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雪妖莫離
這一場雪下得很大,一夜過去,晨光微曦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銀裝素裹的世界。枯顏已經能自由行動了,乘着沒有困意,獨自到院子裏賞雪。鵝毛大雪還在飄着,落在枯顏的發絲上,肩上,手心。
枯顏一直知道自己是和正常人不大一樣的,因為雪落在她的掌心也不會化。她的溫度,和屍體一樣。
枯顏肯定,師父和優昙一定有事情瞞着自己,但是卻也不是那麽想知道。有時候,知道的事情越多,苦惱和憂愁就會越多。既然這麽多年都這樣下來了,自己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好,那就繼續保持這樣就好。
這些年來,枯顏看到了太多生離死別、愛恨糾纏,竟然生了幾分厭世的心思。
黎夢在自己房間透過窗戶看着院子裏那抹倩影,唇角不禁上揚。只要她還在自己身邊,承受再多的苦難與壓力又如何?
優昙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黎夢身後:“今年這場雪下得太大,恐怕會有禍事。你要不要提醒一下皇甫隐睿,讓他早些安排下去。”
黎夢在凳子上坐下,讓優昙給他束發:“雖然我很不待見他,但是畢竟事關蒼生。你讓雕兒去一趟吧,算是,我為枯顏積福。”
優昙看了看窗外的枯顏,收回目光:“枯顏以前是怎麽樣我是不大了解的,但是我在她身邊這些年,也算是看明白了。這丫頭性情涼薄,性子又倔得很,以後要是覺醒了……只怕有得鬧騰。”
黎夢将手中的玉簪遞給優昙:“誰說不是呢?所以啊,我才害怕。說來也可笑,當初一怒之下掀了九重天宮我心裏都沒生起一絲漣漪,可是那日枯顏……那時候我是真的怕。”
優昙将玉簪插入黎夢的發間:“該來的總會來的,不過,你有沒有想過易澤,他可也打着枯顏的主意呢。況且,枯顏當初也是動了心的。”
黎夢搖頭:“枯顏不會選擇易澤,從鄧琴出現在易澤身邊那一刻開始,易澤就沒了可能。”
看着黎夢走向枯顏,優昙默默嘆了口氣,車到山前必有路,何必杞人憂天。
黎夢為枯顏披上鬥篷:“雖然不畏寒,你到底身上有傷,還是注意一些。”
枯顏回頭,朝黎夢一笑:“師父,你看。”
黎夢看向她的手心,一朵栩栩如生的雪梅綻放在枯顏的掌心。黎夢剛想接過,頭頂的一支梅枝承受不住積雪的重量彎了下腰,一簇雪就這樣落在了黎夢的頭頂,灌入他的脖頸。枯顏愣了一下,随即“呵呵”地笑起來。
易澤開門就看到枯顏對着有些狼狽的黎夢笑得開懷,心中有些酸澀。
有黎夢親自調理,枯顏很快就恢複得七七八八了。枯顏心中惦念黎夢體內的妖毒,不肯為自己再耽擱,幾人就此再次踏上去天魔山的征程。
不出所料,這場大雪并不是“瑞雪兆豐年”,卻實實在在給百姓帶來了再難。所到之處,不論城鎮鄉村,人們臉上都寫着深重的擔憂。
接近天魔山的最後一個人族村莊——天星村,只剩下最後的十來個人,其他的不是凍死了餓死了,就是出去另謀生路了。
枯顏一行出現的時候,剩下的人都出來“觀賞”他們的風采。
這一次的雪災,連天魔山都沒能幸免,到處都是白雪皚皚的一片。天星村的村民鮮少見到有外人到來,枯顏黎夢等人又是個個天人,自然受到了天星村村民的熱情歡迎。
最後留在天星村的,都是些身子還算硬朗,年紀卻已經大了的人們。再老些的,虛弱些的,都已經離世了;而那些年輕的,都已經離開了這個貧瘠的地方。枯顏和易澤看着這些垂暮的老人,堅守着自己的一方土地,至死方渝,心裏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動容。至于黎夢和優昙,這些事情看得太多,早已引不起他們情感的波動。
村長給四人安排了住處,把四人當做少爺小姐一般供奉。這是人性中的一種奴性,四人也知道不是輕易可以改變,只能給村長一些補給。
村長回家打開優昙給自己的小盒子,眼睛都瞪得更銅鈴一樣。活到這麽大年紀,他就沒見過這麽多銀子。雖然是零碎的銀子,但是整整一盒子,足夠他們全村過一百年了。他們這是遇上大貴人了啊!
