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危險

頭頂響起徐琰的聲音,“你分明是在怪我,怪我沒看好鄭訓,怪我的人沒在他困于火海時救出他。 ”他的聲音陡然添了澀意,“你覺得我兇名在外,冷厲嗜殺,所以有鐵石心腸,故意見死不救是不是?”

“不是。”沈妱下意識的回答。

“那是為了什麽?”徐琰手臂的力道絲毫不松。

沈妱沒有回答,緊貼在他的胸膛,有一種小心翼翼的、奇怪的信賴依偎在萌芽滋長。

半晌,她才低聲道:“殿下真的不認識我兄長嗎?”

徐琰沒有做聲,卻伸手撫着她的肩膀,仿佛安慰,溫厚有力。

沈妱積壓許久的情緒漸漸裂開了一道口子,她小聲的啜泣,慢慢的聲音變大,哽咽道:“他失蹤了八年,我們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死了,父親為他添了白發,母親為他憔悴傷心,到現在他都是家裏的禁忌,每個人都悄悄的懷念着,卻根本不敢提起……”

“他曾經是父親的驕傲啊。”沈妱淚水肆意,打濕徐琰胸前的暗紋織錦,“如果他沒有失蹤,這時候必是金榜題名,我會有嫂子,會有小侄兒,爹爹不必辛苦的支撐家業,娘親不必為我的婚事日夜操心……”

徐琰一時默然無語,只能輕輕拍着她的肩膀。

“可是現在呢……”沈妱壓抑着哭聲,“他生死不明,他……”殘留的清醒意識叫她咽下了後面的話語——

他藏身暗處,遮掩面目不願見人,那一雙明亮的眼睛變得鋒銳,曾經的文雅灑脫盡皆化作冷淡緊繃。

沈妱心中像是有鈍重的刀子在狠狠割着,不見傷口,卻盡留瘀痕。

“會好起來的。”徐琰雙手扶着她的肩膀,微微躬着身子,終究不再用力掩飾,松了口風,“既然你看見了,興許他還沒死。”

“可他不願相認,他……”

“那他一定是有難言之隐,有未竟之志。”徐琰伸手将她腮邊淚痕拭盡,“等他心願達成之時,必定會榮歸故裏。”他的唇角扯出一絲弧度,“那個時候,你會為他感到驕傲!”

堅定的聲音直觸沈妱心底,她忐忑而探究的看着徐琰,想要深入他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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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明說,但是意思已很明白,兄長有難言之隐、未竟之志,那麽他不是被迫留在徐琰身邊的?

所以她心緒紛亂時的那些揣測,是錯怪他了?

徐琰此時已能猜到沈妱情緒如此激動的原因,她必定是見到了沈明,十四歲的姑娘見到闊別多年、音信全無的兄長,又哪裏會有不激動的?又有幾個人能保持鎮定清醒,冷靜分析?她會胡思亂想、猜度揣測,再正常不過。

而沈明……那個冷峭的青年早已不是當年廬陵城裏文采俊秀的少年郎君,不是她印象裏明朗的兄長,她能按捺到這個地步,已是難得。

“如果你還願意相信我,就安心等着吧。”徐琰戀戀不舍的松了她的肩膀,離開她的臉蛋,站直了身子,語氣有些無奈,“現在先去洗把臉,免得讓別人以為是我欺負了你。”

沈妱還是有些忐忑,“他……當真如此?”

“我又不是沈明,哪裏知道他的心思。”徐琰又恢複了剛才那副模樣,只是語氣卻不像先前那般置身事外,見沈妱不動彈,又道:“要不我把他捉來,你當面問問?”

“那倒不用。”沈妱破涕為笑,縱然心疼兄長,可若那是他自己選擇的路,就沒有她多嘴評判的份兒。

她看着徐琰那雙盛着笑意的眼睛,臉上漸漸有些發燒,環視四周時,書房裏倒是有盛着清水的銅盆,可誰知道那是不是殘水?

“我去盛水。”她并不驕矜,挽袖就想端水盆。徐琰卻朗聲叫人進來,準備熱水。

沈妱不敢叫人看見她哭過的臉,轉身面朝書架,裝作看書的樣子。

洗完了臉,情緒平複,沈妱多少有些尴尬,連忙告辭開溜。

這裏徐琰目送她離開,伸手将那遮着地形圖的竹簾卷起,心思卻半點都沒法集中過去。

他又踱步到書案跟前,随手抽了一本壓在最下面的書,那是經由秦愈的手舉薦到他跟前的一本套印書,朱欄勾絲,墨繪圖畫,随手翻了幾頁,朱紅色的批注整齊醒目。

倒是個心思精巧的姑娘,徐琰心想,聽說她還要彩印圖譜,不知道有沒有那個能耐?

