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紫陌聞人
“什麽?殿下讓你去劍臺拔草?每日報備行蹤?”
這幾日累癱了的容娘撐起身體靠坐在床頭,打起精神問程仙。
“還說不去要挨打。”程仙沒好氣地強調這個。
“噢……”容娘想了想,忽略掉程仙說的挨打,然後她臉上泛起慈愛的笑意,“靈丫頭,你好好跟着殿下啊。”
“一直跟着啊。”程仙想,她不跟着原青瀾,留這兒幹嘛。
容娘想的就不是這個,她雖然沒什麽大的見識,但當初是殿下給靈光帶回來的,據她觀察,殿下也沒有別的侍女,潔身自好,那想必會一直帶着靈光。
靈光跟着殿下,這顯然是她希望的。
“我就說膳房不用你幫忙,你往後多陪着殿下。”容娘和她建議。
程仙在床邊坐下,無奈地說,“殿下讓我每日去報備行蹤,那我去去就回。這幾日膳房太忙了,說起來,還是我害得你。”
這事說起來,最開始程仙是想幫容娘的忙。自從八公主原書瑤來了之後,膳食堂的人手雖然增加了,但做出來的飯菜怎麽都不和她的口味。原書瑤喜歡辣味,但又不怎麽滿意。
程仙悄悄給容娘說了火鍋的吃法,兩人當晚試着熬了牛油湯鍋,最後盛上去果然讓原書瑤滿意了,大夏天的,吃的滿頭大汗還嚷嚷要吃。
這幾天容娘為了做出讓公主合口的飯菜,簡直用盡了心思,整日忙的不可開交。
容娘笑道:“怎會是害我,你說的那種涮鍋子确實好吃,要不是這天兒太熱,我也想天天吃。”
程仙有些好笑,果然不管在哪裏沒有什麽是一頓火鍋解決不了的事兒。
容娘從床上起來,打開床頭鬥櫃,從裏面拿出來一個布包,交給程仙,
“這是前幾日繡娘托我買的藥,我這幾日實在脫不開身。你明日若得空出府,就把這藥放在寧安巷子口那家賣馄饨的大娘手上,讓她給繡娘。”
程仙看着那藥,想起容娘說的,繡娘有個卧病在床的丈夫,日子很艱難。便道:“我明日得空親自去送。”
“唉……”容娘嘆口氣,“繡娘臉上有疤,小姑娘都害怕,你要不敢去,就放那巷子口就行了。”
這事兒程仙早聽容娘說過,不過她倒是沒什麽好怕的,明日就親自幫忙送去。
翌日一早,程仙按時去了北院後山劍臺。
夏日天亮的早也還是晨光微熹,程仙打着哈欠過來,但是在聽到前方幾聲呼嘯鳴兵之聲,頓時打起精神。
原青瀾果真是雷打不動,這麽早就起來練劍。
程仙四下環顧一圈,這處本來就是後山,樹木葳蕤,淺草長波。不知道這所謂的“拔草”是要拔哪裏的草。
她尋了個開闊的地方,坐下來,随手薅一把身旁青草,綠油油的,要是把兔子抱過來就好了。但原青瀾不讓在府裏養兔子,她的兔子都一直藏着掖着,如此,只好作罷。
前方,兩棵冬青樹下,原青瀾手握一把長劍,保持一個固定的角度頻繁揮劍,過了一會之後再換個角度。
程仙發現原青瀾今日換了身衣服。他以往穿的都是那種深紅,或者紅黑相間的錦衣,無形中散發一股清貴和厚重之氣,雖不讓人覺得高冷,但也不好接近。
現在,他換了一身天青色素衣,緊窄利落的設計随着揮劍的動作大幅度開阖,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格外身高腿長,加上彎腰跳躍的動作,完全就是一個身形矯健的少年,朝氣蓬勃。
程仙坐在草坡上,看着前方揮劍不停的俊朗少年,原青瀾這個時候,才明朗鮮活的多。
一個時辰後,原青瀾才停下來,他收了劍,朝程仙走過來。
“來的還算準時。”
程仙連忙起身,見他整張臉上都是密密的汗珠,幾縷發絲粘在額角,汗水浸濕了前襟,然後他從懷裏拿出一塊藍色方巾遞過來。
程仙伸手接過,一臉莫名。
原青瀾看着她無動于衷,漆黑水潤的眸子泛上一絲氣惱,語氣裏都是不滿,
“你是我的婢女,看見你家殿下揮汗成雨,都不知道幫擦一下嗎。”
程仙乍然聽到這話,擡頭去看他,卻見他雖然移開視線,但眼睛裏那絲氣惱還在,又說一句,
“這不是婢女該做的嗎,你怎麽什麽都不會。”
明明之前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現在這樣,就像一個溫馴的小龍忽然發脾氣,炸了毛。程仙心裏快要忍不住了,硬是憋住了笑。
“奴婢愚笨,都是奴婢的錯!”
