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沈妱臉上還是客氣的笑容,“桂子茶溫中平肝,這時節裏喝來好,秦姑娘也嘗嘗。 ”說着便遞了一杯給秦霏。
旁邊蔣蓁一愣,感受到沈妱在她指尖輕輕捏了捏,旋即明白過來——桂子溫中平肝,能清肝火,這會兒推薦給霍宗清,可不正合适麽?
她暗笑歸暗笑,到底怕霍宗清惱怒,轉而瞧向霍宗清的臉色,見那位并沒反應過來,這才放心,便也笑道:“霍姑娘且嘗嘗味道如何。”
霍宗清再怎麽驕橫,也不至于連蔣蓁的面子也駁回去。
雖說蔣蓁論身份地位都不及她,但人家畢竟是蔣文英的千金,将來寧遠候府的兒媳,兩人并沒什麽仇恨糾葛,自然得留一些日後相見的餘地。
可沈妱就不一樣了,霍宗清的目光在沈妱身上逡巡,半點都不掩飾審視的意思。她将那杯松子茶喝盡,又道:“聽說武川學政家的薛姑娘伶俐可愛,跟蔣姑娘也頗投緣,不知道是在座的哪位呢?”
跟薛凝投緣?蔣蓁心中冷笑。
顯見得是秦霏叢中作梗,她便微微一笑道:“霍姑娘怕是聽岔了,跟我投緣的是眼前的這幾位,哪裏有什麽薛姑娘。這位是陸家玥兒,這位是衛嫣,這位是韓真,不知道秦姑娘提起過沒有。”
秦霏縱然狐假虎威,卻也不會平白去惹這三位姑娘,便道:“倒是跟表姐提過。”
“既然霍姑娘知道,那就更好了,咱們正在玩射覆,兩位要不要同樂?”
秦霏聞言便不自主的往後退了退,她雖有個號稱“文曲星”的兄長,本身卻沒多少學識,跟眼前這幾位比起來,必然會落入下乘。反正她今日是成心來借霍宗清之勢打壓沈妱的,便道:“說起來,薛凝可是最好此道了,可惜啊,如今她被人坑害留在了嘉義,唉。”
“被人坑害?”霍宗清随即唱和。
“表姐你不知道,我聽人說這回去嘉義的時候,當地有個姑娘不慎受傷,咱們這位沈妱姑娘就把罪名往薛凝頭上推,撺掇着把薛凝留在了那裏,給人當丫鬟使呢——”
“秦姑娘這消息是從哪兒聽來的?”沈妱立馬打斷她,一臉好笑的表情,“當時學政大人和端王殿下都在場,是他們公斷才有此決定,豈是我能撺掇的?這小道消息雖說傳得快,但秦姑娘如此身份,總該懂得明辨真僞吧?”
“消息傳得真真的,沈妱你還想抵賴啊?也虧得薛大人那樣正直的人,居然被你蒙騙。”
薛萬榮正直?沈妱簡直想冷笑出聲,“依秦姑娘之見,倒是我能說會道,蒙騙了薛大人。這也就罷了,當時端王殿下也在場,難道他也是非不分,黑白不明,能輕易被幾句話蒙蔽?沈妱自問還沒有那樣的好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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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霏一噎,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不過秦霏不敢編排端王,霍宗清卻未必沒有這樣的膽子。
聽沈妱說到了正題上,霍宗清不由一笑道:“那可未必,這世間從來都不缺能言善辯、巧言令色之人,端王殿下再怎麽英明,也會有不查的時候。何況,他能被你哄得對我兄長動手,還有什麽不敢做的?表姐說的沒錯,還真是個狐媚子!”
——霍宗清跟霍宗淵一樣,仗着公主母親和皇後姑姑撐腰,十分大膽。
端王是她的舅舅,哪怕編排幾句,将來撒個嬌說是姑娘家一時心直口快也就完了,端王還真不能拿她怎麽樣。
沈妱聞言不怒反笑,笑眯眯的盯着霍宗清,“倒是忘了霍姑娘那位驕橫跋扈的兄長。如此看來,我打算講道理,那可真是天真了。”
“你!”霍宗清哪裏不明白沈妱的意思,蘅國公府的雙胞胎裏面,兄長驕橫跋扈,妹妹蠻不講理,這樣的話她在京城已經明裏暗裏聽過無數遍了。
誰知道到了廬陵地界,沈妱一介平頭百姓居然也敢這樣說話?
