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部分虛構,一部分真實,難道這是在暗示什麽? (1)

難道……難道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莫非那一次,他看到了自己信封上的姓氏?他是這麽聰明,當然可能從這個姓氏推測出她的家庭。甚至,他還委托朋友做過調查。

這就是他躲着她的原因嗎?

正在胡思亂想,突然發現亞當斯拿着餐刀,皺眉看着自己:“王後陛下,這個故事讓你走神了?”

“沒,沒有。”凱瑟琳驚慌地道,“我只是在想,這麽好的故事,什麽時候能寫完。”

“天知道,整整七天了,才寫了個開頭。”他擡了擡右手,“只怪我的手受傷了,拿筆都困難。而那該死的三等艙,竟連借用打字機都是收費的。”

凱瑟琳這才發現,他右手上纏着繃帶。

她突然想起了什麽,驚訝地道:“不是因為那一天,我不小心抓傷的吧?”

那一天,她接過浴室門後他遞來的洗衣袋,不小心在他手背上留下了好幾道血痕。可那明明只是抓傷,又過去了一周,早該愈合了,怎麽會這麽厲害?

“原本只是小傷,但同艙的肯尼亞人給了我一瓶非洲巫醫的草藥後,就變成這樣了。”

“都是我的錯……”凱瑟琳低下頭,不知道如何向他道歉。

正在此刻,不遠處有人向他揮手:“Cary,終于找到你了!”

凱瑟琳擡起頭,就見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女人,穿着精致的套裙,肩上披着皮草,正扭着腰向這邊走來。

亞當斯扶額,低聲道:“真見鬼。”他拉起凱瑟琳:“快跟我走。”

凱瑟琳還沒反應過來,已被他拉着出了餐廳後門。

他帶着她在狹窄的走廊上走過,上舷梯,下舷梯,穿過陰暗的倉庫大門,跨過大堆雜物,最終來到一處小露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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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臺只有幾平尺,似乎在船尾,橫橫豎豎的鐵架聳立,連轉身都困難,透過上方懸挂的鎖鏈,能看到一小塊天幕,還有渾圓的月亮。

他謹慎地回頭看着身後,似乎真的在演一部特工片一樣。

凱瑟琳從未來過這樣的地方,不禁有些緊張。又想到那聲親切甜膩的“Cary”,不禁生氣起來——她都沒有這樣叫過他的名字。

她用力甩開他的手:“夠了,亞當斯先生,你在躲什麽?”

他皺起眉頭:“難道你沒看見?那個全身皮草的女人……”

凱瑟琳滿面怒容地打斷他:“你欠了她什麽?一杯咖啡?一頓晚餐?還是一輛凱迪拉克?”

凱迪拉克,這是幾日前的戲言,難為她還記得。亞當斯忍不住微笑起來:“王後陛下,生氣了?”

凱瑟琳憤怒地轉過身去。

他有些無可奈何:“好吧,我坦白,她其實是《紐約時報》娛樂版的主編,正在四處找我,以便替她手下出氣。”

凱瑟琳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可明明你們之前就認識。”

“還記得他們提到的馬術俱樂部嗎?我砸碎的相機就是她的。”

“可是這樣對待一位女士,你不覺得太不紳士了嗎?”話雖這樣說,凱瑟琳心中卻有一種快意。

“呃,坦率地說,我也這麽認為。”

他頓了頓,微微一笑,又說:“不過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會這樣做。”

凱瑟琳正怒目看着他,卻聽他輕輕道:“她采訪完之後,私下開了一張支票給我。”

凱瑟琳的怒意頓時化為了愧疚:“對不起,不該勾起你不愉快的回憶。”

他的笑容中有幾分自嘲:“無所謂了,人人都這麽看。或許我本來……”

“不,”她急忙阻止他,害怕他又說出什麽自我輕賤的話來,“別這樣說,沒有人這麽想。”

他不再說話,只微笑着看着她,一直看得她低下了頭。

她有些心虛地道:“至少……我不會。”

他似乎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只輕輕擡起她的下颚,微微轉側:“凱瑟琳,有沒有人說過,從這個角度看去,你很像一個人?”

