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決定

農村的早晨,尤其是夏日,通常是沒什麽人賴床的。

因為從天邊第一縷晨光升起,雞鳴鳥叫和着人聲,整個村子就都喧騰起來了。

沈瑤沒覺得有什麽不習慣的,她雖得家中嬌寵,規矩卻是不錯,晨昏定省,陪祖母說話用早膳是每天要做的頭一件事。

在這裏自然沒什麽晨昏定省了,社員們農忙時五點鐘出早工,八點半出上午工,不忙的時候就直接八點半出工,五點起床是去照管自家的自留地和家裏的雞鴨豬等牲畜,再做個早飯,時間也都緊湊得很。

五點多鐘,沈瑤跟着沈剛一人拎個大竹籃子并一把鐮刀過河去山上打豬草,獨木橋上看到兩三個和她們一樣挎着大竹籃的,到了山上就更多了,別的地方沈瑤不知道,沈家村幾乎是家家都養豬的,沒辦法,一年到頭除了隊裏那點分紅,就指着賣豬給食品站賺點錢和肉票呢。

村裏田埂上長的豬草早就被各家孩子的鐮刀收割一空了,幾乎成了不毛之地,再要打豬草就得往山裏去,就是這樣也不容易,打豬草的人那麽多,外邊一兩座山能找到一叢豬草跟找到寶貝似的。

沈瑤長這麽大也就拿過繡花針,哪裏幹過拿鐮刀彎腰打豬草的活啊,進山稍深一點草叢裏的東西就多了起來,她被偶爾從腳邊蹿過的四腳蛇吓得不輕,沈剛見了就笑,走在她前頭給趟路子。

從五點多到太陽漸升,沈瑤打的豬草才不過堪堪鋪個籃子底兒,倒是沈剛□□西蹿的已經有小半籃了,回頭看他姐臉上有些沮喪,還不忘拍胸膛把沈瑤的活兒給包攬了下來。

“姐你累就歇歇,等會兒我保準打滿兩籃子。”

沈瑤看看他,許是營養跟不上,和她十二歲的堂弟比要矮半頭,也瘦小得多,就是個比她外甥大不了幾歲的孩子,她實在沒臉壓榨,認認真真的接着幹活。

到要回程的時候,第一回打豬草的沈瑤打了小半籃,其它大都是沈剛打的,沈剛是真會照顧人,滿滿兩籃子豬草他自己兩只手一手挎一個,這要是個哥哥沈瑤指定心安理得,可只是個半大孩子呢,那兩裝得滿滿當當的竹籃子重還是其次,實在是太大了,光看他那樣提着都覺費力。

可她是真沒什麽力氣,提小段路還成,走不出多遠手就又酸又痛,挎着的話小臂被勒得生疼,提着的話手掌一會兒就紅了,回憶裏從前的籃子也都是沈剛提的,原主竟是個和她一樣的嬌氣包,鄉下人家能養出這麽嬌氣的姑娘,沈剛這個弟弟絕對居功至偉。

到底是歇一段提一段堅持了大半路程,等回到家裏頭的時候兩只手哪哪兒都疼。

賀時又一次見到沈瑤的時候,她站在豬圈外往食槽裏添豬食,遠遠的聽她嘴裏說着什麽,卻聽不太清,等走得近了才聽到:“……我親自打豬草,親自給你們喂食,為了提那籃子豬草我手心都起泡了。”

她也不知道路邊有人過來,邊說還邊看看自己手心,火辣辣的疼叫人難以忍受,想着也就是在這裏呀,要是她還是她……

她拿着食瓢朝圈裏的豬指了指,“要是我娘知道,你們都沒有小命見明天的太陽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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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向東笑瘋了,這姑娘可愛得不行啊,還威脅上豬了?

她語氣裏有自己都沒察覺的嬌憨,賀時想笑又覺心裏有些不是味兒。

真的是個傻的啊。

所以他以為的她爬床設計他娶她,只是個誤會,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麽夜裏摸進他屋裏,但設計他,這傻妞兒沒有那樣的智商。

徐向東顯然有想上前搭讪的意思,賀時看他一眼,問走不走。

他摸摸鼻子跟着走了,這窮鄉破地兒的,來了十天沒吃上一頓舒心的,今個是跟賀時準備往縣城裏下館子的,再磨蹭下去等他們到了縣裏,國營飯店該關門了。

沈瑤在徐向東笑出聲時就看到了兩人,見賀時完全不想和她有交集的樣子她心下也頗滿意,有那麽尴尬的事情,兩人就保持這樣的狀态最好不過。

沈剛被同學叫出去才十幾分鐘,回來發現他姐把豬都喂好了,就這事把他稀奇得不行,中午王雲芝回來他就湊過去說了:“媽,我覺得姐現在比以前好點了,她都知道幫我分擔活兒了。”

和沈瑤有關的事在王雲芝這兒沒有小事,聽了這話脫草帽的動作都頓住了,問:“怎麽說的?”

