錢了,你們讓紹祖跟我回去吧,過了年再讓他回來。”
“我為什麽要跟你回去?回哪裏去?”程紹祖不去問孔文蓮,反而問陳雙江。
陳雙江張口要說話,孔文蓮揚手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哭鬧着尖聲叫,“你就是存心的不讓我好過,這麽多年了為什麽還要來。”
陳雙江解釋的聲音,程青山質問的聲音,孔文蓮聲淚俱下地控訴的聲音,孔文霖沉聲的阻攔安撫聲音,四道高低不同的聲音混在一起,比汽車擁堵時候的喇叭聲更刺耳。
太多聲音一下子沖進程紹祖的耳朵裏,他眼睛看着推推搡搡的幾個人,腦袋裏一下子懵了。
“不要吵。”程紹祖拔高音量,他的聲音一向低沉用力,突然揚高,尖銳又刺耳。
在太姥姥房間的唐惜知道,程紹祖生氣了,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扭打在一起的人,吃驚地看着程紹祖,忘記了手裏的動作。幾分鐘後讪讪地分開,各自找了位置坐下。
孔文蓮和孔文霖坐在同一張沙發裏,孔文蓮哭得哽咽不止,孔文霖拍着她的肩膀安撫她。程青山坐在一張沙發上,垂着頭暗沉着臉色,陳雙江坐在凳子上,看看這個瞧瞧那個,欲言又止。
“你是誰?為什麽來家裏?”程紹祖站在客廳裏,他長身玉立卻疲憊,雙手撐着腰,頭頂是明晃晃的燈,照着他英俊的臉。
“我是陳雙江,我是你爸。”
孔文蓮尖聲叫,又要沖過去被孔文霖攔住,她厲聲叫着,“他不是,紹祖你別聽他胡說,他是個騙子,來騙錢的。”
程青山沒有理會孔文蓮的解釋,他轉頭看着陳雙江,問,“我是紹祖的父親,你為何要冒充?”
“我是紹祖的親生爸,二十九年前,孔文蓮托着文娟找到我……”
事情的真相遠比唐惜想象的醜陋和難堪,在四十說程青山和程紹祖親子鑒定結果時,她直接認為是錯誤導致,不曾想過,程紹祖竟真的不是程紹祖的親生父親。
她現在知道梁中駿為什麽要讓她把這人請來,又是當着程紹祖一家三口的面,因為這是一雙殘忍的手,撕開掩蓋了二十九年的秘密,暴露千瘡百孔的疤痕。
二十九年前,程青山和葉靜秋談戀愛,做為葉靜秋好姐妹的孔文蓮同樣愛上這個青年才俊溫文爾雅的人。她用盡百計想要霸占程青山,甚至不惜以自己為代價,只得到了程青山心如死灰的軀殼,并不能讓孔文蓮放下心來。
她必須有一個孩子來徹底栓牢程青山,不能給他和葉靜秋複合的任何機會。孔文蓮和程青山做過很多次,卻始終沒有懷孕,她心急就請梁笛聲的母親文娟幫忙,文娟把外省的遠方表哥介紹給孔文蓮。
孔文蓮去過兩次,第一次,她強烈的自尊心讓她倍受煎熬,她鄙視自己的這種行為,又迫切想要懷孕,牙一咬就忍了。過程對她來說,是痛苦的。
孔文蓮從安徽回來後,日日盼着結果,一個月後還是沒有懷孕。後來,她又去了一次安省,這次是一個人去的,去了三天。回來後,她如願懷孕,如願用這個孩子讓程青山對她死心塌地,娶她入門。
孔文蓮給陳雙江五千塊錢,在那個年代,五千塊錢是筆巨額的財富。陳雙江遵守承諾沒有來問孩子的情況,現在上了年齡,反而想起這個未曾謀面的孩子,這才找上門來……
太姥姥迷迷糊糊地醒來,躺着聽了會兒外面的動靜,“外面是誰來了?在吵什麽?”
“一個熟人。”唐惜扶着老人坐起來,細心地問,“您要吃些什麽嗎?”
“櫃子裏有雞蛋糕,你給我拿一個。”太姥姥又問,“紹祖回來了?我聽到他說話聲音。”
“嗯。”唐惜把雞蛋糕拿出來,撕成小塊交到太姥姥手裏。不知心裏所想,嘴上已經說,“他在外面,要叫他進來嗎?”
