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徐琰沒想到沈妱會主動找上他。 這丫頭自打那次他提了婚事後就有意躲避,後來他自五麟教回來後冒雨私闖沈府,她也有愠色,這兩天在書院都刻意避着他的。

這會兒主動來找,又是打着什麽主意?

留園外的一排銀杏漸漸現出純黃的顏色,零落在路邊的雜樹花叢裏,小姑娘穿着書院的冠服,策馬而來。

徐琰也是剛從外面歸來,便在府門前駐馬,等沈妱近前時,挑眉看着她。

沈妱仿佛已全然忘了前些天的事情,近前施禮問候過了,恭維道:“端王殿下這匹馬體格雄健、毛色油亮,實在是匹好馬啊!”

這個馬屁拍到了點子上,徐琰原本就容易對她溫顏相對,此時更是露出笑容,“你若喜歡,我就送給你便了?”

又是送她……沈妱可不敢平白收東西,連忙擺手道:“哪能奪殿下所愛呢。”繼而又擺出點谄媚的笑容來,“今日書院在郊外組織賽馬,同窗們久聞殿下風姿矯健,極擅馬術,冒昧想請殿下指點一二,不知殿下能否賞臉呢?”

——請端王殿下為一衆名不見經傳的學子指點馬術,那可真是得有好大的臉面,沈妱對此并沒有什麽把握,不過為了後頭的計劃,卻還是硬着頭皮來試一試。

徐琰倒是挺有興趣的樣子,挑眉道:“賽馬?”

“是啊。”沈妱有些忐忑,“書院每年秋天都會去西山下賽馬,這回有人提起殿下馬術精絕,所以都盼着能得指點,還望殿下不要怪罪。”

“談何怪罪,我也有意往西山一游,不如趁便過去。”

沈妱大喜,伸臂讓道:“殿下請!”

徐琰也不叫人跟着,就勢策馬和沈妱往外同行,又觑着她問道:“怎麽書院賽馬,卻是讓你來請我?”

沈妱早已想好了托詞,嘻嘻笑道:“同窗們敬畏殿下威儀,不敢冒犯。想着這回征書途中我跟殿下有點交情,便慫恿我前來,殿下不會覺得唐突吧?”

“不會。”徐琰側頭,認真問道:“你覺得咱們僅止于‘有點交情’嗎?”

他的目光灼熱明亮,沉沉的壓下來,叫沈妱有一瞬心慌。當然不僅僅是“有點交情”,兩個人游過山、玩過水,徐琰送過她狐貍、手串,還曾說過什麽“嫁給他”的話,交情深了去了。可那只是謙辭啊殿下,你真的要這麽較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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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妱幹笑着,“當然不是。殿下數次幫我,沈妱心裏都記着呢。”

“哦,那你是否還記得上次我跟你說的話?”

……

沈妱打算裝聾作啞,側頭瞧着路邊的風景,臉卻不知道怎麽紅了起來。徐琰緊追不放,又問道:“沈妱,到底記不記得?”

“民女……”沈妱有些結巴。說不記得吧,那明顯是哄人的,說記得吧,這位殿下後面必然會跟她要答複。以他這脾氣,如果沈妱說不,必然還會有更進一步的行徑。

兩側都是坑啊,跳到哪邊的傷害會小一些呢?沈妱急中生智,猛然一指道旁的一株銀杏樹,道:“這棵銀杏樹可真是好看啊!我聽說京城的道路兩側種植了許多的銀杏,等到秋天樹葉變得純黃,秋陽下如詩如畫,一直心向往之。殿下久在京城,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說着,滿含求教的眼神投過去,純真無辜。

徐琰嘴角抽了抽,第一次覺得沈妱這臉皮有時候也挺厚的。

不過他也不是窮追不舍的人,他喜歡沈妱,卻不會立時逼着她給答案。相比起來,他更喜歡慢慢的寵着她、膩着她,叫她逐漸沉淪,最後無法自拔,名正言順的落入他的懷中。嗯,今日她主動邀請賽馬,雖然動機不純,好歹也是點進展。

徐琰笑着睇她一眼,如秋陽般絢爛奪目,答道:“當然是真的。你若有興趣,不如跟我入京瞧瞧?”

