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溫熱的呼吸落在臉上,理智在那一瞬間回歸,沈妱的臉唰的就紅了,連忙後仰避開。 沈妱這一後退,徐琰也恍然回過神來,驚覺剛才的唐突,心裏難得的尴尬別扭了一下。

兩個人都站在那裏,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麽,徐琰瞧着她緋紅的臉蛋,半晌一笑,“抱歉,是我唐突了。”

沈妱心中有種微妙的眷戀,臉蛋愈發紅了,翻身上馬道:“天色不早了,殿下還是早些回城吧。”

徐琰應了一聲,同她策馬疾馳。

回城路上各自無言,直到進城後徐琰送她到了沈府附近,才開口道:“你今日所說之事,我會考慮。”本想加一句“我所說的事,你也該考慮。”終究是不舍得叫她尴尬,忍下了調戲的心思。

沈妱這時候倒是按下剛才的羞澀尴尬了,于是朝徐琰道:“多謝殿下!”

回到玲珑山館後總有些心神不寧,石楠今日并未随她外出,這時候正在小廚房裏跟石榴拿新收的桂花搗鼓糕點,石椒年紀最小,就在旁邊打下手。

沈妱素日裏也不驕矜,瞧她們做得興致盎然,便叫她們繼續,自己回房換了衣裳,扶着窗沿發呆。

對面那棵桂花樹葳蕤茂盛,暮色裏枝柯搖動,滿院子都是桂花的香氣。

徐琰送的那只小紅狐貍頗戀沈妱,平時就愛趴在她的書桌上玩墨水,這會兒便爬到她懷裏來,滴溜溜的眼睛轉着,機靈可愛。

沈妱撫着柔軟的狐貍毛,站了一時,轉身打開書架上的抽屜,将那串紅香珠拿出來,心神一動,就将它繞在了腕間。

圓潤光彩的珠子繞在皓腕之上,紅白分明,卻分明帶着柔和,像是那滿坡的合歡花。

沈妱閉上眼睛,眼前是夕陽金色的光芒,似乎又能感受到他的氣息,他躬身含笑的姿勢,仿佛呼吸近在咫尺,面龐觸手可及。其實那一瞬,心裏是有些期待他能親下來的吧?

沈妱自顧自的笑了笑,如果不是生在這個時代,興許當時她會遵從內心,不閃不避。

是從何時開始呢?她竟然不自覺的與他越走越近,漸漸信任、漸漸依賴。是在合歡花叢、相思樹下?是在留園的月光荷塘畔?是在湄水的夜色裏?還是那風雨交加、煮茶對坐的閑暇中?

她分辨不清。那種感覺隐隐約約,時而澎湃、時而低幽,仿佛春日曠野中拂過的微風一樣不可捉摸,明明有着吹面不寒的細膩溫潤,卻不可觸摸,不知它起于何處,也不知它将會去往何方。

Advertisement

她收緊了懷裏的小狐貍,臉上現出些微迷茫。

興許是喜歡他的吧,可是那又如何?

徐琰是當朝親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他在廬陵只是個過客,他的歸途在于京城、在于漠北,他的背後有着高不可攀的皇室、陰險詭谲的政局,還有京城世家間錯綜複雜的關系。

那些東西于沈妱而言,遙遠又模糊,光是想想就讓人頭疼,甚至叫人惶惑害怕。

那些陰謀算計、揣測試探非她所求,相比之下,她寧可偏安一隅,簡單而充實的沉浸在故紙堆中,嘗試書館與刻書。

所以,趁着如今還只是些微星火,盡快撲滅吧,斷去燎原之勢!

