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暗衛

重重砸在馮辟疆背上的,是阿依木。

阿戌像拎小雞似地将她拎了下來,放在馮辟疆面前。

阿依木看見滿地的屍體,雖然有些害怕,但不忘向他邀功:“辟疆哥哥,我在家裏聽見外面亂了,就跑去主人家請他帶人來抓沙盜!主人就叫上了其他富商一起來!你說我機靈不機靈?!”

馮辟疆點頭道:“多虧了你機靈,要不然沙盜也不會這麽快被剿滅。也多虧了伽羅把你贖出來,否則沒人去找你的主人報信,富商們也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就向唐月柔暖暖一笑。

唐月柔便毫不謙虛地接下他的笑。

大多富商都有護衛,住在各自的宅院中,殺他們要費些力氣。所以沙盜攻入雲中城後,鎖定的屠殺對象是集市上的百姓。如果不是阿依木去報信,許多富商或許直到沙盜上門才知道外面的禍亂。

而在馮辟疆眼中,叫來富商的第一功臣是唐月柔。

阿依木有些不服氣,嘟嘴“哼”了一聲。

馮辟疆又道:“伽羅方才和沙盜對戰,傷了很多人。”語氣中滿是誇贊,卻用責備而關切的目光看了身邊人一眼。

唐月柔卻與侍女仆人們對視,都心虛地笑笑。他們哪有傷到很多人,不過是憑着一腔熱血胡亂揮舞,恰好碰着沙盜而已。現在想起來難免有些後怕。

她見幾人都受了些傷,就讓他們先回去包紮傷口。

幾人都說不要緊。

阿依木聞言,轉變态度,不可置信地打量起唐月柔來。沒想到這個富商家的小姐,看着柔柔弱弱、千嬌百媚,還會殺歹人呢!

不由肅然起敬,對她的嫉妒也就煙消雲散了。

辟疆哥哥是個舉世無雙的人物,是該這樣的女子才能配得上……而自己真是再平凡不過的一個人,對他的愛慕,怕是從此以後都不敢說出口了……

富商們對沙盜補完刀,争先恐後過來問候唐月柔,将幾人裏裏外外圍了幾圈。

“美麗的伽羅花,那些該死的沙盜有沒有傷到你?”

“請随我去我的空中庭院游玩幾天,壓壓驚吧!”

譯者們七嘴八舌地翻譯着他們的話。

馮辟疆用手臂虛圍着她,不讓胡商們靠近。

唐月柔不喜歡他們如狼似虎的樣子,但為了日後行商着想,不得不臉上帶笑敷衍他們。

這一笑,就讓他們遐想連篇。

“她對我笑了!啊,我沒法呼吸了!”

這時,不知道哪裏伸來一只手,想要揩她的油,馮辟疆毫不客氣地用長槊一棍子打下去,就聽見手的主人嚎叫一聲,估計那只手很快就會腫成豬蹄了!該!

他顧前不顧後,不防又讓人鑽了空子。

一個聲音在唐月柔耳邊輕聲道:“我的伽羅花,之前送你的那本天人書,可還喜歡?”說話之人帶着濃濃的西疆口音,故意将嗓音壓得低沉,顯得格外魅惑。

唐月柔想起書中的那些“胖大蟲”,臉忽地紅了。原來送書之人別有用心,在這裏等着她呢!

她回頭想要瞪那人,身後的富商卻早被馮辟疆趕走了。

還有富商想要上前與她搭話,馮辟疆索性用胳膊護住她的肩,另一手持着長槊,旁若無人地帶她走開了。

富商們覺得無趣,只能悻悻離去。

唐月柔往符鶴那邊趕去,見他拿出一只手掌大的白瓷瓶,要往地上倒去。

“那是化屍水吧?”馮辟疆說道。

唐月柔忙上前,向符鶴道:“父親,讓我看看他們的樣子,他們不能就這樣走了。”聲音有些哽咽。

馮辟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符鶴又取出一只瓶子,倒出幾滴,腳邊緩緩顯露出兩張臉。

