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部分虛構,一部分真實,難道這是在暗示什麽? (2)

給他終身成就獎。他白發蒼蒼走上領獎臺時,也許會說: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我想把獎杯獻給我曾經深愛,依舊深愛,卻也無法執手、永難相見的公主……多麽完美的一生!”

“夠了,Cary!”凱瑟琳突然握住他的手,“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他猝然回頭看着她,眸子中是冰冷的嘲諷。

這一次,凱瑟琳卻勇敢地逆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字道:“她會來。”

亞當斯還要說什麽,卻終于沒有。他能感到,那倔強的笑容後,卻藏着一雙冰涼而顫抖的手。

凱瑟琳依舊微笑着,任淚水在海風中幹涸:“六個月後,公主會來。會摘下王冠,脫下華服,抛下王子,到帝國大廈頂層,來和你相會。”

她擡起頭,靜靜地看着他:“六個月後,你會在那裏等她,是嗎?”

亞當斯久久沉默。

他當然明白,劇中的那位公主不會來。這個故事本是一場不切實際的夢,哪怕在號稱夢工廠的好萊塢,也不會讓這樣荒謬的結局出現,除非是在迪士尼的動畫裏。

但,還有另一個結局,浪漫,溫暖,可以實現。那便是六個月後,這個名叫凱瑟琳的女孩,會在帝國大廈上等他。

從她的目光裏,他能看出來,她一定會來。

這是他有意無意造成的結局。

但這是他想要的結局嗎?

第一次,他的心中也有些茫然。

“你會來,是嗎?”凱瑟琳緊緊咬着嘴唇,仿佛用全身力氣,才能将這句話說完整。她滿臉倔強,但聲音在風中顫抖。

亞當斯依舊沉默着,他也能感受到這個回答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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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怔怔注視着他,目光卻有些迷茫,仿佛什麽也看不清。如果說她是一個賭徒,那麽已是孤注一擲,靜靜等待命運開出結局,判斷她此生的輸贏。

亞當斯心底輕輕嘆息。他從她手中接過那沓稿紙,将她剛剛寫下的最後一頁撕下,遞給她。

仿佛是一個信物。

“是的,我會在這裏。”

凱瑟琳驚喜地擡起頭,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終于投入他的懷抱。

在布滿灰塵的露臺上,兩人深深擁吻。

海風中,離別的汽笛一次次響起,卻無法催促兩人分開。

下船時,她将那枚郵票遞回給他,笑顏如花:“記得,這是我們的交易,你已經收了報酬,就一定要來。”

他微微一笑,與她吻別。

不遠處,他的經紀人卡爾擠過人群,正在向他招手。

夜晚,霓虹燈閃爍,紐約的大街上霧氣彌漫。

一個鐵皮郵筒孤零零地伫立在街道盡頭,昨天的信件剛被郵差取走了,它腹中空空,饑餓地等待着下一個寄信人的到來。它在紐約街頭已經等待了二十年,綠色的鐵皮上已鏽跡斑駁,還有口香糖的印記、張貼的廣告、孩子的塗鴉。但它依舊快樂地等待着。因為每一個走到它身邊的人,心中都懷着一種希望。