沈妱籲了口氣,睜眼時已是一片清明。她将那紅香珠手串摘下來,踩着凳子将它鎖在書架的最頂端。

目光落向紅狐貍時,卻是半點都舍不得,想了想,紅狐貍自有靈性,也不能純粹算作是徐琰之物吧?于是心安理得的抱起來,踱着小步往小廚房去了。

石榴的新糕點嘗試得很成功,這時候天色已經不早了,沈妱便叫她整整齊齊的碼了一食盒,而後叫石楠拎着,往沈夫人住處去了。

過了兩天便是中秋,沈夫人早已叫人紮了好些有趣的燈籠,預備晚上放燈做耍。

這一日書院休沐,沈平那裏也難得得空,吃完早飯後一家子便開始打點各色東西,預備過節。還沒忙活一陣呢,外面遞來一封拜帖,沈平一見,登時喜笑顏開,旁邊沈夫人便問道:“是誰來了?這麽高興。”

“朱筠回來了。”沈平笑着瞧了沈妱一眼,而後吩咐道:“快請入客廳相見。”

他這裏高高興興的去了,沈妱卻生出了逃跑的心思——恐怕等沈平和朱筠師徒倆說完了,那厮就要求見師娘和小師妹了吧?

果然不出她所料,沒過一炷香的功夫,就有人來向沈夫人禀報,說朱筠想求見師娘,沈平讓她們母女到後頭的閑情池邊去一趟。

沈妱苦着張臉,顯然想推脫,沈夫人卻不會縱容她,道:“朱筠這一去幾年,性情必然沉穩了,不會像以前那樣逗你,走吧。”

沈妱嘟着個嘴,一步一頓的跟着去了。

閑情池不算沈家正經的客廳,沈妱母女過去的時候,沈平和朱筠就對坐在池邊的八角亭中,桌上擺着兩碟子蜜餞、兩碟糖糕、兩碟時蔬,他們一人手中一杯茶,言笑晏晏。瞧那架勢,應是在客廳中坐了會兒,就搬到這兒來了。

朱筠一見了沈夫人就忙見禮,而後含笑望向沈妱,道:“幾年不見,阿妱可真長成個大姑娘了。”他這一去幾年,相貌和聲音更趨成熟,畢竟為官幾載,行止也端方了些,單看其儀表相貌,也算是個謙謙君子。可他的眼神卻沒有太多變化,望向沈妱的時候,是和從前一樣的打趣。

他本就生了雙桃花眼,從前下套子逗沈妱的時候也是這樣含笑眯眼,叫人覺得像狐貍。

真是一點都沒變!沈妱心中暗罵,卻還是施禮道:“朱世兄別來無恙。”

朱筠眼中笑意未散,等沈夫人落座後他才坐下。

因他幼年就常與沈家來往,那時候他跟沈明的交情又好,十幾年相處下來,沈平夫婦是拿他當兒子看的,又有師徒名分放在那裏,倒不必刻意避嫌。

沈夫人痛失愛子之後,有一陣子就是朱筠在想辦法哄她高興,對他也是格外的疼愛,一面讓他嘗嘗家裏新制的蜜餞,一面又問他在京中的境況。

朱筠答得很是詳細,他的口才其實很不錯,說話抑揚頓挫,将種種經歷和趣事講來,連沈妱這個心懷芥蒂的都被他吸引住了。

沈平聽完也是滿意而笑,“你這一趟上京揚眉吐氣,不像以前那樣調皮,朱兄總該放心了。他鹽政上事務繁忙,雖有你兄長扶持,到底年紀大了容易勞累,上回在衙署見着他,他還抱怨腰疼,有你在,多少能幫他分憂了。”

“師父高見,父親也這樣誇我。”朱筠笑得有點“恬不知恥”的味道,“我看夫子近來勞累得很,想是征書上事務繁忙。陸叔叔叫我幫着做征書的事情,往後也能為您分憂了。”

其實按他的官位品級,廬陵書院的院長都得聽他的調派,根本談不上什麽幫沈平分憂。

沈平自然明白這一點,不過他本就無心仕途,這書院的副院長還是為了方便做事才挂上的,自然不會計較這些高低,倒是很感欣慰,将一口酒飲盡,嘆道:“不辜負朱兄多年培養啊!”

也不辜負我多年教導!他的臉上春風得意。

沈妱已經許久沒在沈平臉上見着這般笑容了,想着朱筠能叫她寬慰,也是極好的事,對他的芥蒂少了幾分,便問道:“朱世兄,京城那邊征書的事你也參與過麽?”

