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很顯然,大巫已經發現我了。

再賴下去也沒意思了,我抿了抿唇,從草叢裏慢吞吞地爬出來。

大巫對我還有些印象,“是你。”

我笑了笑。

大巫面無表情地打量我一番,“我與你一起的,還有另外一個人。”

他說的是秦宵,想到屋子裏那些男女做的事情,我心裏暗道糟糕,連忙擺手說:“他不在他不在,還有我跟他不是那種關系。”言下之意就是我做不來那些事,拜托請放過我。

大巫冷冰冰地笑了笑,“我讓阿芒那小子找你們找了這麽久,沒想到你先送上門來了,也好,随我走吧。”

我一愣,想起那時阿芒突然被哨聲召喚走,原來是大巫。怪不得後來阿芒對我們窮追猛趕,敢情也是他的意思。我僵了僵,扯着嘴角笑了笑,“要是落到阿芒手裏我估計就活不到現在了。”

“阿芒下手确實粗暴。”大巫轉過身走了幾步停下來,“你若現在不随我走,結果也是一樣的。”說罷,也不理會何若蓉又驚又懼望着他的眼神便走開了。

這是□□裸的威脅!

然而他這直接無視何若蓉的态度,倒也很耐人尋味。

我沒有那個膽量去測試他話裏的真假,只好無奈地跟着他走,幸好何若蓉同我一起。她看到大巫并不想理會她,先前那番恐懼漸漸地淡下了,愣愣地低喚了一聲“阿爹”便失魂落魄地一起走了。

這樣的氣氛我實在是悶不住,又不是個怕生的人,于是一路上都沒話找話。幸好這個大巫并不想表面那樣冰冷,不是阿芒那種不知世事管你是誰的無情,一番下來,我竟然莫名生出一股他其實還算和藹的想法。令我奇怪的是,他問得最多的竟然是秦宵。我走在他側邊,一直小心翼翼觀察他,畢竟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說到秦宵的時候,盡管非常細微,我仍留意到,他毫無情緒的語氣裏面,帶着一絲絲的波動。

難不成那會兒秦宵的話真的招惹到他了?

不至于吧。我心裏生疑,又怕他打我和秦宵的主意,不敢說太多。

最終大巫将我帶到一棟建築前,算是這座城裏頭最好的樓了。

我沒敢貿貿然地進去,狐疑地問:“您……究竟要我做什麽?”

他看了我一眼,說:“幾天了?”

我愣了愣,半晌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我來到這裏幾天了。我只好又解釋了一番其實我大概已經知道了這裏的事情,但是我仍然不打算像那些人一樣,走那條路。

開玩笑,反正也出不去,與其生了再死還不如少受點苦。

大巫看了我好一會兒,眼裏毫無波瀾。

“你說那人叫秦宵?”

“啊?”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他又冷冷地笑了笑,說:“宵倒是個好字眼,你在這裏等着吧,等我見到他,随你自生自滅。看在他的份上,讓你破一回例。”

我意識到他是放過我了,只是……秦宵?

秦宵到底是什麽人?

雖不知道這座城存在了多久,可無論如何,大巫的真實年齡應該都不小了,那麽,他的意思是,他認識秦宵?

我心裏浮起一個糟糕的想法,卻也不敢深思下去。

秦宵是我的朋友,只要知道這個就夠了。

我們之間始終要有一條線,踏過那一步,對誰都不好。

何若蓉從頭到尾一聲不吭,熟門熟路地走進屋裏,緊接着不知道從哪裏找出茶杯,半晌,有些尴尬地發現屋裏根本沒有水,也是,這座城的人根本就不用喝水。

對何若蓉的感覺我其實是很複雜的,起初我是覺得大巴的路上有個伴也不錯,我以為她是個豪爽幹脆的人,結果發現她不是,心思比我想像中要多得多,當然,這并不重要也不怎麽影響。只是後來發生了很多事,理智上知道何若蓉的多番隐瞞有她自己的理由,情感上,我自己有些過不去。

我想了想,還是笑了笑,說:“你看起來很累,休息一下吧?”說罷我拍拍我旁邊的位置,示意她坐下來。

算了,就那樣吧。

何若蓉感激地朝我笑笑,卻也只是站在一邊不說話,又開始眼巴巴地看着大巫。

大巫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忙,他竟然真的只是讓我在這裏等,我看他對秦宵,好像也不是有敵意的樣子,也就随便了,反正天就快亮了,到那時候我想去哪還不是随我?

大巫端端正正地在書房裏看那種類似公文的東西。

我奇了,“你們這兒,還要看那東西?”

“作戲做全套。”他如此說道。

我點點頭,“這麽說你天天都得做同樣的事,怪不得那晚你說那堆拗口的話說得那麽溜。”我指的是荒火祭的那晚。

他半擡起頭,看了我一眼,說:“若是尋常人遇到這種事,多半是受不了了,你很冷靜,不錯。”

他是在誇我,我心裏發苦,我又不是第一回遇見了,要是次次都害怕得跳起來,那我早就跳到天上去了。

一陣漫長的沉默。

接着打破沉寂的竟然是何若蓉的一聲阿爹。

這一聲喚得聲音很輕,在這樣的寂靜下,卻顯得十分深情。

我很難想像,想何若蓉這樣年紀的女人,會用一種類似于少女向父親撒嬌的語調叫了一聲阿爹。

大概是我的驚訝太過明顯,何若蓉渾身一震,忽然意識到自己的這一點,面色微微一白,“我……”

大巫這才擡起頭來,看着她,皺起眉。

“你為什麽回來?”

