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折辱

沈妱這話一出口,不止薛萬榮神色大變,就連一直垂頭不語的薛凝都霍然擡起頭來。

侍奉湯藥、打理起居,那可都是丫鬟們做的事情!薛凝打小就是金尊玉貴的官家千金,向來都只有被人伺候的份,哪裏能曲意伺候別人?沈妱這樣說,無異于是要把薛凝當成丫鬟來使喚,這可是奇恥大辱!

“不行!”薛凝脫口而出,“我不願意!”

“這可是最輕的了。”沈妱攤手,冷笑着瞧她,“要不然,趁着咱們都閑着,再往玉女峰去一趟,叫薛姑娘也從那裏跌下去,到潭水裏泡泡?也不用多嚴重,把我和孟姑娘所受的苦都嘗嘗也就是了。”

那怎麽行!薛凝死命的忍住了搖頭的沖動。

她清晰的記得當時沈妱她們被撈上來時候的樣子,兩人渾身濕透,臉色都青了,孟娴那裏更是嘴唇青紫,仆人們折騰了半天都沒動靜,像是死了一樣。

更何況,摔斷了腿,那得多疼?

薛凝絕沒有膽子去嘗試!

她求助一樣的揪緊了薛萬榮的衣襟,腳步不受控制的挪動,想躲到他的身後。薛萬榮面色雖沒變,那拳頭卻是越捏越緊,也不知是在權衡還是在忍耐。

對面孟晉可沒什麽耐性,見得如此,便冷聲道:“既是如此,明日咱們就在公堂上裁決吧!”

“孟兄別惱!”薛萬榮立時出口制止,瞧了薛凝一眼,心中主意一定,便道:“這回的事情确實是我教女無方,孟姑娘昏迷不醒,我心中也是愧疚。小女的性情确實驕縱了些,不如就依了沈姑娘的意思,教她在這裏好生照顧孟姑娘,一則是賠禮致歉,再則,也磨磨她的性子。”

“還有沈姑娘。”徐琰在旁邊冷聲道。

薛萬榮便道:“當然當然,理該如此。”

他的手掌搭在薛凝的肩上,看起來是安撫的姿勢,然而只有薛凝知道那只手上用了多重的力量。她的肩頭被薛萬榮捏得生疼,那是警告的意思,叫她不許輕舉妄動,薛凝哪怕心裏有千百個不願意,這個時候卻是半個字都不敢吐出口了,只是蒼白着臉站在那裏,牙關緊咬。

這件事就此議定。

因從玉女峰回來時趕路趕得急,途中先到了孟家的府邸,因此沈妱也暫時被留在孟家養傷。這會兒既然塵埃落定,孟晉便把薛凝扣在了孟家,又因沈妱新傷,急切間不能搬動,便邀她先在孟家養傷,等過傷口好些了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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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平也怕女兒腿傷被影響,便将孟晉謝過,留下石楠貼身照顧沈妱。

孟晉以前也曾聽說過沈平的名聲,這幾天接觸下來,對他也甚是欣賞,便專門在外院開辟了客房請沈平移居過來,好就近照顧女兒。

至于薛萬榮,孟晉卻是連半點客氣挽留的話都沒有。

薛萬榮沒辦法,只好跟着徐琰回客棧去。

這頭沈妱等衆人散去,這才覺得腿上隐隐又痛了起來。她向來體質敏感,忍受不得疼痛,先前因為有滿腔怒火,暫時忘了腿傷,這時候心神一松,不由“嗳喲”一聲,連忙叫人擡她回去,又吩咐石楠去瞧瞧孟娴那邊的情形。

不多會兒石楠回來,說是孟娴還在昏睡,叫沈妱很是歉疚。

這歉疚很快就轉化成了怒氣,沈妱也不客氣,便吩咐石楠把薛凝叫進來。

薛凝進來的時候依舊有些神不守舍,見着沈妱的時候,那眼裏的怒恨卻是藏都藏不住的。

沈妱也不會心軟,冷然盯着她,吩咐道:“倒水。”

薛凝愕然擡頭,沒想到沈妱居然真的敢指使她,下意識的就道:“沈妱你竟敢!”

