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開啓單機模式(^o^)/ (12)
照料。
千橙回首望去,總見到霓凰郡主拉着梅長蘇的手,輕聲說着什麽。
她衷腸傾訴,他閉目不聞。
千橙覺得,自己慢慢開始懂得霓凰姐姐的纏綿心事了。
蘇宅上下,酒足飯飽陽光燦爛的,怕只有藺晨一人了。而且,旁人只要一對他漫不經心的姿态提出一點質疑,他便大呼小叫。
“哭哭啼啼悲悲切切有什麽用?你們哭喪着臉就能讓梅長蘇醒過來了?再愁下去,這人沒死都被你們咒死!”
“一個江湖郎中的基本操守就是,吃好喝好睡好心情好,不然自己要是病了還怎麽照看病人!”
一臉正義,振振有詞。打嘴仗,蘇宅裏自然沒人是藺大公子的對手。
不過也得虧有了藺晨,蘇宅裏才不至于盡是沉沉陰郁。千橙心中很感激他。
這藺晨哥哥,就是一縷清風,一束陽光。
梅長蘇睡着的日子,他就是蘇宅的定心丸。
02
近日,藺晨忙着主治聶鋒将軍,飛流也被他逮去練什麽于驅除火寒毒有益的熙陽訣。兩個人都無暇陪着千橙。
千橙一個人坐在內院,心事重重地晃着雙腿。
單在琅琊閣聽藺晨訴說火寒毒的症狀和解毒過程,千橙便覺心驚肉跳。
但空洞的言語帶來的震撼終究有限。況且,梅長蘇也不過是文弱了些,看着與常人并無大的差別。
Advertisement
因此,對于這個“天下第一奇毒”的火寒之毒,千橙一直沒有太具象的感受。
直到她見到聶鋒。
“骨骼變形,皮肉腫漲,周身生白毛。舌根僵硬,無法言語。”
“每日毒性發作數次,發作時須吸食血液方能平息,且以人血為佳。”
“此毒可以茍延性命,不發作時體力如常。發作時生不如死,恨不能生噬己肉。”
直到她見到聶鋒。
在琅琊書庫中翻閱到的對中火寒毒後的症狀描述,終于從一個一個單調的字,化成了眼前這血淋淋的現實。
千橙躲在一叢矮樹後面,幾乎要後悔自己偷偷跑來聽大人們談話。
雖然同在蘇宅,千橙遲早是會碰到一身白毛的聶鋒的。可是……可是,哪怕晚一日呢?
她看一眼聶鋒,又看一眼梅長蘇,又忍不住移回目光去看聶鋒……
夏日的太陽能把人直接煎出一層細密的汗。
可千橙卻覺得周身冰涼,仿佛在那一瞬間連呼吸也停滞了。
夏冬姐姐抱着失而複得的丈夫,再無他求,喜極而泣。
蒙大叔方知火寒毒真相,驟然心痛,對宗主哥哥暴跳如雷。
還有……霓凰姐姐。
霓凰姐姐……
千橙本想像夏冬那樣痛哭一場,或者幹脆像蒙摯那樣沖到梅長蘇面前,抱住她的宗主哥哥質問他為什麽要自己一個人默默地承受這些苦。
可是一看到霓凰,千橙便不敢哭,也不敢鬧了。
霓凰什麽也沒有說,也沒有流淚。她只是将搭在梅長蘇臂上的手,又扣緊了幾分。
她想拉住自己的小殊哥哥不讓他離開,可是她也只敢将手扣緊了幾分。
自己又憑什麽呢。
千橙安靜地退回了內院。
03
有人踱到千橙身後。
“芷兒。”
千橙雙手托着下巴沒回頭,她并不覺得這一聲呼喚是在叫自己。
來人換了個稱呼:“阿橙。”
“嗯?”千橙這才如夢初醒般回頭,一見來人便綻開一個笑容,“霓凰姐姐,你來啦!”
霓凰微笑着在千橙身邊坐下:“在想什麽呢這麽入神。這些日子,都不能随意出門去玩耍,憋壞了吧?”