沈妱前一刻還被那笑容眼神迷惑,聽了這話立馬舉手投降。

再也不跟端王殿下耍心眼了,根本就是在給自己挖坑!端王殿下看着端肅威儀,其實調戲人的本事半點都不差!她默默的傷感了一回,慶幸兩人已到了城門處,出城後路上寬敞可以策馬狂奔,倒不必再延續這個話題了。

疾馳到西山腳下,那片由官府圍出的賽馬場裏已經有五十幾位學子等着了,半數參賽,半數觀戰。

廬陵書院的學子當然不止幾十個,不過喜好賽馬,又能恰好有空前來的人也不多,當先一位中年男子正是教導學子們課餘馬術的夫子,後頭秦愈、董叔謹、韓思等人都翹首以待,見着沈妱和端王殿下并辔而來,連忙下馬相迎。

徐琰在外人跟前就沒那副可親的态度了,駐馬掃了一圈。那夫子便迎上來熱絡幾句,繼而安排賽馬開始。

沈妱在接近同窗們的時候就拐了個彎兒,這時候已經跟董叔謹、秦愈他們站在一處了。

董叔謹眼中大是嘆服,朝沈妱嘆道:“能把端王殿下請來,真是服了你!阿妱你到底用的是什麽法子?”

沈妱但笑不語。她提出這個建議并主動請纓的時候,其實并沒提過她跟徐琰的交情,只說有秘法相激。夫子和同窗們并沒抱太大的期待,便任由她去了,如今她當真請了徐琰駕臨,就有不少人圍過來好奇探聽,秦愈便及時解圍道:“端王殿下已上了觀戰臺,咱們還是快準備賽馬吧。”

在場的都是喜好馬術之人,對徐琰這樣以戰功著稱的王爺多少都有崇拜,這會兒徐琰觀戰,群情踴躍,賽場上果真火熱了起來。

沈妱卻是不會入場參賽的,她的馬術雖說不差,跟姑娘們比起來還有機會拔個頭籌,但要跟這些個龍精虎猛的少年郎相比,那可就差得遠了。

不過秦愈文武兼修、董叔謹活潑好動,他們兩人都要參賽,沈妱便放開馬匹,自己先到那一帶涼棚中坐着,安然觀賽。因董叔謹帶了妹妹董小璇過來,兩個人倒正好結個伴兒。

董小璇雖是庶出,不過董家的主母與姨娘關系出乎意料的融洽,後來她便被記在了主母名下,将來好尋個好婚事。她跟董叔謹雖非一母所出,性格卻是相似,待人十分友善,那張圓圓的臉蛋兒浮起笑意時,叫人喜歡。

沈妱剛見到董小璇的時候,總愛扮怪吓唬她,吓得董小璇每回見了她都要躲開,到這幾年才漸漸好起來。兩個人評點着賽場上少年郎們的馬術,賞玩着西山的秋景,董小璇忽然嘆息道:“上回咱們跟薛表姐一同游玩落霞峰,誰知道僅僅幾個月過去,她就……唉。”

薛凝跟董家是表親,董小璇跟薛凝的交情也一向還行。

沈妱知道董小璇沒有惡意,聞言嘆道:“是啊。”

兩個人各自嘆息。不過董小璇并不是藏着掖着的人,嘆息便是嘆息,不會引出什麽下文來,喝了杯茶,注意力就又落到賽馬場上了。

沈妱卻有些出神。

落霞峰……那還是四月裏的事情,彼時秦愈向她袒露心事,還是那樣明朗溫潤的人,跟她關系也頗好,可這回他遠游一趟回來後,整個人都變了很多。

像是更沉默了,也更內斂了。沒有像以前那樣總把“阿妱”和“叔謹”挂在嘴邊,跟董叔謹的來往也少了,行事愈發波瀾不驚,偶爾目光相觸時,叫人覺得更加幽深綿長,如同将烈焰藏在潭水之下,壓抑而蓬勃。

他此時正馳騁在場上,在一衆同窗中遙遙領先,箭一樣的姿勢如疾風掠過,博得陣陣叫好聲。

沈妱忽然勾唇笑了笑。

所有的少年都要長大的,不是嗎?