每個在信筒旁駐足的人都有不同的舉動。有的人果斷地将信件扔入信筒,轉身離去;有的人猶豫不決,徘徊再三;有的人投下信件後還會透過那個數寸見方的口子往裏看,依依不舍。

寄出的,不是一封封手寫或者打印的紙張,而是一份夢想,一份期待。

當亞當斯把信投入郵筒時,信件太厚,幾乎無法塞入那個小口。他用力推了推,那封信件才墜入了遙不可知的黑暗中。

一聲空洞的回響。

與其說是寄出,不如說是埋葬。

這一刻,突然想到,他寄出的是一部沒有結局的劇本。

但那又有什麽關系?反正也不指望她會來。

寄出這封信,是他這一生最愚蠢的舉動。他早已料到,這封信的命運就是被王室管家鎖入箱子。她根本不會看一眼。

他還是這樣做了,與其說是邀約,不如說是埋葬自己的一份癡心妄想。

他又想起了很多年前,初見她的樣子。

年幼的公主,在衆人簇擁中,向他回過頭,露出天使般的微笑。

那一年他十三歲。

他沒有告訴經紀人,他早知道她會來那場酒會,否則他也不會去了。他雖裝作不情願的樣子,卻連夜熟讀了那本貴族禮儀,練習好了那句法語。

不合時宜,衆人嘲笑,雖然難堪,但并不算什麽。

只是在她親手将那張粉色紙條投入票箱的瞬間,有什麽東西,仿佛墜入了遙不可知的黑暗。

一如剛才他把劇本投入信筒。

就此終結,不再想起。

但當他從信筒旁走開時,水霧從街道的水井中逸出,讓這座世界上最繁華的都市仿佛化為杳無人跡的叢林。

寂寞,陰郁,潮濕,宛如夢幻。

他隐約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如果這是一場無根之夢,也是注定沒有結局。

原本完美的結局已被他親手撕下,交給了一位叫凱瑟琳的女子。

TO be continued.

下篇

Chapter 1 寂寞芳心 None But the Lonely Heart

傍晚時分,加長的林肯轎車無聲無息地駛過精心修整過的花園,停在有着雕花廊柱的大堂門口。這是班尼迪家族位于紐約近郊的一處莊園。它建于上個世紀末期,由白色大理石與白橡木作為主材,保持着維多利亞式的雍容華貴,卻又加入了部分美式鄉村的元素。宏偉中不失清新明快。宅邸後,一條小河蜿蜒而過,将潔白的圍牆染上粼粼波光。這裏風光優美,遠遁塵嚣,離紐約市區卻不過四十分鐘車程,可謂鬧中取靜。近年來逐漸成為第一家族夏季的避暑勝地。

車剛剛停穩,一位身着燕尾服的管家走上前來,躬身替凱瑟琳打開了車門。

凱瑟琳向車窗外看了一眼,一條紅毯沿着臺階一直垂到車門,臺階兩旁布滿了鮮花,紅毯盡頭處燈火通明。仆人們分成兩列,正整整齊齊地站在大堂門口,恭謹地迎接着大小姐歸來。

在不易察覺的瞬間,凱瑟琳輕輕皺起了眉頭。

她并不喜歡這種規矩嚴謹的場面,但她的哥哥喜歡。她的哥哥羅伯特·班尼迪,喜歡這種奢華的氣派,堅持要讓他最親愛的妹妹一進門就感受到回到美國第一家族的氛圍。

自從她到牛津郡念大學以來,只有暑假才能回家與父兄團聚。這樣的儀式每年這個時候都會來上一次——倒顯得她像一位客人似的。

女孩成年後遲早會成為家庭的客人。這些隆重但生分的儀式,似乎在提醒她這一點。凱瑟琳不喜歡這樣的提醒。她臉上卻不能透露出任何不悅,因為臺階上,她哥哥的新婚妻子琳達,正站在這群仆人的中間,微笑着向她伸出手。

凱瑟琳還在猶豫,琳達已經笑盈盈地走了上來,親熱地挽住了她的胳膊。

琳達一身藍色的晚裝,絲質裙擺流水般瀉下,勾勒出她高挑的身形。亞麻色的長發用一排珍珠發釘盤在腦後,在夜色下顯得高貴雍容,光彩照人。琳達出身一個歌劇世家,在百老彙首度登場,就驚豔了整個紐約。正當樂評人說她前途無量時,她結識了羅伯特,而後果斷放棄了歌唱事業,嫁入豪門。