凱瑟琳有些茫然:“誰?某個女明星嗎?”

這一刻,初生的月光透過雲層,投照在這小小的角落,将一切塵土雜物掩蓋。上方淩亂的鐵架也投下花樹般的影子,斑駁而浪漫,灑了兩人一身。

“誰知道呢?”他的笑容也如月色一樣溫柔,“也許是我劇本中的公主。”

凱瑟琳的臉頓時紅了——這算是示愛嗎?

沒想到這一刻來得這麽快。她不禁有些慌亂。

他似乎沒有注意她的神色,而是專注地看着她,攏起她腦後的金發,小心地盤在頭頂,又輕輕摘下她的眼鏡,将她的臉轉出微側的角度。

而此刻,她就如一個溫順的洋娃娃,任他打扮。

亞當斯注視着被他悉心“打扮”好的凱瑟琳。終于,他展顏微笑:“凱瑟琳,有人在月光下吻過你嗎?”

這句話有些突然,凱瑟琳不禁一怔。她随即明白過來,深深低下了頭。四周一片寂靜,只有海波的湧動,和她心跳的聲音。

他微笑着托起她的下颚,似乎在等待她的回答。

她不敢直視他的目光,羞澀地搖了搖頭。

“那麽,”亞當斯捧起她的臉,輕輕俯下身去,柔聲道,“你是否願意,嘗試一下……”

月光與水波的映照下,他的微笑有些炫目,凱瑟琳本要抗拒,卻禁不住閉上了雙眼。

夏夜的海風拂過,她甚至能感到他的體溫、他的呼吸寸寸迫近,最後在自己唇邊微微停駐,似乎在等待着某一刻的到來。

每一刻的等待,都仿佛一生般漫長。

卻和上次一樣,輕輕滑過。

她霍然睜開眼睛。月色迷離,他的笑容依舊溫柔而從容,此刻卻足以讓人恨得咬牙切齒:

“那麽,你是否願意嘗試一下幫我寫劇本?”

這樣的玩笑未免有些過分。

凱瑟琳生氣地甩開他的手,背過身去:“為什麽是我?”她的聲音中有些委屈,也有些羞惱,卻也有些失落。

他卻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當然是你,若不是你抓傷了我的手,我怎麽會連筆都握不住?”

凱瑟琳還在猶豫,已被他拖起手腕,向船艙內走去。

她輕輕掙紮:“去哪裏?我的房間門口有記者。”

他的語氣卻不由分說:“我的房間。”

從一道布滿灰塵與鐵鏽的舷梯下到底樓,便是三等艙所在。在昏暗的燈光中,兩人穿過狹窄的走道。兩邊是一排排塗着棕色油漆的房門。凱瑟琳有些驚訝,這條走廊和樓上那條差不多長,只有三分之一寬,卻密密麻麻地擠着将近五倍數量的房門。

這些房門窄而低矮,緊緊挨在一起,看上去就上一張張立起的撲克牌。

亞當斯推開房門的時候,她禁不住有些驚訝。

這與其說是一個房間,不如說是一個鴿子籠。沒有窗戶,進門只需要兩步就可以走到床邊,還是一張雙層床。

一個幹瘦的肯尼亞人盤膝坐在上鋪,懷抱一張稀奇古怪的樂器,正在自彈自唱。他衣着廉價而花哨,看上去應當是在街頭賣唱的流浪藝人。

聽到有人進來,肯尼亞人停止了彈唱,轉過臉對着兩人。凱瑟琳注意到,雖然是晚上,這個人臉上卻戴了一副很大的墨鏡,看上去尤為古怪。

她有些害怕地躲在亞當斯身後。

亞當斯卻熱情地介紹道:“這是凱瑟琳,這位是Mr.Obama,肯尼亞最負盛名的盲人歌手。剛從倫敦回來,正要去紐約時代廣場召開他的……獨唱音樂會。”