千橙做出一派爛漫的樣子:“還好啦,有飛流和哥哥在。霓凰姐姐你,還有蒙大叔都常來,千影姐姐她也會來看我……就是有時候會想念豫津哥哥和景睿哥哥。”
霓凰察覺到了千橙提到路千影時神色的異樣,柔聲問道:“路姑娘她……”
千橙點點頭:“嗯,姐姐已經知道我不是路家的孩子了,也知道是林家的嬷嬷害死了她的親妹妹……可是她說不怪我。還說,只要我願意,我就永遠是路千橙……”
霓凰也點點頭,嘆道:“路姑娘寬厚明事理。”
千橙把眼睛轉到別處,言語中帶着不應屬于一個孩子的複雜:“霓凰姐姐,其實,我是更願意做路千橙的。‘林芷’這個名字對我來說,好陌生,好沉重。我喜歡宗主哥哥,喜歡霓凰姐姐,喜歡蘇宅的每一個人……可是,如果可以選擇,我不希望千橙變成林芷,更不希望宗主哥哥,變成林殊……”
聽得這話,霓凰顏色微變。小姑娘微微揚起的側臉,已經漸漸開始褪去稚氣的圓潤。
霓凰想出言寬慰,可又覺得要說的話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出生和出身,是沒得選的。
她只好伸出手,輕輕地撫摸着千橙的頭發。
千橙似為霓凰掌心的慈愛觸動。她垂下頭,偷偷看了一眼身邊這個可親又可憐的郡主姐姐。
“霓凰姐姐,你怨哥哥嗎?”
霓凰的手僵住了。
千橙仿佛是鼓了很大的勇氣:“我一直都想問,可是又一直不敢說。霓凰姐姐,你等了十二年,哥哥才回來,可是回來的,并不是屬于你的林殊,而是一個身負血海深仇的梅長蘇。他希望沉冤昭雪,天地濁清。他心中懷着赤焰軍,懷着天下……可是,他将你放到什麽位置了呢……他事事算計,人人考慮,可他獨獨不考慮自己和你……你難道,就一點不怨他?”
霓凰垂下手,和千橙并排而坐。
夏日的風暖而不膩。
“怨?不,我永遠不會怨他……”
霓凰也像千橙一樣微微仰着頭,雙腿空懸,目光寥遠。
“看他出征梅嶺的時候,我也就你這麽大……所以每次看到你和飛流,我都會想起過去,和林殊哥哥在一起練武、嬉鬧的時光……”
千橙側着頭看着霓凰。那回憶時的神情,讓人恍若看到十四年前的小女孩。
“那時候,我以為我的林殊哥哥,是一個往來不敗的少年将軍。他很快就會回來,會陪在我身邊。等我長大,娶我過門……可是沒想到,這一別竟是十三年……可是,無論如何,他現在已經回來了不是嗎……無論是林殊還是梅長蘇,他總算回來了不是嗎……”霓凰沖千橙微微一笑,“其實在很多人眼裏,他重回京城,已經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可是在我心裏,他永遠是金陵城內最明亮的那個少年。永遠有着一顆九死不悔的赤子之心。他永遠永遠,都是我最好最好的林殊哥哥……”
千橙看着霓凰眼中晶瑩的淚花,不禁也淚光閃爍。
小姑娘微微努起身子,替霓凰擦去一顆已然滾落的淚珠,故作調皮道:“哎呀都怪我,又把最美麗的霓凰姐姐惹哭了。哭了就不好看了。擦幹淚不哭……瞧,我哥哥眼光多好啊,十幾年前就把親事定下來,否則還不被人搶走啊。在我心裏,霓凰姐姐也是金陵城內最明亮的美人呢。”
霓凰被千橙逗得破涕為笑,輕捏了一下小姑娘的臉道:“小丫頭,這半年跟那個叫藺晨的呆一塊,嘴都貧了啊。”
千橙也回了一個甜甜的笑,接着認真地道:“霓凰姐姐,哥哥欠你的,實在太多了……雖然在你們眼裏,我只是一個小丫頭,或許我也确實體會不了你們的感情……你和哥哥也好,景睿哥哥和千影姐姐也好,你們的世界,都比我的複雜,你們都有很多不得已和苦衷……可是我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喜歡一個人,就是想永遠永遠和他在一起啊……”
霓凰臉上的笑意又濃了幾分:“小丫頭,這些感受,都是從飛流身上悟出來的?”
