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陳未霜是被屋外的呼喝聲驚醒的。

她孤身去宿州做客,府裏怕出岔子,派了好幾位健壯的仆婦和随從保護,且身上藏着令牌,遇事可找官府幫忙。陳未霜也因此有恃無恐,晚間沐浴梳洗,留兩個仆婦在屋裏值夜,其餘随從分守兩側客房。

被吵醒時她身上只穿了寝衣,被仆婦團團守着。那土匪踹門進去,揚着手裏的火把橫沖直撞,四處搜人,見她寝衣單薄香肩半露,趁機肆意占便宜。

陳未霜何曾受過這般委屈,吓得驚叫連連。

直到底下哨聲響起,土匪找到關押蔡隐的兒子和管家的處所,那夥人才蜂擁而去。

剩下陳未霜癱倒在地,寝衣淩亂,面色慘白。

幾道牆外,青姈縮在暗處,緊緊握住窦姨媽的手。

仲冬深夜的冷風呼嘯着灌進來,她不敢動,跟窦姨媽依偎着禦寒,只盼戴庭安速戰速決,能驅走這幫賊人。好在底下的動靜愈來愈小,戴庭安跟魏鳴放倒了幾十個悍匪,另兩位随從和刑部捕役死守着蔡家幾人,并未讓對方得手。

藏在遠處的土匪頭子見事情落敗,當即縱馬飛奔,往宿州城報信。

戴庭安也沒追,命人死守疑犯,而後通報官府。

動靜消停,陳未霜終于從驚怕中緩過來,裹了披風沖出去,哭得梨花帶雨,“戴表哥!”

回應她的是戴庭安的厲斥——

“回去!”

這聲斥責不留半點情面,陳未霜吓得噤聲,悻悻回屋。

戴庭安冷厲的目光遂掃向她隔壁。

那間屋的門扇原本是敞開的,在他瞥過去時,有道窈窕身影輕輕阖上屋門。昏暗夜色裏看不清她的神情,但能看到她衣衫嚴整,姿态鎮定。相較于一群人護着卻驚慌無措、尖叫連連的陳未霜,她那兒勢單力孤,卻始終安靜,沒出半點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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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看出來她還挺機靈。

戴庭安目光頓了片刻,忽然有個念頭浮入腦海。

屋裏,透過極窄的門扇縫隙,青姈也正看他。

燈籠昏慘,夜色深濃,男人仗劍站在群匪之間,錦衣浴血,手執利刃,山岳般矗立中庭,森冷目光所及之處,震懾得土匪都噤了哀嚎之聲。

那張臉俊美如玉,棱角分明,濺了鮮血後陰鸷森然,不怒而威。

青姈不知浴血修羅是何等模樣,也不知當日戴庭安援救戴毅時,是如何斬殺千餘殘兵,拿着卷刃的刀、披着血透殘破的外袍登上城樓的。她只知道,站在院裏的男人是蟄伏于淵、深藏金鱗的潛龍,無畏無懼,亦所向披靡。

令人畏,亦令人敬。

……

搶人落敗的消息報到宿州城時,蔡府正屋裏燈火通明。

聽匪首禀報說七八十個彪悍勇武的兄弟皆敗在戴庭安劍下,沒能搶出管家與公子,蔡隐驚得汗透重衫,雙腿發軟,摔坐在椅中。

他沒法想象,那麽個年輕俊秀的人是如何擋住蜂擁群匪的,卻清楚地知道,想從戴庭安手裏搶回人已是不可能了。

那些山匪盤踞在寨中,比朝廷兵馬還兇悍,他們都搶不到人,還有什麽法子?

等明日戴庭安走遠,離京城越近,他越是難動手。

蔡隐讓匪首暫且出去,癱在椅子裏坐了許久,才向羅氏道:“殿下說了,決不能把活口送到刑部手裏。咱們能救自然要救,若搶不回來,只能——”他的腮幫輕輕顫抖,咬牙道:“只能滅口。”

“不行!”羅氏圍着貂裘,淚水立馬滾落下來,“那是咱們的孩子!”

“殿下的權位穩固要緊。”蔡隐咬牙,“若真救不出來,就當他是為殿下盡忠了!”

