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寸心一肚皮五內不合,怏怏回到普陀山,進了草廬,摔了門,自坐在案前發呆,也不理人。修竹窺着她面色,小心翼翼問道:“姐姐這是怎麽了?” 寸心把手內把玩的靈芝掼在案上,沒好氣道:“還不是楊戬!玉鼎師叔的那個徒弟。好心好意替他解圍,倒叫他一頓排揎。” 說罷一長一短把今日遭遇講了給修竹聽。
修竹聽罷,倒嘆了一口氣道:“我今兒聽普賢師伯說過,那楊師弟身世頗慘。” 原來普賢真人今日來拜慈航真人,恰逢修竹在旁伺候茶水,倒把楊戬的身世聽了個七七八八。
那楊戬之母瑤姬公主本為玉帝親妹,欲界之主,最是清心寡欲道骨仙風的一位仙子。某日下凡得遇楊生天佑,一見鐘情,竟棄了仙位,與楊生結為夫妻,誕育了二子一女。玉帝震怒,派天兵下凡捉拿,将楊生并大郎當場打死,又把瑤姬捉去,如今不知生死,二郎和三妹僥幸逃得性命,颠沛流離許久,方被玉鼎真人救下。如今三妹投在女娲娘娘處暫充箕帚之用,這二郎就跟玉鼎真人上了玉泉山。
寸心聽完心下也唏噓不已,怪不得那楊戬如此激憤,原來好端端的家一夕之間家破人亡,又在人間受盡了冷眼,任誰心中也堆滿苦楚。正嘆息間,她一眼看見茶桌上的小花籃,眼睛一亮問道:“這是誰編的花籃?好新鮮樣式。”
修竹趕忙将花籃拿過來給寸心:“早上普賢師伯走後,天化來看姐姐,順手帶來的。他也真個手巧,這是寒潭邊折的柳條,又配上新鮮的杜鵑花,一路走,一路就編出來了。” 寸心一笑:“上次他手腕脫臼,要不是我,他現在還拿不得錘,動不得筷呢,當然要好好謝我。” 她忽然想起什麽,又道:“你說,普賢師伯是怎麽知道楊戬家事的?聽殷洪的口氣,他也是從普賢師伯那兒聽說的。”
修竹“撲哧”一笑:“普賢師伯你還不知道?最愛打聽三界轶事,這天地間啊,就沒什麽是他不知道的。我們每常論起來,都說他洞府內養的那幾只白鶴必也是用來聽壁腳的。” 她斂了笑容道:“再說了,楊家這事兒動靜甚大,鬧得天下皆知,今兒普賢師伯來說時,傷感的了不得,師父還跟着陪了幾滴淚呢。”
寸心也嘆道:“師父他老人家就是心軟。不像殷郊殷洪那兩個臭小子,一點悲憫皆無,捏着人家的痛腳只管撒野。你說他倆也有喪母之痛,如何不能體會楊戬之苦?”
修竹一撇嘴:“姐姐是不知道,我聽木吒說,那皇帝老兒見兩個兒子逃走,膝下荒涼,又稍有悔意,上個月朝歌來信,想叫他們回去呢。” 寸心冷笑道:“我說呢,剛來的時候低眉順眼,如今又抖起來了。” “可不是?”修竹接口道:“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兩個人不學無術,每天東游西逛,我看下個月師祖講經大會,他們拿什麽獻寶!”