與其他明星不同的是,她一進入上流社會,便迅速地融入其中。在她身上看不到一絲平民階層常有的世俗痕跡,仿佛她天生就是一位貴婦,完全匹配得上第一家族這個令人仰望的門第。在女人眼中,她是貴族風度的楷模,總是穿着最得體的禮服,無論什麽時候都保持着優雅的姿态。而在男人眼中,她是最溫柔順從的妻子,從不幹涉丈夫行蹤,只在上流社會的八卦和沙龍裏打發時間。甚至,對這個龐大家族的複雜人際,她也處理得游刃有餘。她知道丈夫對這位小妹妹的喜愛,所以,她也很喜歡凱瑟琳。

凱瑟琳在牛津上學的時候,接到家裏最多的電話,就是她的。

琳達一面噓寒問暖,一面親熱地挽着凱瑟琳,走進了寬敞的餐廳。

接風晚宴已經準備好了。今天,是只有家族成員的家宴;明天,待她休息好了後,會給她舉行回到紐約的歡迎酒會。屆時,幾乎整個美國社會的名流都将光臨。

羅伯特微笑着從長長的大理石餐桌的另一端站了起來,隔着巨大的鮮花堆,跟凱瑟琳熱情地打了個招呼,然後,快步走上前來,給了她一個标準的美式擁抱,幾乎讓凱瑟琳喘不過氣來。

她抱怨地喊道:“哥哥!”

羅伯特這才将她放開,親自為她拉開椅子。等凱瑟琳坐下後,管家便帶領着女傭沉默地将一道道菜品擺了上來。

在水晶燈的柔光下,琳達用動人的笑容,督促着這場晚宴以從容而優雅的節奏進行着。

羅伯特詢問了英國的天氣,牛津跟劍橋一年一度的快艇比賽,半真半假地開着英國皇室的笑話。他爽朗的笑聲讓凱瑟琳慢慢有種回到家了的感覺。

她已經習慣了在餐桌上傾聽哥哥的笑話,不出一聲。不知為什麽,今天,她有種想說點什麽的欲望。但該說什麽,她也不知道。校園生活?學習成績?船上的見聞?這種模模糊糊的沖動,讓她有些煩悶。

凱瑟琳小口品嘗着甜品,思量着該怎麽開口。琳達已經輕聲抱怨起來。她總是不滿意家裏的廚師,跟羅伯特商量着,該去請一位地道的法式大廚,讓家裏這位連續三年獲得全美廚藝比賽冠軍的五星級廚子走人。

她一面嘗着烤蝸牛,一面問:“凱茜(凱瑟琳的昵稱),你在游輪上遇到什麽有趣的人了嗎?”

凱瑟琳的心不由得跳了跳,好像別人已經窺探到她的秘密一般。她盡力掩飾着,裝出一副輕描淡寫的口吻:“沒什麽,只有一位演員,叫什麽加裏·亞當斯,當衆扔掉了記者的相機,鬧得沸沸揚揚。”

“加裏·亞當斯?”

似乎是個陌生的名字,琳達沉思了片刻:“他演過什麽代表作?”

羅伯特笑了:“親愛的,你向來不喜歡電影,對于好萊塢,就只記得幾位最頂級的明星。據我所知,這位亞當斯,可是近來最有前途的新星,不出三年,你就會在沙龍裏見到他。”

琳達的笑容中有幾分不屑:“那還要看他在好萊塢能不能待到三年。每年都有大批所謂的天才出現,最終有幾人能夠成為真正的巨星?”

凱瑟琳忍不住道:“他不一樣的。我覺得他一定會成功。”

琳達笑了起來:“看來我們的小妹妹知道演員的好處了。若是你肯幫他一把,那自然不同了。”

凱瑟琳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琳達話語中的輕佻,讓她感到像是自己受了侮辱。她不由得将嗓音提高了一度:“他不是那樣的人!”