上鋪的肯尼亞歌手推了推墨鏡,向凱瑟琳做出巨星般的笑容:“很高興見到你,凱瑟琳小姐。紐約是我世界巡演的第三站。”

三人都不禁笑了。

他們的話都有些誇張,卻帶着親切而風趣的意味,仿佛是相交多年的朋友,彼此調侃着。受到感染,凱瑟琳也漸漸忘記了拘束。

“另外,Mr.Obama還對肯尼亞民族醫學深有了解,那瓶治傷的草藥就是他給我的。”亞當斯擡起纏着繃帶的手,嘆了口氣,“估計等解開繃帶後,這幾條精致的抓痕要伴我終身了。”

肯尼亞人一面摸索着調弦,一面做出心痛的樣子:“都怪我拿錯了藥,本該給他‘康複靈藥’,卻拿成了‘愛之魔咒’。要知道‘愛之魔咒’是多麽珍貴,每個巫醫一生只能配一次!”

聽到“巫醫”兩個字,凱瑟琳用眼角餘光偷偷掃了掃他的右手,臉上流露出幾分擔憂的神色,轉念想到“愛之魔咒”,卻又微微有些發紅——這些痕跡,真的會永遠留在他手上嗎?

亞當斯将凱瑟琳的一舉一動都收在眼底,卻似乎并不在意:“看來我應該感謝Obama先生,說不定他今後會成為北美制藥界的翹楚……”

“不不不,”肯尼亞人搖頭打斷他,“我對制藥沒興趣,只想做個歌手。”

“好吧。”

亞當斯笑着将床上的雜物推開,招呼凱瑟琳坐下,随口道:“說不定他兒子會成為制藥界的翹楚。”

“不不不,我更希望他從事輕松的職業。”肯尼亞人認真地思索片刻,“不必絞盡腦汁,不用擔心失業,每天只要衣冠楚楚地坐在豪華辦公室簽字和發號施令,還有漂亮的秘書和大批跟班……”他說着說着嘆了口氣,“有這樣的職業嗎?”

“有,”亞當斯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比如,美國總統。”

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肯尼亞人調好了弦,正了正容色:“非常抱歉,見到兩位很高興,但我必須開始為我的巡演準備了。”

亞當斯攤了攤手:“沒關系,我已經習慣了。”

凱瑟琳還要道別,肯尼亞人已完全沉浸入自己的世界裏。他深埋着頭,誇張地輪轉手指,在弦上彈出一個極高的音符。這聲音猶如在風中抛起的一根細絲,刺人耳膜,倒把凱瑟琳吓了一跳。緊接着,一連串激越跳躍的曲調從他枯瘦的指上流瀉出來。

這種音樂和凱瑟琳所受的音樂教育截然不同,聽上去又嘈雜又混亂。

她呆呆地坐在床邊,正不知所措時,亞當斯把一沓厚厚的稿紙遞到她手上:“王後陛下,開始工作了。”

Chapter 6 卿自多情 Kiss and Make Up

嘈雜的音樂聲中,凱瑟琳拿起稿紙,看着上面大段歪歪斜斜的字跡,忍不住笑了起來:“Nice hand writing.”

亞當斯舉起纏着繃帶右手,又用左手做出書寫的姿勢:“全拜陛下所賜。”

兩人相視微笑。

異域色彩的音樂在房間中回蕩,時而高亢,時而低迷,兩人不得不提高了聲音對答。對于凱瑟琳而言,這似乎是一件好事,她不必擔心自己語調中藏着的小小心思被他看穿,反而自如起來。

她認真地閱讀着前文,忍俊不禁:“男主角的名字是Cary?”

