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玉碎
初秋的寅時,夜沉如水。
帝都明闕城,萬籁俱寂。
那是有人刻意把所有聲響都掩去了。他們屏住呼吸,蟻行般聚向皇宮,嗜血的刀劍即将出鞘。
而在帝都東北角的鎮國公府上,一個高大的南洋奴默然打暈了所有門衛。轉眼身後兩匹寶馬飛馳而出,一紅一白,馬蹄嘚嘚作響,散入秋風飛滿半座城池。馬上各坐了一名華服少女,戴着黑色幂籬,含淚頻頻回顧鎮國公府的後門。
黑黢黢的門後匆忙跑出來那名南洋奴,背着個衣衫淩亂的女子,邊瘋狂往西邊飛馳,邊問道:“公主,我們去找誰?!”嗓音低沉。
背上的女子沉默,回頭看見緊跟而來的另一名奴仆已被鎮國公府的衛士射殺在地。咬住下唇,腥血四溢,硬是沒讓眼淚滾落——
兩年前,自己作為大祁最尊貴的公主,下嫁鎮國公府唯一的世子。在外人看來,兩人郎才女貌、琴瑟和諧,然而私下裏,世子待她冷若冰霜,更不曾有肌膚之親。
她不屑追究,只知道依照父母的叮囑,時時謙卑恭順,來報答鎮國公為大祁立下的功勳,就算兩年來過得清苦,也毫無怨言。
卻不料,一夕乾坤颠覆——鎮國公謀逆了!
後知後覺如她,召集了奴婢們潛入庫房,從所剩不多的嫁妝裏翻出禦賜的金磚和绫羅,令兩名侍女分別帶上作為信物,騎上自己的愛馬,就近去找可靠的兄姐報信。
橫刀破風而來,削下了南洋奴的左臂。
兩人翻滾在地。
南洋奴大吼一聲,躍起撞上了追兵,用僅剩的一臂将所有追兵阻攔住了。“快——走——走!不要看!”
女子強忍着眩暈,撐着想要起身,雙手摸到了南洋奴尚且溫熱的斷臂。她捂住嘴,顫抖着壓住了恐懼和憤恨。
看一眼南洋奴黝黑臉上布滿血絲的雙眼,她不顧一切往西奔去。
“不——要——看——走!”
南洋奴被撲殺的聲音刺入她的耳中,她沒有回頭。
去皇宮!去報信!只有那樣,才能阻止即将蔓延的死亡!
夜如此涼,她抓緊了衣襟,卻甩飛了絲履,雙足不停地踏過石子,傷痕累累也不覺痛,只是越奔越快。
大祁不能就此傾覆!從逆賊手中奪回來的王朝,不能再次被篡奪!
前方兩匹愛馬的身影越來越遠,那是大祁少見的神駿。海棠紅擅長疾馳,帶着明華去找冀王;玉離春聰明機靈,帶上秀華去往承寧公主府——作為大祁最負盛名的皇子和公主,一旦兩人出動,大祁可定!
為了混淆鎮國公府的耳目,她有意讓兩名侍女穿上自己的衣裳,而自己則徒步去皇宮,落在後面,多少能阻擋鎮國公的爪牙。
眼看秀華就要趕到承寧公主府,噗通亂跳的心稍稍定了定。
然而遠處塵煙籠罩的地面上,忽然寒光閃現,數柄橫刀凜然升起,兩匹駿馬在血霧中倒下。密密麻麻的士兵圍住了兩名侍女,無聲中将她們的性命斷送。
“明華!秀華!”女子終于忍不住,凄厲大喊,“來人!鎮國公要謀逆!來人哪!”
回複她的只有寂靜。
環顧四周,死去的奴婢們已被團團而上的謀反士兵淹沒,橫刀和弓箭森然對向了薄衣赤足的女子。
她一手握拳,一手握緊了衣襟,來不及害怕和悲傷,心中飛速思考起突圍的辦法——僅憑自己一人,也不是不可能,承寧公主在比自己年幼時曾陷入更可怕的險境,卻能毫發無傷地歸來。
她是怎麽做到的?那個堅毅而沉穩的長姐,到底是怎麽成為大祁的傳奇的?