千橙也不臉紅,有些傻乎乎地點點頭:“是呀。我就是想和飛流永遠永遠在一起的。哥哥已經欠了你十三年,再過幾個月,等他忙完他的心事,我一定監督他,把所有所有的時間都給你……”
小姑娘的語氣鄭重又嚴肅,卻透出飛流一樣的傻氣。霓凰忍不住別過頭,笑得更開了。
小姑娘幾乎要惱:“霓凰姐姐,你笑什麽呀!我是說真的嘛!哥哥接下去是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我都把他統統交給你。我一定做一個無私奉獻的小姑子,決不跟你搶林殊哥哥!”說着還舉起手晃了晃。
“還有,霓凰姐姐,”小姑娘又似想起了什麽,左顧右盼一番,才湊到霓凰耳邊低聲道,“你放心,那個宮羽姑娘,我偷偷向黎綱大叔打聽過了,我哥哥根本就不喜歡她……就算,就算喜歡,我也會站在你這邊的!”
“噗……”霓凰笑得已經必須用手輕捂住嘴了。
“笑什麽嘛……小姑子的力量可是很重要的。哥哥要是亂跑,我就讓飛流把他捆到你身邊!”
“飛流可舍不得捆他的蘇哥哥啊。”
“哼……那……我自己去捆好了……”
霓凰努力忍住笑,扶住千橙的肩膀。
“謝謝阿橙。”
兩個姑娘相視一笑。
“人生倏忽。二十年、十年,或者一個月、一天……都是轉眼便過。對于相愛的人,一輩子總是太短暫。可只要兩個人心意相通,相知也不必相守。”
“不過,無論是林殊,還是梅長蘇。他都不是屬于我霓凰一個人的。我愛的,也正是那個心懷天下,知曉大義的他。”
“我自然時時刻刻都盼着和他長相厮守……可是如果他為了自己的理想,為了情義,不能陪在我身邊。那麽,我永遠願意支持他,聽從他,讓他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
“因為我知道無論多久,他的心中永遠都不會舍棄掉霓凰,就好像霓凰心裏,也永遠不會忘記林殊哥哥。”
☆、東宮
? 01
太子蕭景琰大婚後第四日,千橙和飛流随梅長蘇入東宮道喜。
念陽公主“客死西渝”已逾半載,上至朝廷下至百姓,在茶餘飯後,已鮮有人談論起這個被臨時抓包去代替小公主景安,和親枉死的倒黴鬼。在蘇宅窩了月餘,千橙終于耐不住寂寞央着梅長蘇帶她出門。昨天是去言侯府見了豫津,今日又到東宮。只是千橙總是一身男裝打扮,雖然有幾分英氣,但時時跟在飛流身邊,像一個小豆丁。
飛流不喜歡千橙穿男裝,可千橙振振有詞地堅持自己是在“為大局忍辱偷生”。梅長蘇看着妹子煞有介事的掩耳盜鈴模樣,不禁暗暗好笑。
明眼人誰都能一眼看出這個小豆丁是個小姑娘。梅長蘇之所以帶她出門,不過是因為時局不同了。
譽王已死,舊太子和越貴妃再也無法翻身。至于身子一日不一日的老皇帝,也不會再有什麽心思來在意他梅長蘇身邊有沒有多一個小跟班。
後宮靜妃掌權,前殿太子監國。朝中或在野,一些不夠敬重的人已開始暗暗憧憬新朝的光景。
不過千橙今日來東宮,可不僅僅是為了來給蕭景琰道賀,也不是單單為了來看庭生。
正式登基之前,在處理前太子留下的舊事,準備交接事宜時,蕭景琰便已動心思着令刑部重查當年路氏一門的案子。