琳達跟羅伯特驚詫地交換了個眼神,他們這才注意到,凱瑟琳的身上,似乎發生了一些變化。

她那過分古板的圓框眼鏡後,一向溫柔順從的眸子裏閃耀着某種光芒。那是朝陽初生時,從帶露的樹葉中反照出的那種光。

通透,堅定,光彩變幻而富有生氣。

只有愛情,才能在一位十九歲少女身上印下如此深刻的改變。

羅伯特想要說什麽,琳達輕輕擺了擺手,制止了他。她挪了挪椅子,在凱瑟琳耳邊柔聲說:“凱茜,像你這樣出身的女孩,一旦成年,進入社交場,就必定會萬衆矚目。很多年輕人,包括什麽歌手、詩人、演員,都會處心積慮地接近你。他們大多風流英俊,魅力非凡,又終年混跡脂粉群,手段了得。但你要知道,他們畢竟是演員,逢場作戲無傷大雅,但若當了真……”

她盡量讓自己的語調聽上去只不過是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他們只不過利用你的名聲,來博得報紙版面,當你是一出戲的女主角而已,就算再浪漫再感人,結局的時候都會轉身離去,然後又會有新的片約。”

凱瑟琳咬住嘴唇,恨不得将這些詞句都屏蔽在耳朵外。

琳達見凱瑟琳不回答,于是笑了笑:“我親愛的妹妹,你若是真的喜歡他,為什麽不将他‘請’到別墅裏住一段時間?一個月之後,你就會發現,他跟別的人沒有什麽區別,而好萊塢還有大把的明星呢。”

她小心地斟酌着字眼,希望不要刺激到凱瑟琳。但凱瑟琳還是有種被冒犯的惱怒,她用力地叉着盤子裏的食物:“我說過,他不是那樣的人!”

她将盤子用力一推,起身向樓上跑去。

羅伯特和琳達面面相觑。

凱瑟琳回到自己的房間,忍不住撲倒在床上。她遷怒于床單上盤成玫瑰狀的緞帶,用力将它們扯得七零八落。失去了經緯的約束,那些纖細如毫的絲線蓬亂開來,纏繞着她的手指,仿佛是一道道鮮豔的傷痕。

她感覺不到痛,只是眼淚忍不住落了下來。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哭。琳達所說的一切,每個字都是一根針,深深地刺入她的心底深處。帶來羞辱與刺痛。

那裏,有她最珍貴的記憶與希冀,卻被她最親的人視為笑柄,肆意踐踏。

她竟不知要如何保護它,不受傷害。

不知過了多久,輕輕的敲門聲響起。

還不待凱瑟琳起身,琳達已走了進來,在她身邊坐下。琳達愛憐地撫着她枕上柔軟的金發,将它們一縷縷梳好,在手中打成辮子:“凱茜,我剛才只不過是開個玩笑。”

凱瑟琳擡起淚眼,滿是委屈:“為什麽要這樣說他?難道僅僅因為他是一個演員,就沒有尊嚴了嗎?”

琳達看着凱瑟琳,沉默良久。

她輕輕嘆了口氣:“我,我的父母、兩個姐姐也都是演員。”

凱瑟琳止住了哭泣。

她似乎這時才想起,琳達也是出身演藝世家,剛才那番話未免有些冒犯。一直以來,她都是溫柔而有教養的女孩,重視別人的感受遠甚于自己的感受。這個無意中的冒犯頓時讓她感到滿心內疚,放低了聲音:“對不起……”

琳達笑了笑,表示并不在意:“他們都是歌劇演員,而不是電影演員。也許在大多數人眼中,歌劇要比電影高貴些,但在真正的貴族眼中,他們都是一樣的。我嫁給你哥哥之前,就曾被整個紐約的報紙質疑、嘲笑過。人們用最惡毒的語言來揣測我的動機。什麽攀附權貴,什麽出賣自己……所以,我清楚你若堅持和他在一起,即将面對什麽。我和你哥哥只是擔心你,不想你承受這一切。”

“我不怕!”凱瑟琳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語氣裏還帶着一點餘怒。但顯然,她的敵意已經放松下來。她心底深處甚至将琳達當做了知己。她相信,既然她和自己有同樣的經歷,一定能理解自己,甚至幫助自己。