賽馬結束時夫子便将一衆參賽的學子召集在一起,傳達剛才徐琰點評的話語。這會兒賽場閑置下來,觀賽的人也都各自騎馬,在場中慢跑閑玩。董叔謹和秦愈都湊在夫子跟前,董小璇騎馬高樂去了,沈妱便出了賽場,信馬由缰的走着。

她斷定徐琰不會逗留太久,因此在這裏等着他,好尋個由頭帶他去此行的目的地。目光掃了一圈沒在人堆裏看到他,忽聽背後一聲“沈妱”,回身時就見徐琰已策馬向她走來。

“西山秋景不錯,要不要去轉一圈?”徐琰一手執缰,很是閑散的态度。

沈妱菀然一笑,“西山腳下有處村落,比這裏更美,殿下要不要去瞧瞧?”

“好。”徐琰答得簡潔。

這一帶山高水曠,兩側山巒起伏,秋日裏樹葉漸漸變了顏色,紅的、黃的、墨綠的交織如畫,高曠藍天上雲朵悠然飄蕩,偶爾有山中隐士的琴聲隐約随風入耳,策馬其中時惬意得很。

兩個人拐過山腳後行了一陣,眼前是一處村落。沈妱熟門熟路,帶着徐琰到了一處低矮的木屋附近。

徐琰此時已明白沈妱今日是特意引他來此,倒是有些好奇。

木屋共四間,中間的屋門虛掩,兩側的屋子卻是開窗敞門,幾個孩童或趴或坐,都在那裏讀書,有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坐在門外的石凳子上,若有孩子捧着書過去請教,他便耐心的解釋。

站着看了會兒,沈妱偏頭問道:“殿下覺得這裏如何?”

“很好。”徐琰的回答依舊簡潔。

沈妱便笑了笑,策馬上前,那書生聽見馬蹄聲擡起頭來,見了是沈妱,不由喜道:“沈姑娘來了。”說着便放下書本相迎,裏面有幾個孩童聞言,也叫着“沈姐姐”跑了過來。

迎面而來的書生很腼腆,到了沈妱跟前時問道:“沈先生一切可好嗎?”

“一切都好,承蒙記挂。”沈妱笑着躬身,變戲法一樣拿出個鼓鼓囊囊的錦袋,裏面幾個小袋子,裝着蜜餞、糖糕之類的東西。她将東西散給那些孩童們,繼而介紹道:“這是京城來的一位朋友,來瞧瞧這書屋。”擡眼見徐琰臉上并無愠色,便沖他一笑。

徐琰也很配合的将目光落在那木屋之上。

沈妱帶着徐琰往那木屋走,又介紹道:“這位書生姓梁名棟,以前曾在書院讀書,中了秀才後回家苦讀,閑暇時就指點這些孩子們。”

此時三人已走到了木屋跟前,徐琰踱步進去,就見樸素的幾排黃楊木書架,上頭整整齊齊的擺着些書,有些已經被翻得舊了,邊角卷起,顯然是常被翻閱。

随意翻了翻,多是孩童啓蒙的讀物,往裏的兩架書相對幹淨些,內容則比最初的高深不少,大致一瞧,倒有循序漸進的意思。

梁棟便道:“村裏的孩子們買不起書,這些都是沈先生贈送的,可以給他們借閱。我閑時教他們讀書識字,這些孩子長進都不小。”他又腼腆的笑了笑,“不過有些書被翻閱了太多次,損毀成這樣,見笑了。”

“這是好事。”徐琰瞧了瞧周圍的孩童,又低頭問沈妱,“這難不成又是你的主意?”