其實舊太子霸占西郊花田、禍連路氏一家的手段一點都不高明,仔細一查甚至可以說漏洞百出。只是當時太子當權,誰也不敢說話。如今舊太子一黨一倒,形勢立時如摧枯拉朽。此案本就不複雜,又是新太子金口下令重查,不到半個月,一切便都大白。
皇帝诏告天下,恢複路家名譽。但西郊花田早已收歸國用,不能返還路家,只是給了路千影一定錢款予以補償。舊太子已被貶為獻王,皇帝只是在旨意中不痛不癢地說了句獻王對手下之人“監管失責”,也就不再追責。
路千影接了诏書,收了補償,不覺得歡喜也不覺得更難過。污名得洗總比路家門楣代代蒙羞要好。可是枉背多年的罪名,最後只落下這一卷聖旨,一堆白銀……整個路家不再,朝廷壟斷取代了曾經的花商大賈。
要這些又有什麽用呢。
路千影在燒紙上謄抄了一份無罪诏書,燒了給路家亡人。又用了一些銀子将路氏夫婦和路老夫人的墳修葺了一番,餘下的便盡數捐給了寺廟,用于為窮人施粥。
如今千橙有蘇宅照顧,她自己在妙音坊教新來的姑娘跳舞,實在也用不上什麽錢。
千橙心中卻多少有些寬慰。對于死去的養父母,對于活着的長姐,這也是千橙唯一能争取的回報了。
千橙自然也沒有忘記自己當初如何将劍架在仍是靖王的蕭景琰肩上,還口不擇言地對蕭景琰發了一通脾氣。現下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知道了蕭景琰是自己的哥哥從小到大最好的兄弟,愛屋及烏,念及往事,小姑娘心下不禁也生出幾分歉疚來。
于是千橙剛踏入東宮大門,待主客寒暄完畢,便一言不發,先跪下磕頭。
02
蕭景琰看着咚咚磕頭的千橙,先是一怔,給梅長蘇遞了一個疑惑的眼神,接着忙示意千橙平身:“小兄弟快快請起,不必行此大禮。蘇先生,你身邊何時多了這樣一個小兄弟?”
……
前面提過,明眼人都能看出這一身男裝的小豆丁是個女兒身。
當然,不包括眼拙如蕭景琰之人。
梅長蘇微微一笑:“前幾天剛撿的。”
蕭景琰半信半疑地點點頭,将三人引入內室,小殊長小殊短了一大通,目光偶爾瞟到和飛流在一邊大嚼點心的千橙,越看越覺得眼熟。
蕭景琰皺眉道:“小殊啊,這個小兄弟我怎麽總覺得眼熟得很啊。”
梅長蘇淡淡道:“你是見過啊,和你還很有交情呢。”
蕭景琰奇道:“很有交情?可是,這樣說的話,我好像又沒什麽印象了……”
梅長蘇忍不住笑了:“太子殿下這就貴人多忘事了,你這一輩子,被人寶劍相挾的時候應該并不多吧?”
蕭景琰又是一愣,半晌才恍然大悟:“你說這個小兄弟是……哦不,她是……她就是林芷妹妹?哎呀,我怎麽現在才認出來?”
梅長蘇不置可否,心中卻道:“那有什麽稀奇,你個大水牛不也是最後認出我來的。”
蕭景琰喜上眉梢。他剛從靜妃處确認了梅長蘇的身份,也得知了“念陽公主”事件的來龍去脈。與梅長蘇在數日前已然相認,沒想到今日就可見到這多年前的小妹子。
蕭景琰一時忘了太子的莊重,竟大步奔到千橙面前,一把将千橙像抱孩子一樣高高舉起,笑道:“真是小妹子!上回我抱她才那麽點兒大,現在抱起來可真費勁啊。”說着作勢還想把千橙往空中抛。
“啊啊啊你幹嘛!”千橙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吓了一跳,口中還含着半塊點心,,“哥哥哥哥!”