琳達此刻的笑容也顯得那麽溫柔、值得信任:“那你願意告訴我,你和他之間的事嗎?即使你願意付出這樣的代價,我總得幫你把關,看他是否值得呀。”

凱瑟琳被她誘導着,将瑪麗王後號上發生的一切和盤托出。郵票,曲奇,劇本,照片,以及甲板上的那令人心跳的一幕,那個帶着Ugali苦澀滋味的吻。她在述說這一切的時候,所有郁結、憤怒已消失無蹤,變得神采飛揚。

琳達一直微笑着聽她訴說,只在她不注意的時刻,才深深皺起了眉頭。

她知道,凱瑟琳是動了真情。如她這樣循規蹈矩的女孩,一旦被浪漫的愛情俘獲,往往迸發出令人驚訝的力量,做出不可思議的事。十幾年來,她在書本中讀過的雪萊、拜倫、莎士比亞……都在心底某處蟄伏着力量,等待一場愛情來徹底釋放。

何況,在凱瑟琳的描述中,那個叫做加裏·亞當斯的少年,是那麽完美。英俊,溫柔,又帶着一點神秘,一絲危險,一種玩世不恭。這樣的男子對于凱瑟琳來講,無疑是無法拒絕的毒藥。

她暗中嘆息,擡起頭,真誠地注視着凱瑟琳:“凱茜,你真的愛他嗎?”

“是的。”凱瑟琳的回答不假思索,“我愛他。我希望你和哥哥能祝福我們……”

還沒等她說完,琳達輕輕打斷:“那麽,他愛你嗎?”

凱瑟琳頓了頓,一時竟無言以對。

他愛她嗎?

過去的一周裏,在那艘豪華游輪上,他帶她經歷了一生中最大的冒險。

他和她偶遇,和她吵架,和她一起寫作。為保護她,他一把奪過記者的相機,抛入大海;為躲避記者追蹤,他帶她去自己的房間,在高亢的非洲樂曲中分享一盤玉米糊。他也曾言行輕佻,氣得她哭,卻又随即挽起她的發,溫柔地吻她,讓她無法責怪。甚至,他為她改變了劇本的結局,和她相約六個月後在帝國大廈重逢……

但他真的愛她嗎?

她竟然不能确定。

在這場浪漫邂逅中,她全心投入,他卻若有所憾。她能隐約感到,他心中有一個無法寧靜的聲音,在召喚着他。讓他不甘于停留在她身邊,而是要繼續前行。

他有他的夢,她不知道那是什麽。但她知道,這是她無法給予的。

淚水又無聲無息地墜落。

這一次,沒有了憤怒作為支撐,她的心變得那麽孱弱,不堪一擊。

琳達看着凱瑟琳眼中的痛苦,禁不住在心底嘆了口氣。

像凱瑟琳這樣出身的女孩,未來的命運多半是成為政治聯姻的棋子,從一個令人仰望的高門嫁入另一個,從父兄的懷抱,飛入丈夫的懷抱,不必經歷風雨,卻也無法體會世間最危險也最動人的情感。

本來,在這一切來臨前,放縱她經歷一兩次刻骨銘心的愛情也沒有什麽。只要不出什麽亂子。

如果不是那件事,她真的可能幫助凱瑟琳,把那個好萊塢男孩邀請到一棟鄉間別墅裏,讓他們一起度過這個夏天。他遲早會走的,這一點琳達有足夠的把握。這樣的男孩,絕不會為一段沒有結果的愛情放棄自己的未來。他會回到好萊塢,繼續他的熒幕之夢。如果他不肯走,她也會用一大筆錢讓他走,甚至逼他走。總之,當秋天來臨的時候,這段戀情就會和紫藤花一樣枯萎。這也許會讓凱瑟琳傷心很久,但傷痕總會消退,并成為成長的力量。來年春天,也許她就會從一個充滿浪漫幻想的女孩成為一個成熟而堅強的女人,能夠自如地應付未來那些雍容而空虛的歲月:丈夫、情人、家庭、交際……而這些記憶,會成為最別致的嫁妝,讓她在婚後那些空度的年華裏,慢慢回味。