“這倒沒有。”朱筠搖了搖頭,“此次征書由端王殿下總理,內閣中兩位閣老輔助,翰林院的學士們也都被調過去,又有國子監中衆人,倒是跟京兆衙門沒多大關系。聽說阿妱最近幫着整理書籍,功勞不小啊?”

沈妱在朱筠面前,基本沒有過“自謙”和“害羞”之說,将臉兒一揚,“消息很靈通嘛!”

“過獎過獎。”朱筠顯然也不知自謙為何物,幫着沈平夫婦斟滿了酒,其樂融融。

朱筠這回過來,除了給沈平備了一份極厚的禮物之外,給沈夫人和沈妱也都有禮盒相贈。

沈妱送走了他,回來玲珑山館拆開時,就見裏面是一摞極漂亮的十色松花箋、一方松煙墨、一方端硯、一支令陶筆。這些可都是好東西,十色的松花箋問世不久,在京城中還方便找尋,在廬陵就難求了,至于那筆、墨、硯臺,都是出自名家之手,價值不下千兩。

朱筠出手如此闊綽,東西又都挑得甚合沈妱心意,沈妱慢慢把玩着,喜笑顏開。想起一件事時,那笑意就瞬間凍住了——

朱筠在家排行第三,朱家與沈家又是世交,朱筠依舊有意招入沈家為婿!而且看今日沈平對他那親近的态度,難道是他師徒倆已經商議過此事,并且有個愉快的結果了?

猜是猜不透的,只能留待日後探問。

沈妱不是個藏寶的性子,有好東西就要用嘛,當下研磨鋪紙,拿那方松花箋寫了一首小詩塞進燈籠裏,取個吉利的意思。

當晚飯畢,廬陵城各處便次第挑起了各色精致的燈籠。

中秋之夜,這裏有燃燈以助月色的風俗,将燈籠做成魚蟲、鳥獸等諸般有趣的形狀,糊上彩紙,內裏或寫點祈求吉利的話,或是放一首小詩,等夜色.降臨時便挑在竹竿上,或是垂在房檐下,一家人就着燈籠賞月歡飲,實為趣事。

待得戌時将半,滿城滿巷都是華麗精巧的燈籠,就着月色星光,恍若琉璃世界。

沈平文雅之人,自有一群好友相聚吟詩,沈夫人則帶着沈妱觀燈去了。

其實廬陵書院的學子們也有這風氣的,像秦愈、董叔謹等人,也大多會在家中賞月完後便去觀燈作詩,還邀請過沈妱幾次。不過沈家的規矩,沈妱白日裏跟同窗們來往均是無礙,但是入夜後就不得再去參加他們的活動了。

好在除了那些同窗,沈妱還有蔣蓁、陸玥兒等好友。

她跟着沈夫人行了一程,途中撞見正在猜燈謎的蔣蓁等人,便興高采烈的加入其中。沈夫人那頭也跟蔣姨媽有約,便囑咐他們猜完燈謎盡早回去,留下石楠和一個得力的媽媽跟着沈妱,放心去了。

這晚的花燈僅次于元夕之盛,燈謎也是花樣百出,又有各色奇趣的小禮物相贈,自然招來少女們的喜愛。

一夥人行了一程,收獲頗豐,再往前就是白鶴樓了,他家的燈謎最是難猜,贈品也最是豐富,這時候已經吸引了好多少男少女。

蔣蓁興致高昂,拉着沈妱的手邊湊了過去,一行四位少女,外加跟着的丫鬟和婆子,倒是浩浩蕩蕩。

這白鶴樓的規矩,猜出燈謎後并不說出來,只拿字條寫上,遞給守着燈謎的人。若是答對了,對方便給一方小牌子,憑着小牌子可以兌換禮物,也有猜下一盞燈謎的資格,這燈謎自是越來越難,四層的閣樓裏自下而上布了四十餘盞燈謎,目下也只有五六個人能走到三層去,剩下的大多數都還在一層徘徊。

一夥兒人裏若有人能猜中,同行的倒可以跟着上去試試燈謎,只是沒有贈品罷了。

這時候的一層已經圍了兩三百號人,白鶴樓平時瞧着寬敞,到底空間有限,塞下這些人後便有些擁擠。

沈妱同蔣蓁等人猜了十餘個,就有人在旁邊搖頭嘆息道:“這等難題,猜十個都是費力,也不知上頭那些人是如何猜到的。”

“上頭那是文曲星,如何能猜不中。”旁邊有人答話。

“就是秦大人家的二公子?”

