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_
時間所剩無幾,指揮室裏響起了滴答滴答的倒計時聲,一下一下,聽得人更為焦躁。
孟沛航已經來不及再試音了,只能硬着頭皮敲下去。清脆的聲音被耳麥擴大,送進了五個嘉賓所在的密室中。
“叮叮,叮叮,叮叮,叮——”
他刻意敲得很慢,并且控制力度,延長了半個音,使得曲調更為清晰,但是說良心話,音準真的就那樣。一句歌詞七個音,每個音準的是七七八八,一乘起來,約等于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準确率。
五個嘉賓乍一聽,啥都沒聽出來,還是一臉蒙逼的樣子。
孟沛航自己也覺得這個水琴做的太糙,效果很不理想,可時間和工具都太有限了,他只能反複再次敲擊一遍,并且小幅度調動茶杯的水位線,以增加每一個音的準确度。可總體來說,效果不甚明顯。
五個嘉賓聽得一頭霧水,誰也沒猜出是個什麽歌兒,高天朗忍不住用最原始的方法,對着門口大吼一聲:“聽不出來啊沛航,你直接彈鋼琴不就完了嗎?!”
孟沛航一個字都沒聽見,可是連着麥的四個嘉賓卻聽得清清楚楚。
如果一開始還有嘉賓懷疑孟沛航是買來的學位,自己根本不會彈鋼琴,可當他用茶壺、茶杯自己摸索着做出一套水琴之後,再也沒有人會懷疑他的音樂水平了。有這種音準,就是沒學過彈鋼琴,自己摸索都能成才了好嘛!
可是明明有鋼琴擺在眼前,為什麽他不彈呢?
這就好比面前明明有一條又短又好走的康莊大道,可他偏偏棄之不用,去探索另一條充滿了困難和荊棘的羊腸小道,可能還不一定走得通。這不就是作死麽?
賀嘉瞳忍不住猜測:“難道沛航有隐藏任務?”
江易藍搖頭:“不可能,雖然我們聽不到聲音,可監控視頻裏是一直看着的,沛航自從找出鋼琴之後,就再也沒得到過什麽隐藏任務,也許他能找出這臺鋼琴來,就已經是打開隐藏任務了,只是他刻意避而不用罷了。”
陳家琳認同地點頭:“我看也是。”
話到這裏就止了。雖然大家誰都沒說出口,可是心裏總歸還是有那麽一點點懷疑。會不會孟沛航就是內奸,所以故意不彈鋼琴,讓大家無法完成任務?
阮心甜看着鏡頭裏的孟沛航眉頭皺起,手上的金屬天線也越捏越緊,臉色比之前在屏幕上看着還要白,她知道孟沛航現在一定背負着很大的精神壓力,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焦急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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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聽出來孟沛航剛才的曲調中連音較多,那麽歌詞裏可能也存在着不少循環往複的疊字,然而再要往下深究,就很難了。她必須得到更多的線索。
孟沛航仿佛聽見了她心裏的聲音,又像是崩潰後的破罐子破摔,竟然直接把茶杯一把推開,陶瓷做的杯子摔在地上,噼裏啪啦碎了一地。
他一手拎起茶壺,一手壓下鋼琴上的耳麥,将茶水往地上一倒。稀裏嘩啦的水聲響起,打在碎了的瓷片上,潑在地上,濺在桌子上,他倒水的手勢時高時低,水聲也随着他的手勢時高時低,竟然奇跡般地奏出了美妙的樂章。
這水聲節拍輕快,清脆得如滾珠落玉盤,可調子卻很沉郁,猶如水遇寒冰,流動受阻,聲音時而低沉,時而斷續,透着一股濃濃的恐懼與彷徨。
阮心甜狠狠一怔。
自從認識孟沛航以來,其實對方并沒有給過她太多好臉色,多半都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的,就算他有時會忍不住對自己出手相助,可是阮心甜還是能從他的眼睛裏看出深深的防備。
一個人時刻防備着另一個人,是沒有辦法交朋友的。
可即使這樣,阮心甜依舊非常非常欣賞孟沛航。他的表演天賦是與生俱來的,他身上有阮心甜一直渴望,卻始終難以擁有的東西。她心裏的孟沛航,就該像《盛世山河》裏的少年将軍一樣,頂天立地的站在陽光下,桀骜不馴,裘馬輕狂。
水聲越來越清晰,表達的感情也越來越濃郁。沒有調子,阮心甜猜不出是哪首歌,可卻從剛才的聲音中,清晰地聽出了一股孤獨和恐懼。她總覺得這兩樣東西,該是與孟沛航格格不入的。
忽然,水聲戛然而止。
導演組無情的倒計時傳來:“現在是北京時間四點五十五分,離任務結束時間只剩下五分鐘。”
這時,五個嘉賓面前的視頻忽然全都關閉了,他們再也看不見孟沛航的任何動作,一切情況都回歸最初的未知狀态。
五個嘉賓立刻慌了,直接連麥讨論了起來。
“怎麽回事?我怎麽什麽都看不到了?”
