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大火
這個問題沈妱變着法兒的跟父母親探問過多回,每次都毫無收獲,沈妱早就放棄從他們口中尋找答案了。
她趴在案上,兔毫在紙上毫無意識的亂畫,上面寫着許多淩亂的東西——舅舅、外祖父、外祖母、秦雄、蔣姨媽、蔣姨父……可是看了半天,依舊沒什麽頭緒。
唉……大人的事情,小孩子果然是不能妄圖窺探的啊。
沈妱将手邊的茶一口飲盡,将那箋紙揉成一團扔了,随手抽了後面書架上一本講古籍甄別的書,慢慢讀起來。
不過回到家中将養,沈妱的心情還是很不錯的,那傷口恢複得是愈發快了。
沈夫人念她腳上有傷,強令沈妱不許出門,每日裏除了按時塗抹童郎中所開的藥之外,沈夫人又變着花樣的做了各色美食來喂着她,叫沈妱生出樂而無憂之慨。
中間秦蓁和蔣姨媽來探望她,見着她這米蟲一般的生活,還好生打趣了一番。
沈妱也不閑着,既然得了空,便将這一路上所思所得詳細寫下來,再慢慢的斟酌琢磨,将從各個藏書家那裏學來的東西對比、糅合,進益甚多。
待七八天後,石楠幫她帶進一封信來,竟是徐琰送來的。
信的內容叫沈妱歡呼雀躍——徐琰派人尋索多日,終于将鄭訓找了回來。他雖沒說鄭訓是被何人囚禁等具體的事宜,但鄭訓能安然歸來,沈妱就已很高興了!
信的末尾添了兩句話,是叫沈妱傷愈後盡快前往書院,參與征書之事。
沈妱拿着那信箋,忍不住傻笑了半天。
等她傷愈後再去廬陵書院,已經是七月二十了。
書院裏倒是一切如常,只是沒了沈平和秦愈在,沈妱進去的時候感覺終究不似往日暢快,可巧她去書院的那一日徐琰有事不在,沈妱便覺得有些悶悶的,直到碰見董叔謹——
将近三個月沒有見面,董叔謹似乎又長高了些,那張臉倒是半點都沒變,見着沈妱時便笑嘻嘻的湊了過來,“阿妱你可算回來啦!咦,沈夫子和益之兄呢?”
“他們這會兒怕是還在外頭尋訪藏書家呢,我偷懶,就先跑回來啦。”沈妱看着他的笑臉時,心情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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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出門也不叫我!”董叔謹哼了一聲,扭頭抱怨,“原先我以為茲事體大,夫子不會帶旁人去添麻煩,誰知道最後竟然帶了益之兄去。早知道我也去求夫子,叫他帶着我,好教我開開眼界了!”
“這哪能是我爹能做主的,益之兄此去,那是端王殿下首肯的。不過這《四庫大典》要編纂完,總得四五年的時間呢,有的是機會。”沈妱寬慰,又把手裏訂起的筆記冊子遞給他,“這一趟我的心得都在上面了,看完了記得還我啊!”
“哈!阿妱最好了!”董叔謹笑逐顏開,心頭那點遺憾登時煙消雲散。
沈妱一笑,問他道:“書院最近可有什麽趣事麽?”
“趣事當然是有的!”董叔謹那是何等人,書院裏的八卦趣聞,哪一件能逃得掉他的耳朵,挑了幾件跟沈妱說了,又道:“成賢街上新開了一家玉玲珑,那樂曲舞姿,啧啧。阿妱,要不要去看看啊?”
“我娘不許我亂跑……”沈妱有些心動,卻顧忌着沈夫人的教訓。
“夫子早就說過,舞樂最能頤養心性,像我家小璇不時的還要學這些呢。那玉玲珑是正經的地方,喝茶聽曲、觀舞撫琴,舞曲完了,還有詩文唱和、彈琴應對的,走的是文雅的路子,有好些女孩兒去看呢,咱們去了根本不礙事!”
沈妱心中大喜。既然不是煙花教坊之地,料得也沒什麽不妥了,當即道:“擇日不如撞日,這就去一趟?”
“好!韓思他們也正想去開個眼界,小璇那裏也得了允許,咱們這就去?”