她正待發怒,就聽對面陸玥兒忽然噗嗤一笑。
陸玥兒這一笑聲音不小,登時引得衆人注目,她臉上是天真的笑容,悠悠然道:“我還想着這是哪個霍家表姐呢,原來是霍小公爺的妹妹呀。唉,阿霏你怎麽不早說!”說着起身,以茶代酒,向霍宗清道:“早就從阿霏那裏聽了許多霍姑娘的傳奇故事,一直無緣拜會,今日一見,真是有幸!”
霍宗清被這話說得一愣,秦霏也有些意外,心說她什麽時候跟陸玥兒說過霍宗清的事情了?
陸玥兒卻是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聽阿霏說,霍姑娘為人耿直磊落,和驕橫跋扈的霍小公爺半點都不一樣。霍小公爺最愛欺淩弱小、欺行霸市,到哪兒都被人恨得牙根癢癢,倒是霍姑娘,憐貧惜老,聽說還曾為貧弱的老婦人贈了五百兩銀子?還曾給人送醫送藥?真是古道熱腸啊!”
這話看着恭維,可只有霍宗清心裏清楚是怎麽回事,登時懊惱。
何況,秦霏竟然編排她哥哥?
還沒來得及她發怒呢,蔣蓁也在旁訝異道:“這……怎麽阿霏跟我說是她表姐先為非作歹打死了人,後來才送銀子呢?至于那醫藥,也是把人打殘了才送的呀。”說着向霍宗清歉然道:“當時我并不知道她說的是霍姑娘,還曾說那是驕橫之人,頗多誤解。今日一見,霍姑娘如此慈眉善目,行止端方,倒是我想岔了,還望見諒。”
上面這兩件事乃是霍宗清的痛處,為此沒少受皇後和長公主的唠叨,到如今一提一個怒。她哪裏還有心思分辨蔣蓁話裏的虛實,登時面現怒色,惡狠狠的瞪着秦霏。
秦霏瞠目結舌,被這氣勢一震,登時有些結巴,“表姐……我……我沒說過這樣的話啊。”
“憑你也配叫我表姐!”霍宗清将這結巴視為做賊心虛,掃了一眼臉現尴尬的蔣蓁,暗想那兩件事最後處理得隐秘,知之者甚少。蔣蓁的外祖在京城中,又和寧遠候府有瓜葛,對京城的事有耳聞也就罷了,可那個陸玥兒如何能知道?
必然是秦霏說的!
秦霏這人愛說閑話的本事霍宗清早已有所領教,此時更是深信不疑。
而秦霏此時已經傻了。她最初還覺得這個表姐好哄,被姐妹倆三兩句話就挑起了肝火,幫着來打壓沈妱,誰知道這會兒她又被蔣蓁的三言兩語給挑撥了?登時委屈道:“表姐你誤會了,我從不曾說這樣的話。”
霍宗清哼了一聲,目中已經燃起了怒意。
蔣蓁見她姐妹二人起罅隙,當即在旁火上澆油道:“霍姑娘先消消氣,阿霏年紀尚小,說起話來口沒遮攔,興許她當時只是聽錯了。”又趕緊彌補道,“你瞧……後來又解釋開了不是嗎,也跟大家都說了,霍姑娘贈銀送藥,這可是慈悲心腸。”
這不更坐實了秦霏胡說八道的罪名嘛!還暗指她到處大嘴巴傳閑話!秦霏恨得牙根癢癢。
平常她跟沈妱不對付,對蔣蓁和陸玥兒自然也沒多少好感,只是礙着對方的身份有敷衍來往,關系向來不鹹不淡,什麽時候她們曾用過“阿霏”這樣親昵的稱呼?
可霍宗清顯然不這麽想,她也只是因為霍宗淵的事情對沈妱有氣,又聽秦霓說沈妱很會勾引端王,連薛凝都被她坑害等話,被秦霏撺掇了一番,這才想來打消沈妱的氣焰。
至于秦霏和廬陵衆位千金的關系,她如何能夠知曉?
