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重岩仰頭将酒盞中酒一飲而盡, 酒盞落在桌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她道:“你很了解是非鏡。”
蘇風吟站起身來走了兩步,站在那株樹下,樹葉飄落,還未落到她手中便成了飛灰, 她淡淡道:“知曉她記憶被抹去的時候,我晝夜翻閱典籍, 查探消抹記憶的法器, 是非鏡身為神器, 造須彌幻境,窺探人生,消抹記憶排在第一位,因此……”
蘇風吟回頭來望着重岩, 她道:“清楚的很!”
重岩倒了一盞酒, 端着酒盞在鼻間, 淺淺的嗅了嗅, 望着血月,血紅的光芒落在她眼中,她面上漾着笑意, 道:“今年天樞的中秋節,和那年一樣熱鬧。”
“啊。”重岩喟嘆一聲, 手朝血月伸去, “年年歲歲花相似。”
蘇風吟聽得此言, 面色轉陰, 她輕輕阖上雙眸,道:“歸之懷疑過你,初次見你時她便懷疑過你,但我一直不願相信。”
重岩墨藍的廣袖長袍,她掩着袖口,端着那盞酒站起了身。
“直到我同潮音談過,似潮音這等重恩重情的人,這麽大的事,歸之問她,她卻不肯吐出一言,什麽人值得她這樣庇護?應不休同潮音兩人修為雖不低,但要橫行宮中不被仙将發現,不被郝廷君察覺,這人界的神器是非鏡恰恰是最好用的法器!”
蘇風吟轉身,重岩當着她的面,将那一盞酒橫灑在桌上,道:“這一杯,敬往昔。”
蘇風吟眸子一縮,沉聲道:“重岩!”
許多事的苗頭都攤在蘇風吟的眼前,只要她輕輕一扯,便能看到更深處,但是有東西牽絆住了她。
涉及重岩的事時,她都不會深究,可是如今不同了,已經到了了斷的時候。
蘇風吟将那花枝自發間取下,望着手掌中鮮活的花朵,心中多少有些悵然若失,她緊緊的握住,掌心傳來細細密密的疼痛。
她道:“為什麽?”
重岩道:“你猜的沒錯,是我讓潮音同應不休複仇心起。這是非鏡如今也歸我掌控,而受此庇護的,不止她倆。”
“要問為什麽。”重岩将酒盞倒扣在桌上,道:“歲歲年年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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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風吟道:“你現在為何将這些說出來。”
重岩問:“那你明明知道我有問題,在路上也察覺到不對,又為何同我出來。”
“因為你是重岩,我與歸之曾經的摯友,有些事情,我想聽你親自說。”蘇風吟一雙眼睛直直的望着重岩,道:“重岩,你是非鏡從何而來,你這一百年在哪裏,如今又到底要做什麽。”
“重岩。”重岩輕輕的重複了這兩字,從石桌邊走到蘇風吟的身旁,她道:“我便再告訴你一件事罷。”
重岩微微彎身,嘴角帶着笑,在蘇風吟身側耳語一陣。
四面靜悄悄的,驀然間,一道氣勁自重岩身側炸開,氣勢霸道,将那石桌粉碎,勢頭未止,一直到數張外,将大地裂做兩半。
蘇風吟面如寒冰,她道:“你可知,我曾發誓,要将害她這人,挫!骨!揚!灰!”
“即便這是玩笑,也是不可饒恕的。”
重岩面頰上顯出一道紅痕,鮮血溢出,重岩伸出手指抹了抹,嘴角微彎。
蘇風吟獸眸探出,瞳仁縮成一線,她一把抓住重岩的衣襟,将她狠狠的拉到身前,道:“為什麽!重岩!她那麽信任你!”
重岩嘴角的笑意突地如這月色一般,寒人心脾,她道:“你的眼睛一直望着她,同他一樣。”
“什麽?”
重岩眼神忽的往空中一瞟,落下來時,笑意漸深,她道:“你可知道一百年前,我法力遠不如她,即便是我将她拘在是非鏡中,只要她心志堅定,我也奈何不了她,頂多困她一陣。”
蘇風吟神色閃過一絲的慌亂,被重岩捕捉,她道:“你很聰明,你的直覺也一向很準,風吟。”
“倘若不是她意志不堅,我根本抹不了她的記憶。”重岩一字一句道:“換言之,風吟,她根本沒有你想象的那麽愛你。”
重岩道:“是她失約了。”
“住口!”蘇風吟的聲音有些失措。
蘇風吟一招過去,重岩側躲,她将蘇風吟的手輕輕按下去,柔聲道:“你看,你也是信的。”
地上不知何時溢出水來,水面漫過蘇風吟腳踝,四處是淅淅瀝瀝的流水聲,水流裏湧出兩股,觸手一般,漸漸的纏在蘇風吟小腿上,還在悄然往上纏。
蘇風吟腦海之中浮現出那一幅幅畫面,沒有光亮,常年陰寒,哀嚎遍地,她在那裏徘徊,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自己要去哪,差一點,便回不來了。
蘇風吟的心漸漸擰緊,她控制自己不要想,卻總是忍不住去想。
重岩道:“你為她做的那些,她一絲都不知道,你與她經歷過的一切,她已然忘了個幹幹淨淨。”
蘇風吟心道:“住口!”意識卻漸漸模糊,有什麽東西抓不住,在悄然離去,她好似又進了那無邊的黑暗裏。
重岩的聲音忽遠忽近,道:“她根本不值得你如此。風吟,忘了她……”
“不要!”心裏有聲音喊到,蘇風吟恍惚了一下,不要什麽……
——風吟!
