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西窗共話

程仙一愣,原青瀾只是給她摘掉頭上粘的草葉。

“我……我以為你要打我。”

程仙還抓着手,一不小心把心裏想的話給說出來了。

說完就反應過來, “哎,不不……不是這個意思。”趕緊把手松開了。

那只被松開的手,指尖微微彎了彎,被原青瀾別在身後。

“你很怕我打你?”

原青瀾站在她面前,看她結結巴巴的樣子,之前莫名的惱火竟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我……”程仙當然是不怕,只是那時候正專心想事情,忽然看見大手落下來,潛意識防備。

接下來就聽到原青瀾給她講規矩:

“你是我的婢女,卻行蹤無跡,幾天都看不見人。以後每天都要來向我報備,記住了嗎?”

這下程仙開心了,她正愁找不到仔細觀察他的辦法呢,連忙點頭,

“嗯,靈光記住了。”

原青瀾十分滿意,然後又道:“你這幾日無法無天,也不來給我送糕點,完全無視府裏的規矩,為了讓你長記性,現在罰你把書房整理幹淨,不然……”

“不然什麽?”程仙擡頭。

她一百個不願意去原書瑤那裏,可是小丫鬟沒人權。

原青瀾拿了一本書,在程仙頭上敲一下,“不然過來挨打。”

然後,十分惬意的去西窗那裏看書去了。

程仙想不到他還真打,不過轉眼她就心花怒放。

因為原青瀾的書房幹淨的一塵不染,筆墨紙硯都放在該放的地方,書架上整整齊齊,可是他既然說懲罰是整理幹淨,不知這個幹淨是要多幹淨。

程仙找了塊布,東擦擦西擦擦,布巾還是白的。然後把那些擺的整整齊齊的書卷都抽出來,又原封不動的放回去。一圈下來,啥事沒幹倒是涼快不少。

她裝模作樣的擦書架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然後悄悄觀察原青瀾。

西窗下,他靠坐在木榻上,枕着那個軟枕,姿态十分随意。微垂着眼,瘦長的指尖輕輕翻過一頁,看的也很認真。

程仙有些想不通了,這樣一個人,青春年華,正是熱烈張揚的年紀,還是個皇子,身份又尊貴。但結合這些天來看,他簡直過得像個修行之人,太清心寡欲了。

可後來,他卻變得那麽可怕……

“啪”一下,有個東西砸在程仙腦袋上。

“東張西望,用心不專。”

程仙摸一把腦袋,低頭去看地上砸她的東西。

居然是個栗子殼!

——上次原青瀾拿走的她的零食袋!滿滿一袋栗子!

看着這些小零嘴兒,程仙忽然有個想法,也許可以試試。她也不管原青瀾再砸她,摘下腰間的小荷包,從裏面拿出來一顆糖,走了過去。

“殿下,你吃糖嗎?我這還有,多得很。”

原青瀾看放下書,看她伸到面前的手,掌心裏躺着一顆粉色糖紙裹住的糖,他楞了一下,別開眼,

“不吃,太甜。”

“怎麽會呢?”程仙唠家常似的自覺坐在他旁邊,将手裏的糖紙剝開,放進了嘴裏,“我每次吃到甜甜的東西,都會想起我娘。小的時候最喜歡,每天都要吃。殿下小時候有什麽特別喜歡的東西嗎?”

娘,喜歡的東西……

為什麽甜甜的東西會想起娘,他的母後……還有糖……這些完全不适合放在一起。

漆黑溫潤的眸子閃過短暫的茫然,最終歸于平靜,“沒有。”

程仙用手支着腦袋微微偏着頭,看起來是在品味口中的甜,但她卻沒有錯過原青瀾方才那片刻的空茫。

——連特別喜歡的東西也沒有,看來反派的童年過得很乏味。

她看原青瀾沒有趕她走的意思,繼續說,“每個人都有的,比如我,我除了喜歡糖,還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我有一面牛皮小鼓,一搖就會響,阿婆對我說,多搖幾次,阿娘聽見了就會回來看我……”

說完程仙自己先愣住了,她這說的都是原身的記憶。

原青瀾第一次聽她說起家裏人,當初在破廟門口将她帶回來,只當她是無家可歸的乞兒,帶回府後也沒細問。

他問她:“你家中還有何人?你是怎麽流落在……”