這會兒聽她們一口一個“阿霏”,又是幫着開脫,顯然交情不淺。
霍宗清本來就不甚看得上秦霏說閑話的小家子氣,登時氣不打一處來,見秦霏又露出那副委屈含淚的模樣來,愈發覺得此人委實太會做戲,嬌柔作态的樣子尤其可恨,揚手便給了她一巴掌。
秦霏被那一巴掌給打懵了,恥辱、羞愧、惱怒,萬般滋味煞時湧上了心頭。她也是秦雄捧在手心裏寶貝大的,再怎麽顧忌霍宗清的身份,自身又怎會沒有傲氣,如今霍宗清在外人跟前當場反目,還賞了她這個耳刮子,臉上那裏挂得住?
雖然一聲沒坑,秦霏眼裏兩行眼淚卻是唰的就下來了。
霍宗清才不管她的委屈,她們兄妹在秦府住着,秦雄夫婦向來都是捧着恭維着,連秦霓那樣的嫡女都不敢給半點臉色,她秦霏算什麽東西?更何況,秦夫人對這個庶女向來都是明捧暗踩,知道秦霏受辱,暗裏高興還來不及呢!
如此一想,霍宗清更覺理直氣壯,看都不看秦霏一眼,轉身就怒氣沖沖的走了。
秦霏呆了一瞬,卻不敢就此跟霍宗清分開,忙恨恨瞪了沈妱等人一眼,扭身跟過去了。
在座的五個人都沒想到這表姐妹倆風風火火的來鬧事,最後又風風火火的鬧崩離開,都愣了一瞬,随即忍不住笑出聲來。
沈妱最煩秦家姐妹這樣挑撥離間的性子,如今秦霏偷雞不成蝕把米,更叫人覺得痛快,忍不住捧起酒杯,幾個人心意相通,均是舉杯飲盡,倒有些慶賀的意思了。
蔣蓁笑得最是開心,瞧着陸玥兒,滿眼的佩服,“還是你應變得快,我是怎麽都沒想到反間這法子的。”
陸玥兒笑得無辜,“這能怪我嗎?誰叫霍姑娘的事跡各處流傳,秦二姑娘又喜好搬弄是非呢。且叫她們各自猜忌去吧。”
這一場小宴到底沒被她們攪擾了氣氛,幾個人依舊高高興興的行令玩耍,直至後晌方散。
送走了陸玥兒、韓真和衛嫣,沈妱跟蔣蓁攜手閑逛,沈妱到底有些擔憂,“霍宗清這一回去,除了惱恨秦霏,必然也會惱恨咱們。表姐你到了京城,興許還得跟她打交道,可要小心她些。”
“霍宗清這人驕橫跋扈,自視甚高,今日也不是我跟她有仇,往後讓着她一些也就是了。”蔣蓁倒是看得開,“往後到了京城,侯門之中少不了是非,這又能算得上什麽。”雖說看得通達,到底也有些委屈無奈的意思。
沈妱忍不住心中嘆氣。她和蔣蓁結識多年,彼此的性情最是熟悉,讓蔣蓁嫁入侯門之中,委實有些難為了。不過各人自有造化,蔣文英和蔣姨媽既然給她安排了這條路,蔣蓁是別無選擇了。
蔣蓁又不放心,道:“倒是秦霏這個人小心眼愛記仇,你往後可要小心。嗐,秦家除了你那個書院的同窗秦愈,剩下的有幾個好纏的?我就怕秦霏不敢嫉恨霍宗清,反倒往你頭上撒氣。”
“那倒沒什麽,秦霏再惡也只是個姑娘,她能翻起多大的風浪。”沈妱含笑。
因蔣姨媽打算臘月初上京,趕在過年前到達外祖孟家,借着年節裏請酒的機會叫蔣蓁多結識些人,如此算來,蔣蓁在廬陵也就能住四個月了。念及今後離別,沈妱母女倆怎麽舍得,四個人一直坐到月上柳少,沈妱才跟着沈夫人依依不舍的走了。
往後的幾天裏,沈妱依舊是書院和沈家書樓兩頭忙活,好在徐琰這兩日又成了見首不見尾的人,沈妱跟他沒打過照面,反倒覺得輕松。有董叔謹在書院裏幫忙,沈妱做事做得勁頭十足。
到了八月初六的時候,沈平一行人順利抵達廬陵。
彼時沈妱就在廬陵書院的靜照閣裏,見着沈平一行人進來,登時喜不自勝,忙扔下手中的書,趴在窗口觀望。