面前士兵舉着兵器步步逼近,眼中齊齊都是憐憫的神色。
銅牆鐵壁倏爾分開,迎上了俊朗的臉,和那雙冰冷的眸。
“魏儀!你父親好大的膽子!”女子看見形同陌路的夫君,沉聲斥責,腦中依然沒有停止思考。
世子魏儀不答話,一揮手,士兵捧上三尺白绫。
“送永寧公主上路!”他狠狠吐出幾個字,惜字如金。
驚詫之間她冷靜下來,對着魏儀身後高呼一聲:“大姐,你來得好!”
承寧公主府距此地最近,軍士又大多忌憚崇敬她。所有人聞言,果然怔在原地、扭頭尋找承寧公主的蹤跡。
女子轉身就跑,卻被魏儀鉗住了,兩年來第一次接觸,竟是在這樣的情境下,讓她渾身惡寒。
“為什麽謀逆?!”兩年來第一次,她用上了淩人的語氣指責,卻被魏儀重重按住肩頭,毫無反抗之力,跪在了地面,仰望所有人。膝上磕着石子,劇痛化進了心痛中。
士兵将白绫繞在她頸上,停頓片刻,微微搖頭,有些不忍。
魏儀終于不耐煩,踹開士兵,拉緊了白绫。
“為什麽?!因為唐征昏庸,不配坐這江山!我魏家為了大祁的社稷,付出了太多!現在,是時候拿回我們的東西了!”他加重了手上力氣。
“父皇……待你們……不……薄……”女子艱難地說着,雙手攀上了魏儀的手腕,指甲深深地嵌了進去,換來白绫一松。
“待我們不薄?呵!”魏儀忍痛勒緊白绫,低頭怒視着妻子,“當初我父親平叛逆賊,勞苦功高,他登上皇位本是衆望所歸!但他念及與唐征的兄弟情義,還是将皇位拱手相讓!唐征惺惺作态,裝出與我父親情同手足的樣子,可是在群臣面前,他們不還是以君臣之禮相處?!就說賜婚一事,私底下他與我父親把酒言歡,但第二天,賜婚诏書在朝堂上誦讀,我父親不還是幾度稽首,拜謝天恩?我父親!大祁第一功臣!對着那個一無是處的庸君!跪拜!唐征,他不配!你們唐家,不配!就算我們不反,大祁百姓也會反,你知道他們過的是什麽日子嗎?!”
女子窒息,掙紮中掐緊了魏儀手腕,割破了他的血脈,白绫終于脫落。
她一邊咳着,一邊冷笑:“那是因為、群臣嫉妒鎮國公身居高位……父皇為了平息群臣對、鎮國公的敵意,無時無刻、不注意自己對魏家的态度,謹言慎行……你們以為的屈辱,是我父皇、在保護你們!他為了天下,也是、盡心盡力……”
魏儀被激怒,不顧雙手鮮血淋漓,再次拉緊白绫。“你以為為了這所謂的兄弟情義,受苦的只有唐征?!我父親每日如履薄冰,就怕遭人嫉妒陷害!但從今天起,我們再也不用膽戰心驚了!唐征該死!你也該死!你們唐家人、都該死!”
“借口……借口……你們……就是貪戀皇權……”女子神識開始模糊,做起了垂死掙紮,卻再也無法撼動習武之人的手臂。
“借口?哈哈哈!”魏儀突然仰天大笑,手中不由松了松,“是!父親恨你們,是因為他想要……我恨你,是為了我的泠兒!是你,親手害死了她!”
女子冷笑,在魏家謀逆的晴天霹靂下,什麽“靈兒”、“蠢兒”,都不足以震撼到她。但回想起來,自己從未聽過那個名字,更無從害她。
“就是因為該死的唐征,把該死的你賜婚給了我!泠兒才會流落到吳家,抑郁而死!她是被你們唐家害死的!”