“蘇哥哥!”飛流也急得在一邊跺腳。他還記得梅長蘇關于不準傷害蕭景琰的叮囑,也看得出太子是對千橙表達喜愛。只是這表達方式有點突兀……
梅長蘇卻也跟着在一邊露着牙樂。
當蕭景琰傻樂夠了,終于把千橙放下來後,他又滿懷期待地指着自己問千橙:“小妹子,你還記得我嗎?”
千橙費勁地咽下口中的點心,沒好氣道:“記得啊。”
蕭景琰驚喜地沖梅長蘇看了一眼:“真的啊?你小時候我抱過你的!你快兩歲的時候,有一回,你哥哥偷偷把你從家裏帶出來,我們倆帶你捉蝴蝶來着,你還記得嗎?”
千橙心裏直翻白眼:你都說了我才兩歲了啊,我怎麽可能記得嘛……
千橙有些抱歉地笑道:“我只記得我拿劍威脅過你……”
“哦……”蕭景琰有些失望,頗有些委屈地看了梅長蘇一眼。
梅長蘇無奈地接話道:“我記得。那一回我鬼迷心竅,聽了你的話把她帶出去捉蝴蝶,結果你捅了蜂窩,我們倆拼命保護小妹子,可她還是被蜜蜂蜇了一個小包,結果……”
“結果被蟄得夠嗆的我們,又被大人狠狠責罰。”蕭景琰笑着說,“我記得母妃難得發那麽大脾氣,罰我跪了好幾個時辰呢。”
“還說呢,”梅長蘇沒好氣,“我差點被我爹打死。而且連太奶奶也不肯給我說情呢。”
回憶年少的荒唐事,兩人相視而笑。這樣簡單的笑,卻已跨過了近十四年的時光……
千橙見二人兄弟情深,自己根本插不上話。桌上的點心也吃完了,為了避免太子殿下再度對自己過分熱情,她拉起飛流就要走。
“小妹子這是去哪兒?”蕭景琰比梅長蘇的反應還要快。
千橙乖乖站好回答:“我們去找庭生玩。”
“庭生……哦,對庭生!”蕭景琰突然想起什麽一般,興高采烈地湊到梅長蘇身邊,“小殊啊,小妹子還沒許人家吧?我看她和庭生年紀也差不了幾歲,要不就許給庭生吧?你覺得如何!”
梅長蘇臉上的笑一僵,忙用眼睛去看飛流。果見飛流已經氣鼓鼓地怒視着蕭景琰。
梅長蘇朝蕭景琰遞了一個眼色:“這個你要問飛流的意思。”
蕭景琰偷偷斜了一眼飛流:“當我沒說……”
正談笑着,列戰英忽然來報:“殿下,長公主和蕭景睿蕭公子求見。”
千橙見梅長蘇和蕭景琰對視的樣子,便知他們要談緊要的正事,于是拖起飛流的手,出門找庭生去了。
03
去找庭生的路上,千橙遇見了當年有過糾葛的前靖王側妃。就是當年那個罰她在院子中跪到暈過去的蘭妃柳氏。
柳氏衣着簡樸,面色蒼白,手中親自捧着一籃小小的針線,身後只跟了一個丫鬟,全然不是當年氣焰嚣張的樣子。
連給千橙和飛流引路的小丫頭見到柳氏,也敢不懷好意地高聲譏笑她:“喲,這不是雲妃娘娘嗎?麻煩您讓一條路,這可是庭生少爺的貴客,沖撞了可沒法子向殿下交代啊。”
柳氏一言不發,垂首讓路。
千橙經過她身邊時,見那雙昔日傲氣淩人的眼睛一片灰敗,不由地感到一絲凄涼。
她忍不住向那小丫頭打聽:“姐姐,這不是雲妃嗎?我過去在靖王府見過。”
小丫頭的語氣立時變得恭順:“是的,這柳氏過去是靖王的雲妃,現下殿下也沒說正式廢了她。只是如今,這宮中只認得太子妃娘娘和蘭妃娘娘而已……”
千橙心生感慨,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柳氏的背影。她還待多問幾句,那小丫頭卻只是笑着,怎麽也不肯多說話了。 04
聰明如庭生,自然是一下子便感受到了飛流今天對自己別別扭扭的态度。
倒也不是說對自己不好,只是那時不時投來的幽怨眼神,惹得庭生怪不自在的。
庭生決定問個明白。
“飛流哥哥,你今天為什麽不高興啊?是不是我做錯什麽惹到你了?”