程仙口中連連認錯,手上不停,拿起方巾就往他臉上擦。原青瀾還傾下/身好讓她夠得着。程仙認真又仔細地将他的額頭上臉上,連脖子上的汗都擦得幹幹淨淨。
臉還是那張臉,面無表情的樣子,就是整個人都有些僵硬,原本像白玉一般的皮膚,擦了幾下,耳朵泛起了紅。
少女擡起的衣袖間都是那種清淡綿長的香氣,和他吃的那顆薄荷糖的味道很像,絲絲縷縷纏繞在鼻間缭繞不去。他一把拿走她手裏的方巾,退開兩步,
“笨手笨腳的。”
程仙裝着沒看見他嫌棄的樣子,順着他的話道:“殿下,奴婢确實愚笨,都在這看一個時辰了,也不知道這些草要咋拔……”她指着滿地青草,建議:“要不在這養群兔子吧,很快草都能吃幹淨了。”
那一臉認真,仿佛真打算在這養兔子,原青瀾忽然覺得手癢,笨腦袋瓜子得敲。
程仙又道:“殿下,你說每日報備行蹤。奴婢今日要出府,會耽擱幾個時辰。”
“去做什麽?”原青瀾問她。
以前原青瀾根本不會管她每天在哪兒,更不用說這樣出門都做了什麽,程仙倒沒什麽可隐瞞的,正打算說,魏川從山下來了,似乎有事。
魏川這些天跟着謝青去了郁山,主要是尋訪山民,看看是否有人見過那種朱衣曼陀羅,但也幾乎沒有收獲。
他一上來,卻看見程仙在這裏,殿下早晚練劍不喜人來打擾,這小兔崽子膽子不小,還沒及向原青瀾禀告查到的情況,便大步過去,呵斥,
“你這小兔崽子,大清早跑這來打擾殿下練劍,膽子肥了。”
那架勢兇神惡煞,跟要打人似的。
“魏川!”原青瀾轉手把魏川扯到一邊。“不要吓她。”
魏川猛然被扯開,還有些懵。還說不要吓她,殿下什麽時候這麽護着這小兔崽子了?
原青瀾一派淡定,“我今日要出去,你有事晚些再說。”
魏川連忙道:“那屬下跟……”
原青瀾:“不必。”
然後他走到程仙面前,“不是要出府嗎,我正好也要出去,跟上。”
魏川站在小山坡上,還是懵然的狀态,看靈光那丫頭跟着殿下出去,總覺得哪裏變了。
好幾日不出門,街上的人明顯多了起來。
街邊都是拖家帶口的,背着草席沿路乞讨。這都是從北邊來的流民。
留仙城再往北,就是胡圖爾部,按大夏人的說法,直接将他們歸為蠻族。族內政權更疊,各個部族之間常年征戰。因此,時常有無家可歸的百姓到大夏邊境乞讨為生。
這也是留仙城乞丐特別多的原因。
兩人出府後,原青瀾也不着急,慢悠悠的走在街上,程仙一路跟着他,雖然也不着急,可是這一路上總有人向他們投來注視的目光,原青瀾今日穿的是那身天青色素衣,她自己穿的是一身白裙,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确實引人注目。
現在不是增加魅力值的好時機,程仙還有事要辦,就對原青瀾道:
“殿下,你若有事可以先走,我去城西寧安巷子,幫容姨送藥。”
原青瀾走在身側,腳步不徐不疾,“噢,城西,那有點遠,我跟你一起去。”
程仙不知道他出府有何事,但他這慢悠悠的樣子,估計不是什麽急事,他要一起去,那也正好。之前容娘還擔心她一個人去找繡娘會害怕。
時候還早,太陽剛升起來,還不是很熱,就這樣走慢些,還能感受到清早的涼風。
兩人一路走到了城西,剛到寧安巷子口,就見一群人坐在馄饨攤前議論紛紛。程仙不知道繡娘具體住在哪一家,只知道在巷子南頭,就上前詢問。
賣馄饨的大娘見是個年輕姑娘,以為她是找繡娘買衣服,連連嘆氣,
“姑娘啊,你還是別去了。”
“怎麽了?”程仙不解,卻聽這些來吃馄饨的街坊似乎都是在議論繡娘的事兒。
大娘見程仙這樣一看就是不知道,再看她身後跟着的男子,兩個人幹幹淨淨的,想必不是這附近的人,就好心提醒他們。
“昨晚上又打起來了,唉,她那個男人真不是個東西,但凡還能喘口氣,就要打媳婦,哪天病死了,也是報應。昨晚門都砸了,你們還是莫要過去。”
程仙早前聽說繡娘有個夫君,脾氣很不好,如今看來,真是這樣。
話一起頭,吃馄饨的街坊直嘆氣:
“唉,造孽啊,從前她男人還沒病的時候,天天打她,我晚上總聽到哭聲。繡娘雖毀了容,可她那性子是真善良。”
“就是啊,她那男人又好賭,成日階睡在花樓不出來,錢賭光了竟然要把媳婦弄去抵債。你說繡娘整日在家,除了種點花,就是做衣裳攢點錢,哪肯去那地方,自然又少不了一頓毒打。”
“有一回她男人在外喝酒與人打架,被打斷了腿,都是繡娘給他背回來伺候,要我說還管他做什麽,這狼心狗肺的東西。”
“唉,這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繡娘這一生算是毀了。”
人人義憤填膺搖頭嘆息,兩人離開馄饨攤,站在巷子口,程仙沒想到竟是這般情境,不知道還要不要去。
“走吧,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