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聚

沈剛一早盼着了,吃過晚飯在家裏呆不住,早早拉了沈瑤往知青院去。

去聽故事不用帶煤油燈小板凳,只需要給知青們帶點吃的就成,第八生産小隊離村大隊部不遠,從家裏到知青院走路也就是十幾分鐘,姐弟倆到的時候天都還沒黑下來。

按說是太早了,知青們講究,幹一天農活了到晚上總要洗個澡,換上漂亮幹淨的衣裳把自己捯饬得男俊女俏的才好聚在一起呀,這就跟她們去參加花會詩會都要盛妝打扮是一個道理。

沈瑤原想着就在外頭先站一站,結果等到了的時候才發現,今天知青們的動作比昨天利落啊,屋裏已經坐了八.九個知青了。

然後,她在那八.九人中看到了賀時。

實不是她格外關注他,而是賀時本身有引人注目的資本,不論是相貌還是穿着打扮,何況大家都坐在床沿上,只他坐了屋裏唯一一張藤椅,懶懶倚靠着,手随意搭在扶手上,雙腿交疊,整個人說不出的慵懶閑适。

第三次遇見賀時,沈瑤覺他身上有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略一思忖恍悟了,是那氣質和做派,和京中那些個高門纨绔何其相似。

她打量他的時候,賀時也正擡眼看向她,兩人視線恰好對上,沈瑤很自然的移開了眼。

半屋子的知青,見到沈家村出了名的美人,有那嘴皮子油滑的男知青就笑着喲了一聲,“今兒這來的可是稀客呀,小兄弟也來聽故事?”

到沈家村插隊一兩年的老知青都知道沈瑤的情況,這話是跟沈剛說的。

沈剛笑着從口袋裏掏出幾捧炒南瓜子兒往屋裏唯一一張方桌上放,說:“我跟我姐來聽故事,這個請哥哥姐姐們吃。”

“那可謝謝小兄弟啊,不帶東西也不打緊,就是那麽個意思,大家圖個熱鬧。”那知青笑着客氣一句,熱情的讓姐弟倆自己找地兒坐下。

這房間夠大,靠牆一圈兒擺了六張單人床,還有四張是完全空着的,沈瑤想也沒想找了離賀時最遠的地方坐下,沈剛還是個半大小子,也無所謂男女分界了,他就挨着他姐坐,看到賀時他就看了看他姐,見她只是安安靜靜坐着,并不往賀時那頭看,終于徹底放下了原先覺得她姐喜歡賀時的想法了。

姐弟倆坐的那邊首尾相連擺了兩張床,另一張床沿上坐了四個女知青,都打量沈瑤呢,相比較男知青,女知青并不那麽喜歡沈瑤,她們一幫城裏女孩在農村辛苦勞作曬得黑炭似的,她一個鄉下姑娘卻是嬌養着不用下地,坐在一處反倒把她們襯得更像村妞,這也就是她是個傻的,還有個當生産隊長的爸,不然說她資本家小姐做派抓出去鬥一回也使得。

這些女知青裏有小半是當年學校裏的紅小兵,到處搞大串聯想鬥誰就鬥誰的主,當初響應領袖號召下了鄉,在這窮鄉僻壤的地界呆了兩年才老實些了,至少知道生産隊長不是她們好招惹的。

女知青們相互聊着天,也沒誰搭理沈瑤,排擠得不要太明顯。沈瑤樂得如此,她本就要裝傻,安安生生從她們談天說地中獲取自己需要的信息,這個卻是比故事更吸引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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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分鐘後又結伴進來五個女知青,和屋裏這幾個或穿軍褲,或穿卡叽布長褲的女知青不同,新來這一撥兒有三個都穿裙子,多了幾分江南女子的秀氣婉約,且一看就知道于打扮上很是花了心思的。

一幫人帶來放到桌子上的東西或是幾塊餅幹,或是一點糖果點心,說說笑笑間找了位置親親密密坐到了一處,沈瑤聽着她們說話,曉得這兩撥女知青一南一北,穿裙裝這幾個是南邊兒的知青,上海的、浙江的。