沈妱卻是冷聲一笑道:“打理起居還得伺候穿衣吃飯、盥洗沐浴,倒個茶水就不樂意了?”

薛凝站在那裏動都沒動,鼻中重重冷哼了一聲,扭過頭去。

這反應當然很正常。薛凝是三品大員的千金,在這武川省的姑娘裏頭也是排得上號的,自小被人捧着驕縱慣了,心氣兒高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如今陡然要叫她聽人擺布去伺候人,對方還是她一向都瞧不上眼的沈妱,薛凝怎會樂意?

她能強忍着沒破口大罵出來,已經算是很能忍耐了。

沈妱也不急,甚至靠着軟枕閑談起來,“薛凝,既然端王殿下裁決已定,薛大人也沒有異議,這端茶遞水照顧病人的事情你是做定了。誰叫你腦子發熱做出那種蠢事呢,搬石砸腳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你要不是誠心致歉,咱們這就把孟大人請過來,要上公堂還是怎樣,你自己來定,沒人逼你。”

“沈妱!”薛凝羞怒交加,強忍着委屈,那眼淚卻不受控制的打起轉兒來。

她如何能不明白沈妱想要折辱她的打算?可當時薛萬榮的态度那樣明顯,叫她忍辱負重,息事寧人,免得丢了薛家的臉面,也或許是免得壞了端王殿下對他的印象,更甚者,免得別人拿這件事做話柄,彈劾他一個治家不嚴,放任家人欺辱民女的罪名。

說到底,在這件事情上薛萬榮已經放棄了她,任由她獨自留在這裏受人欺淩,好教沈家和孟家消了怒火。

可明白是一回事,要接受卻是另外一回事。

薛凝心裏矛盾之極,想要抛開一切顧忌,立時跑回客棧去找薛萬榮,可薛萬榮會庇護她嗎?薛凝悲哀的發現,按照她父親的性子,到時候必然會把她捉回來,那羞辱只會變本加厲。可如果不去找薛萬榮,她又能去哪裏呢?

這些年順風順水、養尊處優,她所依靠的只不過家世地位,沒有了父親的庇護,她只會流落街頭!

屋外的雨還沒停,時斷時續的下着,時間久了,像是能洗去人心裏的喧嚣。

雨聲時急時緩,偶爾被風吹得打在芭蕉葉上時噼啪作響,平白叫人驚懼,偶爾卻又有短暫的停歇,卻叫人心裏沒底。

那天色愈發昏暗起來,叫人心頭又郁又悶。

薛凝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站到腿腳都快要麻木的時候,終于擡起頭來。她的臉上已滿是淚痕,嘴唇因為被用力咬了半天,有一處都破皮了,滲出血的甜腥味。

她擡手抹去臉上的淚,轉身往桌邊走去,腿腳像是灌了鉛,沉重異常。

茶杯就在手邊,卻仿佛有千鈞之重,她倒了一杯走過去,僵直着胳膊遞給沈妱。

沈妱這時候腿上隐隐作痛,正攢着滿肚子的火呢,拿指尖碰了碰茶杯,道:“要滾燙的。”薛凝沒辦法,只好另倒了一杯滾燙的熱水,沈妱便伸手作勢去接,等薛凝那裏剛剛松手,她卻将手指松開,那滾熱的茶水當即跌落,盡數灑在薛凝的腳面。

如今五月天氣,薛凝腳上只有薄綢面的繡鞋,那燙水潑在腳上,登時又燙又痛,叫她忍不住痛呼着蹲身抱住腳面。她自然知道沈妱這是故意的,擡起頭來時,滿目怒火。

沈妱斜眼觑着她,挑釁的目光幾乎能将她穿透,閑閑的道:“失手了。”

