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同行
沈妱聞言笑了笑,對秦愈的言下之意心知肚明,心底裏卻半點都沒有糾結,反而笑道:“我等了一天,還想着薛凝能說出這句話呢,誰知道卻是益之兄。 薛凝使壞,若是董叔謹幫她道歉也就是了,益之兄卻也把過錯往自己頭上攬,難道是幫董叔謹背黑鍋背習慣了?”
秦愈聞言一怔,瞧了眼正在倒茶的石楠,自悔失言,只好道:“我白練了幾年功夫,當時卻沒能及時救你,叫你受這等重傷,總覺得愧疚。”
沈妱便朗然一笑,翻過這一頁不提,指了指腿上的木夾板,道:“說起來,後面那些藏書樓我是無緣再去了,益之兄去拜訪的時候,記得幫我好好瞧瞧其中的門道,回頭也叫我長長見識。”
她這般态度,倒叫秦愈覺得自己先前那番糾結顯得太過兒女情長了些,不由一笑道:“那是自然。”
“聽說明兒你們要去的翟家藏着一把鐵琴,我可是一直都期待着,這下可惜了。”沈妱惋惜的搖了搖頭。
秦愈便道:“這回征書、選書、抄書怕是得有兩三年的功夫,往後不愁沒有來嘉義的機會,到時候再找時間瞧瞧也不遲。你這腿傷還嚴重麽?”
“郎中說是将養一個月也就是了,想來并不嚴重,就是有點疼。”沈妱撇了撇嘴,“最苦的就是要一直坐着不動,外面那樣好的景色,怕是沒法細看了。”
“受了傷還不安生。”秦愈失笑。
沈妱便嘿嘿笑着,“還有件事情想求益之兄。嘉義的蒙家刻書也很出名,據說他家裏也在刻木活字,到時候你們去他家的藏書樓,興許還能瞧見刻書的……”
“好吧,幫你帶回來兩塊就是。”秦愈立馬猜到了她的打算。
沈妱大喜,坐在那裏抱拳作揖,“還是益之兄爽快!等我那套版的畫譜印出來了,頭一個就送你一本!”
提起這個,秦愈倒是想起了先前那本套印書。
那本書在不少人手裏流傳,新奇美觀之餘,又有人提了些改進的建議,秦愈覺着可行,便跟沈妱說起此事。而後又說陰雨天氣負傷後要格外留神,免得落下毛病,以後逢雨便疼雲雲。
兩人說了好半天,秦愈怕累着沈妱,影響她養傷,便告辭走了。
第二天沈妱腿上的疼痛減輕了許多,她又叫人用春凳把她擡到隔壁院子去,就見孟娴安安靜靜的睡在床榻上,臉色依舊蒼白。她的鼻息倒是正常,只是據說一直昏睡着沒醒來,家裏人怕她餓着,已經灌了好幾次湯。
好在孟娴雖昏睡,卻也沒到水米不進的地步。旁邊孟夫人哭得兩眼紅腫,掃向薛凝的眼神裏都帶着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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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凝應是受過些訓誡,這時候比昨天乖順多了,一直垂首站在那裏,不發一語。
沈妱對醫道是一竅不通,所能做的也不過是寬慰孟夫人罷了。孟夫人對沈妱沒有惡感,然而看着沈妱,難免想起女兒如此重傷的原因,雖然知道錯在薛凝,怨不得沈妱,心頭卻也難免不快。
沈妱也不是傻子,見孟夫人心緒欠佳,不敢多呆着戳她的眼睛,只好回去修養。
是夜沈平來看她時帶了不少藥膏,據說是端王殿下幫忙找來的,又把其中大半送給了孟家。
到了第三天早晨,孟娴已經迷迷糊糊的醒過幾次了。只是每回醒來的時間都極短,意識也是模糊不清,不過性命總算是無憂了。
而一直陪伴在側的薛凝明顯迅速消瘦了下去,兩個眼圈兒都泛出了青色,見着沈妱時除了無力而怨恨的眼神之外,連話都沒敢多說一句,可見孟夫人調理人的手段還是很厲害。
沈妱在孟家叨擾了許久,養了兩天後也不怕搬動了,便将孟娴重重謝過,搬回客棧居住。
沈平感激孟娴當時的善念,因想着“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心裏難免歉疚非常,這些天裏尋了不少藥材和方子送去,也是聊表歉意。
這時候已經是五月二十,嘉義的藏書家拜訪了個七七八八,按照計劃,二十三的時候衆人就該啓程往另一州去了。
沈平瞧着沈妱那腿傷,愁眉不展——
