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地面震動,這座城已經不複原來的模樣。

那些獸們依然恢複了他們原來的形态,大巫冷冷地望着對面長着何小瑤模樣的獸王晉熬,揚手之間,這座城的人陡然化為鬼的模樣,生前是如何死的,此刻便是什麽模樣,一個個死氣沉沉地望着對面,天上沒有月亮,此處更是陰氣騰騰。

濃霧彌漫,濃霧褪去,眨眼之間,我們都回到了沙漠之上。

城已經沒有了,這片冰涼的沙漠上只有數不清的獸,與數不清的鬼魂。

無論感情傾向如何,我們這些外人其實與他們的恩怨都沒有關系。大巫回頭看了看我們,面上仍十分嚴肅,說:“請你們先到遠處等一段時間,如果可以的話,那個孩子……”

他指的是已經暈倒在那邊的阿芒,秦宵笑了笑走過去将阿芒扛起來,“暫時還死不了,祝你們,好運。”

我其實是受了點傷的,不敢讓秦宵發現麻煩到他,在聽見大巫的話之後遠遠先走開了,後面的獸嚎震天,我走着走着,忽而發現覺得腳下踩了什麽東西,低頭一看,竟發現沙子底下盡是森森白骨。我猜這是那座城裏的人的屍骨,死後埋在了這片沙漠裏面,這時我才又了一種原來他們真的已經死了的真實感。

那座城只是幻境,他們口中的巫國遠遠不止一座城那麽大,而是整片沙漠,也許在很多年以前,這裏也曾像那座城一樣綠樹茵茵。

秦宵很快從後面追上來,苦笑着跟我說:“我們必須要等他們結束了,獸王陣認了大巫做主人,我們想要離開必須要依靠他了。只是,如果這場戰他們輸了,我們大概也就出不去了。”

我愣了愣,心說這倒比之前想的結局要好多了,至少又有了一線生機。

“那你猜他們誰會贏?”

秦宵勾了勾唇,眸中晦暗不明,“難說。”

話說到這,遠遠地已經轟轟烈烈地打起來了,我聽見野獸嘶鳴的聲音,然而那座城的人卻沒有發出什麽聲音,秦宵說那座城的人已經被大巫控制成他手裏的兵卒,沒有了感情,自然不會發出聲音。只是那樣子的靜默,總讓我覺得是單方面的虐殺,暗暗心驚,我這裏看去只能看見那邊風沙彌漫,塵煙四起,模糊中只能看見鬼影幢幢,扭曲着厮打在一起。

我探了探阿芒的鼻息,果真還活着。

不過這個小孩已經是人與鬼生下來的了,我猜鬼是不可能再死一次的了。

秦宵正看着那邊的情況,忽然側過頭,定定地望着我,眯起眼問:“你不說話,怎麽了?”

事實上,由于先前被何小瑤那一擊,我現在不時感到一陣血腥味從喉部湧上來,可這個情況并不是說這種事情的時候,即使說了也沒有什麽用,反而徒增煩惱。我白了他一眼,轉過頭去專心致志地看那頭的情況:不想說就不想說,你吵啥?

哪知道這家夥還纏上來了,嘴巴裏噼裏啪啦地說話,我整個人暈乎乎的,也聽不大清楚,真想反手揍他一拳!

正心想被附身的何小瑤可真夠狠的,我突然想起來何若蓉這個人……

她去哪了?!

我猛地一驚,就在這時,前方突然傳來尖銳而凄厲的哭聲,黑霧與風沙交纏在一起,那是鬼哭聲!我頓了頓,立即有一雙手捂住我的耳朵,我回頭一看是秦宵,然而此刻我胃裏似乎有什麽東西翻騰着,視線也開始模糊起來,我想起我在長壽村那回也沒有這麽嚴重,現在卻冷汗涔涔,從脊梁就開始發冷發寒。

就像是……我的魂魄也險些被召喚過去一樣。

“趙安定?!”秦宵陡然在我耳邊喚了一聲。

眼角餘光看見他驚詫地看着我,視線之內一片血紅。

我顫顫地摸了一把眼睛,錯愕地發現自己滿手的血液,我忍了一會兒沒忍住,再度噴出一口血。

等到我再醒過來時,天已經亮了。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再熟悉不過的消毒水的味道,我反應了一會兒,心想我是不是最近工作太累了,暈倒在醫院裏邊了,什麽長壽村什麽獸王陣都只是一場夢而已,還有那個秦宵,也只是無聊了二十多年之後自然而然臆想出來的。

“想什麽這麽出神?”

一道含着笑意的聲音傳來,我愣了愣,在床上側過腦袋,而後伸出手扇了自個兒一巴掌。

有些失望,“什麽呀,不是夢啊。”

秦宵頓了頓,笑意盎然地說:“夢已經結束了。”

我沉默了一陣,問他後來的事怎麽樣了。現在我已經在醫院了,後來估計也沒發生什麽大不了的事了。

秦宵搖了搖頭,感慨地說:“何若蓉死了。”

我心頭一跳,她怎麽死了?

秦宵說,晉熬雖然被壓制了幾百年,借何小瑤的身體重生之後,也還算是厲害,而大巫幾百年來也沒有白白過着,力量愈強,兩者勢均力敵,一時誰也奈何不了誰,最後還是晉熬取出了陰山的那個東西,眼看大巫就要被晉熬傷到,何若蓉不知從哪裏冒出來,擋在了大巫身前。

秦宵學着何若蓉悲痛欲絕的語氣說:“小瑤,他是你外公,你不能怪他,也不能傷害他。”完了秦宵又感嘆了一句,“人啊,真是複雜。”

我面無表情地白了他一眼,“後來呢?”