可是,那件事已刻不容緩。

就連這最無奈的禮物,也無法給她了。

她嘆息一聲,對凱瑟琳柔聲說:“凱茜,換件衣服下樓去吧,你哥哥有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Chapter 2 可畏的真言 Awful Truth

凱瑟琳有些忐忑地站在羅伯特面前,雙頰上還留着傾訴激起的嫣紅。

寬大的客廳的左側牆上,挂着班尼迪家族歷代領袖的畫像。他們每個人都代表着一段輝煌的傳奇,一份足以照耀美利堅合衆國的榮耀。羅伯特站在其下的時候,他努力挺直自己的身子,想讓自己像他的先輩們一樣偉大。

“凱瑟琳,你知道,我們出生在一個偉大的家族。作為家族中的一員,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不可推卸的責任。我的責任就是努力積累政治聲望,争取在十年後成為美國的總統,讓這個姓氏再度站在權力的巅峰上,而你,則是政治聯姻,為我謀取更多的競選資本。

“對于出身高貴的女子而言,為家族締結政治聯姻才是人生的光榮,而不是為一時的激情所累,失去理智與名譽。凱瑟琳,你已經十九歲了,總該更多地考慮對于家族的責任……”

他嘆了口氣,看着凱瑟琳,盡量讓語氣溫和下來:“就在上個月,父親收到了哈曼丹·本·阿蔔杜勒·阿齊茲·阿勒沙特王子殿下的求婚信。經過商讨,決定締結這門婚事。”

“什麽?什麽婚事?”凱瑟琳一震。她正被那老生常談的說教以及那個冗長到好笑的名字弄得昏昏欲睡,直到聽到“婚事”兩個字,才猛地回過神來。

“你與哈曼丹王子殿下。”他鄭重地補充道,“父親已經認同了這門婚事,婚期就在幾個月後。我們原本準備過幾天再告訴你,但看現在的情況,還是提前讓你有個心理準備,不至于被那些三流電影描繪的愛情奇遇沖昏頭腦。”

這個消息實在太難以置信,凱瑟琳被驚得向後退了一步:“這……這不是真的……”她祈求般地回頭看了看琳達。

琳達只是露出了一個遺憾的表情,顯然是知道已久了。

凱瑟琳抗拒地搖了搖頭:“這太荒謬了。現在是21世紀!這是一個自由的國家!”在她看來,這樣的聯姻只會發生在中世紀的小說中,又怎麽會如此突然地出現在她的生活裏?

羅伯特步步進逼:“自由的國度?那是對于普通人而言。對于一個真正高貴的家族,每一個家族成員都要有犧牲自我的覺悟,而不是張口閉口那些可笑的‘自由’!”

凱瑟琳退到走廊盡頭,絕望地喊道:“那我寧可是一個普通的女孩!”

“普通女孩?”羅伯特冷笑一聲,指了指她胸前,提高了聲音,“普通女孩不會戴着寶格麗的項鏈;普通女孩不會在暑假回家時,乘坐豪華游輪的頭等套房;普通女孩也不會在獨自旅行時,會有一幫攀龍附鳳的小演員來大獻殷勤!”

