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早逝與長久

蕭季淩擱置了許久的表演終于重新拉開大幕,上回在桃紅樓落下的面子,這回一定要掙回來。

什麽都能讓,可他這京城第一伶人的名頭絕對不能因為一次不公平的比賽讓給衛香生。打幾個跟鬥便能成角兒了嗎?他可不服氣。

這回演出只有一個曲目:《花田絕音》的最後一折。

霜花站在巨型畫舫甲板的正中央,場景非常夢幻而奢華。河岸上為了大批觀衆,比本來就喜歡他的還要多。前段時間雙魁比拼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姑臧城,所以這回有許多不聽戲的人都來湊熱鬧了。

呂嗣榮也來了,來給心愛的人捧場,順便檢閱一下這家夥訓練的成果。連着快一旬了,開始只是不讓摸不讓碰的,後來索性連見一面都難了。

從前,他見不得他去鬥宸宮,現在,都推着他去,就是怕他打擾。

呂嗣榮雖然很無語,但是也很理解和支持。能辦起這樣富麗堂皇的頂級堂會,他也是出了資的。

夜色中的畫舫十分美麗,上下幾層都挂着紅燈籠,紅光将水面照得旖旎。

夜色中的蕭老板也是神秘的,人們偶爾能從門簾縫兒裏瞟到他忙碌準備的身影,因此就産生了許多遐想。

終于,畫舫上的紅光一齊滅掉,甲板處突然亮起了無數的燈燭,照得舞臺光明一片。大家知道,這是要開始了。

果然,樂曲聲随即響起來,蕭季淩着粉紅色的少女衣裙站到了甲板中央。火光照在他的臉上,照亮了他修長的身形,岸邊的人紛紛吸氣,有些聽過霜花落敗之言的立即就覺得此言不實。

如此美,如仙人下凡,還有什麽人堪與之比肩?再說想要贏過,那是更不可能了。不過是跋扈的人仗着王公貴族欺負人。

蕭季淩這回演的《花田絕音》的主角是一個碧玉年華的少女,名叫徐柳琴,因為身患絕症十六歲就死了。這一拆演的是她臨終前的獨白。

劇情是徹頭徹尾的悲劇,而且十分考驗功力,功力好的能使觀衆同悲,臺上臺下一齊垂淚涕泣。

蕭季淩穿着粉色衣裙站着。他年紀本就不大,加之長相絕美,所以扮美麗少女沒有絲毫的違和感。

第一幕是撫琴訴說,臺上擺了許多的鮮花營造出花田的感覺,蕭季淩就坐在花田後方的屋裏,從窗口露出一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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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帕欲前行又像是被什麽牽絆,伸着手唱道:“臨死猶觀世,一曲凄妙絕。最是凄怆夕陽返照時,把琴玩,将心聲來述說。”

他又痛心望天,“柳琴一聲凄絕喚,柳琴一調心聲說。柳琴一彈心方碎,柳琴一撥心又痛。始我病弱時,俯卧不能起。終我魂斷矣,閻王召我歸。”

他的聲音剛一響起來,兩岸嘈嘈雜雜的觀衆就一同靜了下來。離了這麽遠的距離,那聲音還是能清晰地傳進每一個人的耳朵,且不覺得凄厲費勁。

“破瓜碧玉十六歲,韶光年華二八年。嬌翠粉紅閨閣處,活不久,未見俏郎君。”

這句唱完便是大段的空白,蕭季淩以琴音彌補。技藝卓絕。這是一場視聽盛宴,在場的人多年後還能記得這時候的場景,徐柳琴那是天仙下凡。人們雖然悲痛她的離去,但是也有理由相信這樣完美的人是被老天征收去做仙娥了。

“一人獨在花田上,回首幾畝田産裏。君看樹頭花,今日正紅時。花朵茂盛開,人已彌留際。艱難揚手,再彈幾縷琴弦。琴聲遠去,但是今夕歸年。”

他從木板搭的布景房後走出來,站在花田中間。百花輝映,竟不能奪取他的絲毫色彩,只能為他貢獻芬芳。

畫舫周圍有一圈貴賓,但是沒有人比呂嗣榮的位置更靠前更正中了,蕭季淩最美的一面呈現在他面前。

他喜歡這樣子的蕭季淩,他能聽懂他的唱詞,他的心聲。這就是愛吧。愛到熟悉他的呼吸。沒有人會比他更重要了。

“別離也,天地六合大。要你聽,柳琴聲聲哀。倘有來世,再會花田開散。但曉癡想,已無再次相見。永不見,柳琴去矣!”

