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楊戬在山下時就曾聽說,黃家一門忠烈,威行天下義重四方,這黃天化三歲即投入清虛道德真君門下,修道至今,已經是闡教三代弟子中數得着的人物。

寸心笑謂楊戬:“天化武學造詣頗深,一對銀錘使得出神入化,你要是有什麽不明白的,又不願問你那悶葫蘆師父,自可跟天化請教。” 那黃天化慨然道:“我不過是早上山幾年,說不得造詣頗深的話,不過同門師兄弟,該當的切磋一二。” 楊戬本以為這黃天化出身世家,必有一股貴公子的傲氣,沒想到今日一見,竟然如此熱誠親和,當下也頓生好感。

由是三人每日約在普陀山見面,楊戬與黃天化比試過招,寸心在一旁烹茶以待,偶爾靈珠子閑逛過來,與楊黃二人嬉鬧一番,再與寸心鬥一番嘴,或笑或惱,好不開心。

這日楊戬一早起來,正待去落迦洞草廬赴約,卻見天化走來,腰插雙錘結束停當,一副出遠門的打扮。正詫異間,天化抱拳道:“楊師弟,我師父今早忽然心血來潮,掐指算到我父親在潼關有難,特命我下山相助,今後恐有數日不能與你切磋武藝了。” 楊戬正要說話,只見天化拿出一封火漆緘口的書信,遞與楊戬道:“事情緊急,我不及去普陀山向寸心道別,請你将此信轉交與她,她見信自明。” 說罷一個唿哨招來玉麒麟,跨上便走,楊戬只來得及向他背影拱手道別。

因天化囑托,楊戬不敢耽擱,即刻去往落迦洞草廬尋寸心。行至半路,只見靈珠子蹦蹦跳跳走來,一見楊戬,喜形于色,忙上來喚道:“楊二哥,你這是哪裏去?” 楊戬剛說了一聲“普陀山”,那靈珠子明眸一閃,窺見楊戬手內書信,劈手搶過道:“這寫的什麽,拿來我看!”

楊戬不防被他拿去,要奪回來時,那靈珠子已自打開火漆,取出信箋,念了起來:“......夜來思卿,悱恻不能成眠,中夜推枕繞階而行,惟嘆河漢相望,心與山遙。近來寒暑不常,希自珍慰。待嘉期再會,一樽容酹......” 未及讀完,已被楊戬搶下,将信塞回信封,又嗔道:“你休胡鬧,這是人家封好的,你拆了來讀,極是無禮。”

那靈珠子似笑非笑,偏頭望着楊戬道:“這是你寫的?你喜歡那龍女?” 楊戬瞪他一眼道:“這是天化交于我,讓我帶給寸心的。人家明明火漆封口,偏你這麽頑皮,這下好了,我怎麽交給寸心?” 靈珠子聽是天化的信,婉然一笑,奪過信封用手一抹,那火漆已被封好 ,絲毫看不出痕跡了。她将書信擲還楊戬道:“我就說麽,黃天化是名門之後,那龍女亦是西海公主,他二人才是門當戶對的。” 說罷一扭身去了,只餘楊戬暗自搖頭。

楊戬來至草廬,寸心正對鏡晨妝,于鏡內看見楊戬,忙招呼道:“你坐一坐,我就好了。” 又問道:“今兒怎麽這麽早?天化呢?” 楊戬近前,将天化潼關尋父之事一長一短講了,又把書信遞了過去。

寸心一見那書信,抿嘴一笑,也不拆看,只将信放在妝臺上一個雕花填漆的小盒子裏,自绾了發起身道:“今日只得你我二人,我那花拳繡腿也不夠你練的,不如喝茶吧。” 她行至外間,取了一個青釉蓮瓣茶罐,向楊戬道:“我前日得了些好茶,一忙竟忘了,今兒得閑,你來嘗嘗。”

楊戬見她自顧坐在案前烹茶,心下詫異,遂問道:“天化的信,你不看麽?” 寸心“撲哧”一笑:“他啊,寫的什麽我盡知了,不用看。”