“當然,”他并不覺得難為情,理所應當地道,“這樣,觀衆才能記住演員的名字。”

“公主的名字還空白着,你準備叫她什麽?”她擡頭看着他,笑容中難得有幾分俏皮。

“Mavis.”

凱瑟琳有些驚訝:“當今EUK王國的公主?”

他的語氣仍然是一派理所當然:“這樣,觀衆才會知道她是公主。”

“可是會有麻煩的……”她擔心地看着他。

燈光下,他沒有說話,只是微笑。這笑容帶着幾分戲谑,幾分同情。仿佛在說,這分明只是個玩笑,可憐的凱瑟琳又當真了。

凱瑟琳霍然明白過來,她羞澀地低下頭,埋怨自己怎麽總是這麽傻,一次次讓他取笑。

幸好,亞當斯中止了她的尴尬,順理成章地道:“那好吧,叫她凱瑟琳。”

“這怎麽行……”凱瑟琳的臉發紅。

“為什麽不?”他微笑看着她,“多麽漂亮的名字。”

凱瑟琳一時想不到反駁的理由,只好道:“可你不是說,這是王後的名字?”

“所有的公主有一天都會成為Queen(2),當她們遇到心愛的王子。”

凱瑟琳的心一動,卻不敢直視他的目光,低頭攤開稿紙,随手寫畫着,喃喃道:“那她長什麽樣子?像白雪公主還是人魚公主?”

“所有的公主都一樣,有金色的長發和碧藍的眼睛。”他湊上前,替凱瑟琳摘下眼鏡,輕輕盤起她的金發,“就像這樣。”

凱瑟琳深深低下頭,任他裝扮,卻一動不敢動。過了良久,她才輕輕指了指他手中的眼鏡:“你這樣我沒法工作了。”

他笑了笑,将眼鏡還給她:“請原諒,公主殿下。”

凱瑟琳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認真地看着稿紙,轉開話題:“那麽,Cary和凱瑟琳不是在船上相遇的?”

他悠然笑了笑:“當然是在船上,難道你忘了?瑪麗王後號的閱讀包廂。”

她的臉更紅:“我是說,劇本中的Cary和公主。”接着指了指一行字,又說:“你寫的是在倫敦的貴族酒會……”

他輕輕打斷她:“那就改成船上的酒會,船上會更浪漫。”

凱瑟琳答應了一聲,低頭塗改着,一面逐行向下看去:“他們偷偷從酒會離開,避開随從的耳目,穿過一條狹窄的布滿灰塵的小徑,來到花園中。月光透過花樹,在兩人身上灑下斑駁的陰影……”

不知為何,她的心有一些慌亂,這一切,和他帶着她逃到那個布滿鐵架的小露臺是多麽相似。

難道這部劇本,真的是根據他們倆的邂逅創作的嗎?

她向後翻閱着,想找出更多細節,可惜的是,劇本止在兩人在花樹下對視的瞬間。

凱瑟琳禁不住喃喃道:“而後呢?他總該對她說些什麽吧?”

“凱瑟琳,已經很晚了,你要吃點東西嗎?”不知什麽時候,他已經從床邊起身走到了門口。

凱瑟琳沒有擡頭,而是迅速地将這句話抄在紙上。卻似乎覺得這句對白和前面浪漫的描述不太和諧,微微皺起了眉。

亞當斯打開一個極小的壁櫃,從裏邊搜檢出一塊磚頭狀的橙色物體,嘆了口氣:

“不過這裏只有肯尼亞Ugali,不過若用熱水蒸一下,切成小塊的話,會有曲奇的味道。”

他自嘲地屈起手指,在Ugali(3)上敲了敲,發出鈍鈍的回響:“前提是這裏還有熱水,以及足夠的饑餓感。”

凱瑟琳看着那塊形狀奇特的“磚頭”,心裏有些發憷,搖了搖頭。

他聳了聳肩:“那可真是遺憾,我剛發明了一種新的吃法——如果只有涼水的話,可以攪成糊。”

卡瑟琳卻似乎并不關心Ugali的吃法,仿佛想到了什麽,有些讷讷地問:

“那,你剛才那句話是在問我?”

