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黎叔

黎叔看到阿誠擰着兩捆大閘蟹站在路口時,還是有些驚訝的。

“怎麽,黎叔不會不肯請我進家裏坐坐吧?”明樓先走近,語笑淡淡。

黎叔打開家門,“沒料到勞動明長官來找我。請進。”

明樓環視一圈這房子,屋裏有一個小小院落,院中一口小井,已到深秋,井邊散着些黃葉,看來不免凄涼。他輕輕嘆了口氣,“黎叔來上海多久了?”

黎叔愣了一下,道,“五年了。”

“啊,有五年了,那從前呢,在哪裏高就?”

他噤口,一時不能判斷這位明長官的來意,明樓知道這問題未免唐突,微微一笑,換了話題,“明樓過來倉促,不及備禮,打攪長者,這兩捆螃蟹,請收下。”

黎叔在外漂泊多年,獨來獨往慣的,并不遵循慣常的節日節氣去備吃食。縱是秋蟹飄香的節氣,他并不曾吃過一次。這時卻容色淡淡,接過來,道,“明長官費心。”

“咱們今天談談家常,就不必這麽生分了吧?”

黎叔點一下頭。

“阿誠,你去把螃蟹蒸了。”明樓把黎叔讓進屋裏,有點反客為主的意思。

“你今天來......有何事?”黎叔開口,想掌回主動。

明樓一笑,“黎叔,你坐。”兩個人都尋到合适的位子坐下後,他開了口,“貴黨這些年的努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我也十分佩服的。”

黎叔心中一松,有些失望又有些迷惘,心裏說不清是喜是憂。

畢竟不是為明臺的事。

他淡聲道:“貴黨與我黨總歸是分歧繁多,不瞞明長官,我是一個老黨員了,策反于我,浪費時間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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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黎叔怎知我今日來是為策反你?”

這話像是試探,黎叔眉頭微皺,想了想,仍是靜待明樓說話。明樓見他并不接口,微笑一下,道,“家姐明鏡,掌明氏企業二十年,雖說家大業大,然不過是一介女流,貴黨的某些情報交給她,不怕您見笑,明某人畢竟有些不放心。”

兩個人沉默對視了一會,屋內再無一絲松快氣氛。

阿誠敲門,“黎先生,大哥,飯菜已好,準備開飯了。”

“好。”黎叔先答應了,并不叫阿誠進來,而對着明樓開口道,“你無需擔憂,救國之路是長遠的鬥争,不是争一時之氣,我黨志在救民而非迫人,明董事長若是有心,旁人是逼迫不了的。”

他話說得恰到好處,既未承認明鏡身份,也不評點同志。明樓點點頭,“您說的也是。”

一小盆腥香的大閘蟹端上桌,阿誠就要掩門去外面守着,明樓發了話,“阿誠,你坐下,”轉臉對着黎叔,“您不介意吧?”

黎叔做個默許的動作,三個人依次坐了。

阿誠細心地剝了一只母蟹,遞給明樓,明樓一笑,“別管我,你自己吃。黎叔,讓你見笑了,明家向來是長幼有序,大姐是嚴厲慣的,禮數難免多些。你看阿誠這孩子,到了外頭,心裏還是惦念我,改不過來的。”

黎叔心裏一動,沒有說話。

明樓繼續道,“對明臺,也是一樣的。”

他忽然感覺滿眼浸濕了水汽似的,手一用力,尖利的蟹鉗刺進手指,血滴下來。

“黎叔,黎叔......”他回過神時,明樓已站到他身邊,從他手中拿下那只蟹。

“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嚴厲一些,是好的。”他忽情難自已,不由跟着明樓站起身,意識到失态,緩聲說完這句再緩緩坐下。

明樓也回位坐下,溫聲道,“您不必擔憂,明臺在明家一切是好的。明家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家,骨肉分離這件事,是做不出的。”

“大哥。”阿誠開口了。

明樓看了他一眼,制止了他繼續。又道,“只是明臺畢竟是家姐一手帶大,長姐如母,難舍難分也是有的。不過你放心,在明家,我還是說了算的。”

“大哥,你還沒跟明臺商量。”阿誠有些急了。

“我與長者說話,誰許你随便打斷這麽沒規矩的?”明樓一副老學究的作派,語中似在責怪,目光卻分明溫暖和悅地灑在阿誠臉上。

長兄如父這話是沒說錯的,他于他,實在是亦兄亦友,亦師亦父。

“明先生,”黎叔的聲音有些顫抖,但很快複歸平靜,“不必遷怒阿誠。”

黎叔目光中忽起一片慈意,怔怔地看了阿誠好一會兒,陽光輕輕照射在阿誠身上。他驚奇地發覺這個中年人仿似要把所有的慈愛與心酸融進秋日的陽光裏,讓這光輝牢牢裹住自己。他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起來,咳嗽一聲想要開口,被明樓在手上按了一下,制止了。

好一會兒,黎叔才收回溫慈的目光,低聲道:“我的兒子黎家洪,若沒離開我身邊,大概跟明誠先生,差不多大了。”

再一擡臉,黎叔的目光堅毅如鐵,“可惜,終歸是走丢了。明先生,我想收養他的人家是善良慈悲的。我跟你賭一次,就賭收養他的人家定會把他當作至愛珍寶,我,我會很欣慰。”

他話無邏輯,已有些語無倫次,明樓卻懂了。

明樓站起身,鄭重地道,“我向您保證,您賭贏了。”

返程路上,兩個人各有心思,一路默默無語。回到明公館已是傍晚,明鏡靠着沙發,抱着客廳裏明臺幼時的照片不住撫摩擦拭。明樓輕嘆一下,帶阿誠悄悄繞過明鏡,進了書房。

房裏一片狼藉,明樓這一日奔波本就身心俱疲,這時不禁心頭有火,阿誠卻開口了,“都是......尋人啓事?”

明樓從他手上接過一沓報紙,果見都是二十年前的老報紙,醒目處登着那則尋人啓事,大約是明鏡用這一天的功夫,把家裏當年的報紙全部翻了出來。他觸手處,幾乎還有明鏡心碎的淚痕濕氣,輕輕嘆氣一聲,“都處理了吧。”

“好。”阿誠終究還是折回頭,這件事在明家實在事關重大,“怎麽處理?”

“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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