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忘恩負義

枯顏黎夢等人離開酆都的那天,可以稱得上全城轟動。少年天子,神秘帝師,“顏居”主人,冰雪美人,妖豔風華,獨一個出來都是招人圍觀的料兒,偏偏一起出現,還帶着滿朝文武官員集體送行,不達萬人空巷的境況都對不起這陣容。

黎夢假惺惺地領了皇命,揮一揮衣袖,馬車絕塵而去,不留下一個回眸。

枯顏的紅魔傘,易澤的雪靈傘,天生相生相克,相得益彰而又無法共存。所以,為了枯顏和易澤,特地備了兩輛馬車。

枯顏慣常和優昙處在一塊兒,如今身邊的人換成了黎夢,多少讓她有些不自在。

黎夢此時仍然是帝師的模樣,認真起來的時候,清絕高貴,讓枯顏有一陣兒的恍惚。

“顏兒,怎麽為師太好看叫你目不轉睛了嗎?”好吧,黎夢到底還是那個無良師父。

趕路的日子實在無聊,可是去天魔山也是耽誤不得,偏偏除了黎夢,其他人身上都有緊制,不能瞬移,枯顏只能每日在馬車上看看書或者觀賞自己的藏品來打發時間。

在路上的第五天,枯顏尚在睡夢的迷糊中,黎夢自她的檀木箱子取出了一張上等的人皮,讓枯顏瞬間清醒過來。

“師父你要做什麽!”枯顏急急攔住黎夢,那是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藏品啊!

黎夢指了指一邊的顏料:“畫皮。”

枯顏松開了黎夢,即使當初還在學藝的時候,她也鮮少看到黎夢畫皮。平日裏用的,都是處理好的皮囊,縫縫補補就行。

黎夢取出随身帶着的纖細毛筆,在顏料上蘸了蘸,果斷揮毫,全不似枯顏每落一筆都要考慮良久。

黎夢最自豪的事情,應該就是他的“美人面”。黎夢向來熱衷于制造美人,他手下的作品無一不是美人,甚至他身邊的人也必須達到他的審美。枯顏一直在想,當初是不是他覺得自己太礙他的眼,他才會把自己帶回去改造?

濃墨勾勒,淡墨渲染。枯顏覺得,黎夢即使不做易容師,做個畫師也定能混得風生水起。

枯顏突然意識到了不對勁,驚呼:“師父你騙我!”

黎夢頭也沒擡:“我們畫皮也不一定就是為了易容,偶爾畫畫山水花草魚蟲,亦可陶冶情操。”黎夢落下最後一筆,印上自己的私章,“好了,改天錶起來。還有,顏兒,你可以叫我黎夢。師父什麽的,顯得我多老。就像我從來不讓優昙喊我主人,多不優雅!”

枯顏抿了抿唇,握緊紅魔傘,沒有說話,兀自在榻上閉目養神。她不想多想,生活只要一直這樣就好。

傍晚,幾人決定在臨近的一個小城落腳。

近來一直在紅塵的喧鬧中穿梭,這樣小城的寧靜,倒是讓枯顏有些懷念。

夜來無眠,枯顏獨自上了屋頂。遠遠看到西南方向,有一處巷子,燈火通明,似乎隐約還能聽到那裏的嬉鬧之聲。

枯顏不禁莞爾,無論是哪裏,是什麽時代,煙花巷都是紙醉金迷之處。

枯顏撐着腦袋定定地看着那裏,為什麽人們都喜歡這樣的地方呢?那些腆臉賠笑的女子,或是迫不得已,為了自己,卻都成了勾引男人吸金的妖精。

她不由得想起了一個曾經的“客人”,來自風塵的女子,重金請自己給她修飾了面容。回到風塵之中,如魚得水,竟不願再離開。後來聽說,她買下了那座樓,自己做了老鸨,繼續“钿頭雲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污”的生活。

枯顏轉動紅魔傘,嘆了口氣。紅魔傘在夜色中發出微微的光芒,溫暖得讓人迷醉。

“哎,都怪我家婆娘!不知道現在去還能不能見到尾夜姑娘。”

“還說啥,趕緊走吧!”

屋下突然響起人聲,枯顏頓住轉傘的動作,屏住了呼吸。待不見了人聲,她才深深呼了一口起。

尾夜,這個名字有多久沒有聽到了?五年了吧。

枯顏掠身跟上前面走過的兩人,胸中翻湧着殘留的不甘與憤怒。

煙花巷,燈火昶;美人嬌,心飄飄。

“夜宮”二字刺痛了枯顏的眼,她撐着紅魔傘站在對面的樓頂,看着“夜宮”熱鬧萬分,諷刺地一笑。

随便進了一間空房,枯顏将紅魔傘收進了自己的識海(非人存放東西的地方,也可以收納靈獸)。再出現,枯顏已經是個風度翩翩的男子站在“夜宮”前。

一個妖嬈的女子立即纏上來,枯顏下意識避開她:“在下是外地人,看這裏如此熱鬧,也來湊足。”這女子美則美矣,只是易容的痕跡太過明顯,招了枯顏嫌棄。

那女子嬌笑:“公子真是好運氣,今兒個可是我們‘夜宮’的主子出臺的日子。這方圓百裏,誰不知道我們家尾夜姑娘不僅自己絕豔無雙,我們‘夜宮’的姑娘如此美貌可都是她的功勞。”