若是放在從前,薛凝此時必然已經爆了,可如今的情形,她哪裏還能反抗?好半天,薛凝的神色目光才軟和下來,耷拉着腦袋站起身來,燙傷的腳不敢着地,側身扶住旁邊的欄杆。

沈妱嗤笑一聲,繼續躺回榻上,指了指旁邊桌上放着的瓷碗,道:“那些藥能治傷,只是還不夠黏,薛姑娘若想敷藥,就找來藥杵好好搗一搗,順便再送些給孟姑娘用吧。”

那碗裏面黑乎乎的一團膏藥黏在一起,散着淡淡的腥味,據說對沈妱和孟娴的腿傷有奇效。

薛凝僵硬着站了半天,最終卻是默默的轉身,拿着那碗出去了。那眼淚滴滴答答的順着腮邊落下來,打濕了胸前的衣裳。

沈妱瞧着她一瘸一拐的背影,勾了勾唇角。

咎由自取,半點都不值得可憐!

若是孟娴能早點醒來也就罷了,若是孟娴醒不來,她薛凝以後的日子可就不止是屈辱那麽簡單了!

孟晉雖說比薛萬榮官位低,可孟娴的母親卻是有些來頭的,孟娴又是兩夫妻的心頭肉,真個傷到了孟娴的性命,兩家争執起來,孟晉絕不會善罷甘休。

而薛萬榮膝下并不是只有薛凝這一個女兒,到時候薛萬榮會如何選擇,恐怕只有老天爺知道。

到晚飯的時候,沈平過來陪着沈妱說了會兒話,又叮囑她一些傷後要注意的事情,便十分不舍的走了——雖說沈妱受了傷,沈平肩上的職責卻還在,耽誤了這兩天,後頭要拜訪的藏書家還不少,他可不敢掉以輕心。

沈妱這裏吃完了飯,又抹了些膏藥,便靠在軟枕上,聽着窗外的雨聲發呆。

将近入夜的時候,石楠将屋裏各處的燭臺都點亮,去關門的時候卻咦了一聲,而後探頭望外。

沈妱所住的是孟家的客院,并沒有閑雜人來往,因為有石楠在身邊,沈妱也不像麻煩孟家的人為她分神,便只在院裏留了石楠。

這會兒夜色黑沉沉的,淅淅瀝瀝的雨落下來,院中連只貓影子都沒有。石楠看着那門邊的黑影,揉了揉眼睛,那是個人嗎?可為何站在門邊上不進來呢?她壯着膽子往外走了兩步,終于辨清了那個撐傘靜立的人影,驚訝道:“秦……”

畢竟是客居別處,石楠立馬住口,抄過旁邊的傘走過去,到了秦愈跟前時才小聲道:“秦公子怎麽不進去?”

黑暗中看不太清楚秦愈的神色,他像是剛回過神來,“哦”了一聲,問道:“阿妱怎樣了?”

“敷了藥,在那邊聽雨發呆呢,公子要不要進去瞧瞧?”

“方便嗎?”

“方便。”石楠點頭。深夜放男子入女兒家的住處本是大忌,不過凡事總有例外,沈妱這時候衣冠嚴整,是尋常會客的打扮,且秦愈算是她的至交好友,重傷之下前來探望,只要別驚動了外人,老爺和姑娘……應該不會介意吧。

秦愈聞言便也放心,跟着石楠走入屋中。

沈妱這時候也發現了石楠的不對勁,正好奇的瞧着門口,待見到秦愈時,甚感意外。她如今是伸長了腿座在床榻上,姿态有點不大雅觀,好在衣衫都是嚴整的,客房中又不似閨房那樣隐秘,倒也不覺得什麽。

“這還下着雨呢,益之兄怎麽來了。”沈妱請他坐,叫石楠去倒茶。

秦愈卻沒有坐下,他的目光落在沈妱被木夾板綁得嚴嚴實實的腿上,站了片刻,道:“阿妱,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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