“家裏有客人就讓他們說話吧。”太姥姥說,她胃口不好,只吃了小半個雞蛋糕,就說坐着乏了要躺下。
外面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有痛哭聲和怒罵聲。
太姥姥又要睡過去,她碰了碰唐惜的手指,“紹祖好不容易回來,你去陪陪他。”
“嗯。”唐惜應答着,卻坐着沒動,程紹祖現在應該誰都不想見吧。
等唐惜從太姥姥房間出來,客廳裏猶如勁風掃過,滿地狼藉,表示這裏剛才經歷過多麽激烈的場面。其他人不知所蹤,只有五嬸在愁眉苦展地打掃衛生。
“程紹祖呢?”唐惜本想回房間,到底是忍不住,走過去問五嬸。
五嬸輕輕地嘆口氣,搖了搖頭,“剛才和他父母吵了一架,出去了。”
沒人知道程紹祖去了哪裏,一直到太陽西落溫度降下來,程紹祖還是沒有回來,大家這才着急起來。
孔文蓮急得只剩下哭,六神無主地揪着手裏的紙巾,身邊一地的紙團。
程青山突聞這樣的真相,惱怒當了二十多年的冤大頭,這時候聽到孔文蓮的哭泣,更覺得心煩氣躁,更自持有理,聲音高起來,“那人要錢,你給他就是,現在鬧到紹祖面前,他怎麽受得了,丢人現眼。”
孔文蓮哭哭啼啼得聲音都變了,“還不是怪你,如果不是你和葉靜秋斷不幹淨,我能想出這樣的方法嗎?”
“孔文蓮,是你心術不正,倒要怪在我頭上來。”程青山惱怒地站起來要走。
孔文蓮在身後叫他,“你做什麽去,紹祖還沒回來。”
程青山氣沖沖地說,“他不是我兒子,我管不着他。”說完要拂袖而去,孔文蓮跑過去,和他扭打在一起。
五嬸不去理會這兩個人的争吵,她站在門口急得直搓手,“晚上是要零度以下的,表少爺只穿了件毛衣,可別凍着。”
“我出去找找他吧。”唐惜拿了圍巾和外套,把自己包裹住。
“好戲散場了?”梁笛聲竟然等在外面,不知道等了多久。
唐惜縮着脖子,溫溫暖暖的衣服讓她舒服,“一團亂糟糟。”
“這是他們活該。”梁笛聲毫不掩飾幸災樂禍,嘲笑着說。
唐惜擡頭看灰蒙蒙的天,卻樂不出來,“程紹祖不知道去了哪裏。”
“心疼了?”
“覺得對他愧疚。”唐惜邁着步子往前走,她低着頭看着地上的影子,“我從小知道自己的命運也就接受了妥協了,他做程家的兒子二十九年,現在卻完全颠覆,肯定很難過。”
“唐惜,你開始心疼他,就要開始輸了。”梁笛聲把她外套上的帽子幫忙套上,溫聲安慰她,“不要想那麽多,他們欠你的,是要一點點還。程紹祖雖無辜,可他做孔家的外孫和程家的兒子,就該承受這些。”
“我知道,你回去吧,不要讓梁伯伯等太久。”唐惜勉強對他笑了笑,只想一個人走一走。
“你去哪裏找他?”梁笛聲看穿她的心思。
“不知道,随便走走吧,裏面悶的難受。”
梁笛聲看了看她,叮囑幾句才轉身離開。
唐惜站在寬敞的街道,迷茫不知道該往哪裏走,計劃得完善,執行起來卻過不了心裏那關,她心裏還有一絲不忍,是因為程紹祖。
“四十,你在哪裏?”唐惜把電話打給四十。
四十那邊氣喘籲籲的,“我在買外賣呀,正要回酒店。”
“你現在住在哪個酒店?”
“一直在君來。”四十聽出來她聲音裏的低落,好奇地問,“你怎麽了?”
“我過去找你。”
“好。”四十挂了電話,繼續原地跺腳,伸出白嫩的手指對店鋪老板揮了揮,“再加一份,嗯,多放點辣椒和醋。”
四十提着兩份外賣往酒店裏走,看到一個腳步趔趄醉醺醺的人正跌跌撞撞往裏面走。四十離那人遠遠的,聽到前臺那裏吵吵嚷嚷的,大概是這醉漢沒錢卻來住酒店,被人攔住。
四十歪着頭好奇地看了眼那個醉倒在地上的背影,覺得有些熟悉,她走過來,戳了戳那人的肩膀,不确定地叫,“程紹祖?”
“嗯。”程紹祖撐着坐起來,靠着櫃臺,狼狽不堪,好在平日裏修煉的氣質還在,仿佛坐着的不是寒酸的地板,而是他那寬敞明亮的辦公室,面對着是他最信手拈來的工作日程。
“你為什麽坐在地上?”四十繼續問。
程紹祖困難地站起來,晃了晃,“你是四十?”
“你認識我?”四十左右看了看,“你是不是沒錢住酒店?”就這麽簡單直接地戳破程紹祖打算先客套一番的想法。
程紹祖無奈地點頭,一整天他都是處在這種難堪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