沈妱……他摩挲着指尖,有點懷念她臉頰的溫度。

皇兄說喜歡一個人,就很容易為她破例,哪怕再冷硬的心腸,再缜密的思維,再堅定的原則,到了她的跟前都能打上很大的折扣。他以前聽了時雖然明面不說,心裏卻總要嗤之以鼻,覺得那是皇兄優柔寡斷,才會有那等兒女心腸,為一個女子而神魂颠倒,癡迷入道。

而他自己麽,久經沙場後博得戰神之名,能談笑之間下殺伐之令,面對敵軍數萬的人頭都能面不改色,堅定的行軍向前,又豈會為了一介小小女子而改變心意?

如今他才隐約明白,當有些東西一旦竄進了心裏,就由不得他做主了。

而現在,那個靈秀俏麗的小姑娘,似乎已經鑽進去了。

雖然有些危險,卻是從未體嘗過的甜蜜溫軟。

他恍然失笑,低頭看時,宣紙上已經寫下了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他擱下毛筆,将那兩字看了片刻,想要揉成紙團扔了,終究是心念一轉,折了幾折,夾進書頁裏。

是夜人語初歇的時候,一個黑色的影子迅速進了留園。

徐琰站在水邊涼亭裏看着月色,那黑影疾掠到他的身邊,躬身抱拳道:“見過端王殿下。”

“來了。”徐琰轉過身去,目光落在那張薄金面具上,開門見山道:“今天沈妱來找過我。”對面的面具雖然蓋住了背後的表情,沈明的脊背卻微微一僵。

“她跟我探聽你的消息。”徐琰的語氣中有些許自嘲,“以為是我逼迫你在此。”

“是我輕舉妄動了。”沈明歉然躬身,“叫舍妹這樣誤解殿下,是我的過失,請殿下治罪。”

“她身處火海,當然應該救她。”徐琰搖了搖頭,“我只是想,你這一去八年,沈家确實難熬。五麟教的事情已經不能再拖了,這些時日必須加倍小心,盡早解決。我看近來情況,秦雄那裏舉動奇怪,他會不會跟五麟教也有關聯?”

“這事屬下正在查證。目下就只有臨江王暴露了出來,秦雄這裏暫時還沒有線索,不過靜緣那裏發覺鶴長老不止是在跟臨江王打交道,正在深挖。”

“靜緣身份敏感,務必叫他謹慎。”

“遵命。”沈明單膝跪地,“教中的線正在慢慢收,咱們所做的事情終究會被人發覺,若是秦雄真的有此狼子野心,恐怕這廬陵也不宜久留,還請殿下早日回京,以保安全。”

徐琰斷然搖頭道:“若秦雄真有此心,我更不該走。他手中握有軍政大權,稍有不防,或許便是一場兵患。這兩年五麟教鬧得兇,難保沒有夜秦國在暗中推波助瀾,若縱容秦雄放肆,恐怕西境難安。”他忽然撮唇發出一聲低呼,黑暗中有個影子翩然落到他的跟前,跪地待命,正是影子般守衛在他左右的顧安。

“立馬從薛萬榮那裏調人出來,撥給黑鷹調派。”徐琰吩咐,“秦雄那裏要格外留意,不得疏忽。”

“遵命。”顧安得令,又起身道:“殿下,最新探得的消息,秦雄去年曾暗中去過兩趟泰寧,只是行蹤隐蔽無人知曉。”

“有更确切的消息嗎?”

“目前還沒有。”顧安雙手奉上一個極小的信筒,道:“這是泰寧那邊剛遞回來的。”

徐琰就地拆開,借着月光看過了,忽然嗤笑一聲道:“這魏猛倒成了香饽饽。臨江王和秦雄都有意招攬他入夥,誰知他卻是兩邊不靠,卻往我這報信來了。”

“魏猛?”沈明擡頭,道:“據屬下所知,他以前有和臨江王勾結之意,只是一直搖擺不定,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秦雄也算是他的上司,他以前也不曾違背,如今突然如此,不知是何居心。”

徐琰道:“他不敢和臨江王決裂是為自保,當時未必沒有勾結的意思。不過惠嫔五月裏傳出有孕的消息,他會由此生出替代秦雄的野心,想要抱緊皇兄這棵大樹,也未可知。只是人心難測,不得不防,派人過去細探。”說着,便揮手叫他們退下。

顧安依命而退,沈明卻站着未動,涼亭裏又只剩下徐琰、沈明二人,徐琰有些詫異的挑眉看他。

沈明的身姿依舊冷峭,被月光一照,反倒添了些許柔和。他拱手跪地行禮,破天荒的頭一次主動提起家裏的事情,“舍妹向來嬌生慣養,不曉得世間疾苦,不知道廬陵城平靜之下的暗湧,她也是關心情切,才會來攪擾殿下,并沒什麽惡意,還望殿下不要見怪。”

徐琰虛扶一把,“無需多禮,沈姑娘性子直爽,人之常情,豈能怪罪。”

沈明這才放心,退後兩步,返身沒入無邊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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