不過她也曉得輕重,沈平等人顯然是剛進城就來了書院,要來複命。雖然端王殿下和薛萬榮都不在,主持征書的官員和書院的院長等人卻還在此間,難免要上報此行的成果。
沈妱跟沈平分別了兩月,這時候心裏歡喜雀躍,哪裏還有心思細細看書,便趴在窗邊,揪着面前的桂花樹做耍。好容易等到他們述職完畢,見那兩位官員率先離開,沈妱連忙蹬蹬蹬跑下閣樓,到了門口時,就見沈平帶着秦愈正往外行。
“爹!”沈妱甜甜一聲,鳥兒般飛竄過去。
沈平未料愛女居然就在這裏,登時也是喜上眉梢,笑道:“我還以為你偷懶在家,卻原來是躲在這裏。”
沈妱皺着鼻子哼哼,“女兒最近可乖了,就連樓院長都贊不絕口呢!”說着朝秦愈粲然一笑,“益之兄,多謝你一路照顧我爹爹。”
秦愈陡然見到沈妱,也是滿腔激動,礙着沈平在場沒敢放肆。這時候沈妱搭話過來,他自是喜悅,道:“是夫子一路照顧教導我,叫我受益匪淺。阿妱,你的腿傷都好了嗎?”
“定是好透了。”沈平微笑,“你瞧她跑得比兔子還快。”
沈妱嘿嘿一笑,問道:“你們還有公幹麽?”
“奔波了三個月,總該歇歇了。”沈平轉頭向秦愈道:“令尊令堂必然也記挂得很,益之你也先回府吧,剩下的事情我們明日細說。”
“我送先生回去吧。”秦愈久未與沈妱見面,很是流連。
沈平卻笑道:“我和阿妱乘馬車行得慢,你自回家去,明日咱們還是靜照閣裏見。”眼角餘光瞥見沈妱,又補充道:“這一路我也同你說過許多道理,這回得了閑,你也慢慢琢磨琢磨。”
秦愈向來沉穩不驚的臉色掠過一絲黯然,卻也不敢違抗夫子之命,陪着沈平到了門外,便躬身作別,“學生告辭了。”翻身上馬時恰看見沈妱正踩着矮凳上車,書院門口的桂花樹這時候已經開得香氣四盈,有一兩串碎花垂下來,擦着她的發髻。
曼妙的背影,靈秀的笑臉,多少個日夜的思念啊。
秦愈一時忘了策馬,只是呆在那裏,瞧着車簾垂下,馬車緩緩駛離,帶走一串桂花的香氣。
書院門口的巷子裏有風掠過,卷起摧落在地的花瓣和殘葉,秦愈呆了良久,忽然打了個寒顫。擡頭一瞧,天上烏雲掩了日頭,已漸漸陰沉了下來,巷子裏的風聲愈發細密,他低頭瞧着身上還未換掉的夏衫,覺得周遭陡然添了涼意。
已近中秋了啊,難怪覺出了蕭瑟的味道。
而在另一邊,沈妱卻沒有半點悲秋的心思。她縮在馬車裏,只顧瞧着沈平嘿嘿傻笑,傻笑了半天,又想起鄭訓的事情來,頓時心中添了傷感,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對沈平說了。
沈平卻頗疲倦,為了早些回家,他們返程時是快馬加鞭一路疾行,他坐在車裏,可被颠得夠嗆。這會兒一靠馬車裏的軟枕,兩個眼皮就要打起架來,勉強考問了幾句沈妱這兩天的進益,最後還是被沈妱給說得去會周公了。
再一睜眼就已是沈家的門口,這輛馬車沈家人當然認識,車子靠近書肆的時候何伯就已興沖沖的打發人報信兒去了,等馬車到了府門前,那門房早就開門相候了。
父女倆下了車,自有人去打點車中物事,他倆才過影壁,沈夫人也已迎了出來。
一家人高高興興的給沈平接風洗塵,沈妱又纏着沈平講後面路途中的趣聞,閑話家常時不覺時間飛逝,展眼便已是暮色四合。
一家人圍坐敘話,開心的事情說完,沈妱和沈夫人相視一眼,還是沈夫人開口了,“上月二十的時候,鄭老先生去了。”
沈平表情微微一僵,“你說鄭……他去了?”