一男一女,是暗衛一和三。兩人都是再普通不過的容貌,應當是尋常百姓家的孩子,所以只能充當暗衛,終年不能見人。不似帝都的高門子弟,能憑着父輩祖輩的官品,輕易就謀得大好前程,風光無限。

唐月柔替兩人心痛不已,不敢相信與他們的唯一一面竟是送別。

侍女和仆人們趕來,看見地上只有兩張被踩踏過的臉,不由大駭。

符鶴将化屍水滴了下去,兩張臉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唐月柔忽然聽見符鶴的聲音:“我們在成為暗衛前就知道一輩子是這樣度過——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所以不用替他們難過。他們這一生是短了點,但是能早日進入輪回,希望他們下一輩子能過上常人的日子。”

只有她聽見了,她便點點頭。好在世上有輪回,她寬慰不少。又決定找個機會,請符鶴讓二和四現身,往後不再做暗衛一職,為了自己一人的安全而讓其他人付出一生,她于心不忍。

天就要亮了,此間事情已了,衆人都往客棧趕去。

慢慢有百姓回來尋找親人屍體,哭聲彌漫。

薛城主留下一支隊伍在這裏維持秩序、處理沙盜屍體,所以集市上還算平靜,沒有再發生波瀾。

**

回客棧後,符鶴立即派人請來大夫為傷者包紮,又仔細查了兩名暗衛的傷,傷勢都不輕,手腳可能會廢掉。他無奈地輕嘆一聲,讓大家好好養傷。

唐月柔由明華伺候着沐浴完畢,拾起馮辟疆送的胡服,雪白的手指撫過被撕開的裂口,腦海中浮現昨日他看見自己穿這身衣服時的笑容。

她不禁微微一笑。

明華接過胡服,知道公主愛惜它,就道:“小姐放心,我會把它補好,旁人絕對看不出來縫補的痕跡。”

馮公子那傻大個就更看不出來了。她在心裏默默想着。

她點點頭,由明華和阿戌陪着去找莊中月,那天他不告而別,此時救衆人于危難,自己要去好好道謝。

一進屋,就見阿蓮和嬌嬌捂着臉笑着出來,原來是兩人方才被沙盜打歪了鼻子和下巴,偷偷溜過來讓莊中月再次捏了骨。

這一回又讓幾人眼前一亮,只見她們眼睛更大、鼻梁更挺、下巴更尖了,乍一看驚豔非常。

明華突然學秀華的樣子,笑道:“你們這是變成了蛇精不成?”

“這不是、挺好看的嗎?”阿蓮說道。就是這一口破牙漏風漏得她心碎,可莊公子也對她們的牙無能為力。

唐月柔向莊中月道:“莊公子,那天辟疆傷了你,我替他向你賠不是。你屢次救我們,我想,以後不會再有人誤會你了。”

這回她說的是真心話,莊中月能救下打傷他的馮辟疆,說明他胸懷大度,一定不會做出暗害她的事來。符鶴等人也很快會明白這個道理,以後就不會再為難他了。

莊中月神色淡淡的,只是聽見“我替他向你賠不是”,心裏不是滋味——他們已經變得如此密不可分了……

唐月柔從明華手中取過一份名單,遞給一旁的嚴文,說道:“前幾日我派人找了雲中城.的.名.醫,都已經打點好了,莊公子如果要去求醫,只要提前一日知會他們一聲就是了,他們會關門謝客,只招待莊公子一人,并且不收診金。”

莊中月彬彬有禮地謝過她,讓嚴文将名單遞回,道:“我們已經訪遍了城中所有名醫,他們都束手無策……我想,我要去西疆各國試試看。”

“嗯。”唐月柔點點頭。

莊中月便以困倦為理由,起身送客。

唐月柔心中記挂馮辟疆,就告辭了。

回到客棧,悄悄去找馮辟疆,只見阿師那和菩提摩在院子裏沖澡,而馮辟疆滿身血污坐在房中榻上,一手執筆在胸前,一手拿着紙卷,在寫書信。

他難得有靜下來的時候,凝神寫信的樣子像一尊神像,威武不可侵犯。

信上向馮昊報告此次剿匪的成果,以及提醒鎮西大營提防外敵混入。

寫完後派人快馬加鞭送去大營,他才擡頭看見了唐月柔。

“伽羅!”他起身想要上前,聞見自己滿身血腥,就尴尬地繞過她,“我先去洗洗!”