那龍女本來生的明眸皓齒,此時臨窗而坐,渾身沐浴在溶溶春光裏,嫣然一笑眉目橫波,在楊戬看來,好似一室都開滿了明媚的春花。他怔怔望着寸心,心內五味陳雜,說不清是什麽滋味。方才靈珠子的話尚在耳邊,寸心與天化同為世家子弟,不論是出身還是樣貌都極為相配。他二人自幼同在昆侖修道,亦可謂是青梅竹馬耳鬓厮磨,彼此間往往只需一個眼神就可知曉對方心意,這般靈犀常教楊戬自嘆弗如。如今天化下山,不知何時歸來,寫一封書信與寸心聊表相思,也是題中應有之意。

楊戬暗自嘆息,無論再怎麽努力,自己仍然是當初那個褐衣小子,一個背負血海深仇,被天道認為是完全不應留存于世間的孽障。思及此處,他勉強笑道:“我忽然想起師父昨日交代了些瑣事,既然天化不在,我便回玉泉山去了。”

寸心正拎着滾水暖杯,一聽此言,手抖了一下,一大滴熱水濺出,堪堪落在她的左腕上,燙的她驚叫了一聲。楊戬見狀,幾步上前接了茶壺,放在案上,看寸心時,那雪白的皓腕上已經起了一小片紅腫。楊戬嘆口氣,忙輕輕捧着寸心的手腕,想要運功替她消腫。不料寸心奪了手去道:“師父說,醫者若不以藥石為能,只靠法術,是成不了大家的。” 說罷轉身,開了藥匣子,取出一個象牙雕的小盒,挖了些膏藥來塗傷處。

楊戬看她一徑塗藥,一徑肩頭輕顫,竟似飲泣一般。忙上前看時,寸心已背過臉去,用袖子拭了拭腮邊,轉過來道:“你還不走?” 楊戬看她眼眶粉光潤滑,分明是哭過,又不好安慰,只得說:“我是真有事。”

“有事你還不走?” 寸心吸了吸鼻子,把藥盒蓋上丢進匣子,沒好氣道:“我知道,你來我這裏,全是為了天化。如今他不在山上,我自然是入不了你的法眼。你今日走了,以後也別來了。或是玉泉山,或是青峰山,不拘哪處,你倆約着就是,也不必理我。” 說罷行至案前,一偏身坐下,背朝楊戬,氣鼓鼓的也不說話。

楊戬苦笑,他遠着寸心原是為的天化,不曾想寸心竟自惱了。當下又不能将心事說明,只好對寸心一揖,轉身離去。那龍女怏怏望着他的背影,竟又是淚出如珠。

楊戬回到玉泉山,原想尋本書來看,哪知書在手內卻一字也看不入心,掙紮半晌,丢了竹簡,心內依舊紛亂如麻。想了想,今日橫豎是用不得功了,不如去女娲宮看看三妹。

他自駕了雲來至昆山,報了姓名,不一時,只見一雙鬟女子飛奔而來,直撲進楊戬懷內,哭了移時方才擡頭喚道:“二哥,我好想你!” 楊戬也帶了淚,看三妹時,但見她身穿水綠色紗衫,腰束金帶,一身簇新,仿佛比先時又高了些,便笑道:“多時不見,你長成大姑娘了。”

那楊婵也是含淚帶笑,拉着二哥的手一徑行至房內,不及落座,就叽叽喳喳講了許多別後瑣事,直逗得楊戬大笑,滿腔郁郁之氣一掃而空。他在茶案前跪坐下來,含笑看着楊婵道:“你在這裏過得好,二哥就放心了。”

“二哥過的好不好?” 楊婵一頭說,一頭也煮水烹茶,先斟了一杯獻與哥哥,然後方自斟一杯。楊戬捧茶在手內,不由想起今晨在寸心房內,未曾來得及飲的那一杯茶,眉梢眼角便略帶了些愁容。楊婵見他不語,自啜了一口茶道:“二哥,我煮的茶不好麽?”

楊戬被她一喚,回過神來道:“好,怎麽不好?你在女娲娘娘跟前侍奉,自然學到的都是好的。” 楊婵一笑,俏生生道:“騙人。你剛才呆呆的,茶還沒喝一口,怎麽知道好?” 楊戬一怔,原說是來看三妹,怎麽到了這裏,倒怔忡起來。他剛要說話,卻聽楊婵問道:“二哥,你只問我好不好,你在昆侖山上,又過的如何?” 楊戬見問,遂把上山這些日來所見所聞一一說與她聽,及至說到寸心為楊戬師徒裁衣之時,楊婵雙眼一亮,笑道:“二哥,那西海三公主對你可真好!”