羅氏哪裏肯,想拽住他阻攔,卻被蔡隐甩開,漏夜出門。

……

客棧之中,青姈後半夜睡得也不安生。

天快亮的時候,她聽到門扇上輕響了聲,不像是風吹出的動靜。她蹑手蹑腳地過去瞧,就見門縫裏留了張紙條,上面的字跡很熟悉,應該是戴庭安親自寫的,讓她起身後燒了紙條,到樓下地字號打頭那間。

青姈叫醒窦姨媽,拿昨晚的殘水擦了擦臉,穿好衣裳趕緊出門。

到了地下,廊道裏仍殘留昨晚厮殺的痕跡,斑駁血印都沒洗幹淨,尚未散盡的血腥味撲入鼻腔。走到盡頭,滿腔斑駁血跡愈發瘆人。

青姈壯着膽子敲開門,裏頭窗扇緊閉,簾帳長垂。

她一眼就看到了戴庭安。

迥異于昨晚染血如修羅的模樣,他今日穿了件檀色雲紋錦衫,蹀躞上懸了短劍,外面罩了貂裘,油光水滑的風毛襯着俊朗如玉的臉,神情清冷,姿态挺拔,那股震懾群寇的狠厲已盡數收斂。只是周遭血跡仍在,令人不敢大意。

青姈斂袖屈膝,垂首施禮,“戴将軍。”

戴庭安颔首,目光停在她身上。

天光熹微,她才睡醒沒多久,罩着那件淡墨的披風,容貌柔嫩姣然,發髻素淨高挽,沒用金玉珠翠裝飾,卻如上等綢緞,漆黑的光澤天然悅目。黛眉之下,那雙眼桃花般妖嬈,清澈目光帶了婉轉笑意。

他觑着她,緩聲道:“有件事想請你幫忙。”聲音低沉如磁石打磨,臉上有些難為情。

青姈聞言愕然。

她分明記得不久前,這男人曾滿不在乎地說用不着她的綿薄之力,自信又自負,哪料自食其言來得這樣快?

這種機會自是求之不得,她想都沒想,忙溫聲道:“将軍盡管吩咐,萬死不辭!”

戴庭安目光微凝,“會有點危險。”

“我不怕。”青姈忙搖頭,聲音神情皆是篤定。

旁邊魏鳴見狀,便帶兩人入帳內,取兩套衣裳遞過來,道:“委屈兩位穿着這衣裳蒙混一日,回京後将軍必有重謝。至于姑娘雇的車夫,我會讓他幫忙退宿,自行回京。”他手裏的衣裳很眼熟,是蔡府管家和公子的。

簾帳內那兩人已不見蹤影,只剩蔡文遠被五花大綁,昏死在角落裏。

——想必昨晚混戰之後,正主已被暗度陳倉送走了。

青姈沒半點遲疑,接了衣服套在外面,窦姨媽亦無二話。

身量不及之處,魏鳴砍了幾塊案頭木材綁在她腳底下,再往腰間墊些東西。

待改裝畢,天光漸亮,飯菜也端了進來。

兩人吃完後被黑布袋套住頭,被刑部捕役扶上馬車,沒過片刻,蔡文遠也被扔了進來,死豬似的昏睡着。青姈想起那晚差點被他打包扛走的事,回想起來仍心驚肉跳,氣哼哼用力踹了兩腳。

蔡文遠顯然是被喂了藥,毫無還手之力,任由她踹。

馬車啓程時,陳未霜也匆匆跟了下來。

“表——”她的聲音還沒出口,便被一道目光堵了回去。

戴庭安眉目冷凝,沉聲道:“今日不許尾随。若累及公務,絕不手軟!”

說罷出門登車,沒留半點餘地。

陳未霜見了昨晚那陣仗,哪敢添亂,只讷讷道:“可是謝青姈她還跟着……”

“她早走了,陳姑娘保重。”魏鳴唱了個白臉。

陳未霜眼看車輪滾滾而去,不甘心地問夥計青姈的去向。夥計不記得當時與她同住的“粗魯女子”是誰,聽陳未霜報了房間位置,才道:“那屋裏的客人天還沒亮就走啦,得有小半個時辰了!”

這樣一說,陳未霜心裏才算平衡,慢吞吞地去用早飯。

……

州郡官道上,青姈跟姨媽抱膝坐在陳舊的馬車裏,颠得有點難受。她們乘的這輛車是宿州府衙裏囚車改的,頗為逼仄,多了個蜷縮昏睡的蔡文遠,更顯得擁擠。

有人暗處盯梢,兩人不宜露面,午飯都在車廂裏吃。

蔡文遠一直昏睡,吃飯時被魏鳴掐着人中弄醒,眼神還十分茫然。

瞧見青姈坐在身側,他居然賊心不死地眼睛發亮,被魏鳴劈手揍了一拳,疼得直吸冷氣。吃完飯仍筋骨無力,只那雙眼睛不老實,賊兮兮地往青姈臉上瞟。

窦姨媽忿忿地伸着兩根指頭威脅,“不準看,再看把你眼珠子都挖了!”說着,伸手便往他眼睛上探,吓得蔡文遠死死閉眼,連條縫隙都不敢再睜。在窦姨媽拿簪子往他眼皮上吓唬時,甚至含糊求饒起來。

青姈看他那慫樣,嗤笑着再踹,将先前積攢的仇怨都給報了。

報完仇,瞧着前面戴庭安的馬車,又有些出神。

他說回京後有重謝,會是什麽呢?

作者有話要說:就這樣上了前夫的船~

謝謝小院子的地雷muaaa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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