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慶俞輕輕應了一聲, 就松開了對陸崇越的挾制, 然後退到一旁,默聲不語的護在陸重淵的身側。
而陸崇越——
沒了慶俞的挾制,他的身形終于可以動彈了, 就像怕人後悔似得, 在慶俞剛剛松開手的那一剎那, 他就立馬往後倒退,生怕倒退的遲了, 那個恐怖的男人會改變心意。等到退的遠了, 他想站起身, 可今日他受的傷實在是太多了, 哪裏還有這個力氣起得來?
身上的鞭傷起碼有三十多下。
他以前都不知道蕭知這個死女人竟然可以這麽狠心,瞧着柔柔弱弱的,打起人來竟然眉頭都不皺一下。
可這些外在的傷,都抵不過他心理的傷。
這對夫妻實在是太可怕了,他現在渾身發軟, 根本一絲力氣都沒有。
張口想喊人過來。
剛剛張口, 喉嚨那處就撕扯的難受, “啊啊”了好幾聲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陸崇越想起剛才陸重淵往他脖子上劃得那一下,那個時候他感覺不到疼,可此時反應過來, 卻覺得那裏疼極了。
他顫抖着手往那頭探去, 才發覺喉嚨那處早已經開了個大口子, 這會血還在往外頭冒。
手輕輕往那處抹了一下,陸崇越就疼得“嘶”了一聲,大概是損壞了喉嚨,現在他的聲音難聽極了,他生平最喜歡自己這幅溫潤如玉的嗓音,可以輕易的蠱惑旁人,當初蕭知不就是被他這幅溫柔給騙了?
偏偏現在變得這麽難聽!
心裏對陸重淵的恨意擋也擋不住,可他卻不敢把這股子憤怒顯露人前。
至少不能露于陸重淵的面前。
這個男人什麽都不怕,他不怕倫理常綱,也不顧血緣親情,肆意妄為,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倘若他敢在陸重淵的跟前顯露出一絲嫉恨和憤怒,這個男人絕對會殺了他!壓着心裏的恨意,陸崇越把那只混着血污的手緊攥成拳,然後藏在衣擺底下,低着頭,不說話。
李氏看到自己的兒子醒了,倒是想立刻撲過來。
可陸重淵還在這,陸老夫人也沒發話,她縱然再心急,也不敢這個時候過去。
屋子裏就這樣,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說話,最後還是陸重淵那邊先起了動靜,他這會因為蕭知而産生的心動已經平複了下去,神色也就恢複如常,沒再看蕭知,修長的手随意搭在扶手上,沖慶俞發話,“走吧。”
“是。”
慶俞輕輕應了一聲,推着輪椅往前。
趙嬷嬷就走到了蕭知的身邊,一邊攙着她,一邊同她恭聲說道:“夫人,我們也走吧。”
“嗯”蕭知點了點頭,餘光掃到趙嬷嬷臉上的擔憂時,又輕輕說了一句,“多謝嬷嬷。”
趙嬷嬷聽得這話,笑了笑,又道:“您客氣了,老奴攙着您走吧。”
蕭知沒有拒絕。
她剛才拿鞭子抽陸崇越的時候,耗費了太大的精力,此時已經沒有絲毫力氣了,這處離五房還有一段不短的距離,只怕還沒走到,她就得暈過去了,任由趙嬷嬷攙着她往外走。
可他們這一行人剛剛動身。
身後就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以及陸老夫人略顯焦急的聲音,“老五,等下。”
她畢竟是陸家的老夫人,又是陸重淵的母親,所以她發了話,趙嬷嬷和慶俞都跟着停了下來,陸老夫人就由平兒攙扶着走到了陸重淵的跟前。
她剛才走得快,這會氣息還有些不太平穩,眼看着坐在輪椅上神色淡淡的陸重淵,先平複了下氣息才沖人說道:“老五,今日這事,我的确不知情。”
“你別怪我,我”
陸老夫人停頓了下,跟着道:“我也是關心則亂。”
陸重淵本來是不想說話的,聽到這話倒是少見的擡了眼,他的手還放在那把匕首上,指腹輕輕磨着上頭的圖騰,目光倒是朝陸老夫人看去。
似是探究似是打量,又或者只是随意的注視,他盯着陸老夫人看了很久,卻什麽話都沒有說,他那雙鳳目太過幽深也太過深邃,盯着人看的時候,能讓人踹不過氣。
陸老夫人此時就有些踹不過氣。
甚至——
她本來還帶着焦急和擔憂的面容在陸重淵這樣的注視下也逐漸變得慘白起來,腳下步子往後退了一步,若不是平兒還扶着她,只怕這會她就該趔趄摔倒了。
陸重淵看着她這幅模樣,眼中譏嘲愈甚,他沒有收回目光,就這樣看着陸老夫人,語氣淡淡得說道:“關心則亂?你是覺得這世上根本沒有人會真心對我,所以才會在聽到這樣的事後,連查都不查就把人拿了過來”
“是不是?”
