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月牙

太極殿內,兩個年邁的老人随意地坐在榻上,閑聊家常。

晉陵王眼淚一把鼻涕一把:“本來好不容易來一趟都城,見見八郎你,喝喝酒,我們哥倆開心開心……可是我那不成器的宏兒,真是不氣死我不罷休!今天去找歌姬游山玩水,明天跟着商人走南闖北,我真是……哎……”

唐征與晉陵王勉強算是族兄弟。數十年前齊賊篡位,謀害了許多皇子,導致唐征這一輩人丁稀少。唐征奪回帝位後,将八竿子才能打着的同輩們都封了親王,免得江山遭異性王侯瓜分。

唐征見他哭得難看,想起自己幾個兒子,除了太子終日沉迷文史惹他生氣外,其他皇子都令他滿意。

就會心一笑,勸道:“孩子愛出去,必定是對家裏沒有留戀。為人父母,要想想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好,不要一味責怪孩子。”

晉陵王老臉挂不住,又聊了會兒就告辭了。

唐征坐在空蕩蕩的太極殿內,很快就淚眼模糊。方才說晉陵王的一番話,也是在說自己。

月柔費盡心思,金蟬脫殼逃出宮去行商,她嘴上說是為了充盈國庫,為自己分擔國事,可這等事本來不該她去做!

是自己這個做父親的不盡職、做國君的無能啊!

傷心一陣,取出愛女從千裏之外寄來的書信,信中說她行商順利,短短幾天內便賺取了黃金幾十萬兩,符鶴正忙着采買西疆的珍奇貨物,一趟趟運回帝都來賣,到時候又能一本萬利,是件天大的好事。

唐征為這個一向嬌弱的女兒欣慰。

信中又說雲中城一帶與西疆各國互通往來,貿易繁榮,如果在此地設都護府,保護往來客商,征收賦稅,便能成為國庫的一項收入。

唐征躊躇片刻,自齊賊篡國後,大祁國力急轉直下,西疆各國便不把大祁放在眼中,不時來侵擾邊境,加上沙盜橫行,曾經繁榮的貿易之路,在這些年裏幾度中斷,近幾年才逐漸恢複過來。

所以設置都護府勢在必行。

他将這件事記在了心中,起身去鳳栖宮逛逛。

鳳栖宮已經空了,除去給月柔“殉葬”的四名宮女,其他人都已被打發出宮。

唐征聽見了孩子的聲音。

“母親,月柔小姨到底去哪兒了呢?我們好多天沒見到她了。”大些的女孩不過十二歲,乖巧地對唐月輝發問。

“你們小姨啊……出遠門去了……”唐月輝低聲敷衍。

小點的男孩才九歲,抓住母親的衣袖就問:“她什麽時候會回來?我們每次來她都不在,成兒想她啦。”

唐征上前拍拍兩個孩子腦袋,對唐月輝道:“以後少帶他們來這裏,時間久了,他們就會忘了月柔了。”

唐月輝默然點點頭,秋風實在是太涼了。

一陣歡快的笑聲伴着馬蹄由遠及近,馬上坐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她沖到唐征面前,下馬撲在老皇帝懷裏。

“父皇!你看這匹小馬怎麽樣?樣子醜了點,但是一打它,它就跑得可快了!”

“你喜歡就好!”唐征拍拍女孩的背,慈愛地笑道。

唐月輝見了嬌蠻的少女,臉色就不太好。

這是康寧公主唐月牙,生母鄭婕妤出身卑微,小丫頭就格外嫉妒月柔,月柔生前她就不時去找她的麻煩。有時候被自己撞見了,又不好和一個小丫頭過不去,就勸月柔別和她計較。月柔生性溫順,臉上自然不會有不快。

如今月柔已經病逝,她卻弄了匹馬在這裏放肆,唐月輝恨不得抽她倆大耳刮子,盡管自己從來不會為這個入不得眼的丫頭生氣。

只是忍着怒氣,冷冷道:“在宮裏騎馬,也不怕沖撞了父皇!”

唐月牙抱着唐征的胳膊撒嬌:“父皇,你看大姐又兇我了。大姐老是這樣兇巴巴地看我,讓我害怕。”

唐征眯眼笑笑,拍拍她的手背:“都是親姐妹,月輝怎麽舍得兇你?”

唐月輝在心中冷哼,什麽舍不得,自己是根本就不屑看她一眼,最多是瞧不起她時常去欺負月柔罷了。

“父親,我先帶娴兒、成兒回去了。天色暗了,您也早些回宮吧。”唐月輝帶着兩個孩子離開了。

這唐月牙雖然比自己的娴兒年長一歲,行事卻像是三歲孩童一般,任意妄為、毫無教養。

唐月牙見母老虎離開,把馬牽了過來,嘻嘻笑道:“父皇,這匹馬叫小柔,真的好醜哦,但是我看到它的醜樣就好想笑!”

“放肆!”唐征動怒,一個耳光打在幼女臉上。

唐月牙“哇”地一聲哭出來,明知故問:“父皇為什麽打我?”

唐征氣急,被身旁內侍扶住了。“你再這麽不懂事,遲早會害了你自己!”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等那個老态龍鐘的身影不見了,唐月牙咬牙切齒道:“一個死了的人,竟然比活着的女兒還重要!唐月柔,我咒你永世不得超生!”