夜色降臨,風雪未止。優昙正在給枯顏修指甲,隐約聽見屋外風聲中夾雜着嗚咽的簫聲。随着簫聲節奏變化,風聲也不斷地變急變緩。優昙手一抖,枯顏的指尖立即顯出血色。枯顏輕輕縮回手,将受傷的手指送入口中:“我想,你有必要出去看看。”
優昙放下手中的修甲刀:“抱歉,那我先去看看。你的傷還沒有好全,就呆在屋子裏不要出去。這裏有黎夢的結界,很安全。”
屋外風雪依舊,優昙循着那簫聲漸漸往天魔山方向而去。然而,他還沒有追蹤到簫聲的來源,簫聲就消失了,風雪也小了一些。
第二日一早,村長就來給他們送早飯,看到他們安然無恙也是松了口氣。
“幾位貴客,昨晚我忘記提醒你們了。最近啊,我們這地段不安寧,晚上不宜出門。”
易澤接過村長手中的食盒:“謝謝村長,我們曉得了。”
黎夢請村長坐下:“村長可否和我們說說究竟發生了什麽?”
村長謝過黎夢,在桌尾坐下:“雖然我不知道幾位貴客怎麽會來到這裏,但是想來也是為了傳說中的寶藏去的。其實啊,這天魔山寶藏之說,誰也沒有驗證過,為此送了命的人卻是不少。本來這與我們這些只想平淡過日子的老百姓沒什麽關系,但是……大概三個月前,又有一撥人進了天魔山。奇怪的是,這群人竟然有人活着出來了。不過他們離開後沒多久,就開始下雪了。從那以後,晚上只要有人出去,就會莫名其妙地消失。”說着,村長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黎夢右手食指在鬓邊的發上打了個卷兒,左手在桌子上有節奏地敲擊:“看來,又有一段故事了。”
枯顏看了看已經沒有半點痕跡的指尖:“唔,那我們什麽時候出發?”
村長聽他們的意思還是要去趟這一趟渾水,嘆了口氣:“罷了,我這老頭子也不能幫你們什麽,你們自己一切小心吧。”
枯顏聞言,朝村長微微一笑:“村長不必擔心,我們與天魔山有些淵源,不會有什麽事情的。只是我們要把馬車留在此處,要勞煩村長照料一下了。”
村長點點頭:“幾位貴客放心,你們回來的時候,馬車絕對不會有任何差錯。”
在路上幾月奔波,天魔山終于近在眼前。四人帶着輕便的行禮跨越結界,進入了天魔山。天魔山與外界一樣被皚皚白雪所覆蓋,甚至風雪更加凜冽。
枯顏和易澤都撐起了傘,黎夢和優昙好似閑庭信步,雪花卻近不了他們的身。
“妖氣濃重,這是邊緣地帶,照理來說不該有這樣濃重的妖氣。”易澤握着雪靈傘,又是一身白衣,在這雪白的世界裏,倒真似是雪中神仙。
枯顏披了紫色的毛裘,只露出撐傘的右手,十指纖纖近乎透明:“唔,師父,到了這裏我們身上應該沒有禁制了吧。”
黎夢看着枯顏眨了眨眼睛:“禁制是沒有了,但是也不要輕易動用大型術法,引來了高手那就麻煩了。”
優昙又揮起折扇:“這般天氣真是不适合我。”
四人踏雪前行,雪上卻沒有留下絲毫印記。漸漸深入天魔山,偶爾有幾只道行尚淺的小妖精四處亂竄。優昙随手逮住一只樹妖:“小樹妖,告訴哥哥你知不知道這場雪是怎麽造成的啊?”
枯顏三人嘴角抽了抽,“哥哥”?,爺爺都夠了!
小樹妖剛剛化形沒多久,心思單純得很,眨巴着無辜的大眼睛,指了指遠處:“莫離哥哥不高興。”
枯顏順着小樹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片雪白。再仔細看看,似有一個人站在那裏,與風景融為一體。
按照小樹妖指的路線,幾人走到了一處斷崖。斷崖上,一個穿着白衣的銀發男子迎風而立,手中一支白色的玉簫。優昙用折扇敲了敲掌心:“這只妖道行倒是蠻深,看來就是這一方的領導者了。”
枯顏看了看莫離,又回頭看了看易澤,又想起優昙也是十分喜愛月白之色:“為什麽都是白的?這樣打起來萬一誤傷怎麽辦?”