“住口!”凱瑟琳擡起手,幾乎要給哥哥一個耳光。幸好琳達适時閃身進來,将她拉開。

琳達回過頭,有些責怪地看了羅伯特一眼:“對你的妹妹,難道就不能溫柔點?”還不待他回答,她又迅速地挽起他的胳膊,一手一個,強行将這對兄妹并肩拉在了一起。

她換了一種半開玩笑的語氣:“都怪那些小說把政治聯姻描寫得太可怕了。什麽妙齡少女,被迫嫁給大腹便便的白發老頭。哪怕是我聽到了,也會大吃一驚、極力反抗的。或許,我們應當給凱茜看一看王子殿下的畫像。”

她輕輕拍了拍手,幾個仆人将一張畫像擡了進來。

那是一張等身高的巨大肖像畫。

來自東方的宮廷畫師,用他完美的繪畫技巧呈現出一個手挽白色的純種賽馬、肩架雄鷹的王子。他站在沙漠裏,遍身仿佛都閃耀着金黃色的光,令每個見到的人都不由得怦然心動。畫師高超的筆法,将王子英俊挺拔的姿态表現得淋漓盡致。他仿佛站在凱瑟琳面前,臉上帶着迷人的微笑,伸出的手似是一種邀約。

無論是誰,見到這幅畫像,都會忍不住驚嘆他的英俊。中東諸國有王子頭銜的人并不少見,但只有他真正無愧于這個稱號。哈曼丹,就仿佛從《天方夜譚》的童話裏走出來的王子一般,讓人過目難忘。

如果這也是政治聯姻,那也真是蒼天有眼,天作之合了。

凱瑟琳僅僅是瞥了一眼:“但我已經有了愛的人!”

羅伯特:“那只不過是個演員,只是一場戲!凱瑟琳,你是班尼迪家族的女孩,你必須要為家族利益聯姻。我們精心為你選擇了聯姻對象,就是為了不讓你受半點委屈。這位王子曾在英國留學,受過西式教育,開明而寬容。他承諾只迎娶你一位妻子,允許你一年內有三個月居住在紐約,甚至同意你婚後不必改宗教。這些我們都已替你談好,逐條寫在婚約之中……”

他還要再說自己是如何據理力争,極力為她争取權益的,凱瑟琳已憤怒地打斷了他:“逐條寫在婚書中的,想必還有石油貿易優先權、政治獻金,以及很多見不得人的交易吧?”

羅伯特臉上有了怒容:“你怎麽會這樣不通情理?總之,我們已經很替你着想了,你若是再拒絕,父親會非常不高興的!”

他的目光淩厲地凝視着凱瑟琳,不容她有任何反抗。但,出乎他的預料,平時溫馴聽話的凱瑟琳,竟然揚起頭,大聲地對他說:“不!哥哥,你不能幹涉我的私生活!我要嫁的人,不是什麽王子,而是Cary!”

羅伯特生氣地道:“這是什麽話!嫁給一個演員?你會玷污了這個偉大的姓氏!從今天起,你只能待在家裏,哪裏都不能去!你必須要嫁給哈曼丹王子,這件事已經決定了!婚禮就在六個月後的今天舉行!”

六個月後的今天?那是她與他相約在帝國大廈見面之日。

凱瑟琳眼中頓時充滿了淚水,她失控般地沖着哥哥喊道:“你太過分了!我恨你!我恨你!”

她含淚沖進了自己的房間,用力關上了門。

羅伯特暴躁地在大廳裏走來走去。

琳達看着他,嘆了口氣:“非得這樣?你就不能好好跟她說?”

羅伯特的語氣有些不耐煩:“跟一個被愛情沖昏頭腦的女人還能怎麽說?從今天起,你好好看住她,不要讓她做出傻事。至于那個演員……”

他臉色陡然陰沉:“我會親自對付他。”

凱瑟琳被軟禁了起來。這座宛如王宮般的美麗莊園,從此成為她的囚城,再不能逾越一步。她無力反抗羅伯特暴戾的手腕,卻決不妥協。三天以來,她再也沒有跟羅伯特說過一句話。

坐在愛神的雕像前面,看着夕陽垂落在河中,金黃色的光暈将她全身融化,她仿佛也成為一縷光,随時會消失在黑夜裏。如果她是光就好了,就可以飛縱到他身邊。

他在做什麽?有沒有偶爾想起她?