枯顏挑眉,掏出折扇揮上一揮:“哦?若真是如此,那本公子倒是要瞧一瞧了。”平日看多了優昙的做派,枯顏扮起風流公子的模樣竟也得心應手。

“夜宮”裏人滿為患,大家都聚在大堂裏,等着尾夜出現。

枯顏皺了皺眉,指着二樓的一個包間:“那間有人嗎?”

女子似乎沒反應過來,怔愣:“現在倒是沒有人,但是您不是要看尾夜姑娘嗎?”

枯顏掩唇:“這裏這麽多人,我又在後面,哪裏看得清。不如去那裏,也能看到舞臺,也看得更清楚,還不用跟他們擠。”

那女子恍然,将枯顏領到包間。在女子轉身的時候,枯顏唇角的笑容立即化為陰冷的角度。

包間兒是個殺人越貨的好地方,枯顏沒有殺她,只是讓她暫時暈過去了。

枯顏比對着她的面容,換上她的衣服,将自己變成了她。

“尾夜,我說過,若再見,必不會善罷甘休。”

“顏居?呵呵,你還真是幼稚。她也不過就是那樣,自以為無敵,其實我尾夜都不比她差。”熟悉的聲音自緊閉的門後傳來,枯顏靠在門板上,等着她們走過。

細微的女聲辯解:“可是,我母親說顏居的那位是個首屈一指的易容師……”

漸不聞聲,樓下大堂傳來震天的歡呼。枯顏打開門,靠在二樓的欄杆上。尾夜一身妖魅的紅紗,抹胸隐約可見。白皙的小腿在走動間不時跑出來。縱使身上穿着如此暴露,尾夜的臉卻也用紅紗遮住,只留下一雙妖媚的眼睛勾着底下男人的魂。

枯顏從另一邊的樓梯下樓,此時人們的心神都在尾夜身上,自不會注意到她。

尾夜的确有誘惑男人的資本,但枯顏卻沒有想到,她竟然會做這樣的營生。

細細想來,尾夜的選擇倒也沒有錯。當初在枯顏身邊,尾夜也的确學到了一些東西,算得上初級易容師。

易容師,做的就是皮囊交易;煙花所,就是靠皮囊營生。這麽想,易容師确實有得天獨厚的優勢。

但是易容師大多清高驕傲,斷不肯委身青樓楚館。沒想到,尾夜竟然建了這“夜宮”。

臺下站着一個大概十五六歲的女孩子,應該就是剛才和尾夜說話的人了。

她的目光不時在尾夜和臺下的男人們身上流轉,似乎有些疑惑,又有些崇拜。

尾夜在舞臺中央站定:“大家都知道,今天不只是我尾夜登臺的日子,也是我們‘夜宮’新面孔推出的日子……”

枯顏身後一個女子疾步走來:“芍藥,你怎麽還在這裏,我們要準備上臺了!”

枯顏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個微笑。眼前拉着枯顏就要走的女子忽然停住了,看了她許久:“芍藥,不管怎樣,我還是要提醒你,不要在主子面前笑,她不會留下隐患的。”

枯顏掙開她的手:“我曉得了了,多謝!”