“當然,你總不至于把它寫在臺詞上了吧?”他從那塊“磚頭”上敲下一個角,随手扔到盤子裏,微笑着看着她。

“沒有,沒有。”凱瑟琳松了一口氣,暗中将那句違和的話用力劃掉。

“那麽,我們寫到哪裏了?”他端着盤子,坐到她身邊。在盤裏倒上冷水,用一把勺子攪拌着。一股特殊的草藥味從糊糊裏透出來,顯得有些苦澀。

“嘗嘗?”他把盤子遞到她面前,“以我這些天的經驗保證,其實味道沒有那麽壞。”

凱瑟琳看了看散發着草藥氣息的橙色面糊,心動了幾次,卻終于鼓不起嘗試的勇氣。

亞當斯遺憾地聳了聳肩,将盤子端走獨自享用起來。

凱瑟琳突然有些後悔。也許,Ugali的味道真的不壞。

一直以來,所有人都認為她是一個古板、守舊的女孩,遵循一切舊式淑女教條,不能吃不明的食物,不能穿過于新潮的衣服,不能接近奇怪的人。

可她想要的人生真的是這樣的嗎?她不由有些茫然。

肯尼亞歌手的琴聲轉而變得高亢激昂起來,仿佛一曲來自遠古的歌謠。但奇怪的是,凱瑟琳卻仿佛能将他的聲音分得更清楚。

淩亂的音符中,她清清楚楚地聽着他說:

“凱瑟琳,你喜歡我嗎?”

這一問來得太突然,她有些錯愕,但心底又覺得那麽自然。也許是她早就等待着這一刻了吧。他那些反反複複、真真假假的話已将她所有的耐心都要耗盡了。

而他說完這句話後,便去享用他的Ugali去了,神色是那麽輕松,根本不像是在等待一個重要問題的答案。

凱瑟琳的心中有一些委屈,如果說這是她邂逅的一場浪漫愛情的話,那麽他們之間太不公平。他似乎知道她的一切,她卻一無所知。他已掌握了她的心,她卻兩手空空。

但哪怕這樣,她還是喜歡他。

她有些賭氣地轉開臉,不去看他,但就在這瞬間,她心中突然有了一個奇怪的想法:眼前這個男子正像他手中的Ugali。陌生,充滿了危險性和無數種可能。如果她沒有勇氣嘗試的話,這一次,等盤子從自己面前端走,就會遺憾終身。

“Yes,I do.”這一次,她鼓起勇氣回答。

他停住了勺子,奇怪地看着她。

過了片刻,他才注視着她,柔聲道:“凱瑟琳,這句是臺詞。”

那一瞬間,凱瑟琳滿臉緋紅。

她知道,這是他慣用的玩笑,半真半假。

但即便是玩笑,她也無法原諒。他永遠不會明白這句話對她意味着什麽。那一刻她是那麽真誠,鼓起了全部的勇氣,将之前篤信的清規戒律抛開,才回答出這一句——一句諾言。而他依舊當成玩笑。

這太不公平。

她迅速地低下頭,下意識地在紙上寫畫着,覺察不出自己是如此用力,幾乎連紙都劃破了。

樂曲憂傷而激越,在狹窄的空間中化為悠長的吟唱。凱瑟琳沒有說話,只反反複複地寫畫着,淚水卻從眼睛裏掉下來,打濕了紙面。

亞當斯似乎感覺到了什麽:“凱瑟琳?”