“今天打豬草回來的時候姐沒讓我自己一個人提籃子,她累了就讓我提着,緩一點又接過去,我看她左右手不停的換,肯定是手痛的啊,我說我不累讓她歇着她也沒聽,還有,半上午同學來喊我出去了一下,就十幾分鐘,我姐把豬都喂了。”

沈剛說到這裏頓了頓,說:“媽,之前咱說什麽姐都聽的,現在她會自己想一想,有自己的主意了,而且自己主動找活幹,你說我姐這是不是比以前聰明了?”

聽完這話,王雲芝眼睛亮了亮,這種情況之前還真沒有過。想着昨個閨女給兒子讓吃的,難不成真懂事了?

這可是大好事,沈瑤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就是她心智停在五六歲上不長了,說白了就是永遠不會懂事啊,現在這樣不是說明心智在成長了嗎?

王雲芝放下草帽激動得在屋裏團團轉了兩圈,忽然想到什麽,啪一下照沈剛肩上拍了一下,“你姐有什麽力氣啊,她從小都沒怎麽幹過活,你還真讓她提豬草回來啊?”

覺得兒子是不是有點缺心眼啊,又問沈剛:“你自己覺得重不,別壓得不長個了啊,要是重的話下回豬草打得淺一點,反正你白天也沒事,分兩次去。”

說着還瞄一眼沈剛的個頭。

沈剛悲憤,這什麽眼神?

“我不矮好吧,個頭還能竄幾年呢,人家都說男孩子長個子晚些。”

王雲芝怕兒子炸毛,趕緊把話題扯回了原點。

“我跟你講,你可是男孩,是你姐的依靠啊,重活怎麽敢叫你姐做啊,這像話嗎?”

王雲芝逮了沈剛就是一通教育,沈剛應着她的聲兒腦袋一點一點的踩節奏,都能接着給她背下去了。

“你姐可沒別的兄弟,就你一個啊,你不能把自己當弟弟,得當哥哥……”

叭啦叭啦,叭啦叭啦,沈瑤從屋裏出來的時候恰好看見這一幕,總算是知道沈剛這樣的好弟弟是怎麽養出來的,根源在這兒。

王雲芝一看到沈瑤,也不念沈剛了,過去問沈瑤餓沒餓,收拾收拾就張羅着做飯去了。其實說是做飯也就是炒個菜,沈剛把飯都蒸好了,菜也洗好切好,只等王雲芝回來炒。

等菜端上了桌,看着那一盆炒白菜和一盆拌四季豆,沈瑤拿着筷子思考人生了。

窮,太窮了,老天爺給她過了十五年的好日子,難不成前些天才發現出錯了給她收回去?沒這樣的道理!

日子不能這樣過下去,沒得她們定南候府的姑娘沒了家族庇護就不成,若果真這樣,都對不起她娘十來年的教誨。

娘親曾說,女人要過得好得有三重倚靠,得力的娘家,強勢的夫家,再就是自己立得住。

沈瑤想着,一個當生産隊小隊長的爹,相當于她們那邊一個小莊頭吧?也不是,這日子比她們府裏的小莊頭們過得差遠了,所以娘家當真是談不上得力的。

夫家嘛,就她現在傻名在外,加之這邊成親并不那麽早,她也沒打算找個農夫過日子,這個暫能往邊上放一放。

把自己這些年來學的東西在腦子裏一一細數,琴棋書畫一無是用,針織女紅在一年只能買幾尺粗布的地方也完全派不上用場,管家理事、打理産業,人民群衆的眼睛分分鐘盯着你,投機倒把割資本主義尾巴不是好玩的。

分析了半天得出一個結論,這可真是個扭曲的世界。

她托着腮認認真真想了半下午,想起了上午才見過的賀時和徐向東,這兩人的穿着打扮,在一群穿得灰撲撲的村民中不要太顯眼,那衣裳的質地以沈瑤的眼力不用打眼細看就知道是好東西,就是上海那位宋知青,手頭也比村裏人寬綽許多的。

知青,這群城裏來的知青就是突破點,要過上好日子,她需要先了解外面的世界。

沈家村有個夜校,就是村裏的掃盲班,在村大隊邊上的知青院,每天晚上會有知青講課,村裏會給講課的知青計公分,願意學的村民自己拎盞煤油燈過去就行。

沈瑤想着,晚上吃過飯得把沈剛往那邊帶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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