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前塵舊夢

曾經師父讓自己給他找的千年檀木,被做成了雕花檀木盒,此刻正靜靜窩在包裹裏。

打開檀木盒,枯顏曾經費盡心力得到的那些寶物,都陳列在裏面。寒冰玄鐵匕首、千韌絲、血蓮子……那些易容用的刀具,都是十分珍貴稀有的材料制成的,師父為了收集這些材料,只怕也廢了不少心思,遑論打造。枯顏随手拿起一把筆刀,刀把的彎曲恰吻合她掌心的弧度,簡直就是為她量身定制。

枯顏擡起頭看着屋頂,不讓眼裏的水珠落下。

“枯顏啊枯顏,你何德何能讓師父這樣為你!”枯顏問自己,得到的答案也只是自己的一聲嘆息。

優昙拍了拍枯顏的肩:“不要這麽傷懷嘛,黎夢還等着你去拯救呢!”

“我拯救師父?”枯顏有些賭氣地撥開優昙的手,“連他自己都救不了自己,我有什麽辦法!更何況,他根本就沒有想過讓我……”

“他只是不想讓你冒險。”優昙截住了枯顏的話,一句話将她噎住,枯顏沒有任何可以反駁的理由。

筆刀劃過枯顏的指尖,血色漸漸溢出,她卻沒有任何疼痛的感覺,只能任憑優昙給自己抹上藥膏,看着那道傷痕漸漸變淡,消失。

易澤在枯顏和優昙到達的後一天也到了酆都,只是尚未到顏居一游,就被師父黎夢召去。

枯顏盡快地整理了顏居,将邀請函送去了護國将軍府。

自從初到酆都那一日,再枯顏沒見到黎夢。到枯顏與護國将軍府那位庶女約定的時間,已是七日之後。在這七日裏,優昙時常會出去,卻從來不告訴枯顏他去哪裏。每次回來的時候,他都是都是筋疲力盡的樣子,讓枯顏越來越不安。

枯顏沒有辦法去過問師父的近況,只能依賴于那位庶女小姐的話。

當姚青砂在枯顏面前除掉面紗的時候,她幾乎立即判斷出,這位庶女小姐不是天生陋顏,而是被人種下了胎毒。

枯顏看了看優昙,優昙向她點了點頭,證實了她的猜測。高宅大院裏頭,這種事情屢見不鮮,不是枯顏需要考慮的。

枯顏走到姚青砂面前:“你真的能拿到解藥?”

姚青砂含笑看着枯顏:“你已經相信我了,不是嗎?”

的确,枯顏沒有別的選擇,只能相信。姚青砂在枯顏為她準備好的榻上躺下:“放心,即使我沒有辦法拿到最終的解藥,但是我至少可以為你們争取時間,也讓帝師少受些折磨。”

優昙已經點燃了安神香,姚青砂的呼吸漸漸平緩下來。

枯顏收拾好易容用的刀具,姚青砂并不需要這些。

枯顏收拾東西的時候,優昙就無動于衷地站在旁邊。枯顏看着他有些蒼白的臉色,這些天他應該都是在為師父緩解毒素吧。師兄這麽急被召去,當也是為了這件事。

将元力注入姚青砂的筋脈,枯顏搜尋着毒素的所在,再将它們納入自己體內。

姚青砂體內的胎毒并不是極品,完成轉移和消化也只不過花了枯顏一盞茶的時間。

姚青砂醒來看到鏡子裏的面容,露出滿意的微笑:“我這胎毒在我體內已經有了十幾年,枯顏小姐的效率倒是沒有讓我失望。”

“你知道你是中了胎毒?”枯顏把鏡子放回去,直視着姚青砂的眼睛。

姚青砂依舊淺笑:“我不僅知道我是因為胎毒毀容,還知道是誰給我種下了胎毒。”她的眼神裏,漸漸滲出幾分狠厲,又瞬間隐藏好情緒看向枯顏,“我想我需要一張□□。”

枯顏擦試着紅魔傘:“你用緩解帝師毒素的解藥換了一張無暇的臉,這一次,你要用什麽來買□□?”

姚青砂自信一笑:“我天生陋顏不得父親喜歡,當然要為自己的生計打算。城西的娉婷閣就是我的,我當然會有些積蓄。”她從袖袋中掏出一塊蘭花玉佩,頂級帝王綠,其中沒有一絲雜色,“而且,我可以告訴你們,能夠徹底解了帝師身上的毒的解藥在哪裏。”

枯顏眯起眼睛:“你應該不只是為了一張□□吧。”

姚青砂将玉佩放在榻上:“當然,我要報仇,想來還需要小姐的幫助。”

枯顏和優昙都皺起了眉頭,她有一條原則,就是不摻和塵俗糾葛。

姚青砂挑起杏仁眼:“怎麽樣?”