她忍不住這樣想。瑪麗王後號上發生的一切,他也會跟她一樣念念不忘嗎?

六個月後,他會出現在帝國大廈嗎?

但她随即氣餒。就算他去了又怎麽樣?她的命運已經被決定了,将在那一天嫁給一位陌生的王子。

她想起了他的話:每一位童話中的公主,最終都會成為Queen——當她遇到了心愛的王子。

可如果,童話有另一種結局,公主最終嫁給了她不愛的王子呢?真正心愛的人卻要從此遠隔天涯,不得相見。她那深鎖宮禁的餘生,又要怎樣度過?

這才是那場邂逅的結局嗎?

夜風,吹動雕像兩旁的紫藤花,發出一陣讓人心碎的細響。

凱瑟琳心灰意冷地回到自己的房間。仆人們早就打掃完畢,桌上插着新鮮的花。她懶懶地倚在床上,想着自己的未來就像這些花朵一樣,自離開枝頭的那一刻,就已經死去,只餘下美麗的軀殼,供他人豔羨。

突然,花下的一件東西引起了她的注意。時隔多日,她再度看到了那張永遠帶着幾分調侃的笑顏。

她急忙起身,欣喜地向桌子沖了過去。近了,才看清楚,那只是一摞雜志。雜志的最上面一本的封面,赫然便是亞當斯。熟悉的笑容在鎂光燈的聚焦下,清晰得讓人心痛。凱瑟琳忍不住猛然一把将它奪過,緊緊抓在手上。

這幾天的思念,已耗盡了她所有的耐心。哪怕只是一段影像、一行信息,都讓她欣喜若狂。

但她随即看清,他身邊站着一位雍容的貴婦。貴婦白色蕾絲的手套正緊緊攀着他的手臂,兩個人相挨的距離,幾乎連一根針都插不進去。

封面上用最大的字體赫然寫着:“好萊塢新星加裏·亞當斯與希爾頓夫人親密無間。”

凱瑟琳屏住了呼吸,急急忙忙地翻到那篇報道。報道用鋒利的筆調描述了這一場貴婦與新星之間的緋聞,無不圍繞着兩個字:“錢”與“色”。據悉,亞當斯乃是通過希爾頓的好友德蘭特夫人才成為入幕之賓的,之後大受寵幸。亞當斯與希爾頓幾乎被拍到任何時間都在一起。至于他與德蘭特夫人的關系,那就需要慢慢道來了……

這篇報道深得八卦與爆料之精髓,用詞之大膽,推斷之火辣,都預示着它絕非出于庸人之手。亞當斯作為情場浪子的形象,招蜂引蝶的品性,躍然紙上。

凱瑟琳像是被人迎頭打了一悶棍,跌坐在床上,久久,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信手翻着另外的雜志。每一本都有他的報道,每本的封面都有他迷人的微笑,顯示着他作為影壇新人的強勁潛力。但無一例外地,這些報道都沒有一句好話是說他的。

“亞當斯與好友同在陽臺上逗狗,疑為同性戀。”

“亞當斯激情擁吻十三歲影迷。”

“驚天號外!包租婆親口訴說,亞當斯初入好萊塢時曾用身體換取房租!”

……

每一篇都有個觸目驚心的标題,擊得凱瑟琳暈頭轉向。

這些雜志都是銷量極大的時尚刊物,絕不會捕風捉影、颠倒黑白。如果僅有一本這樣說,凱瑟琳可能一笑置之,但,現在……

這些報道像是針一樣鑽入眼簾,無孔不入。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在輕輕抽搐。

她緊緊地咬住嘴唇,将雜志一頁頁撕碎。

每天清晨,各大時尚刊物在發行的第一刻,就被送到凱瑟琳的房間,伴随着一束鮮花。凱瑟琳

無冕之後Ⅰ+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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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一部分虛構,一部分真實,難道這是在暗示什麽?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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