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智齒

曼春近來很暴躁。眼看就要入冬,天氣一天冷過一天,她縮在司各特路這棟小房子裏,感覺自己要發黴了。更倒黴的是,某天一覺醒來,沒來由的牙疼,起先是一點點的牙龈脹痛,也就一天,蔓延到整片左腮,腫起來鼓鼓的一塊。

“阿誠你沒替曼春備厚被子?”明樓終于抽出空來找她。

阿誠,“......”

曼春吃了幾天的消炎藥,炎症已除,只是半邊臉還有些浮腫,這時一只手捂住,翻個白眼道,“阿誠上次來是多久前了?還在秋天,備什麽厚被?你不就是想罵我生活不能自理麽,不要拐彎抹角怪到旁人頭上!”她一口氣說了這許多,左腮似又隐隐作疼起來,有些惱怒地扭轉臉去背對明樓。

阿誠咳了一聲,“其實是備下的,”他指指衣櫃上的大箱子,“當時天沒這麽冷,我就沒把厚被子抱出來到二位眼前。怪我咯!”

“你還學會跟我犟了是吧?”明樓被曼春一怪,還能維持一副笑臉,只覺這小主子最近是愈發難哄了。對着阿誠,就完全放下心防了,瞪他一眼。

阿誠,“我去對面等你。”

這幢小樓對面不遠處是一家咖啡館,阿誠是常客,這時可不想參合進這兩個大齡男女的別扭戀愛,腳底抹油要溜。

“跑什麽?下午帶曼春去拔牙。”明樓叫住他。

“誰說要去拔?”曼春惱了,回頭瞪他一眼。

阿誠已腳底生風地跑了,叫之不住。

“你看看他現在,哪還有一點我助手的樣子?”明樓半真半假地抱怨一句,走近曼春,“我看看,腫得怎麽樣了?”

“哎呀,”曼春躲開他手,“有什麽好看的,醜死了。”

“曼春可跟‘醜’字沾不上邊哦。”他微微一笑,手上用力,握住她捂臉的手,慢慢拉開,“嗯,是有些腫了,不很明顯,疼得很嗎?”

“還好。”

“今天下午我有空,帶你去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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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什麽啊!我吃藥。”曼春又捂住臉。

“醫生不是建議智齒最好是拔麽?”明樓的話音是恰到好處的溫柔。

曼春幾乎從他‘不懷好意’的淺笑裏就能猜到他在為她生智齒這事發笑。明樓從來如此,十幾歲的時候就是一副溫吞的笑面孔,喜也罷,悲也好,情緒極少外露于臉。十幾歲的時候,這種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情對她而言是一道致命風景,十年一過,這個臉上長久只露出一種表情的人,于她而言,只剩下——一點就着。

這笑像一點火星,點燃了曼春心裏的炸藥。

“你笑個屁!”

“嗯?”明樓微微皺眉,“女孩子說話斯文點,不許這麽沒規矩!”

“我長牙你好笑是吧?”曼春不依不饒。

“哎呀,我們汪大小姐生氣了,”明樓的手不偏不倚地摁在曼春頭上,又恢複一派溫柔的模樣,“誰敢笑話你?嗯,我們曼春麽,就是發育晚點兒,這時候長牙齒。不過大器晚成麽,這時候長,也沒什麽不好。”

“誰發育晚了?”她急了。

明樓忍笑,“好了,我先帶你去拔牙齒,晚上我還有個會。”

“你有事你忙去啊,管我幹什麽?”

“天大的事也沒有汪大小姐長牙來得要緊啊!”

“我不要拔!”

她原先就腫了牙,這時薄怒微生,兩腮有些氣鼓鼓的鼓出來,明樓在她粉鼻一刮,“不許任性!”在她要抗議之前,長臂一伸,摟進懷裏,“曼春,你要知道智齒就像壞的人,離開壞的人當時是有點疼,離開以後世界才能海闊天空。”

曼春臉上一紅,“誰,誰怕疼了?”

明樓在她臉上輕輕一捏,不語。

驅車駛過咖啡館時,正坐窗口的阿誠被明樓盡收眼底。兩個人?他對面還坐了個姑娘。這小子從來沒報備過自己有情況,按說不會這麽悄沒聲息地戀愛,自己全不必挂心。不過家裏近來為着明鏡‘戀愛’一事鬧得雞飛狗跳,明樓內心有種說不出的忐忑。

“師哥,阿誠跟小姑娘約會,你不高興了吧?”

“什麽?”汽車行駛得很平穩,明樓只是微微一笑。

“你剛剛不是看見了麽?明誠,請小姑娘喝咖啡呢,兩個人好像談得還不錯。”

“你又瞎說,你啊,在76號養的職業病還改不掉。阿誠他在政府裏頭做事,還不能認識幾個人談談事麽?”他不給曼春反駁的機會,又道,“就真是談戀愛,他年紀也到了,哪裏值得大驚小怪了?”

“那你心裏慌什麽?”

“我慌了?”明樓在後視鏡裏看了曼春一眼,笑道,“不許淘氣!”

大概是受牙疼牽累,曼春難得的不再跟他争論,開始扒着車窗看窗外的風景。

一進醫院,曼春就後悔了。那個主刀的洋醫生,先是叫了一群大驚小怪的實習生過來看片子,對她這顆智齒的長勢啧啧稱奇。幾個人嗚嗚啦啦談到曼春火起來,明樓過去對主刀醫生說了幾句,終于把那一堆實習生請走了。

清場以後是清洗,麻醉。曼春躺下來,麻藥效力一到,倒不覺得嘴裏疼,只是榔頭在牙齒上邦邦地敲,震得半邊嘴麻,敲擊聲也甚吓人。曼春握緊明樓的手,冷汗都要吓出來了。

大概一個小時過去,智齒拔完,藥效也過了,曼春開始疼了。先還是捂着,等到下了樓鑽進明樓車裏,就着後視鏡一看,氣哭了。

“哎喲,怎麽還疼哭了?”明樓把車靠邊停了,連聲安慰,“忍過今天就不疼了,我們曼春最堅強的,不哭啦!”

曼春捂住臉,一時不能說話,哭了很久才道,“都怪你!”

“怪我怪我!”這時不管是什麽,先認罪要緊,明樓當然知道。

曼春抽噎:“原來只是腫一點嘛,現在腫成豬頭了。”

她性子一上來,一拳揮過去,“一起做豬!”

終究是術後乏力,一拳輕飄飄的是不能把明樓打成豬了,只是眼鏡打掉了。明樓有些怒,撿起眼鏡搖搖頭,最終還是安慰道,“消腫以後就好啦!我們曼春什麽時候像豬了?真要像了,那上海的男人大概從今後都要喜歡豬咯!”

被他一逗,曼春噗哧笑了,牽動了牙痛,嘶嘶吸着冷氣踹了明樓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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