**

客棧裏,騎兵們正在備馬,準備出戰。

斥候在大漠裏找到了天狼的蹤跡,等他們趕上去時,沙漠裏只有上百名中原客商和護衛的屍首,頭身分離、剖心挖腹,慘不忍睹。

“天狼在向我們宣戰!那我們就迎戰!”

馮辟疆決定這一回定要将沙盜剿滅,不能再讓他們四處流竄,為害一方。

阿依木又不怕死地溜到馮辟疆那兒,很快被他趕了回來。

唐月柔坐在房中靜靜聽着院外的聲音,心中忐忑不已。

這是自己第一次送他出戰。曾經也對他的勝負生死擔憂不已,但這回他決定不勝不歸,可是不久前他在天狼手中吃過虧,這讓她害怕得渾身發抖。

她擡頭看着虛空,想要找出從未現身的暗衛。她鼻子靈敏,能嗅出此時守護自己的是暗衛二和暗衛四,就自言自語般說道:“我在這裏很安全,請你們跟随辟疆出戰吧,悄無聲息地殺了天狼,讓戰士們能得勝歸來。”

秀華和明華不知道暗衛的存在,以為她瘋魔了,急忙上前詢問。

唐月柔回過神來,去找符鶴向暗衛們發令,符鶴自然不允許。

她焦急,輕聲說道:“父親,你忘了我們來這裏的目的了嗎?除了行商,我還要把辟疆帶回帝都去,我不想他出現任何意外!”

“伽羅,你也不能出現意外。”

“我不能護衛大祁,可是辟疆可以!他的命比我重要!”

符鶴頓了頓,說道:“他現在只是一個親兵,回到帝都也發揮不了任何作用。但是你不一樣,如果你願意的話,你能為你父親穩住至少一個有才能的将領,他的背後有成千上萬的士兵!”

符鶴的話像是在給她指明方向,卻讓她回憶起上一世的禍亂。

父皇又何曾不是為了穩住鎮國公府,同時報答鎮國公的恩情,所以将自己下嫁世子魏儀,可是結果呢?

國公作亂,大祁覆滅。

她懼怕用自己的一生去捆綁臣子的忠心。

見動搖不了符鶴,她急匆匆趕去馮辟疆房間,被不少兵士看見了,他們高聲呼喊,讓她盡快離開。

阿蓮和嬌嬌在兩旁拔刀護衛她。

馮辟疆正要穿上戰甲,聽見外面吵鬧,就大步出來,目光冷厲,鎮住了出聲的将士。

“我送你的那件戰衣穿上了嗎?”她低聲問着,往他胸前瞥了一眼,得到了答案。

就将他拉進房中,引來士兵們一片抱怨。

“忘記穿了……”馮辟疆低聲說道。

明華和秀華跟了進來,找出鲛绡戰衣,三人一起為他穿上了,又手忙腳亂地套戰甲。

三人屢屢出錯,阿師那沖進來幫了一把。

聽見外面已經罵聲一片,唐月柔匆忙說道:“辟疆,我要你活着回來。沙盜狡詐,這一次沒法剿滅,還有下一次。”

“他們心狠手辣,害死了不少性命!我會把他們殺光,平安回來的!”馮辟疆低頭看她。

她一臉乞求的神色,眼中含淚,嬌豔欲滴、楚楚可憐。

“可是,只有先保住你們的性命,才有機會殺光他們啊!記得我的話,不要和他們硬拼,好嗎?”她不覺間握住他寬大溫暖的手。

馮辟疆彎下腰去,目光不禁落在她鮮紅嬌嫩的嘴唇上,想要向下吻去,又停住了。

自己這一去生死未蔔,還是不要惹得她空牽挂吧。

唐月柔聞到濃烈的酒味,不免為他擔心,嗔道:“怎麽又喝酒?你為什麽這麽不愛惜自己的性命?!”

馮辟疆見她緊張,自己心裏也沒底起來,就讓阿師那又灌了幾袋酒讓骊龍帶上。

“你……”唐月柔差點氣倒。

“等我回來!”他直起身子,朗聲說道。

他手持長槊出門,屋外鴉雀無聲。

千餘人整齊的上馬聲過後,馬蹄聲陸續響起。

她只能看見隊伍前方他最高大挺拔的身影。

大軍出城,馮辟疆派人将消息遞到雲中城城主手上,請他額外留心城牆的守衛,防止沙盜聲東擊西。

薛城主不敢怠慢,盡其所能加固了東城門的防守,又加派兵力在城牆巡邏。

唐月柔心跳得厲害,騎上玉離春,幾名侍女或騎馬或步行,跟着她來到那座摩羅教寺廟。

她“嗵”地跪在神像面前,一跪跪到深夜,直到符鶴親自來找她,她仍是不肯回去。

廟外忽然響起了尖利的叫聲:“沙盜進城了!”

剎那間,百姓像洪流一般從西往東湧去,馬匹駱駝擠成一團。

果然,西面亮起無數火把,集市化作火海,大道在馬蹄下震顫起來,彎刀映着火光,一個個頭顱随着刀刃飛起。

作者有話要說: 跪求收藏,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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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月牙:我的馬真是醜瞎我的眼睛!

馬兒:遲早踢死你這個小沙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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