黎夢敲了敲枯顏的腦袋,哭笑不得:“你想太多了。”
莫離終于回頭看着枯顏四人,整個人就像冰雪雕塑,沒有半分表情:“你們,來這裏做什麽?”
枯顏微笑:“你就是莫離吧。對于這場風雪,你沒有什麽要解釋的嗎?”
莫離伸手接住幾片雪花:“看這美麗的雪,純潔無暇。我只是想要用純潔的雪,洗去人們心中的肮髒與龌龊;用無暇的雪,懲戒那些人的謊言與背叛。”
枯顏靠近幾步,才發現莫離連眉毛睫毛都是白色:“能不能說說你的故事?也許,我們可以替你化解心中的郁結。照我觀察,你的道行夠深,妖氣卻不重,身上也沒有什麽戾氣,想來殺孽也不多,當是可以位列仙班的。”
莫離看了看枯顏:“位列仙班?我為什麽要位列仙班?做個自由自在的妖有什麽不好?”
黎夢嗤笑了一聲:“你說得也對,做神仙的确也是沒什麽意思,不如做個無拘無束的妖。但是,六界之間早有約定,不可肆意插手他界事務。你為何壞了規矩,惹得人界生靈塗炭?”
莫離看着黎夢:“原來是天界的人,莫離失禮了。至于我做的事情,我想我沒有必要和你們解釋。要替天行道,随你們,只要你們有那本事。”
易澤看着莫離:“天劫無懼,情劫難過。你是為情所困,對吧。”
莫離突然手持玉簫攻向易澤:“小孩子,不要多管閑事。”
易澤轉動雪靈傘,雪靈傘騰至易澤頭頂,易澤徒手接上莫離的玉簫。兩人轉瞬分開,莫離回到原地,易澤的右手卻覆上了一層薄冰。易容師的手,是何等重要!易澤趕緊将元力集中到右手,化去手上的冰層,也知道自己絕對不是莫離的對手。
枯顏依舊站在離莫離最近的位置,臉上額笑容卻已經不見了。對人族,鬼靈,她認為自己還是可以解決的。但是面對妖族,還是如此強大的妖族,她自知沒有一搏之力。
莫離又恢複了原來的姿态:“我不想殺你們,走吧。”
話音未落,莫離眼前就突然出現了黎夢的含笑的眼睛,下一瞬自己就被擊出。回過神的時候,自己已經被黎夢踩在腳下,頓時心驚。
黎夢扭了扭手腕:“呀呀,好長時間沒動手,真爽。”說着眼神轉向莫離,“我說,你是不是搞錯狀況了,你以為自己真的無敵了?今天你不給個解釋,我就自己找了。讀取記憶對我而言并不難,但是我不确定你會不會變成傻子。”
莫離別過頭閉上了眼睛:“變成傻子?那樣也好。”
枯顏扯了扯黎夢的衣袖:“師父,讓他睡一覺。”
入夢,是了解真相的一個很好的渠道。莫離的夢境,就是天魔山。
莫離本是天魔山巅的一株雪蓮,修煉千年化為人形,萬年成為天魔山最強大的雪妖,天魔山的妖物基本都歸順他名下。原本他的生活就是每天修煉,時而指點一下新晉的小妖,大多時候一個人在斷崖發呆。直到天魔山有寶物的消息傳出,一批又一批的人族陸續闖入,打破了他平靜的生活。
一開始,他只是把那些人扔出去,但是人越來越多,他也漸漸不耐煩。只要進來的,那就別處去了。這樣,人才漸漸少了。
可是有一日,一個人族的女子闖入了他的視線。她不為尋寶而來,而是被人追殺,才闖入了天魔山。遇見了莫離,看到他妖異的面容,她沒有驚慌失措,反而向他求救。在她抓住自己的手的時候,莫離向來毫無波瀾的心,動了。
追殺女子的黑衣人被莫離全部消滅,女子就這樣留了下來。她說,她叫雪蓮;她說,她不想再回去;她說,她想永遠藏起來。莫離看着她眼中的淚水莫名地心軟了,雖然知道這是妖族的領地,還是點了頭。他想,他可以保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