“我也是,大屏幕突然黑了。”
“應該是導演組切斷了視頻,這讓我們怎麽猜啊?”
“好煩啊,鄭之恒怎麽能這麽坑!”
“要不随便蒙一個吧?”
“可事實上蒙我都不知道往哪方面下手。”
游戲進行到這一步,每個嘉賓臉上都只剩下兩個加粗大寫的字——絕望。
孟沛航被關在指揮室裏,什麽都聽不見,也看不到外面的情況,整個人就像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島,與外界徹底斷了聯系。
他捏緊了拳頭,內心非常煎熬。
平心而論,剛才他發脾氣似的潑了那一段水,其實還不如之前弄的水琴有用。水琴雖然音準只有一半,可至少還有個音調可以找,而潑水那段全靠意境表達琴音,能聽得懂的大概只有俞伯牙和鐘子期,非得高山流水遇知音不可,他根本不抱希望。
孟沛航從來不知道,原來《小星星變奏曲》也可以是一首這麽難猜的歌曲。
音樂可以抒情,而創作音樂,本身就是為了讓一個人能夠不需要任何言語,就能輕易讀懂另一個人的內心世界。孟沛航向來自诩是一個獨立音樂人,可他現在才發現,一旦沒有了樂器的幫助,他原來根本無法向他人表達出自己的內心世界。
萬兩黃金容易得,知音一個也難求。
難道,他真的非要再彈一次鋼琴不可麽?
孟沛航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挪向鋼琴,就像一個奔赴沙場的戰士,可他微微打顫的小腿,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的恐懼。
因為緊張,他的額頭上冒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整張臉白的猶如剛剛刷過油漆的牆壁。僅僅只是坐在鋼琴凳上,他就已經用光了這一生的勇氣。
每個人內心都有不可觸碰的傷疤,就算時隔多年,傷口已經完全愈合結痂,可只要一想起當時真真實實的切膚之痛,就連靈魂都會害怕得顫栗起來。
他曾經去看過心理醫生,希望能把自己從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裏拉出來,可是醫生卻說,他這是受到心理創傷後的應激反應,只要那深入骨髓的痛苦記憶還在,別說彈了,他就是連看,都不想看鋼琴一眼。
小小的一架鋼琴,承載了他年少時對音樂最初的熱愛和最美好的回憶,卻也是他午夜夢回輾轉反側的痛苦根源。
孟沛航深吸一口氣,打開鋼琴蓋兒,熟悉的黑白琴鍵映入眼簾。他只覺得渾身一僵,就連腳趾頭都緊張得繃在一起。
試試吧,也許你已經克服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也許過了這麽久,你早就好了傷疤忘了疼。也許……也許重新開始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困難。
孟沛航不斷安慰自己,就算整個後背都已經被汗濕,他依舊逼迫自己把手放在琴鍵上。他反複告訴自己,按下去吧,一切都過去了,只要按下去,他就能夠重新開始,只要按下去,就能重新掌握自己人生的方向盤,再也不被別人左右。
按下去吧。
按下去吧!
忽然,孟沛航猛地站了起來。鋼琴凳因為受不了這麽大幅度的震動,直接倒在了一邊。
他痛苦地撐住額頭,連呼吸都覺得十分困難。
這一回,又和往日的千千萬萬回一樣,他飽受痛苦的折磨,耗盡了所有的勇氣,卻依舊跨不出這一步,然後繼續沉入痛苦的深淵,反複輪回。在一地的積水中,他仿佛看到了那個孤獨而又無能的自己。
“也許,我從未掌握過自己人生的方向盤。”孟沛航輕輕地說。
這時,話筒裏忽然傳出一陣很細微的鋼琴聲。
孟沛航幾乎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可是靜下來仔細一聽,卻真的有一段旋律在耳邊萦繞——哆哆嗦嗦啦啦嗦,發發咪咪唻唻哆。
“是《小星星變奏曲》!”孟沛航驚喜地說。
他立刻打開鋼琴蓋兒,把耳麥放正,熟悉的旋律被擴大幾倍放出來,是《小星星變奏曲》,卻又不全是《小星星變奏曲》。
調子還是原來的調子,可節奏卻被彈琴的人給改了,現在的節奏更為輕松明快,就如山間泉水,飛流直下,又像疾風驟雨,穿林打葉,最後漸漸歸于沉寂,如百煉鋼,最終化為繞指柔。
沉入深淵的孟沛航仿佛看見了一道光,把他從痛苦的沼澤裏拉了出來。
音樂,果然有治愈人心的力量。
曲子的第一段彈完之後,導演組已經宣布了任務完成,可琴聲卻沒有因此停下來。
封閉的六扇大門都打開了,孟沛航一擡頭,就看到了坐在對面密室的阮心甜。她一邊彈着間奏,一邊沖孟沛航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
孟沛航聽見了,她通過琴音,對自己說:“不,方向盤一直在你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