何若蓉低頭躊躇了一陣,說:“其實我後來離開了獸王陣,本來……也是不敢再回來打擾您,只是前段時間外邊有人在追我們才不得已回來,沒想到碰巧您在……阿爹,我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你還在做那件事。”說到最後一句話,她擡起頭,有些怨怼道:“阿爹,你明知那對你的身體不好。”

“有什麽好不好的?好又怎樣,不好又怎樣,死對我來說都是個笑話。況且,我怎樣,又何須你來多事。”大巫譏諷地笑了笑,“怎麽你那個不中用又不仁不義的男人沒有護着你,竟讓你落得又回到這個地方來的地步?”

“他死了。”

“呵,原來如此,早同你說過他不中用了。”大巫滿臉不屑,“城裏那麽多男人不要,你偏偏要那麽個玩意兒。”

何若蓉面色蒼白,睜着眼睛看向大巫,眼中隐隐含着淚。

“阿爹,他對我很好!”

大巫目光中微微閃過一絲怒意,“以前城裏的人誰對你不好?你從小就被我嬌慣着長大,你吃過什麽苦,你見過什麽世面?你敢說你在外面十幾年,比在城裏過得糟糕?你看看你這張臉,都快同我差不多了,你當你還是你小時候那個騎在我脖子上的小姑娘麽?我若是真的活着是個人,算是幾百來歲了,你這把年紀,你也就能在我面前這麽放肆!”

何若蓉渾身一震,愕然地望着他,半晌,臉上閃過一抹羞愧,低下頭不再說話。

當着我這麽個外人,他們不覺得不好意思,我卻聽得渾身不自在。

這大巫看來也不是個真冰山,聽這話,他以前還是個溫柔的慈父,只是後來變成了這樣。

這會兒火藥味滿滿,那感覺實在是太尴尬了。我趕緊擋在中間,插了句話:“我一直很奇怪,這幾天我轉了幾圈,大巫大人您既然這麽厲害,怎麽……當年就輸了呢?”

大巫沉默了一會兒,稍稍平息一番怒氣。

半晌,他看着我,銳利的目光中帶着幾分寒意。

“我不知道外面的人間是怎麽樣,當年的天下,能人異士遍地皆是。那時會輸,确實我的疏忽。它們對外自稱獸族,哼,什麽獸族!”大巫冷笑道:“精妖鬼怪,精怪自然不如真正的妖強大,就算有了意識也無法化形。結果一只山精偷了別人的東西一路向北,強令路上的獸精俯首稱臣,後來也勉強控制得住,才有了所謂的獸族。你猜我是什麽人?這座城又是什麽?”

我一愣,這我還真不知道。

“這原本是巫國。”大巫傲然地看向窗外,“我是這裏的大巫,通俗易懂的說,是你們口中的王。起初我是看不起那些獸精的,不過區區獸精罷了,若是真的成得了氣候……”他看了何若蓉一眼,“也不會大戰之後就精疲力竭只能用那個東西讓巫國和他同歸于盡,也不會将個人送出獸王陣就死了,更不會為了個女人,放棄将他們所謂的同族救出去,這樣的不中用,這樣的不忠不義,成得了什麽氣候?”

這信息量實在太大。

這裏竟然是國,而并非一座城。

還有那個“東西”又是什麽?

我順着下意識同他一道看去,何若蓉這時已經羞愧得頭都擡不起來了。

我這才想起來何若蓉之前說,如果我知道她是怎麽從城裏出去的,我會覺得他們有多自私。我又不是當事人,當然不會覺得他們有多自私。只是,真相也實在是……這麽說的話,城裏這麽多被折磨的獸,或無辜或罪有應得,本來也都是有機會能出去的,只是因為當時的獸王喜歡上了城裏的一個人。當然不能說那些獸受苦都歸咎于這件事,确實犧牲小我完成大我這種事情大概也是夠為難的。然而……怪不得那時沙漠上的獸一聽說我們與何若蓉有些關系,就立馬殺氣騰騰。

沉默了一會兒,我問:“後來呢?”

“我又怎麽知道那只獸精偷到了陰山的寶貝,一時輕視了他們,導致了這樣的結果。”大巫沉下臉,像是陷入了回憶,“那只獸精一朝得意,鬧得雞犬升天,我們失了先機自然鬥不過他,不過,陰山的東西又哪裏是他能用的?用完之後立即遭到反噬,弱得比狗還不如,後來還被陰山的人抓了回去,只是他實在太過惡毒,即使死也要拉巫國墊背,獸王陣随他,巫國也随着他一起到了陰山,後來就變成了這樣子。”

“我恍恍惚惚過了很久,直到幾百年前一陣地動山搖,我才醒過來。”他面無表情,無一絲波瀾,冷漠得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這幾百年來我做過很多事情,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無論是我,還是城中任何一人,誰也不出去,陰山東西太過強大,是我動彈不得的。開始的時候我天天面對他們面黃肌瘦的臉,後來實在不忍心看見,才施法做了為他們做了一個夢境。”

“直到近百年來,我試着将城裏的獸精變成我的東西,才有一些改變。殘忍?确實也算是。一次巧合之下,有一群人跟着獸精進來了這個地方,當時剛好有人懷了孩子,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可以期盼的東西。”

後面的話他沒有再說,何若蓉震驚愕然地看着他,張着口,很久很久,才嗚咽地捂着臉。

“阿爹,我、我什麽都不知道。”

我沒有心情去安慰何若蓉。

腦子裏被各種信息塞滿,更有兩個突兀的大字在我眼前高高地亮起。

陰山?

怎麽又是陰山?

我還沒來得及問他什麽是陰山,突然一個瘦弱的身影急急地從窗口跳了進來。

大巫淡淡地掃了一眼,“阿芒,不是說過要走門了麽?怎麽老是改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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