既是正逢興頭,哪能不去的,沈妱當即跟着他去找韓思等同窗,又派人去請董小璇,而後在玉玲珑外碰頭。
成賢街毗鄰湄水,這玉玲珑臨河而起,三層高的小閣樓漆繪彩雕,避開喧嚣鬧市,倒頗幽靜。
外頭停着幾輛精致的香車,顯而易見是閨中女兒所用之物,不過這道小門是專供女子出入的,董叔謹等書院的學子要進去,卻要稍稍拐個彎兒,從另一道門入內。
裏面倒是寬敞,中間一座架起的舞臺,兩側是獨立的閣樓,對面有紗屏隔着,用以安置女客。
沈妱等人所處之地則布置得十分文雅,以筆墨字畫裝點,倒是半點都不帶教坊中常見的脂粉氣息。
這裏頭的歌舞都有時辰,衆人嗑着瓜子喝茶,等了約莫半柱香的功夫,那舞臺的十二扇檀木山水大屏風後頭才有琴聲響起。
沈妱雖算不上通曉樂理,卻也覺其頗有意蘊。待得前奏過了,便有女子着廣袖羽衣翩然上臺,舞姿雅潔清新,倒還真是不落媚姿俗粉。這裏賞心悅目,舞曲過半,沈妱正沉浸時,忽聽得窗邊有人叫嚷起來,湊過去一聽,據說是湄水對岸的葫蘆巷裏走水了。
葫蘆巷!沈妱心中劇烈一跳,幾步過去推開窗戶望過去,就見對面濃煙火光沖天而起,街上叫嚷成了一片。
那是……沈妱只覺得腦中轟然一聲,呼吸驟然急促起來。
那沖天的火光、彌散的濃煙,顯然是哪處閣樓着了火,火勢那般旺盛,必是有極易燃燒之物在其中。看那位置,倒像是……鄭訓老先生家裏!
沈妱再也顧不得什麽,扔下董叔謹等人,匆匆跑出玉玲珑,過了湄水上的九孔拱橋,氣喘籲籲的到了葫蘆巷時,就見熟悉的綠漆小門早已被人撞開,周圍人拎着水桶、水盆等物匆忙進出,正在努力救火。
而那熊熊燃燒着的,不是鄭訓的書樓是什麽?
鄭家的書樓原本就年久失修,這時候入目的只有妖嬈的火舌,争先恐後的從窗棂門縫裏竄出來,舔過屋檐,直往上蔓延。雖然書樓旁也有救火用的水池子,可這當口,那點水能頂什麽用?
火舌越竄越高,灼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夾雜着刺鼻的氣味,沈妱雙腿發軟,險些跪在地上。
那火苗裏濃煙滾滾,不像是尋常的火,而且空氣中又彌漫着刺鼻嗆人的味道,倒像是……在書樓裏撒了火油之類的東西!
書樓不是意外失火,而是人為縱火的!
那麽鄭訓老先生呢,他是不是已經被困在了裏面?
念及此,沈妱霍然站起身來,分開人群湊上前去,大聲問道:“鄭先生呢?有人看見鄭先生嗎?”旁邊有人認得她,一面跑着去舀水,一面大聲喊道:“鄭先生就在裏面,快撲滅了火救他出來!”
鄭訓老先生果真就在書樓裏?沈妱心頭一跳,環視四周時,周圍只有來救火的鄰居,官府還沒派人過來,更不敢有人闖進去救人。
她心裏發急,看着那火勢愈來愈盛,竟是再也顧不得什麽,跑回鄭訓的住處扯了兩條棉被,拿水浸得濕透後往身上一裹,瞅準門縫就鑽了進去。
裏面火焰灼熱逼人。
一排排的書架熊熊燃燒,漸漸化為灰燼,坍塌在地,滾滾濃煙騰起,幾乎叫人分辨不清。
沈妱縱然有濕棉被護身,也是嗆得兩眼流淚。
她只當鄭訓是給人陷害,困在了裏面,扯着嗓子大聲喊道:“鄭老先生!鄭老先生!”沒有人應她,只有書架燃燒時噼噼啪啪的聲音,幾乎淹沒了外面嘈雜的人聲。
她對鄭家的書樓十分熟悉,沿着書架間的空道往裏走了幾步,猛然看見一人踉踉跄跄的在書架裏穿行,身上的衣衫已經染了火舌,正迅速的往他的發梢竄着。
沈妱幾步跑過去,揚起那幾乎被烘幹的棉被往他身上一撲,暫時滅了那火苗。她急切的叫了一聲“鄭老先生”,耳邊卻只有沙啞低沉的笑聲,像是得意,像是絕望。
她詫異的擡頭,就見鄭訓眼神空茫,嘴角卻有奇怪的笑意。
他的嗓子像是已經熏壞了,發出“嗬嗬”的聲音,不斷的取了架上的書,或是扔進火海,或是抱在懷裏,口中斷斷續續的道:“燒了也不給你……燒了……不給你……”
這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