尾夜的性子,枯顏也是有所了解的。太容不得人,只怕不得長久。

枯顏跟着那女子換了衣服,到舞臺簾幕後頭,學着她們的樣子,低眉斂眸。只是身上的衣服實在太輕太薄,讓她沒有安全感。

簾幕被緩緩拉開,舞臺底下開始爆發出震天的歡呼聲口哨聲嬉笑聲。

美人如物,價高者得。枯顏有些忐忑,不知自己要應付的會是怎樣的角色。此時,她倒是有些佩服尾夜,能在這樣的場合游刃有餘。

枯顏微微擡眸,總覺得人群中有一道視線緊盯着自己。然而,未等枯顏找到那人,被競價的,就已經到了她。

聽着臺下此起彼伏的叫價聲,枯顏只覺得屈辱,還有幾分未知的恐懼。面對這群凡夫俗子,她當如面對塵埃一般從容淡定。也許是入戲太深,枯顏安慰自己。

随着價格越飙越高,競價的人也就越來越少,基本已經塵埃落定。

就在枯顏以為那個幹枯如柴火棒的男子會是自己要應付的對象的時候,一抹雪白的身影從人群中踱來,似閑庭漫步。

易澤,枯顏的師兄。即使頂了一張并不出衆的面皮,她還是一眼認出了他。

“一萬金,她歸我!”易澤在外,向來是直接而冷漠的。

一萬金,足可以買下這座‘夜宮’不在話下,甚至這座城,都可以買下來。

枯顏暗嘆易澤敗家,同時心裏又有着小小的欣喜。

此言一出,無可争鋒。枯顏被一個丫頭打扮的女子領到了一個房間。不久,易澤也被帶來了。

易澤的臉色很不好,枯顏垂着頭不敢說話。生氣的易澤,在她面前還是很有威嚴的。以前修行的時候,基本都是易澤在管教枯顏。至于黎夢……就不提了。

“你簡直是在胡鬧!”易澤低聲吼。

枯顏的眼眶忽然蓄滿了淚水,在這一刻突然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悲哀。

在他們眼中,自己只是在胡鬧而已。可是尾夜,她真的不甘心就這樣放過。

枯顏再怎樣,也只是個女子。都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她自然也有女子的小心眼兒。她從來不想做聖母,別人對不起她,她自然是要他還給自己的。

枯顏沒有擡頭,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緩:“師兄,謝謝你今天為我解圍。明天,你們先趕路,我要先處理好這裏的事情。”

易澤頓了一頓:“你這是說的什麽話?有什麽事,我們可以一起解決。

一起解決,多麽美好的話語。只是,枯顏有她的尊嚴。有些事情,只能她親自,獨自去做。

易澤離開之後,枯顏去找了尾夜。尾夜雖然會定期登臺,卻很少有入幕之賓。今晚,她還是一個人在房間,給了枯顏不少方便。

敲響尾夜的房門,有丫頭前來開門,正是那位一直跟在尾夜身邊的小女孩。

“這麽晚了,芍藥姑娘來找主子有事兒嗎?”小姑娘溫聲細語。

枯顏點點頭:“我自是有要事與主子交代。”

小姑娘把枯顏引進門便躬身離開了,是個曉得規矩的好姑娘。

尾夜靠在床頭,慵懶地打了個呵欠:“說吧,什麽要事?”

枯顏冷笑:“尾夜,不記得你家小姐了嗎?”

尾夜掩唇的手立即頓住:“枯顏!”尾夜的眼睛瞪得很大,讓枯顏擔心她的眼珠會不會蹦出來。

枯顏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怎麽,想不到嗎?”

尾夜站起身:“哼,你膽子倒是挺大,這‘夜宮’可是我的地方。”

枯顏看着她淩厲的眉眼,實在難以再想象得出,當初她低眉順眼的乖順模樣。

枯顏和尾夜的相遇,是一場意外,也是她多管閑事。尾夜本是鏡湖城一個老鐵匠的閨女,因為生得幾分好顏色,惹了城中富賈的眼,要擡她回去做姨太。老鐵匠是塊硬骨頭,愣是不肯,被富賈的走狗打得奄奄一息。枯顏與優昙正好打那兒經過,一時義氣,阻了那富商。

枯顏雖可改換容顏,卻不能從閻王手裏奪人。老鐵匠臨終将女兒交給了她,說是做個仆婢也好。

枯顏看尾夜模樣嬌俏,行事也乖巧,便讓她跟在身邊,做了自己的侍者。

易容師的侍者,一般都是其徒,枯顏這樣安排,也是打算把尾夜收下。

可惜,她沒有想到,人性是如此善變。尾夜在枯顏的身邊呆了不過三年,就被趕出了顏居。

那日,優昙匆忙到顏居拉枯顏出了門。枯顏看他神色冷漠,不敢怠慢。一直到鏡湖城的“杏花樓”,她才知曉究竟是怎麽回事兒。

她的侍者,尾夜,正在這裏“大顯身手”。“杏花樓”,是個類似于煙花巷的酒樓,而尾夜,正在像大家展示她的“作品”――“杏花樓”的一個姑娘。

人群中傳來陣陣議論驚呼,将尾夜奉為上人,“杏花樓”更是為她準備了最高待遇。

枯顏怒極,上前拉住尾夜就給了她兩個巴掌:“你尚未入我師門,竟敢出來丢人現眼,你簡直污我門楣!”在枯顏眼中,尾夜的技術實在夠爛。

尾夜冷笑,尖聲喊:“你不就是嫉妒我技術比你更好嘛!還在大庭廣衆之下出來鬧騰,誰更丢臉?”

枯顏氣得說不出話來,胸口劇烈起伏。優昙扶住她有些搖晃的身子:“尾夜,你已經犯了大忌,顏居已經容不下你。以後,你不得再踏入顏居一步!”

尾夜傲然擡頭:“你們那個破地方,我也不稀罕回去。”

枯顏稍稍平複了心情:“尾夜,我今日放過你,就算是完成了我對你父親的承諾。以後,你我若再見,我必不會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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