飛流搖搖頭。
“那是別人惹你不高興了?”
飛流點點頭。
“是誰,庭生幫你出氣。”
飛流一嘟嘴:“太子。”
庭生犯難了:“啊,太子殿下……他怎麽惹你了?”
飛流回答不出來了,只是背過身生悶氣。
庭生又去看千橙。
千橙比庭生還要大一點。她躊躇了一下,盡量擺出一個姐姐的架勢,做出滿不在乎的樣子說:“也沒什麽,就是太子殿下說,要把我許給你。”
庭生的臉微微漲紅,他可萬萬想不到這千橙姐姐會随口就說出這麽一句話來。
庭生紅着臉去哄飛流:“飛流哥哥,你放心吧。我不會娶千橙姐姐的。”
飛流轉過頭:“真的?拉鈎。”
“拉鈎。”
千橙在一旁也不覺得難為情,幾乎要笑出聲。
飛流吃這檔子醋,也不是頭一回了。
昨天從言府回來,梅長蘇和上門探訪的霓凰聊起舊事,說到豫津的兩份“烏龍婚約”的時候,飛流便吃過一次醋。
霓凰道:“這豫津現下還是單身着呢?這孩子也是夠慘的,有過兩次婚約,全都黃了。”
千橙一聽便生好奇:“真的?那兩家姑娘都悔婚了嗎?”這事兒可得打聽仔細,下回豫津再欺負自己,可有得說道了。
霓凰笑道:“可不是兩家姑娘,頭一回,是許給了一家公子。”
千橙奇道:“公子?這……誰啊”
霓凰和梅長蘇相視一笑。
千橙難以置信地看着梅長蘇。
梅長蘇微微颔首,笑道:“正是在下。”
千橙趕緊扶住自己的下巴。
霓凰笑着解釋道:“是這樣的。都說酸兒辣女,聽說豫津還在言夫人肚子裏的時候呢,言夫人特別喜歡吃辣的,大家都說生的一定是女孩子。于是呢,京城裏有些名望的人家,都趕着去言侯爺家定娃娃親。什麽紀王妃啦,長公主啦……不過她們統統都沒有搶過你的娘親,也就是林夫人。所以,最後就許給了你林殊哥哥啦。”
千橙聽了笑得捂住了肚子:“哈哈哈哈哈,以為豫津是女孩子?還許配給了哥哥?太逗了吧。”
梅長蘇和霓凰又笑着對視了一眼。
梅長蘇不懷好意地笑道:“這還不是最好笑的呢。後來豫津出生了,可惜是個男孩兒。于是,言夫人又開始張羅着找有女孩兒的人家定娃娃親……”
千橙止住笑,兩眼放光:“誰啊誰啊誰啊?”
梅長蘇和霓凰都微笑着看着千橙。
千橙被他們倆看得心頭發毛,一根手指顫顫巍巍地指着自己:“不會是,我吧?”