楊戬卻道:“人家不過是看在母親的薄面上,又是同門手足,看顧我一些罷了。” 楊婵搖搖頭,笑道:“既是這麽說,她如何只替你師徒裁衣,卻不管那黃天化呢?要說起來,那黃天化與她相識更早,淵源更深。” 楊戬看了楊婵一眼道:“你莫要胡猜,天化今早走前,曾托我給寸心帶去書信一封,訴的就是離別之情。” 說罷将今早的事略講了講,又提起壺來替楊婵續了些茶。

那楊婵笑意愈深:“二哥呀二哥,我說你明于事暗于理,那三公主若對黃天化有情,接了他的書信,怎會不立即拆看?哪有放着情書不理,倒陪着不相幹的人喝茶的?”

楊戬執壺的手停在半空:“也許,她當着外人,不好意思......” “二哥!我是女子,自然最懂女子的心情。她若真的喜歡那黃天化,一聽他下山,自然愁苦起來,哪還有心思品茶?” 楊婵立起身來,從床邊淨瓶中折下一簇丁香,交到楊戬手內道:“你且拿這花回去,就說不合今日莽撞,惹公主生了煩惱,特特帶花給她賠罪的,瞧她怎麽說。”

楊戬離了昆山回到金霞洞時,只見那玉鼎真人斜倚在一堆竹簡前,已是沉沉睡去,手內毛筆竹簡散落一地。楊戬搖搖頭,放下手內丁香,将師父扶至榻上脫了鞋襪,又蓋上被,吹熄了油燈。堪堪将洞內收拾整齊,已經是掌燈時分。他看了看案頭的丁香,猶豫了片刻,還是拿起那簇花,來落迦洞尋寸心。

寸心卻不在房內。修竹說,姐姐今天懶懶的,午後出去了一遭,回來晚飯也沒吃,說是去林子裏走走就回。楊戬遂行至竹林中,在寒潭邊找到了獨坐望月的寸心。

其時月上竹梢,那龍女僅着一件淡黃羅裙,披帛也沒帶,孤零零坐在岸邊的大石上發呆。楊戬走過去,腳下踏着竹枝,咔嚓作響,寸心回頭看時,但見楊戬手持一簇丁香立在身後,登時想起了早間的事,站起身來擡腳就走。

楊戬幾步追上前去攔住她道:“寸心,我......” 那龍女也不看他,低着頭悶悶道:“這早晚了,你不回去幫你師父做事,來此作甚?”

楊戬知她心中有氣,遂柔聲說道:“我今日去見了三妹。” 寸心一哂:“你見你妹子,又與我什麽相幹?” 說罷繞過楊戬就走。楊戬忙将丁香舉到她眼前道:“三妹聽見我惹你生氣,叫我帶給你的。”

“你三妹?送我花?” 寸心一臉詫異,見楊戬老老實實的點頭,倒被氣樂了:“你就送花,也該把話說得漂亮些。” 她雖然口內憤憤,倒伸手接了丁香,又道:“如今我收了你三妹的花,只感她的情,至于你麽......” 寸心“哼”了一聲,扭頭過去,只細細端詳那花。

月光自稀疏的竹林間透過,給每一片葉子都鑲上了細細的銀邊。寒潭水面上彌漫着乳白色的紗霧,随着微風,共潭水輕輕蕩漾。楊戬随着寸心在潭邊漫步,偶爾有落葉飄下,落在寸心的肩頭。楊戬擡手去拂,又似乎覺得不妥,正要把手縮回,寸心卻轉過身來笑道:“你猜我後晌去了哪裏?”

楊戬的手停在半空,一時不知所措。寸心“撲哧”一笑,擡手用那丁香輕輕打了他胸膛一下道:“告訴你,你可莫要說與人知。我今兒去了......”只見寸心踮起腳,以手掩唇,在他耳邊悄聲道:“骷髅山,白骨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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