唐月柔親自為他收拾出要穿的一套新衣,整整齊齊疊在榻上。

屋外不斷傳來潑水聲,接着是馮辟疆壓低了聲音的怒吼:“輕點輕點,老子又不是皮厚的死豬,用得着搓那麽用力嗎?”

阿師那嘿嘿笑:“給你搓掉幾層皮,人家雲姑娘就不會聞到你身上的血腥味了!”

“老子又高又帥,再臭都有人喜歡老子!你該多搓搓你自己!”說着,忽然換上請求的口吻,“不過伽羅鼻子靈……嘿嘿,阿師那,麻煩你了,用上十二分的力氣吧……”

不知道為什麽,唐月柔腦中又出現了“胖大蟲”,一時面紅耳赤,不覺扭頭偷偷去看馮辟疆,只見阿師那狠狠在他背後搓着,将他的背搓得一片粉紅。

菩提摩又幫他洗了頭。

三個人嘻嘻哈哈相互罵幾句,終于洗得清清爽爽,他才敢回房來。

唐月柔入眼就是他胸前的舊傷,雙眼一濕,拉着他坐下,接過明華遞來的巾子,給他擦頭發。

阿師那和菩提摩簡直看不下去了,胡亂在外面沖洗幾下,就穿上衣服溜了出去。

“我自己來。”馮辟疆受寵若驚,這些事一直都是自己胡亂應付,怎麽能讓伽羅纡尊來做?

唐月柔默默按下他的手,拿起梳子梳了起來,雖然從來沒有親自梳過頭發,但她梳得仔細,怕弄疼了馮辟疆。

梳好頭發又給他穿衣,念着他舊傷在身,就小心翼翼幫他套上。

不經意間看見他背上許多傷痕。他皮膚細膩白皙如同女子,那些傷痕并不明顯,在她看來卻格外觸目驚心,不知道他曾經忍受着多大的痛苦去殺敵。

她的信念忽然動搖,猶豫到底要不要讓他去帝都,去面對波詭雲谲的政局和日後的鎮國公叛變。

他的心在這裏,他的戰場也在這裏。去帝都,那些明槍暗箭或許會要了他的命。

可是大祁又該由誰來守護呢?大姐和冀王都有能力保衛大祁,可他們最終會卷入太子之争中,兩敗俱傷。

大祁固然重要,可是硬拉着他去抵擋叛軍,就是正确的麽?

她想得太入神,雙手就停在了他厚實的肩頭。

“伽羅?”馮辟疆的大手覆蓋上來,掌心粗糙,但格外溫暖有力。

看見她出了神,他以為她還在為自己這次受傷而心悸。他的眼神暗了暗,沒想到還是讓她擔心了。

“我自己來,你快回去休息吧。”說着,他起身,不容她反駁,就抓起衣服背對着她穿上了。

看來往後,一定要保持距離啊……那些情不自禁,都要好好禁一禁了。

“知道了……”她怔怔說着,正準備離去,但還是忍不住問他,“辟疆,你這樣出生入死,不會覺得辛苦嗎?”

馮辟疆不以為然地答她:“誰活着都不容易。義父這麽大年紀了還要出兵,我沒有理由覺得自己辛苦。”

“我知道了。你好好養傷吧。”她低聲說着,胸中憋着一口氣,默默離去了。

阿蓮見兩人恹恹的,不解地看了嬌嬌一眼。

嬌嬌自以為是地回了她一個眼神,低聲說道:“馮公子受傷了,這幾天都沒法呵護小姐,所以他們才垂頭喪氣……”

“呃,我還是不明白……”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阿師那:我們不就平常多怼了阿達西幾次嗎?他用得着和心上人那樣虐待我們嗎?來來來,菩提摩,阿達西有歸宿了,我們倆相依為命,你幫我洗頭。

菩提摩:誰和你相依為命!等等……你不會……真的喜歡男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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