霓凰慈愛地點點頭。
這回千橙的下巴徹底掉地上了。
梅長蘇呷了一口茶,故作深沉:“雖然父親和母親都不在了,但俗話說,長兄如父。我們林家向來重視諾言。等一切塵埃落定,我就找言侯爺好好談談你和豫津的婚事……”
“不行不行不行!”千橙急得連連揮手。
“不行不行不行!”飛流也急得連連揮手。
看着兩個孩子驚慌着急的模樣,梅長蘇和霓凰終于忍不住,難得暢快地大笑起來。
☆、後來
? 01
離開後的許多年,千橙仍會時常想起最後在金陵的那段時光。
太子殿下公務繁忙,意氣風發,常遣人送些小女孩喜歡的玩意兒給千橙。
豫津和景睿又常常上蘇宅來。兩個人都比過去成熟了許多,可湊到梅長蘇身邊還是時常吵起嘴來,好像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大家圍着藺晨,看他胡天侃地,規劃着從金陵回琅琊山的路線……
霓凰幾乎每日都會來蘇宅,跟着吉嬸洗手學做羹湯。她那雙使慣了兵刃的手,一碰到廚房裏的鍋碗瓢盆就沒轍了。廚房裏時常乒乒乓乓一通響。在心驚膽戰地等待後,就是驚心動魄的試毒……哦不是,試菜環節。
梅長蘇總是由衷地贊美她:“霓凰很不錯啊。廚房沒被燒了。很好了。”
霓凰郁悶得一天沒下廚房。隔天又興沖沖地從穆王府端來一鍋奇怪的東西:“這是我剛跟府上的廚子學着做的雜糧粥,穆青已經吃過了,他一點事兒都沒有。”
衆人眼神交彙,有苦難言。
後來,蘇宅衆人和穆青不約而同地躺了一天……
不過千橙還是很給霓凰面子的。每回對霓凰做了端上桌的菜肴,她都堅持捧場。難吃的話就當喝藥了呗,畢竟是藥三分毒嘛……
因為,誰都看得出,霓凰姐姐是多麽努力地想當一個合格的女主人啊。
千橙也曾經多麽篤定地相信,霓凰姐姐就是這世上最好的妻子和嫂子。
如果沒有那些後來,那麽後來的那十年,或許就是這樣,吵鬧歡笑,兩情久長。
如果沒有那些後來……
東海水師侵擾臨海諸州,北燕鐵騎五萬破陰山口進河套,夜秦叛亂,尚陽軍大敗……
還有……林殊帶兵擊退的那個大渝。
梁元祐六年夏,東渝皇帝因故暴斃,太子司徒昱登基。國喪期間,司徒昱發兵突襲西渝,揮師直取長安。裏應外合,長安城破,西渝皇帝林堅自盡。林氏皇族滿門被屠,林堅屍首被曝于長安城頭示衆三日。東西二渝再度合并為大渝。
元祐六年冬,大渝興兵十萬,越境突襲大梁……
霓凰姐姐回南境鎮守,宗主哥哥終于變回了十四年前的林殊。
千橙怎麽都無法理解,宗主哥哥竟能如此狠心,霓凰姐姐竟也能如此舍得。
兩人提缰後都沒有再回首,揚镳分道,死生不複……
千橙也時常想起,那個夏日的午後。
霓凰姐姐坐在自己的身邊,聲音平靜清亮,神情俨然一個單純的小姑娘。
“只要兩個人心意相通,相知也不必相守。”
“我愛的,也正是那個心懷天下,知曉大義的他。”
“我永遠願意支持他,聽從他,讓他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
“因為我知道無論多久,他的心中永遠都不會舍棄掉霓凰,就好像霓凰心裏,也永遠不會忘記林殊哥哥。”
02
梅長蘇彌留的最後時日,千橙沒有陪伴在他的身邊。
而陪伴在他身邊的人,似乎也并沒有得到更多的慰藉。
梅長蘇就像是睡着了。
他終于以林殊的身份重回戰場。三個月期将滿,大渝折兵六萬,上表納幣請和,北境防線得以重固。
心願終了,他就睡着了。
回金陵的馬車晃晃悠悠。梅長蘇蓋着一床薄被,面色蒼白,寒氣逼人。
藺晨覺得他整個人都像透明一般,仿佛呼一口氣,就能讓他消失得無影無蹤。