枯顏握緊雙圈,側過頭閉上眼睛:“好,我答應!”

原則和師父的生命比起來,真的算不得什麽。如果沒有師父,自己也許早就餓死街頭;如果沒有師父,也沒有如今無憂的生活;如果沒有師父,自己更不會有與人談判的籌碼。

如果沒有師父,枯顏……什麽都不是。

枯顏如願從姚青砂那裏得到了緩解師父身上的毒素的解藥,優昙帶着她到了帝師府。

帝師府果然符合黎夢的為人,極盡奢華之事。走在曲折的回廊裏,枯顏忍不住撫額。師父平時一定沒有少被彈劾!

侍者将他們領到書房外就退下了,優昙徑直推開書房的門。枯顏正想斥責他不懂禮法,卻見書桌後坐着的,不是師父黎夢,而是師兄易澤。

“師兄,怎麽是你,師父呢?”枯顏詫異地問。

易澤擡起頭,眼角帶着倦怠的青痕:“枯顏,你怎麽來了?”

枯顏走上前,易澤面前放着的,是本該由師父黎夢處理的朝廷公文。

優昙拍了拍枯顏的肩膀:“走吧,我們帶你去見你師父,但是,你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枯顏握緊了紅魔傘,點頭。

易澤将元力聚擊在右手,緩緩在牆壁上劃出一個半圓,一個門洞出現在我們面前,寒意撲面而來。

“這是……結界!”枯顏呢喃。

易澤率先進入門洞,枯顏随後,優昙最後,順便恢複了結界。

師傅究竟到了怎樣的地步,才會用上結界這種東西來掩藏自己的蹤跡?

又入三道門,拐過四個彎,階梯無數,三人終于到了最終的目的地。

石門緩緩打開,刺骨的冷浸染在空氣裏。

空曠的房間,地面上方一層薄霧,房間的中央,一副冰棺,不斷釋放着寒冷的氣息。黎夢,就躺在冰棺裏。

枯顏伫立在門口不敢上前一步,優昙牽着她走向冰棺:“你應該也看出來了,這是萬年寒冰制成的冰棺,能夠緩解黎夢體內毒素的蔓延。所以,每天他都要呆在裏面至少六個時辰。”

枯顏輕輕碰上冰棺,手指瞬間麻木,離開時已經被帶下一層皮,血色漸漸蔓延。

易澤拉過枯顏的手,為她上藥,包紮好傷口。枯顏有些任性地扯掉繃帶,雙手□□裸地貼上冰棺,猛地推開棺蓋。

黎夢就這樣躺在裏面,面無表情地睜開眼睛,看到枯顏站在旁邊,微微嘆了口氣:“枯顏,你為什麽要來呢?”

“我為什麽不來?你都已經這樣了為什麽不告訴我?我知道我比師兄笨,可是我不傻。”枯顏似乎忽然平靜了下來,居高臨下地看着黎夢,眼睛裏沒有半絲波瀾。

黎夢坐起身,優昙立即上去扶他:“黎夢,你怎麽也胡鬧!五髒俱焚的感覺很好嗎?”

枯顏閉上眼睛,紅魔傘揮下,黎夢立即又躺了回去。曾經強大到不可想象的師父,現在,竟然躲不過自己的一擊。

“五髒俱焚?那麽那天,你去顏居的時候……”枯顏的聲音有些許顫抖。

優昙幫黎夢整理好衣襟:“那時,我幫他準備了一顆散神丸。”

散神丸,靈肉分離,固然能夠阻隔痛苦,但是一個弄不好……就回不去了。

易澤張了張嘴,沒有說話,嘆了口氣才說:“枯顏,你今天來,應該不只是為了弄明白這些吧。”

枯顏晃了晃神,眨眼吞下眼淚:“我得了一顆解藥,但是不能徹底解毒。真正的解藥,要我們自己去取。”

掏出裝着解藥的盒子扔給優昙,枯顏頭也不回地離開。易澤似乎想要追上來卻被優昙攔住。是的,她現在,只想一個人呆着。

走出結界,帝師陽光充沛的書房讓枯顏有些不适應,但她卻沒有眨眼,甚至直視着太陽,直到眼淚滑落。那是被陽光逼出來的。

黎夢和易澤、優昙一起出來的時候,枯顏已經調整好了情緒,紅魔傘遮擋着窗口的陽光,她面無表情地坐在傘下,随手翻着史冊。

黎夢揮了揮手,優昙和易澤退了出去。枯顏手中的書冊始終停留在同一頁,而她,一個字也沒有看進去。

黎夢抽出枯顏手中的書冊,蹲在她身前。

“枯顏,生師父的氣了?”

枯顏別過頭:“您是我師父,我哪兒敢吶!”

