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東風惡,歡情薄

程仙在這小院裏四處觀望,雖然沒見那種紅色的曼陀羅,卻也不得不驚嘆,園子裏的花都開的很好。

木質的老房子古舊斑駁,頭頂四角天空隐約晦暗,卻也絲毫不影響這些植物瘋狂生長。石階旁的大水缸裏,鋪滿了睡蓮,廊下圍了一圈竹籬笆,還有剛翻新的土壤,不知準備種下什麽。

“朱衣曼陀羅可以治夢魇之症,還可以……延長壽命。”

繡娘仍是站在花架下面,平靜的說着此種藥材的用處。程仙聽罷,對于治療夢魇之症并無好奇,只是這個延長壽命……玄而又玄的說法,怎麽可能有這種藥呢。

但原青瀾找這個是為了給永嘉皇帝,若帝王聽聞世上有能延長壽命的藥,想必不顧一切要得到,也就說得過去了。

“繡娘,真的有這種藥嗎?”程仙不怎麽相信。

“我或許能種出來。”

程仙看着她,十分驚訝。卻又聽繡娘問:“你可是需要?”

“不是我……是那天和我一起來的公子,他需要。”程仙想了想,繡娘說可能種出來,這可真是太好了,“他來留仙城,是專門來尋這種藥的。我還以為不可能有呢,居然真的存在……”

繡娘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試試看,一月之後你們再來。”

程仙沒想到繡娘這裏也許能種出來朱衣曼陀羅,在此之前,她是見過原青瀾和魏川四處尋找,甚至讓謝青将北邊的郁山都翻了個遍,均無所獲。

激動之餘她幾乎想回去告訴原青瀾這個好消息,但昨晚他的嫌棄歷歷在目。那就讓他再多點着急好了。

程仙此番來繡娘家,完全是随性走到這邊來,她手裏也沒拿什麽東西,但她卻總覺得繡娘對她很好,悉心仔細。甚至某個時刻,她似乎覺得繡娘在注視她,眼睛裏是那種讓人覺得柔和的溫情。

她上次來過之後,也并不覺得繡娘的臉吓人,反倒是她聲音溫柔和緩,讓人心生好感。

兩個人在院子裏閑談,程仙看花,繡娘縫衣裳。臨走時,程仙将之前買的零食炒貨都送給了繡娘。繡娘也沒覺得她孩子氣,笑着收下了。

太陽就快要落山,夕陽還剩最後一絲餘晖,逼仄的四角天空,斜斜灑下一縷殘陽。

寂靜的院子裏,繡娘放下手裏剛做好的衣裳,從角落裏翻出來一個落滿灰塵的陶土盆,她在淩霄花牆下站了許久,看着牆根下的土被刨開又掩上的痕跡,眉頭皺起來。

“唉,真有賊偷。”

似乎是覺得不能理解,自語嘆息了一聲,然後拿把鐵鍬去廊檐下把土翻了翻。

土壤還很幹燥,她沒有裝盆,而是從貼身的小衣裏拿出來一個藕色荷包,從裏面倒出來一顆黑色的植物種子。

走廊盡頭的廂房裏,傳來幾聲咳嗽,繡娘起身走了過去。

床上的男人恢複了精神,比以往要好。但也依然雙頰凹陷,看着瘦精精的。

“滾開。”男人起身,推她一把,就要出門。

向來柔順的女子忽然掐住他的胳膊,一把将男人推倒在床上,繡娘上前,按住他,語氣森寒,

“程玥,你還知道我是誰嗎?”

男人不答,眼睛裏都是厭煩。

“哈哈哈。”繡娘忽然放聲大笑,溫柔的眼睛一瞬間迸發出瘋狂,“我是你的妻啊!是你在神明面前發誓會用一生來疼的妻啊!”

“程玥啊程玥,遇見你之前,我從來不知道,這世上最幹淨的感情、最深的愛,最後也會變得肮髒不堪、面目全非。你說,是你騙了我,還是我太傻了?”

程玥似乎看不見她的瘋狂質問,眼睛也黯淡無光,他沒有多少力氣,多年沉溺酒色病榻纏綿已經徹底敗垮了他的身體。

“你這個毒婦,花牆下面你埋得什麽。”

繡娘一愣,繼而笑道:“原來你還知道這個。”下一刻她忽然掐住程玥的脖子,尖利的指甲幾乎刺進肉裏,滿眼怨恨,像一朵黑夜裏瘋長的罂粟花,“你賭錢花光了所有積蓄還不算,竟要将我賣去青樓。我不願意,你竟然還把郡守帶進家中!你要把你的妻子送到別的男人手裏!”

她忽然又笑起來,一剎那顏若舜華。她擡手輕輕拍程玥的胸膛,漫不經心地笑問:“你的良心呢。”

“當年京城的世家少年郎,才華人品樣樣不差。燕國公、南瑞王、甚至是皇上,人人都比你身份高貴,可誰也比不上你愛我的真心。為了和你在一起,我不顧爹娘反對,與最疼我的哥哥也斷絕了關系。那時候,你說我是天上的仙女,你要一輩子珍之愛之,可現在不過十六年,我就成毒婦了嗎。”

“程玥,你知道嗎?我那時候什麽都不圖,就圖你對我好。”

床上的男人咳嗽幾聲,眼睛裏是渾濁的微光,這麽多年過去,怎麽還會記得當年對她逢場作戲之言呢。

依稀記得是他那高不可攀的皇後表姐,讓他去追求最美麗的護國神女,承諾給他的那一筆錢,也早都花光了。

繡娘站起身,神色又恢複平靜,像是陳述一個旁人無關緊要的故事,聲音都冷冷淡淡的,

“我嫁給你,跟着你四處奔波,你不喜歡南疆,我便離開了家鄉。可是我們的孩子,她那時候才兩歲。這麽多年,她是怎麽長大的呢。在她心裏,她的爹娘還是皇城最傳奇的神仙眷屬,恩愛一生。你說,我還有何顏面去認她?”

床上的程玥終于有了一點情緒,他似乎真的還有一個孩子。可那又怎麽樣呢。

“你不要怪我,都是皇後娘娘……”

“你閉嘴!”繡娘上前掐住他的喉嚨,恨聲道:“你當我不知道嗎!可就算是一場算計,可你的真心呢!你沒有心!”

“我哥哥是大夏國的國師,曾預言我這一生不得善終,極力阻攔我同你在一起,可我卻不管不顧。現在想來,哪有什麽至死不渝的愛情呢。人啊,還是得有點企圖的,比如圖人長得俊,圖家世門第高貴,圖人品才華,哪怕是圖錢,也好過滿目瘡痍的日子裏還要吃糠咽菜……”

“咳咳……藥……”程玥喊她。

繡娘再也沒有去幫他喂藥,如月華般美麗的眼睛裏一片死寂,再也不起波瀾,她從袖子裏拿出了一把刀,看着床上的男人,

“我這一生到頭不過是場笑話罷了。累及爹娘,兄妹成仇,母子分離。時至今日,我才覺得你該死了。”

床上的程玥驀然睜大眼睛,大片血色蔓延開來,眼前的女子面紗垂落,除了額頭那一道他劃的疤,依稀是當年護國神廟初見時驚為天人的容顏。

“莎蘭雅……”

繡娘聽到這名字,也無半分觸動,手起刀落,割下了一顆血淋淋的頭顱。

像是一具走在幽暗深淵裏的行屍走肉,繡娘面無表情地抱着那只頭顱走出廂房,然後将它埋在廊檐下的陶土盆裏,添了土,最後種下一顆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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