家中還有何人?當然是有的。只是那些屬于原主的記憶忽然都清晰起來,讓她說的聲音都帶了幾分脆弱,

“阿婆和阿公都不在了,阿娘也不知道在哪兒一直沒有回來過。我去找舅舅,然後走迷了路……”

身旁的少女抱着膝,一雙眼睛清澈透亮,說起那些事的時候仿佛蒙上一層水霧,像晨曦霧霭中一只停在花枝上的白蝶,透出柔弱的纖細。剛見那時候一身髒污都辨不出性別,就只有一雙眼睛神采飛揚。

他連聲音都不自覺放的輕柔,“你可還記得你舅舅在何處?”

“在京城。”程仙偏頭看他,答得飛快。

她的舅舅就是大夏國現任的無涯國師,這個以後都會知道的。

原青瀾微側開身,避開她的視線,“那一定能找到的。”

程仙原本的意思是和他多說些話,看看反派幼年期有沒有哪些性格上潛在的缺陷,比如特別病态偏執于某件事、某樣東西,一般來說這樣的人長大了容易走極端。

對症下藥,趁早修複,才免得他惡事做盡最終踏進深淵。

但目前看來,他的大哥已經是太子,他這樣子也不像是有野心的人,不然誰會來這荒僻的地方住這麽久呢。“弑君”沒有征兆。

他應該挺孝順,院子裏的蒸餾甕可以作證,他親自監督的釀酒,送回去給皇後娘娘。“殺母”也沒有說法。

他在留仙城,雖然不關注郡守失蹤的事,但也并非對百姓冷心冷情,至少把落魄成乞丐的她撿回來了。“屠城”也太不可思議了。

還有最後一件惡事:渎神。大夏國能信奉為之神明的,除了虛無缥缈的巫神,那就只有國師和神女了。這……這個最有可能。因為他出生,國師就預言他生而不祥。

這一切,都要等回去才能知曉。

現在,原青瀾來西北,就僅僅只是找一種叫朱衣曼陀羅的藥材。

程仙覺得,她有必要幫他找。

“別擔心,我帶你回去。”原青瀾溫言安撫一句。

程仙這才想到,原青瀾是怕她擔心去不了京城找不到舅舅。

“嗯,謝謝你,殿下,謝謝你帶我回來,讓我不用流落街頭,靈光一直都記得。”

——謝謝你那一文錢的滴水之恩。讓我綁定了集福系統,要湧泉相報,最後還要救下你的命,我也許才能算完成任務可以回家。

原青瀾看着程仙那雙不含一點雜質的眼睛,有些怔楞。看她這樣毫不掩飾的真誠,當初帶她回來根本是随意為之,卻得她這樣感念于心。

“殿下,你嘗嘗這個……不會太甜的。”

程仙從荷包裏拿出一顆糖,想了想,将綠色的糖紙也剝開,看原青瀾仍是一臉拒絕,幹脆拉過他的手,将糖放在他手心。

“你試試看,有點甜,但也不全是甜,也許會喜歡的。”

原青瀾看着手心那顆糖,十分猶豫。他不喜歡太甜的東西,就如同他不喜歡與人太過親近。那種甜膩膩的口感在舌尖蔓延,融入脾肺,帶着化不開的黏膩,撕不開甩不脫。

可是程仙滿眼期待地看着他。

他皺着眉将那顆糖放進了嘴裏,清涼的感覺瞬間盈滿了口腔。

“怎麽樣?怎麽樣?”程仙十分好奇他的感覺,給他的那一顆是薄荷味的,不會太甜。

原青瀾皺着的眉舒展開,雖然口感奇妙,可是程仙湊在他面前,眼睛還盯着他,原青瀾忽然起身,走開兩步,

“罰你整理書房,你就會偷懶,今日天色已晚,明早繼續去後山劍臺拔草。”

剛跟上的程仙住了腳,“拔……拔草?”

“明日卯時,不來挨打。”原青瀾又規定了具體時辰。

程仙覺得她臉都綠了,還挨打?你怎麽不上天!然後頭也不回,氣呼呼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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