這大概是陸重淵十歲以後,第一次和陸老夫人說這樣長的話,倒讓她在驚慌之餘多了一絲怔忡。等回過神來,她張口想否認,可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該說什麽陸重淵說得沒錯,她,的确是這麽想的。
她這個兒子名聲不好聽,如今又成了殘廢,青梅竹馬長大的表妹都寧死不肯嫁,一個被強迫着送過去的孤女又怎麽可能會真心對他?
所以她才會在得知這個消息後就氣得不行,連查都沒查就直接讓人把蕭知帶了過來。
陸老夫人雖然沒有說話,可她臉上的表情卻已經解釋了一切。
陸重淵看着她這幅模樣,眼中的黑沉越甚,他張口想說話,身後卻突然有一只手伸了過來,恰好的,覆蓋在他的手背上。
那只手又嬌又軟,連他手掌的一半都沒有,可此時覆在他的手背上,卻好似能夠撫平他所有的情緒。
陸重淵的心就這樣奇異般的平靜了下來,就連眼底深處的那抹黑色也逐漸消失幹淨。
他沒有掙脫開蕭知的手。
重新迎向陸老夫人的目光時,他的臉上沒有失望,沒有憤怒,除了幾分譏嘲之外竟是連一絲一毫的情緒都沒有,他就這麽看着她,神色淡淡,面露譏嘲,然後看着她神色複雜的面容,勾起唇角,嗤笑一聲。
“關心則亂”
“您可真是我的好母親啊。”
說完,他也未再理會陸老夫人,擡了擡手,慶俞便繼續推着他往前走,一如先前離開時的義無反顧,只有覆在手背上的那只手,他沒有松開。
甚至。
還包攏在了自己的掌心。
這一回。
陸老夫人卻是連攔都沒有勇氣攔,她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陸重淵一行人越走越遠。
路過陸崇越的時候,陸重淵倒是說了一句:“等下。”
輪椅停下。
蕭知不明白陸重淵要做什麽,只是順着他的目光往身側看去,在看到還躺在地上的陸崇越時,她幾不可聞的皺了下眉。
陸崇越同樣不明白陸重淵要做什麽。
他心裏的恨意還沒消散,根本不敢擡頭,只能壓着心裏的驚懼,埋着頭低聲沖人喊道:“五,五叔”聲音嘶啞又很輕,如若不是細聽的話,根本察覺不出他在說什麽。
陸重淵也沒回應他的話。
他只是懶懶得靠坐在輪椅上,一手撐着頭,一手抓着蕭知的手,目光倒是把陸崇越從上往下打量了個幹淨,最後那雙狹長的丹鳳目落在陸崇越下。身一處地方,然後什麽話都沒說,嗤笑一聲,道:“走吧。”
這笑聲帶着十足的嘲諷,配着他那張清貴攝人的面容,讓人想忽視都難。
蕭知看着這樣的陸重淵,心下是有些怔忡的,她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這樣的陸重淵了,在這段相處的日子裏,這個男人大多時候都是少言寡語的,喜歡待在黑暗的一角,連陽光都透不進來。
偶爾被她推着往外出去曬太陽,也是有抗拒的。
可就在剛才——
那一剎那,他臉上顯露出來的桀骜,倒讓她想起許多年前看到的陸重淵。
那是他二十歲的時候,班師回朝,百官親迎,他坐在馬上,身披黑甲,手持銀槍,身後是簇擁他的幾千将士,而他走在最前面,迎着衆人欽羨又畏懼的目光,揚着眉迎着陽光,帶着十足的意氣風發。
心裏突然悸動了一下。
說不出是什麽情緒,就是冷不丁的跳動了一下。
輪椅已經動了起來。
可身邊那個人卻還是沒有走動,陸重淵轉頭朝人看去,察覺到她怔忡的目光,皺了皺眉,“還不走?”
難不成
她是心疼了不成?
覺得他做得太過了?
想到這。
陸重淵臉上的黑沉越濃,就連掃向陸崇越的目光也帶了幾分銳利,真應該把他弄死了才對。
蕭知倒是不知道陸重淵在想什麽,可她和陸重淵也相處了一段日子,他心情是好是壞還是能夠分清楚的,這會看着他黑沉沉的目光,只當他是因為陸老夫人的那番話,心裏忍不住一軟,倒是又多了幾分疼惜。
“來了。”
她輕輕說了一聲,然後就跟着陸重淵往外走。
陸崇越看着一行人離開,目光遲疑的朝下。身看去,他總覺得剛才陸重淵落在身上的那個目光太過怪異,尤其是那一聲嗤笑他今日穿的是一身月白色的長衫,此時那身用料精致的長衫混着血跡,看起來十分髒污。
他的目光一絲一絲往下看,起初也沒有什麽發現,直到看到下。身那處的一灘黃色。
瞳孔微縮。
臉色也變得蒼白起來。
陸崇越似是不敢置信似得,目光卻還是不由自主的朝一處地方看去,那塊猩紅色的地毯上有着一灘明顯的水漬,他急促的“啊”了一聲,然後就跟瘋了似得,不停的叫着。一邊叫着,一邊紅着一雙眼眶朝屋中衆人看去,不管那些人的目光是落在什麽地方,可他就覺得他們是在看着他。
帶着譏笑和嘲諷。
他最看重名聲,平日裏就連對奴仆說話也是細聲細語的,可今日先是壞了名聲,如今更是在大庭廣衆之下失禁。
這事要傳的出去,他哪裏還有什麽臉面?