“孬種!”女子冷冷責罵,悄悄把白绫攥在了手中以防魏儀再次下手。
向來習慣了妻子恭順的魏儀,被對方一聲叱罵震懾,忽然收起心思細細看了她一眼。
大祁最尊貴的公主,美麗不可方物,嬌柔中帶着唐家特有的剛毅,他不禁暗暗對她刮目相看。
“你要是有種,就該在父皇賜婚時反抗!你要是有種,就該在婚後對我提出納妾!但你沒有!你把你的泠兒瞞得滴水不漏!但凡我知道一點你對泠兒的心,你的泠兒就不會死!是你自己,殺了你心愛的人!”
魏儀聽得魔怔了,看着妻子緩緩站立起來,在這個嬌弱卻脊背挺直的女人面前,他忽然想抱頭痛哭。
“噌——”她拔出他腰間橫刀,毅然往西沖去。
士兵抵擋不及,倒被她殺了出去。
“來人!魏家作亂!”她高呼着往最近的承寧公主府狂奔,但心一點點涼了下來,承寧公主府上傳來了兵器聲。
大姐也深陷險境!
那麽皇宮,可有人救援?
背後冰冷的刺痛傳來,箭頭直抵心髒。
她撲倒在地,又被魏儀抓住長發拖起。
“沒用的!你能殺我,卻殺不了我大姐,更殺不了我母後!”嘴角噙起冷笑。
大姐承寧公主是所有百姓崇拜的英雄,而母後,是震懾天下的女武神,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可惜自己,手無縛雞之力……才會任由這個對父母唯唯諾諾的渣滓宰割!
“皇後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皇後了!你大祁,早就在太子之争中爛透了!”魏儀從妻子攥緊的手中奪過了橫刀,對着她頸間劈去!
“嗖!”利箭破空而來,周圍兵士應聲倒下。
女子擡頭。
遠方一名将領,身着明光铠,看不清容貌,騎一匹黑色寶馬,身邊兩名士兵,三人一路厮殺,行雲流水般趕來。
便是記憶裏關于母後和大姐鼎盛時期的傳說,也不及這個如天神降臨的年輕戰士,那般英勇無敵、一往無前。
他刺出長槊的一剎那,反賊們避之不及。
他彎腰伸臂,抱起癱倒在地的女子,像是抱起了一筆絕世珍寶。
女子卻像破敗的布偶一般,在秋風中仰着頭,長發衣襟緩緩搖擺。
天降的武士依然看不清相貌,她只看見他眼中的淚光,如漫天晨星般閃亮剔透。
而那雙眼眸中的悔恨、憤怒,讓她永世難忘。
“你是什麽人?你叫什麽?”她想要問出口,卻發不出聲音。
“公主,對不起,末将救駕來遲……”聲音低沉又溫柔,他身上熾熱的氣息傳來。
确定了來人是救兵,她心中又燃起鬥志,虛弱地深吸一口氣。
然而……
哪裏來的汗臭味?!還有熏死人的酒味?!
這是……剛從誰家宴席上趕來的?
她勉強看着來人,無力地皺眉,知道對方連夜奔襲前來救駕不易,就算自己有愛潔之癖,仍不由對他心生感激,下意識間卻屏住了呼吸。
“你想說什麽?”他卻誤解了懷中女子的表情,托起她的頭靠在自己耳邊,喉間哽咽,強壓住就要噴湧而出的磅礴怒火。
“求求你……好臭……”她說不出話,在心中默念着,繼續屏住呼吸。
一個不留神……一口氣上不來……
居然、斷、氣、了!
沒想到自己竟是這樣的死法——被救駕的人熏死!
而沒能交代家國天下的大事,真是死不瞑目啊……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次寫重生文,第一章沉重了點,後面會甜爽搞siao到飛起。
男主是俊美糙漢,武力高。女主是潔癖公主,體力弱。反差萌。
後面絕對甜甜甜,求不棄文~
歡迎收藏,留評,随機掉落hong bao,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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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公主:一出場就被男二射箭、被男主熏死,誰能比我悲催?
作者:hia hia,我的套路就是醬紫,第一章主角必定挨打!
其他書中主角:(瑟瑟發抖ing)渣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