大巫趁着那時候反擊,但看在何若蓉的份上沒有毀掉何小瑤的肉身,晉熬算是完蛋了,值得慶幸的是,何小瑤恢複了她原來的樣子,晉熬雖然附在她的身體裏面,激活了她身為獸的血液,但另一方面,人類的魂魄倒也還在。結束之後大巫清洗了那座城的鬼魂的記憶,再将我們送了出來。

我一時沒搞明白,“清洗記憶?他是想再重複之前的日子?而且他真的就這麽簡單地把我們送出來了?”

秦宵似笑非笑,“究竟他想怎麽樣,我也不知道,這件事之後他估計是心境變化了,把何小瑤和我們都趕了出來,包括阿芒。”

“阿芒?”我驚叫出聲。

門口有個護士掃了我一眼,我忙捂了捂嘴巴,壓低聲音說:“那孩子也?”

不是我說,那孩子可不像是适合生活在正常社會裏的樣子。

“何小瑤獸化之後,第一個對她好的人是阿芒,就像雛鳥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而且何若蓉離開之後她又孤苦無依,所以,何小瑤非常地依賴他……你看吧。”他揚了揚下巴,示意我看病房裏的另一頭。

我順着他的意思看過去,阿芒竟然也在這裏。

“何小瑤也恢複了後來的記憶,晉熬附在她身上做的事她其實都看在眼裏,阿芒怎樣對她,她倒也看得清楚明白。”

阿芒先前受了傷,這會兒安安靜靜地躺在病床上,何小瑤蜷縮着身子伏在他身邊,臉上還有淚痕,兩人脆弱得就像受傷的小獸。我看了一會兒,嘆了口氣,一時也說不出什麽不好來。

大巫也真是,外面的世界這麽亂,真以為兩個小孩能活得下來嗎,尤其是像阿芒這種“天真無邪”的。

“這裏是哪?”我問。

“附近的醫院,被趕出來之後再回頭看,沙漠已經沒有了。”

“你帶我們出來的?”

秦宵挑眉,“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你們三個可不是藤上的花苞想摘就摘的。”

“那……?”

“你醒啦?”

一個腿腳都綁着繃帶的男人慢吞吞地走進來,我一看,“哎呀司機大哥你還活着呀?”

“可不是?那會兒發生那些事我也以為我差點要死了,沒想到你們都進了個什麽怪地方,我不願意死啊,就在沙漠上找我那輛車,可算找到了,後來一陣地震,那沙漠竟然就這麽消失了,我和我的車就那樣出現在大馬路邊,你們幾個也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真是太幸運了。”說到這些王善還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但總的來說還是死而後生的欣喜。

我也被他的情緒感染到,一時放下心來,秦宵跟我說我的肺髒受了撞擊,幸好沒什麽大礙,之前會那樣,估計主要還是被那些鬼魂們影響的。

說這話的時候秦宵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說:“你以前也不是這樣的……”

我知道他是說我在長壽村那會兒,其實我也不明白是怎麽回事,總歸現在沒事就是好的。

說了一會兒我也累了,閉眼一睡,半夜忽然被旁邊的動靜驚醒。

我張開眼看去,隔壁床的何小瑤抽抽噎噎,低低哭着喊阿芒。不看還好,一看才發現阿芒睡夢中緊緊皺着眉,整個身子都有些透明,隐約有一種要消失的意思在裏頭,我想起他的體質,心下一緊,忙出去找秦宵。

秦宵看了,取出一枚銅錢塞到他嘴巴裏,阿芒才勉勉強強穩下來。

“這是怎麽回事?”

秦宵之前也聽說了阿芒的身世,沉默地眯眼看了一會兒,手指輕輕地叩着桌面。

“之前我也奇怪,人和鬼怎麽可能生得出孩子,後來我一想,估計因為在獸王陣裏頭,即使是鬼,也變成了一種特殊的存在,所以阿芒能在獸王陣裏出生。現在看來,出了獸王陣,存在于這個世界的事,跟他就沒有關系了。”

我一愣,何小瑤已經想起了之前的事情,她本該是傷心的,只是因為阿芒一直在她身邊,所以她才能堅持下來。現在聽了秦宵這番話,頓時泣不成聲,口中一會兒叫着媽媽,一會兒又叫着阿芒,十分可憐。

我拍了拍她的腦袋,一時也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來。

何小瑤哭了一會兒,突然停下來,擡起頭,堅定地看着我們,已然決定了什麽。

“是不是……回去之後阿芒就能活過來?”

秦宵勾唇點點頭,“是。”

我隐約猜到何小瑤想幹什麽,有些不确定地問:“可是,你好不容易才離開啊?”

“我想回去,阿芒不能死。”何小瑤清秀的面孔上閃過幾分複雜的愁緒,“我也想……見見外公,那個時候,媽媽好像在告訴我,要我代替她,對外公好。”頓了頓,她忽然有些害怕地握了握阿芒的手,用極細的聲音說:“我和媽媽之所以會回來,本來就是因為外面有人在捉我們,其實……回去也沒什麽不好的。”

“啊?有人捉你們?”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何小瑤趕緊搖搖頭,“沒什麽。”

我沒注意到秦宵在聽到她後面那句話的時候神情微變。

我想了想,有些發愁,不是回不去了嘛?

餘光瞟見秦宵,那家夥若有所思的樣子。

算了,這人既然能出現在獸王陣裏頭,那肯定他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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