不知不覺,曲子已到了尾聲,而且是最引人涕下的一段。兩岸的觀衆感性的早已淚流滿面,剛強的也已淚盈于眶,其實從她方才略微佝偻難耐的身軀人們已經察覺到她已是強弓之末。

最後一句長長的尾音唱完,徐柳琴突然倒在地上,死了。“磳”一聲刺耳的音傳出來,原來是她常彈得那柄柳琴琴弦斷了。

觀衆銘感五內,全場安靜了一會兒才爆發出熱烈卓絕的掌聲。

蕭季淩在地上“死”了一會兒才站起來鞠躬謝幕,觀衆的掌聲更熱烈了,都是給他本人的。這一回,他把面子全扳回來了。

儇王,沒法叫他身敗名裂。

呂嗣榮就在他的對面瘋狂鼓掌,他看他的表演從沒有一次鼓掌得這麽激烈,一直只為了徐柳琴掉下眼淚的蕭季淩,這回為自己心酸了一下。

現在才好得差不多的衛香生在儇王府早就氣昏了頭。雖然說呂嗣昭不會吝啬那一點點醫藥費,可她被打得更重,也沒有人盡心盡力地伺候,所以恢複得慢。她一貫脾氣大又自視甚高,下人們唯恐避之不及,現在成日在屋裏端茶倒水的人,還是呂嗣昭特意指派過來的。

她的傷好得慢,加上心急,嘴上都長了幾個水泡。她把蕭季淩當做奸人,如今見他風光無限,只恨不得立刻去把他拉下臺來,奈何心有餘而力不足。

在她恨得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的時候,呂嗣榮和蕭季淩已經辦完了慶功宴雙雙出門約會,去的還是上回的集市,這姑臧的每一處都是他們情定的見證。

在蕭季淩的帶領之下,他們吃了上回因肚子空間不夠沒有吃到的美食。呂嗣榮在攤檔買了一根紅繩,編成一個同心結送給他。

李貴就跟在兩人身後嗤嗤地笑。

“李貴,你在笑什麽?”蕭季淩轉過頭問。

呂嗣榮偏過頭對李貴飛過去一個眼刀,責怪他一點兒都不牢靠。

“沒沒,沒什麽。”李貴連忙耍手道。

蕭季淩拱着鼻子有些莫名,“嗯?”

呂嗣榮将他扯開,笑着說:“原來這同心結的編法是本王特意從李貴那處學來的,學的時候手很笨,鬧了幾個小笑話,實在有損本王英明神武的形象,所以不想給你知道。”

兩人逛累了,又爬上屋頂。呂嗣榮嫌不夠刺激,兩人就往再高的地方爬。一番驚險之後,終于在癱倒在五層木樓的樓頂。

從這裏遠眺,能看到巍峨的高山,還有富麗堂皇的宮殿。

“那裏是玄煜宮,皇祖母住的。”呂嗣榮指給他看。

蕭季淩常聽他說起他慈愛的皇祖母。他看着那邊的宮殿,眼裏生出許多渴望。若是能将這份愛情公之于衆,讓所有人都祝福他們,該有多好?

可呂嗣榮是皇室貴胄,當今皇帝又那麽厭惡斷袖之癖,他怎麽敢拿他的前程去開玩笑?

呂嗣榮似是看到了他眼裏的擔憂,他用嘴唇去親吻他的嘴唇。兩個人接吻着,兩雙炙熱的嘴唇碰撞在一起,他們的下方是俗世煙火,是芸芸衆生。

他想,能得此對待,已經足夠了。

“如果可以瞬間變老就好了,那樣愛情就會像日月山河一樣永久。”蕭季淩倚靠在呂嗣榮的肩膀上,只覺得能這樣待着,便可以無欲無求了。

呂嗣榮微微笑着,低眼看着他說:“玉樹後/庭前,瑤草妝鏡邊。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圓。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長少年。”

“‘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長少年’,這是什麽意思?”蕭季淩突然有些不懂了。

“就是:不要同月、花一樣,我們永遠都年輕。”呂嗣榮微笑着解釋。

蕭季淩一向是悲觀些的人,此時也不由得被他帶動了,将來能不能在一起不用去想,能擁有此刻便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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