誰在叫我?
“不要聽。”有人在她耳邊這樣說,之後又有一雙手遮住了她的耳朵,手中也不知被放入什麽東西。
身子越來越飄忽,意識卻是堕入了深淵,什麽都再難以思考。
——風吟!
聲音依舊沒有停,只是這一次似乎隔着水流,聽得模糊不真切。
——蘇惜舞!
一陣耳鳴,而後輕微的咔嚓一聲,猶如琉璃裂出細縫,這裂縫漸漸蔓延,越來越大,最後訇然破碎!
“惜舞!”
蘇風吟猛地睜眼,整個天空自那輪血月處破碎,一道雪白的身影遽然落下,水珠四起,如怒放的冰花。
那人的手探入水中,将她拽出。
狂風亂攪,遮住了雙眸,視線再恢複,已是回到了原來的皇宮。
“惜舞。”
這溫潤的聲音發着顫,這麽久了,她何時聽過她這般慌張的聲音。
晏歸之右手捧着她的面龐,手指滑到耳鬓,輕柔的纏着發絲,她問道:“你有沒有事,有沒有受傷?”
蘇風吟只是看着她,不言不語,晏歸之越發着慌,俯身查探她身上各處。
晏歸之離的近了些,蘇風吟發現她眼角滿是血絲,嘴角也在微微抖動着。
晏歸之查探了一番,見蘇風吟身上并無明顯的傷痕,氣息也算平穩,只是一味的望着她不說話。
晏歸之心裏驀地一緊,她微張着嘴,入了一口寒氣,穿過喉管,直入肺腑,浸的她五髒六腑一陣冰寒。
晏歸之彎了彎嘴角,卻難露出笑來,她顫着聲音緩緩問:“我,我是誰……”
“惜舞,我是誰?”
蘇風吟深深的望了她一眼,上前擁住她,說道:“說了我嫌這名字難聽,還用這名叫我。”
蘇風吟是委屈,是怪她的,只是看見她這模樣,還是舍不得了。
晏歸之淺笑了兩聲,如釋重負,将蘇風吟擁緊,連連道:“好,好,不這麽叫你。”
蘇風吟也眉眼稍展,将腦袋靠在晏歸之肩上,輕聲道:“傻子。”
是在說她,還是在說自己呢。
晏歸之此時心神一松,體內立刻氣血翻湧,她一把推開蘇風吟,側向一旁吐出一口鮮血來。
蘇風吟瞳仁一縮,心髒處被猛地拽緊,連呼吸都不順暢了,她面色煞白,撲到晏歸之身前,撫住她的臉看她。
先前晏歸之便一臉蒼白,如今滿頭虛汗,眸光也有些泛空。
晏歸之要推她,只是手上的力綿軟,沒有推開,滿口的鮮血吐了兩人一身,蘇風吟的紅衫上暗了一片,晏歸之的白衣上點點猩紅,落在那兩道血痕上,便是寒冬紅梅。
“晏歸之!晏歸之,你怎麽了?!”蘇風吟撫住晏歸之面龐,她下颏上的血将蘇風吟手掌也染的鮮紅。
“我……”晏歸之方說出一字,口中便是鮮血溢出。
蘇風吟連忙取出手絹為她擦拭,一方白娟染的血紅。
蘇風吟瞧見在一旁瞧見青鋒,半截劍身沒入土中,一滴水珠自劍身滑落,透過水珠看,能瞧見青鋒劍身上裂了一條極細微的裂縫。
蘇風吟道:“你強行劈開的是非鏡結界?!”
“是非鏡是神器!就算你修為深厚,傷了神器,必遭反噬,你當這是鬧着玩的嗎!”蘇風吟揚了聲,急得不行,又不敢此時罵她,又是心疼,又是憂慌,混着三分氣惱,五髒六腑絞做一團。
蘇風吟靈力探入她體內,卻加深了她傷勢,她不敢再有大的動作,只敢引導平複她體內氣息。
晏歸之閉目調息。先前她趕到蘇風吟所在的地方,尋了半晌,發現蘇風吟同重岩在她腳下,她與那兩人隔着一堵水晶似的地面,一上一下,好似表裏兩個世界。
她聽得到重岩和蘇風吟說話,可不論她如何喚蘇風吟,蘇風吟都聽不見,直至後來,蘇風吟腳下的水流直要将她整個人裹住她還不自知,晏歸之心裏直覺的不好,不得不動手,要強行破這是非鏡的結界。
是非鏡一破,重岩不知去向,她身上靈力反噬的嚴重,一時難動一步,只得先守着蘇風吟。
此時,晏杜若同桑嬈也趕了過來,見兩人這般模樣,腦中一炸,晏杜若雙睛冒火,直叫道:“七妹,風吟!”
“這是怎麽了!怎麽傷的這麽重,哪個王羔子幹的!”
晏歸之緩下一口氣道:“我沒事!快去應不休和潮音那裏……”
此時的夜空已是陰雲彙聚,雷聲滾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