“是啊,其實就他一人能猜中,不過他還帶着京城來的表兄妹,看上去人就多了。”

那人便嘆道:“不愧是文曲星啊,佩服佩服!”

沈妱在旁聽得訝異,往年秦愈都是要去書院文會的,怎麽這會兒卻來猜燈謎了?不過想想也是了然,往年他是孤身一人,今年有霍宗淵兄妹前來,怕是不得不陪着,順便捎帶上家裏那兩位姑娘了。

這麽想着,蔣蓁又猜中的幾個,沈妱跟着走過去,已是在二樓的拐角了。

正熙熙攘攘的熱鬧呢,忽然外面一聲喧鬧吵嚷,接着門口就亂了起來,靠近門口的人急匆匆的往外走。沈妱覺得奇怪,忽聞鼻端傳來些煙味,猛地反應過來——不會是起火了吧!

她下意識的拉起蔣蓁和石楠往外走,果然就聽外面有人大叫道:“着火啦,快救火呀!”

可這白鶴樓裏如今擠滿了人,那門口還不足六尺寬,慌亂之下又是踩踏擁擠,哪能那麽快就讓人出去的?

沈妱沒走兩步,二樓已經有些人沖了下來,前面的人又堵着出不去,頓時擠做一團。

石楠最是護主,跟那位媽媽一起站在沈妱背後,努力抵擋着後面的壓力,又将手臂伸到前面護着,免得沈妱被人擠開。

一時間四處亂嚷,衆人慌亂,那火似乎是從頂上燒起來的,這時候已漸漸蔓延下來,濃煙中夾雜着刺鼻的氣味,竟是跟鄭訓*書樓那日的味道相似。

白鶴樓裏有火油,這火是有人故意放的!

沈妱心中驚訝無比,不過也無暇考慮這些,努力的往前挪着,又要盡快出去,又要防止被擠倒,甚是艱難。好在一樓火勢目下還不算太旺,有人情急之下拆了門窗往外跳,倒是漸漸疏通開了,雖然樓裏已滿是嗆鼻的煙味兒,沈妱好歹是擠到了門口。

她左右瞧了瞧,蔣蓁和陸玥兒等人雖然被隔開,卻都是無恙,這才松了口氣。

等她擺脫剛才的擁擠,站到街上猛喘了幾口粗氣,擡頭一瞧時,幾乎給吓傻了。

只見那火是從二樓燒起,濃煙卷着火舌不斷往上舔,已将三層和四層包圍住。這白鶴樓原本油漆彩畫十分華美,此事盡數燒得焦黑,想是裏面引火的東西不少,就這麽一會子,已有窗梁燒斷了砸下來,驚得路人紛紛避讓。

這些天來未曾降雨,天氣稍稍有些幹燥,今夜又偶爾能起點小風,這時候旁邊相連的閣樓也都被波及,迅速的蔓延開,噼噼啪啪燒得十分熱鬧,火勢連綿映亮半邊天空,灼目吓人。

街上自然也是亂作一團,原本這裏就是十分熱鬧的縮在,這瞬間大波的人湧出來,火梁亂跳,濃煙直往鼻子裏竄,不足兩丈的街上人流如潮,紛紛驚慌着往外逃竄。

擁擠的人群裏哪由得沈妱自主,眼瞧着蔣蓁就在四五步外,她擠了擠想要靠過去一起逃,誰知道眼前一個大胖子猛然被擠過來,慌亂的人群中她被人推搡着,等繞開那大胖子時,蔣蓁那邊早已被擠得不見了蹤影。

再一回頭,別說是蔣蓁了,這一個晃神之間,就連石楠都不見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