“哎呀!”寸心驚呼,“說到獻寶,我今兒水還沒取呢,這日影都偏西了,耽誤了師父的藥可了不得,下月要獻給師祖呢。” 連忙抄起玉鬥玉勺,直奔寒潭而來。
要是尋常之水,寸心自在房內原地不動即可呼來喚去。只是這煉制丹藥,用水非甘瀾不可。若在凡間,因其水陳雜不潔,須得取水數鬥,置大盆內,以勺揚之,待水抖震,似有浮珠千顆相逐,方可取用。幸而這普陀山鐘靈毓秀,集百樣水源于一身,更在山腰處有寒潭一泓,其水無需抛揚即凜冽而輕浮,所以寸心每天都要尊師囑親自取水一鬥,以玉鬥盛之,供煉藥之用。
她像往常一樣順着蜿蜒的小路來至譚邊,彎下腰,剛把玉勺探入水中,不防背後被人猛地一推,竟跌入潭內。寸心嗆咳着掙紮浮起身,只見殷郊殷洪在岸邊叉腰大笑。那殷洪笑的打跌,指着寸心道:“你,你看她,還是龍女呢,還不是一樣從頭濕到腳?” 那殷郊冷笑道:“我還當你有多大本領,敢來阻小爺行事,跌進這寒潭怎麽也不見你化龍啊?”
寸心登時大怒,原來這二人是為今早的事不憤,特來報複自己。那寒潭水冷刺骨,寸心雖為龍族,不至有性命之虞,卻也被凍得嘴唇青紫。她本可化龍飛升,怎奈寒潭窄小,若化了龍身出來,必然将周圍樹葉枯草并泥沙卷入潭中,那時寒潭能不能保住都是個問題。如今只得捺住性子,慢慢向岸邊游去。
孰料快到岸邊,就見一塊卵石堪堪飛來,要不是她躲得快,幾乎砸在額角。耳邊只聽得殷洪罵道:“打死你個鱗皮怪物!” 寸心氣的幾乎迸出淚來,無奈只得咬着牙思量如何脫身。忽然聽到腳步聲,遠遠有人高聲道:“師父您慢點,這路坑坑窪窪,不大好走呢。”
殷郊殷洪大驚,趕忙撒了手中石子,落荒而逃。寸心張望時,并不見旁的人來,只有昨日那褐衣少年手持扁擔立在竹林中。見二殷逃走,那少年走進前來,伸出扁擔,示意寸心拉住。
寸心哆嗦着手拉住扁擔一頭,由着楊戬将自己拖拽上岸。她凍得話也說不得,只抱着雙肩,坐在沙地上抖成一團。楊戬見她可憐,忙脫下外衣披在寸心肩頭,自己只穿着一件白色中衣,晚風吹來不禁打了個寒顫。
寸心歇息了片刻,堪堪緩過神來,自施了個法術弄幹了衣衫,又忙将外衣還給楊戬,道聲“多謝”。那楊戬也不說話,拿起扁擔轉身就走。寸心被他氣得一笑道:“你這人,我今早要沒見過你,倒以為你是個啞子呢。” 想了想又問道:“你怎麽不在玉泉山,到普陀山來作甚?”
楊戬停住腳,有點不情願的說道:“有人叫我到這裏來見師父。” “這裏?” 寸心心下詫異,“玉鼎師叔平日足不出戶,怎麽會叫自己的徒弟到別家山上見面?”
楊戬不語,寸心卻瞬間明白,定是那殷郊殷洪不肯罷休,特意騙了楊戬來此。如今先将自己推落寒潭,污了潭水,必定還要去廣成子面前栽贓,道楊戬壞了慈航真人煉藥大事,于是趕忙推楊戬道:“你快走,若有人問起,就說你白天一直都在挑水,從來沒出過玉泉山。”
話音未落,遠處一群頑童朝二人奔來,到了身前團團圍住,齊齊指着楊戬和寸心叫道:“就是你們兩個,在寒潭邊打鬧,如今弄髒了水,快随我們去見掌教師伯!” 寸心急忙分辯,怎奈他們人多口雜,竟被衆人推推搡搡,一徑來至九仙山桃源洞,廣成子的議事廳內。那楊戬也奇,只靜靜的任人擺布,面上冷冷的不見一絲表情,也看不出心事。
那殷郊一早侍立廣成子身側,神情恭肅,全然不見方才的倨傲,一躬身禀道:“師父,方才有師弟來報,說這敖寸心同楊戬在寒潭邊上嬉鬧,竟致敖寸心不慎落水。本來都是同門手足,這等小事我就不報與師父,私下申斥他二人以戒下次就是了。但下月師祖要在玉虛宮廣聚教衆,開講經大會,慈航師叔已經早早報知,要煉了增進補益的丹藥,請師祖分賜弟子們的。現在他二人污了水源,這藥必然是不能如期煉成了。” 那殷郊仿佛滿腹苦惱道:“丹藥是其次,只是我們弟子俱都盼着親見師祖榮與賜福,這要是耽誤了,知道的人說是他們二人頑劣,不知道的,還以為師祖言而無信,不肯給弟子們賞臉呢。”
廣成子皺着濃眉聽完,思量片刻,向着寸心道:“你們怎麽說?” 寸心早忍不住,憤憤道:“師伯不要聽他胡說,明明是他和殷洪推我落水,又騙楊戬來頂缸,” 她看向殷郊,怒斥道:“你怎麽不說今早你指使衆人圍攻楊戬?要不是我攔着,楊戬現在已經被你們打死了!”