李氏此時也已經回過神來,她看着陸崇越這幅模樣,臉色一白,倒是立馬朝人撲了過去,她一邊抱着陸崇越拿手安撫着,一邊沖身邊還呆滞着的奴仆,喝道:“沒看到二少爺受傷了,還不去找大夫?”
屋子裏一陣忙碌。
陸崇越已經暈了過去。
陸老夫人看着這幅模樣也忍不住皺了皺眉,她沒再理會這亂糟糟的室內,只是同王氏冷聲發話,“把事情處理好。”然後就讓平兒扶着她往室內去了。
王氏聞言自是忙應了一聲。
等到陸老夫人離開,她看着這亂哄哄的畫面也皺了下眉,然後同身邊的婆子吩咐道:“讓人把四夫人和二少爺先送回四房,再把屋子收拾幹淨,至于林婆子”她說到這,語句微頓,似是想起剛才那個男人說“死了”時的冷酷面貌。
聲音不自覺抖了下,雍容華貴的那張臉看起來也有些慘白。
等平複了下心情才繼續說道:“林婆子背主,把屍首扔去亂葬崗,至于她的家人也一并打一頓扔出府去。”
身邊婆子一一應“是”,似是想到什麽,又低聲問了一句,“今日屋子裏的這些人,要不要奴去提點下?”
所謂的提點就是讓她們閉嘴,別什麽不該說的都往外頭傳。
王氏聽到這話的時候倒是沒立刻說話,要不是怕陸重淵和陸崇越的事會影響到陸家的名聲,連累她兒子的仕途,她是一丁點都不想瞞下,陸重淵也就罷了,陸崇越整日扮得一副君子模樣往外頭上蹿下跳的,她早就看不順眼了。
最好能讓他的名聲丢盡,也省得外頭那群沒眼力見的總拿這個混賬同她的無咎做比較。
不過——
她看了一眼那猩紅地毯上的水漬,眼中露出一抹嘲諷,就算不傳出去,只怕陸崇越以後的日子也不好過了。
想到這,她也就舒心了,掃向婆子的目光也帶了幾分銳利,“這樣的事,還需要我來教你?”
說完。
她也沒再理會屋子裏這幅場景,往外走去。
***
蕭知和陸重淵自打出了正院之後就沒再理會這裏的事,一行人不疾不徐的往五房走去。頭頂的天倒是沒早上時那般陰沉,甚至還有幾縷金光從雲層裏透出來,蕭知起初往前走的時候倒是也沒什麽感覺,可後來,頭重腳輕的,倒是讓她的神智變得越來越不清楚。
搖了搖頭。
她想把眼前的路看得清楚點。
可腳剛剛提起,身子就往一側倒去。
“夫人!”
趙嬷嬷就在她身邊,看着她這幅模樣,尖叫出聲,她想伸手去扶人一把,可蕭知的身體往下墜,她還是慢了些。
還是陸重淵眼疾手快,在蕭知差點就要摔在地上的時候,把人撈了過來帶進了懷裏,身邊的慶俞和趙嬷嬷見人安然無恙,倒是松了一口氣,趙嬷嬷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同人說道:“老奴讓人去找頂轎子,把夫人擡回去吧。”
“不用。”
陸重淵低頭看着懷中臉色緋紅的蕭知,皺了皺眉,伸手探了一把,發現額頭滾燙的厲害,又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衣服,臉沉得更加厲害了,他也沒有說話,只是把身上的大氅往人身上蓋,然後把人抱得又緊了些。
趙嬷嬷猶疑道:“可是夫人”
“我抱着就好。”陸重淵淡淡說道,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抱了。
說完。
他也沒再理會趙嬷嬷,皺着眉,同身後的慶俞沉聲吩咐,“快些,她病了。”說這話的時候,陸重淵那一雙眉攏得厲害,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病的,現在額頭燒得這麽厲害,想着想着,他心裏又有些後怕。
要是先前他沒過來,她會是什麽樣的後果?
她雖然膽子大脾氣也不小,可她說到底還是什麽都沒有,他們想對付她就跟捏死一只小螞蟻似得,他那會要是不過去,只怕她早就被人打發出去了,那些婆子早就看她不順眼了,估計還會在私下欺負她一頓。
至于那個陸崇越。
保不準還會把人強制關起來。
她又病了,哪裏抵抗的過,恐怕再不甘也只能委身于人。
越想。
陸重淵的臉就越沉,抱着蕭知的手也不自覺又收緊了些,憤怒之餘,他又有一些慶幸,幸虧他去了。
要不然。
他肯定得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