千橙不許飛流進梅長蘇的馬車,只允許他和自己一道騎着馬,遠遠地跟在梅長蘇的馬車後面。
小姑娘面色如常,吐字清晰:“蘇哥哥睡着了,飛流不許去打擾他。”
飛流乖巧地點點頭。
只有藺晨守着梅長蘇。
“長蘇。長蘇。”藺晨輕聲地呼喚着這個任性的朋友,好像他這一回也不過是像從前那樣,睡個三天三夜便會醒來,“現下林殊已經可以去死了。長蘇,你可以醒過來了……”
藺晨低聲喃喃,抱住昏睡不起的好友的腦袋,終于極度壓抑地小聲哭了出來。
“長蘇……你可以醒過來了……”
“長蘇……”
03
梅長蘇彌留的最後時日,千橙沒有陪伴在他的身邊。
在冰續草恪盡職守地維持着梅長蘇心髒跳動的最後幾日,千橙只允許飛流進了梅長蘇的馬車一次。
那也是她自己見梅長蘇的最後一面。
“蘇哥哥。”飛流小小聲地喚着梅長蘇。
“噓。”千橙豎起一個手指,用更低的聲音道,“蘇哥哥睡着了。”
飛流也豎起一根手指:“噓。”
藺晨在一邊,硬着心腸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看見千橙緊緊咬着牙關,用可怕的理智調整着自己的呼吸,逼退了那悲痛的顫抖和将紅的眼眶。
他看見千橙拿出飛流的那把匕首,小心地割下了梅長蘇的一縷頭發,用一塊手帕包好放入懷中。
他看見千橙俯下身湊到梅長蘇的耳邊,輕聲說:“哥哥,你好好睡吧。以後,再也不會累了。”
說完這一句,千橙便回頭對飛流說:“好啦我們走吧。”
藺晨甚至看見她對着飛流露出了一絲微笑。
“丫頭,你要去哪裏。”藺晨的語氣中沒有半分阻撓之意。
“雲南。”千橙捂着胸口的手帕,背對着藺晨,語氣堅定,“只有霓凰姐姐,才配擁有哥哥。”
04
千橙和飛流縱馬南去。
黎綱發覺後,忙派了一小隊騎兵前去追趕保護。
藺晨看着千橙遠去的身影,垂目輕嘆。
為了不讓飛流看見梅長蘇死去的光景,不道別,不哭喪,一騎絕塵,頭也不回。
你們林家的人,個個都是如此狠心。
可是在前一天夜裏,軍隊駐紮休憩,藺晨出馬車夜觀星象的時候,分明看見,在那僻靜的角落裏,緊捂着自己的嘴巴,壓抑着哭泣不出聲的小姑娘……
肩膀聳動,淚流如柱。卻是緊咬牙關,一聲不吭。
宛然一只小獸。
你們林家的人,個個都是如此狠心。
☆、最終章
? 四月的琅琊山,芳菲初綻,鮮花盛開。
而琅琊山頂那個洞悉天下大勢的風雅莊園琅琊閣,依舊如往日般來客不絕,井然有序。銀子流水一般地進來,名氣也沒有絲毫減損。
秀女靈仆,典雅沉穩。
至少,從接待客人的前廳看是如此。
至于後院嘛……
“飛流,別跑!你個小兔崽子!說,我這寶貝鴿子的毛是不是你拔的!”藺晨抓着一只可憐的禿頭鴿子,追趕着飛流,“你這什麽毛病啊!這麽多年了,怎麽就改不掉呢!”
飛流一邊逃跑,一邊抽空回頭大喊道:“不是我!不是我!”
藺晨追得不緊不慢,總和飛流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但嘴上卻愈發罵罵咧咧:“不是你才怪!難不成這鴿子毛,是被那只胖松鼠三石啃的!你站住!你再跑!你再跑!”藺晨丢了鴿子,施展開輕功,“看我捉到你,不把你的頭發也拔了!”
飛流吓得直捂住頭發,也施展輕功朝花園奔去:“救命啊!阿橙救命!”
花園裏,一個小姑娘剛給花圃除完草,扛着一把花鋤準備回屋,忽見一個吓得魂飛魄散的少年公子飛奔而來。小姑娘雙手叉腰,正待怒喝一聲:“臭飛流,今天怎麽沒來種花!”又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