殷郊不及答話,只見殷洪跳出來叫道:“今早誰去了,我怎麽不知道?” 他轉向衆人問道:“你們誰去了,說出來聽聽!” 見無人出列,他滿意的回頭:“你休要砌詞狡辯,分明是你二人争吵推搡惹禍,現在又要拖我們下水。” 見寸心還要争辯,殷郊忙在一旁道:“師姐,我知道這事體大。但這也不是你故意的,要怪,都只怪那楊戬。你如今只索好好認個錯,看在你是西海公主的份上,師父也不會責罰你的。”
寸心越發氣結,正要再說,只見楊戬上前一步,向廣成子施禮道:“師伯,弟子初入山門,不懂規矩,原是弟子錯了。” 他微微轉頭,瞟了寸心一眼,又道:“就像大師兄說的,不關三公主的事,請師伯莫要怪罪于她。”
殷郊不料楊戬如此上道,忙也笑道:“師父,你看他們也知錯了,您就不要責罰了吧?” 那廣成子聽完,撚着胡須道:“這不是小事,你二人雖已知錯,卻不能就此作罷。楊戬是禍首,就罰面壁十天,回去見過你師父,然後到乾元山領罰。至于三公主麽......” 他沉吟片刻道:“待我與慈航師弟商議,看看如何補救再說。” 說罷起身往內室行去,走了兩步又回身,看着寸心道:“下次,切不可如此執拗了。”
寸心急的欲哭無淚,怎奈周遭全是二殷的人,楊戬又已經低頭認錯,自己也無從分辯,只得憤憤的随着衆人出了桃源洞。來至洞外衆人一哄而散,只剩寸心含淚帶氣,怒目望着楊戬:“你怎麽這般無用?分明是他們設計陷害,你難道就這麽遂了他們的意?”
楊戬不答,只把脊背挺的筆直,默默行路。寸心趕上去扯住他的袖子道:“走,同我回去找師伯,我一定要把這事說清楚!” 楊戬甩開她的手,冷冷道:“怎麽說清楚?要能說清,方才你就說清了。” “那你說怎麽辦,難道就這麽算了?” 寸心氣的滴下淚來。
楊戬看着她,只見那龍女面孔漲得通紅,珠淚大顆大顆的自眼中滴下,不由得想起了身在女娲宮的三妹,一時心軟,放柔了聲線道:“也沒什麽大不了,師伯說要同你師父商議再做處置,分明就是放過你了,無須擔心。”
“那你呢?” 寸心帶着哭腔道:“你無端被他們圍毆,現在又被他們陷害,要面壁十日方能出來,這口氣怎麽忍得了?” 楊戬搖搖頭:“面壁十日已經是輕的了。他們分明已經串好供詞,如果我去争辯,不但說不清事實,可能還要惹翻了師伯,他二人再從旁添油加醋,說不定你我都要被重罰。” 他垂下眼眸又道:“不過是十日而已,很快的。” 這話音從楊戬嘴裏說出來,帶着柔柔的糯米腔,竟像是安慰寸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