沈妱頗有點得意,“這些孩子正是讀書啓蒙的時候,因為無錢買書,許多人求學若渴,卻莫可奈何,只能虛度光陰。這些書雖不是值錢的珍寶,但給他們借出去讀着,對孩子總有幫助。孩子們也懂事,拿了書也會小心愛護,讀完了還回來,很少丢失。”

“那這個冊子呢?”徐琰随手翻着挂在門口的類似于賬簿的東西。

“算是借閱冊吧,借出去時登記,還回來再銷掉。畢竟也得有個規矩嘛。”沈妱解釋。

徐琰點頭稱許,瞧着那些或趴或坐的孩童時,綻出笑意。

他既覺得有趣,便就勢在木屋前的石凳上坐了,和韓棟閑談,問問此書屋效用如何。

兩人離開時日色已經西斜了,徐琰大抵是沒想到沈妱帶他來瞧的竟是這個,新奇之餘也不無贊嘆,道:“我以為你的靈巧心思只在印書上,誰知還能用在這上頭。”

“殿下瞧着這書屋如何?”沈妱頗為期待。

“非常好!”徐琰評價得很堅定,“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

“殿下明白了?”沈妱大喜。

“這些孩子家境貧寒,若沒有這書屋,恐怕很難有讀書的機會。你父親肯捐出這些書冊來,也是善舉,細察其心,比朝廷那些管着書院學務的還有心。”

沈妱便道:“殿下說的是,咱們雖然廬陵富庶,也還有許多買不起書的孩子,更何況其他地方。不止村中,廬陵城裏也是如此,有好些孩子沒錢買書,又沒錢進書院,想看書都是沒有門路。而書院和官府裏藏着的書其實不少吧,可真正有幾個人有資格用呢?許多書都被束之高閣,除了喂給蠹蟲之外,竟無用武之地。”

“這說法倒有趣。”徐琰不自覺的放緩馬速,翻身下馬牽着緩行,順便聽她“高論”。

沈妱也翻身下來,跟他并肩前行,續道:“書院藏書,其實還是為了教書育人。一本書放在那裏,一個人讀是讀,十個人讀也是讀,讀的人越多,就越能發揮它的價值。這世上有那麽多買不起書的人,又有那麽多被灰塵掩埋着的書籍,為何就不能把這些書拿出來,給人讀呢?”

“怎麽拿出來讀?”徐琰竟也聽進去了她這番“不切實際”的想法。

沈妱見狀,愈發膽大了,“就像這書屋一樣,咱們可以在城裏建個更大的書屋,就叫書館吧。裏面的書也是這樣放着,可以供所有人來借閱,只要登記造冊,限期歸還,書就能流通起來,造福更多的人。”

“想法是不錯,可這書從哪兒來呢?我可不覺得書院的那些老先生們樂意把寶貝拿出來,給人糟蹋得破舊。”徐琰語氣中頗有揶揄,倒不是針對沈妱,而是想到了那些嗜書如命、珍而重之的人。

“該藏的确實該藏,有些珍本典籍若被翻得舊了,那就是毀了無價之寶。但是像咱們書肆裏刻印出來的書,舊的去了還有新的,為何不用呢?”沈妱嘿嘿一笑,總算是說到了正題上,“至于這書的來處嘛……殿下您覺得,拿薛大人那萬卷藏書試試怎麽樣?”

她的笑容狡黠靈慧,明明是牽着他的鼻子走,明明是在算計東西,可落在徐琰眼裏,卻格外惹人喜愛。

斜陽灑在她身上,帶着些微金色,照在她臉上時愈見肌膚的細膩滑嫩。她如扇的睫毛上下撲扇,一下下的掃過他心間。

“沈妱。”徐琰忽然湊近,忍不住撫上她的臉龐,聲音低沉入心,“你總能給我驚喜。”

陽光襯出她的嬌美,也映出他的挺拔,那張俊朗的臉緩緩湊近時,沈妱有些失神。

臉上是他的手指溫潤的觸感,心底裏仿佛有道聲音在說,“應該避開!”可是腦子卻完全不聽使喚,只呆呆瞧着那張不可方物的容顏,直至他近得呼吸可聞,完全淪入他的氣息中。

“沈妱。”徐琰的聲音仿佛嘆息,帶着魅惑的味道,“嫁給我好不好?”

像是不自覺的沉淪,他的指尖撫過她的唇瓣,想要湊近了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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