“對不起,我聽不到。”她壓抑着心中的酸楚,用力塗畫着。

“我很抱歉……”他目光中的歉意似乎有幾分真誠,但凱瑟琳總覺得他像在演戲。

“音樂太吵,我說我聽不到。”她提高了聲音,臉上也有了怒容。

“凱瑟琳,你聽我說……”

“是你聽我說!”終于,凱瑟琳忍無可忍,擡頭怒視着他。她用力握着筆,每說出一個字,就在紙上劃出一道痕跡:

“有時候,我真的希望自己是一個三十歲的貴婦,從容,聰明,老練。從容到能欣賞你的風趣與魅力,卻不至于沉淪其中;聰明到能分辨你話語的真假,不至于信以為真;老練到與你調情說愛,卻還明白這只是你的逢場作戲……”

“這,樣,才,會,公,平。”

在音樂的掩飾下,她盡情地大喊着,這幾日的委屈似乎都要在此刻發洩出來。

他默然了片刻,靜靜地看着她。

燈光下,她被他盤起的金色長發有些散亂,碧藍的眸子中充滿了淚水。這一刻,她不再像公主,而只像一個在愛情中受傷的少女。

色厲內荏,表面咄咄逼人,心底卻惶惑得不知所措。她看着他,仿佛只在等着一句話,一個判決。

一句可以将她完全摧毀的話,或者是決定她終身的判決。

音樂仿佛在兩個人之外的世界飄蕩,一切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他突然道:“凱瑟琳,肯讓我吻你嗎?”

她霍然停下筆,擡起頭看着他。她碧藍的眸子裏還有淚水,透着幾分委屈,幾分埋怨,幾分倔強:

“這一次,你是在講臺詞還是對我說話?”

他沒有回答,而是伸手将她拉入懷中。

她終于嘗到了Ugali的滋味,如她所料,有點微微苦澀。

Chapter 7 愛的冒險 Amazing Adventure

接下來的幾天裏,凱瑟琳都早出晚歸。她早早來到餐廳,打包好一大堆食物,沿着那條布滿灰塵的秘密通道來到他的房間。每當她抱着一堆紙袋,穿過那個布滿鐵架的平臺時,她都會忍不住想笑。自己仿佛真的化身為間諜電影中的女主角,帶着絕密文檔穿過重重封鎖的戰場。

而那些封鎖的盡頭,有一個沉穩優雅的男子,精致的西裝袖口暗藏着FBI的标志,正在門後等待她的到來。

這是她一生中從未有過的感覺。

新奇、冒險、刺激,卻又有着說不出的甜蜜。

在那個狹窄而吵鬧的下鋪,她替他記錄劇本,聽肯尼亞歌曲,嘗試他炮制的Ugali,直到暮色降臨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清晨她推開窗戶,潔白的雲朵掠過碧藍的海面,投下花朵般的倒影,她仿佛感到,之前的十九年歲月,都是在為這一刻做準備。晦暗而刻板的色彩,虧欠了十九年的鮮豔,卻只為賒欠這片刻的幸福。

甲板上隐約傳來歡快的音樂,那是頭等艙的貴客們正在舉辦告別舞會。隔壁有人來來回回地走動,卻是在收拾行李。

劇本寫到最後一章時,旅程也到了尾聲。

凱瑟琳低頭坐在床邊,輕輕咬着鉛筆。上鋪的肯尼亞歌手依舊有一下沒一下地彈奏着Kalimba。他沒有什麽好收拾,唯一的表演服就穿在身上,一大包幹糧也在亞當斯和凱瑟琳的幫助下告罄了。

似乎感到了離別的到來,Kalimba的調子一聲凄涼過一聲,房間裏有難言的感傷在彌漫。

突然,一聲尖銳的汽笛傳來,這是瑪麗王後號入港的聲音。

正在出神的凱瑟琳全身一顫,手中的稿紙散落到地上。

亞當斯走上前,将稿紙拾起,溫柔微笑道:“王後陛下,你應該高興才對,我們的劇本很快就要完成了。”

凱瑟琳勉強笑了笑:“是嗎?那很好。”

亞當斯翻檢着稿紙,點頭道:“Nice work.”他笑着拍了拍她的肩:“為了感謝你的幫忙,我給你準備了一件禮物。”

凱瑟琳有些錯愕,他身無分文,吃飯都要靠同屋救濟,還有什麽禮物?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東西,在凱瑟琳眼前搖晃着:“王後陛下,你的郵票。”

凱瑟琳看了看,正是那張國王頭像的郵票。

她驚喜道:“你怎麽贖回來的?”