這一趟計劃有兩三個月的行程,如今也才走了二十多天,後面的事兒還多着呢,總不能一直帶着沈妱。嘉義這裏又沒有沈家的親戚好友,沈平自然不放心把女兒獨自留在這裏,可若是要送回廬陵去……
沈平是很難抽身回去的,薛萬榮那夥人根本指望不上,剩下個秦愈雖然也能頂事,可畢竟也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
就在沈平一籌莫展的時候,端王殿下徐琰及時的出現了。
按照他的說法,這一趟從廬陵到嘉義,他跟着見過不少藏書樓,最初也覺得新奇有趣,到了後來,那些東西對他而言是千篇一律,也沒興趣再繼續跟下去了。正好他回廬陵還有事情要做,倒是樂意幫沈平個忙,把沈妱捎帶回去。
沈平簡直要感激涕零,特特的到沈妱那裏去叮囑。
“雖說端王殿下客氣,你也不能驕縱了,這一路上不許多事,想吃想玩的都忍一忍,等你回了家,沒什麽是做不得的。”沈平對女兒的性情了如指掌,最怕沈妱路上忍不住貪玩貪吃,惹得端王不快,“說話行事也要注意,他是聖上親弟,當朝親王。他樂意照拂咱們,那是他的恩惠,你萬萬不可得意忘形,若是說話不慎開罪了他,咱們承擔不起。”
“女兒曉得啦,這一路上一定夾着尾巴做人,絕對不給端王殿下添麻煩!”沈妱覺得有點頭暈。
她記得小時候沈平沒這麽唠叨啊,難道是這些年被娘親影響的?
沈平被她這說法逗得一笑,又叮囑石楠,“這一路上你也要時常規勸。”
石楠連忙應命,又忙着去準備沈妱路上要用的藥膏等物。
沈妱這一路過來都是悠然自得的騎馬而行,端王殿下也是輕騎簡裝,兩人手邊倒是沒有馬車。那孟晉也是個機靈人,當下就備了車馬軟褥送到徐琰跟前。
等孟晉離開後不久,徐琰就又下了道命令——薛萬榮離開廬陵已久,那頭征書也是瑣事雜多,他作為學政大人要主持大局,不宜繼續遠行,叫他即日返回廬陵。
薛萬榮哪裏還能抗命?
端王徐琰是此次編纂《四庫大典》的總調度,在京城時行事或許還得征求皇帝的意見,到了武川這一帶,卻是有着事急從權、指揮調度的大權。
這命令下得合情合理,薛萬榮雖然曉得這背後另有用意,卻也不得不立時返程。
不過他也不是逆來順受之人,雖然明面上不能違拗,暗裏卻寫了封信叫人送往京城——
皇長子魏王殿下素來有禮賢下士之名,甚得一衆文官的推崇,這回欽命擔任副調度,主持京中的征書事宜,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他就在皇帝身邊呆着,許多事上自然能說得上話。
薛萬榮撼不動端王這尊大佛,也只能指望魏王殿下出手相助,變個法兒把徐琰召回京城,免得自己日日被他壓得喘不過氣,提心吊膽。
且不論這封信到底有沒有順利送往京城,沈妱在得知薛萬榮被趕回去的消息時,頓時大樂——薛萬榮這一走,薛凝可就真是孤苦伶仃的留在這兒了,到時候就算吃苦頭,恐怕也沒處說去。
因她畢竟是新傷,車馬勞頓不利于傷口恢複,徐琰便容她在客棧多休養幾日,到三十的那天才啓程返回廬陵。
回城的人也就四個,徐琰和顧安依舊騎馬,沈妱乘車,石楠則扮作小厮來駕車。
因這期間徐琰依舊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連着幾天沒見蹤影,到出發的時候見着徐琰,沈妱竟恍然生出種闊別太久的錯覺。
嘉義地處武川偏南的地方,雖沒有梅雨之說,但從五月末開始,卻也容易陰雨連綿。四個人出發的時候天就陰沉欲雨,出了嘉義城沒多久,就下起了小雨。
徐琰最初還不甚在意的冒雨而行,到後頭衣衫越來越濕,難免惹人生惱。
沈妱曉得自己拖累了他和顧安趕路的速度,也覺得很不好意思,掀簾問道:“這雨一時半會兒怕是不能停,殿下要不要在車中避避?”
徐琰側頭掃了她一眼。因為要趕路,沈妱今日又是束發長衫的打扮,他也不再去忌諱什麽男女同車,将缰繩往旁邊顧安手裏一甩,便踩着車轅,掀簾進入車中。
孟晉準備的這輛車倒是寬敞,沈妱往角落裏一讓,徐琰鑽進去的時候也不顯得擁擠。他将被雨打濕的披風解下,也沒多說什麽,靠着開始車廂閉目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