黎夢低低笑了,錦袖拂過面龐,已經換了一張容顏。妖媚的狐貍眼裏波光潋滟,配上無暇的俊美面龐,只讓人想到“絕代容華”。枯顏瞪大了眼睛,手指指着黎夢:“你,你是……”

黎夢抓住枯顏顫抖的手:“沒錯,顏兒,我就是虛鏡。這,才是我的真容。”

虛鏡,是枯顏在十多年前遇到的少年,也是在歷經易澤給她的懵懂情感之後,唯一一次一次朦胧的悸動。這個少年曾經說過,終有一日,他會娶她。可惜,在五年前,虛鏡離開了她身邊,不知去向。枯顏也曾為他擔心過不安過,可是漸漸也就忘了。

而現在,師父變成了虛鏡,枯顏有一瞬間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傻丫頭,你不是在做夢。”

枯顏回過神就看到黎夢含笑的眼,頓時怒意橫生,站起身冷笑:“師父,這樣玩兒徒兒您很開心嗎?”

黎夢嘆了口氣:“顏兒,我只是想要離你近一點。”

枯顏看着他:“你是我師父,難道不比一個陌生的虛鏡來得近?”

黎夢将史冊抛到書桌上:“師父?就是因為這兩個字,你總是把我疏離地放在高你一等的位子上,可是我不想……”

枯顏擡手打斷了黎夢的話,直覺告訴她,她不該再讓黎夢說下去了。

“好了師父,現在不是讨論我們親疏關系的時候,現在最重要的,是拿到解藥。不過,您是不是應該先解釋一下,您為什麽會中毒?”

黎夢苦笑:“當我還是虛鏡跟在你身邊的時候,偶然路過一座山谷。我看那裏靈氣充沛,便想着能找些好東西回去哄你開心。可是,我沒想到我在對付血蓮的守護獸的時候,當初的三皇子,也就是現在的皇帝竟然對我下手。想必他是知道我不是尋常人,所以用的毒竟然是毒蛟的妖毒。”

很明顯,當初皇帝就是沖着師父去的。

“那你為什麽成了帝師?”枯顏疑惑。

“我覺得這個問題,你還是親自來問朕比較好。”門口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黎夢的臉色立即沉了下來,枯顏轉頭看向門口。

銀紫色流光外袍首先闖入枯顏的眼簾,腰間的盤龍玉佩昭示着他的身份,當今少年天子――皇甫隐睿。

枯顏幾乎本能地撐起紅魔傘擋在黎夢面前,根本沒有想過明明優昙和易澤都在外面,他為什麽就這樣進來了。

優昙跟在皇甫隐睿身後也進來了,倒是易澤不見了蹤影。

優昙安撫地沖枯顏笑了笑:“枯顏你放心,除非他不想活了,否則是不會向黎夢動手的。”

枯顏此時已經反應過來,師父從來不是吃悶虧的人,必定不會讓當初暗算他的皇甫隐睿好過,自然也有自保的能力。

枯顏故作自然地轉身:“誰說我是怕他對師父動手?我是自保!”

黎夢似乎悶笑了一聲,枯顏看過去的時候,卻只看見他眼裏毫無波瀾。

擦過皇甫隐睿身邊,枯顏傳語:“你最好小心一點,雖然你的皮囊不是上等,但是也是中看的!”

皇甫隐睿轉頭看了枯顏一眼,唇角有細微的笑意。

根據姚青砂的消息,蛟毒的解藥應當在天魔山。

天魔山雖然帶個“魔”字,卻并非魔族領地,而是妖界與人界的交彙點之一。想來也是,黎夢中的是妖毒,自然要去妖界尋找解藥。

枯顏和優昙商議了一番,覺得還是帶上黎夢一起去妖界走一趟,找到了解藥可以當場解讀。如果實在找不到解藥,還可以借着黎夢的面子,請妖尊碧落幫忙。盡管他們并不對盤,但是若是黎夢如果栽在了妖毒上,只怕天界與妖界又會有動亂。

皇甫隐睿也沒有為難他們,将黎夢手上的公務分攤給了其他人,還順便昭告天下,帝師代天子巡國,為他們提供了不少便利。

離開酆都的前一天晚上,枯顏偷偷潛進了護國将軍府,會見姚青砂。

姚青砂已經搬進了一個幽靜而精致的院落,再不是枯顏第一次來時見到的破舊小院。

枯顏扔出手中的匣子:“這是你要的,你大娘娘家的罪證。這是最後一件事了,從此以後,我們兩不相欠。”

姚青砂打開了匣子,看着裏面的賬簿和名單笑得瑰麗:“慢走,不送。”

枯顏也沒有多待的意願,當即轉身離開。離開護國将軍府的時候,枯顏刻意繞了些路。路過某個院子的時候,似乎看到了一個有幾分熟悉的身影。只是她急着回去準備去天魔山的事情,并沒有回頭去找。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