“我在咖啡廳裏兜售我的簽名,五美分一個。”

凱瑟琳忍不住笑:“我不相信,你又在說謊。”

他故意皺起眉頭:“王後陛下,你是不相信我會去賣簽名,還是不相信它值五美分一個?”

這一本正經的樣子将她逗笑了,那一刻,她暫時忘記了離別的傷感,專心地注視着他,良久,仿佛這個簡單的動作,已讓她無比幸福。

他也在看她,目光中的溫柔卻讓凱瑟琳不敢直視,低下了頭。就在她以為他想吻她的時候,他卻輕輕站起身:“想出去散步嗎?”

凱瑟琳不假思索地回答:“想。”

他牽起了她的手。

她匆匆收拾好稿子,跟在他身後。于是,兩人再次穿過昏暗逼仄的通道,來到了那塊小小露臺上。午後的陽光下,露臺不複月色中的優美,顯出一片破敗來。凱瑟琳看着生鏽的鐵架,油膩的纜繩,心中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滿足。

這方寸之地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冒險之地,也是只屬于他們倆的地方。

凱瑟琳露出微笑,下意識地翻檢着手中的稿紙,紙張并不整齊,有廣告招貼背面,有從三等艙留言簿撕下來的劣等白紙,也有凱瑟琳從自己房間拿過來的描花信紙。前半部是亞當斯歪歪斜斜的手筆,中間是凱瑟琳發怒時的劃痕,後半程卻都是她一筆筆寫下的,這段邂逅的見證。

卻終于要到了落幕的時候。

她不禁有些傷感:“Cary,你準備怎麽結局?”

亞當斯正悠閑地看着海景,聽到她的話才回過頭:“結局?結局當然是船到了目的地,兩人不得不分別。公主要回到王宮,擔負起王室和國家的責任。如他所想,幾年後她成為王後,只是卻嫁給了一個并不愛的王子。她并沒有完全忘記Cary,在出席外事活動、重要慶典時,她偶爾會聽人談起他演出的電影,回想起那段邂逅,但也只是淡淡一笑。

“至于那個演員,運氣好的話,他會成為明星,扮演數不清的熒幕英雄,浪漫情人。在他的演藝生涯中,他會一次次拉着絕代佳人的手,在月下盟誓;也會在戲中穿起王子的華服,和別的公主悱恻纏綿。當屏幕上打出The End時,王子和公主永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但戲就是戲,燈光滅盡,童話落幕,他會想起她,想起兩人在月下說過的誓言,直到生命的最後時刻。”

他似乎感到了什麽,微微擡頭,卻發現凱瑟琳正靠在船舷邊,無聲飲泣。她垂下頭,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稿紙,大滴淚珠落下,将稿紙的最後一頁染得模糊。

亞當斯皺起眉頭:“凱瑟琳,坦率地講,我不覺得這段特別感人……”

“他們還會再見嗎?”凱瑟琳輕輕打斷他。

亞當斯頓了頓,還是搖了搖頭:“應該不會了。至少故事裏寫不到。結局之外的事,又有誰會在乎?”

她似乎驚醒過來,霍然擡起頭,一字一字道:“不,結局不是這樣。”

亞當斯嘆了口氣:“凱瑟琳,悲劇會更震撼人心。”

這一次她沒有被他說服,而是堅持着:“不,不是這樣。”

他看着她,從她的眼睛中讀出了不依不饒的倔強。她的溫柔、惶惑與古板後,卻有着一種動人的執著。一旦認定了,就會不顧一切地去做,哪怕前途未蔔,哪怕滿身傷痕。這一點,她真的有點像劇中的那位公主。

亞當斯心底不由也泛起一絲惆悵:“好吧,你說應當怎樣?”