沈夫人點頭道:“興許是被人逼得狠了,他放火燒了書樓,自己也葬身火海。官府當晚就立了案子,後來牽扯出了薛萬榮,據說奏報已經送到禦案上了。”
沈平依舊震驚,“他竟然真的燒了書樓?”一時間又痛又嘆,半晌才道:“端王殿下那裏怎麽說?”
沈妱便道:“鄭老先生出事的第二天我就冒昧去了留園,端王說他當晚就将此事奏禀皇帝。還說……這事可能涉及秦雄,事情太多,他才沒能照顧齊全。”不知怎麽的,她竟然有些幫徐琰開脫的意思。
沈平畢竟是久歷風霜之人,雖然不入仕途,對官場上的事多少也知道些門道。聞言嘆了口氣道:“改日我再去留園拜謝殿下吧。”說着竟自起身,慢慢的往外走。
沈妱有些擔心,瞧了沈夫人一眼,沈夫人便道:“他挺得過來。”想了想還是不放心,便叫沈妱自回玲珑山館歇息,她卻孤身往沈平的書房去了。
而此時的留園裏,徐琰帶着一路風塵疾馳回府,進門後便匆匆趕往書房。書房裏面,跟随前來留園的端王府長史早就等着了,書房內燈火俱明,一應丫鬟仆役早已都退至院外,只有幾個管事的下屬等候。
徐琰将身上的披風随手扔到衣架上,長史小步跟過去道:“殿下可算回來了,這是京城那邊剛遞來的消息。”說着,雙手奉上數個信筒。
“叫人預備熱水和傷藥,顧安馬上就到。”徐琰一面拆那信筒,一面吩咐。
長史面色一變道:“顧安受傷了?”
“傷得不輕,叫人好生照看。”說着側頭想角落的黑暗處吩咐道:“派人留意四周,但凡有人跟過來,殺無赦。”那角落裏有人輕飄飄的走了,長史有些擔心,“殿下,要不要通知青衣?”
“這倒不必。只是從泰寧跟過來的幾個人,叫人盯着點,看秦雄那邊的動靜。”徐琰的臉上是馳騁沙場時常見的沉肅決斷,将那信的內容都瞧過了,面色總算和緩了一些。
長史雖說是朝廷給的官職,卻也是徐琰調.教出來的心腹,他上前一步低聲問道:“殿下,情況如何?”
“薛萬榮罪行已彰,最初是想判處流刑,後來太子插了一手,流刑便改成了斬刑,家産抄沒,家人也都要充為官奴。這是四天前的消息,這時候官府也該接到文書了。”
“這……”長史是個五十歲的小老頭子,看着雖不精明,辦起事兒來卻極有條理,端王府對外打交道時,大多數都是由他來安排的。此時他兩只眼睛一眯,內裏有精湛的光芒閃爍,“這麽說,太子殿下也知道薛萬榮的真實身份了?”
“薛萬榮搜刮的那套《南華真經》最後出現在了魏王手裏,加上以前薛萬榮就已做過許多陽奉陰違的事情,哼,太子詹事本就跟薛萬榮不對付,這回證據确鑿,太子哪裏還會再相信他。”
“也是,薛萬榮竟然明投太子、暗助魏王,難怪太子殿下如此生氣。”
徐琰冷笑道:“薛萬榮作惡多端,許多事情雖然還不能翻到明面上來,但有太子這麽一插手,他這斬刑是罪有應得!不過——”他本就極為疲倦,此時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強打精神,“怕是太子最近會對魏王出手,魏王現管着京城那邊征書的事情,絕不能叫太子把這事兒攪進來。”
長史躬身道:“卑職遵命,京城那邊有米、穆兩位閣老,殿下不必擔心。”
徐琰便揮手道:“顧安處理完傷口後來叫我,你們都退下吧。”
“卑職已叫膳司煲了湯,這就給殿下送來麽?”