“他們會相約再見。六個月後,無論彼此在哪裏,在做什麽,都要去那個約定的地方再見一面。”

亞當斯看着她,從她碧藍的眸子裏看到了讓人不忍拒絕的堅持。

終于他點了點頭,恢複了漫不經心的語氣:“俗套了一些,但說不定女性觀衆會喜歡。”

凱瑟琳顧不得他調侃的語氣,滿是淚痕的臉上綻出笑容,緊張地追問道:“那你同意了?”

“是的,王後陛下。”他微笑着看着她,“但他們約在哪裏?”

凱瑟琳還沒有從喜悅中回複過來:“我不知道,或者巴黎的埃菲爾鐵塔下,或者倫敦的千禧橋上……”

亞當斯微笑,他擡起頭,看着碧藍的海面。紐約港口已遙遙在望,地标性建築帝國大廈在碧波間映照出恢宏的倒影。

他輕輕道:“帝國大廈。”

凱瑟琳微微有些錯愕:“帝國大廈?”

“是的,他們不去巴黎、倫敦或者任何地方,就在紐約。相約再見之處,亦應是這次旅程的終點。”

凱瑟琳仍然有些疑惑:“但為什麽要是帝國大廈?”她對工業文明并不很感冒,覺得浪漫的海灘、鮮花遍地的原野才是更合适的約會所在。

“凱瑟琳,”他看着她,溫柔微笑,“因為,這是整個紐約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高達443米的帝國大廈,是當時世界上第一高樓,人類現代文明的見證。

亦是整個紐約最接近天空的地方。

凱瑟琳看着他,心中默默地想,是的,它是全世界最接近天堂的地方,不是因為它有多高,而是因為有你。

不知不覺中,她眼中又有了淚水,卻展顏而笑:“這是最好的結尾,是嗎?”

亞當斯沒有回答,臉色卻沉了下來。

凱瑟琳低下頭,迅速地在稿紙上寫着。她是那麽認真,仿佛手中的不是一沓稿紙,而是命運之神的卷軸。一旦把這個完美的結局寫在上面,它就會成為真實,永不改變。

亞當斯轉身望着帝國大廈,久久無語,卻突然郁怒起來:“荒謬。作為一個公主,她怎麽可能在六個月後來帝國大廈和他相會?一個兩手空空的演員憑什麽讓公主為他抛棄一切?這注定是一部荒唐之極的爛片,浪漫的開頭,精致的臺詞,和一個想入非非、引人發笑的結尾!”

凱瑟琳第一次看他發怒,不由有些驚惶,不知道該做什麽好。

“真正的結果只可能是他在帝國大廈頂層等,傻瓜一樣站在露臺上,從清晨等到日落,直到所有游客都回家,電梯也停止運營,再從漆黑的樓道上,一步步走過那該死的1860級階梯(4)。這才是這個故事的結尾!”

“不,Cary,不是這樣……”

他冷笑着打斷她:“然後他會一個人去街頭酒館,從電視上看到公主與王子訂婚的消息。大醉一場之後,連夜飛回加利福尼亞,繼續在那些乏味的愛情電影中充當浪漫領袖。之後很多年,他會把那些在等待時想到的,卻永沒有機會說出來的話,講給不同的女主角,換取金錢、名望和無數影迷廉價的眼淚!”

“不,不是的。”她無力地反駁着。透過淚水,她看到他那看似滿不在乎的冷笑中,有一種傷人傷己的痛。

她搖着頭,祈求他不要說下去。

而他卻不依不饒:“或許,還有奧斯卡獎。幾十年後,一直視他為花瓶的影評協會終于良心發現,同情地頒發

無冕之後Ⅰ+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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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一部分虛構,一部分真實,難道這是在暗示什麽?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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