徐琰便點頭。
待得長史退出去,徐琰一手摩挲着信筒,另一只手撐在桌上,扶住昏沉的頭。
這一路晝夜未歇,實在是累極了,可還有事情沒吩咐完,徐琰也不敢就此沉沉睡去,勉強打着精神等待顧安,又把這兩日堆積的文書粗略翻了翻,見着兩頁涉及秦雄的文書時,特意挑出來放在一旁,待明日細看。
過了兩柱香的功夫,才聽見書房外的敲門聲。
徐琰便起身出門,往顧安的住處而去。
這一趟回來,徐琰雖未負傷,顧安卻險些舍去半條命,中途兩人又分道而行,徐琰心裏記挂得很。進了屋裏,就見随身帶着的郎中正在旁邊開藥方,屋裏除了兩個極得信任的侍衛外并無旁人,而顧安躺在床榻上,見着徐琰時便掙紮着要起來。
徐琰忙示意他不必多禮,問道:“傷勢如何?”
“腿上有兩處箭傷,背心一處箭傷幾乎觸及要害,那箭上還有毒,這一路奔馳,原先兩處未痊愈的傷口也都撕裂了。屬下已經清了毒素,倒是無礙,不過他身上傷處太多,恐怕得修養七八日,才能痊愈。”
徐琰便道:“五麟教的毒箭十分陰險,不可掉以輕心。”
他走到顧安榻邊坐定,道:“京城那邊事情已定,暫且不用你費神。五麟教的事我交給姚三和鐘四,你且安心休養。回來時收獲如何?”
顧安顯然也是倦極,禀報事情的時候卻又有了精神頭,道:“我特意布了圈套,捉了一人回來,已教人看押嚴審。殿下,雖然明面上是五麟教出手,但以屬下後來的發現,這回的刺殺,怕是……臨江王在背後出手。”
“好一個臨江王!”徐琰冷笑一聲,原以為這個不得寵的皇叔會在邊陲安心享樂,平時沒太放在眼裏,誰知道他竟然還有這等狠心!
只是臨江王素來與世無争,他又是皇室旁支,皇兄膝下子嗣不少,這皇位再怎麽樣都落不到他的手上,他為何卻要如此苦心經營?
除了五麟教外,他會不會還跟夜秦國有牽扯?是為財,還是為勢?想到那位身體發福,向來都樂呵呵的皇叔,徐琰竟覺得此人叫他有些看不透。
顧安也嘆道:“若不是殿下這次親自去查探,咱們是怎麽都想不到,臨江王居然會牽扯得那麽深!”
“他敢叫人行刺本王,以前倒是我小瞧。”徐琰頓了頓,又道:“黑鷹那邊如何?”
“他擒了一位弟兄,又被我一劍刺穿肋下。重傷而歸,又抓到了他們想要的人物,應當不會惹人起疑。近來五麟教中怕是事務繁多,他恐怕抽不出身來。”
“這回難為他了。”徐琰便叫顧安好生休養,他本身也是累得頭疼昏重,回屋後随意擦洗幾下,倒頭便睡。
這一睡便是人事不知,醒來時已近次日的晌午,外面淅淅瀝瀝的下着雨,天上陰沉得像扯絮一樣,加上入秋後天氣漸涼,這雨絲落在身上竟是冰涼。
徐琰歇了一夜後精神煥發,用過午飯後先去看了顧安的傷勢,又去瞧了瞧昨夜那人的審問進展,再回到書房處理了堆積的文書,才是申時将至。
他也不打傘,在園子裏閑逛了兩步,想起前兩個夜晚的艱險和沈明的重傷,不免就想起了沈妱。
也是數日未見了,不知道上回跟她說的事情,她考慮得如何了?
唇角不免牽起笑意,徐琰先往書院去了一趟,聽說沈妱今日并沒有來,于是連靜照閣都沒去,直接反身往沈家去了。他并不知道沈平等人昨日回來的事情,想着如今沈家就只有沈夫人和沈妱在,若是突兀拜訪,那也未免太過刻意,倒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