兩撥女知青,顯然對于新來的賀時和徐向東比較有興趣,尤其是賀時,幾個出身不錯的女知青一眼認出他腕上的瑞士表,言談間眼波流轉總能轉到賀時那邊去,奈何媚眼抛給了瞎子看,賀時眼皮都未見擡一下。

他手撐着頭,想着自己到底是怎麽腦子一熱來湊這種熱鬧的,不着痕跡看一眼坐在屋角床沿的沈瑤,打扮一點兒不起眼,肥大的衣服土得掉渣,偏襯着她巴掌大一張小臉顯得人分外纖弱,膚色白皙盈潤,安安靜靜坐在一張簡陋的木床沿上,竟也無端叫人覺得端莊靜美。

外邊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屋裏不過點了兩盞油燈,賀時想,燈下果真最适合看美人,不然從前怎麽沒覺出這小傻子美得有些撩人。

宋晉誠是知青院常客,一進屋看到賀時還愣了愣,這位不是向來不怎麽和知青走動的嗎?往屋裏掃了一眼,意外看到了沈瑤姐弟倆,沈剛已經笑着和他打招呼了,他向着姐弟倆走過去,沖沈瑤笑了笑,問沈剛:“今天來聽課的嗎?”

沈剛搖搖頭,說今天不上課,“我和我姐來聽故事。”

“今天宋晉誠不上課呗,當然是跟進來聽故事了,早說她醉翁之意不在酒了吧。”南邊女知青那邊有人笑着湊同伴耳邊小聲嘀咕,卻是昨天看到沈瑤和同伴嚼了幾句舌的那個。

那低語聲傳入賀時耳中,他看到沈瑤沖宋晉誠笑着點了點頭,臉上仍和之前一樣沒什麽表情,眼色卻是有些微冷。

他身後床上坐着的徐向東從沈瑤進來就沒少打量,這會兒見到她沖着宋晉誠笑,趴賀時藤椅背上低聲說:“你看,哪裏像……的啊?”

略了那個傻字沒說出來。

賀時抿了抿唇沒說話,卻不再遮掩看向沈瑤的視線。

臨到故事開講前,來了幾個村裏人,沈瑤姐弟總算不是這屋裏的另類了,幾個村裏的姑娘湊到了她邊上坐着,沈瑤發現,相比較故事,她們更感興趣的是知青。

今個兒講頭一個故事的男知青端的是好口才,講的戰國時的故事,一幫人聽得津津有味,沈瑤聽了幾句,發現是魏公子列傳中的信陵君竊符救趙,自小拿這些當閑書故事打發時間的她,免不了覺得無趣起來。

直到這個故事講完,宋晉誠說他也來講一個,講的卻是二戰期間的戰役,沈瑤父兄本就是軍中統帥,對他口中的國家、将領軍銜和武器自然是好奇,微側了頭看着宋晉誠,聽得分外認真。

前邊的知青講故事她還聽得漫不經心,換上宋晉誠就一雙眼亮晶晶看着,賀時舌尖抵了抵腮幫,手上摸出個打火機轉着玩,小傻子還真換目标了。

到這時候他才忽然明白自己鬼使神差到這裏幹嘛來的了,就是為了确認一下心裏那點猜想,當真看明白了,心裏閃過不易察覺的不舒服。

他不認為自己對沈瑤有興趣,一個小傻子迷了他幾天後這麽迅速移情別戀了,正常人心裏都會有些波動。

到這裏其實就該走了,卻不知道為什麽坐在那裏懶懶不願動彈,外邊知青在上課的聲音,裏邊宋晉誠講着故事,時不時有人提幾個細節問題的聲音混雜成一片,他其實都沒聽入耳。

他的位置,只能看到沈瑤一張側臉,之前沒細看過她,竟然沒發現她生了一雙那麽靈動的眼。

沈瑤看着宋晉誠,賀時就那麽漫不經心看她,還真是絕了,大半天時間她愣是連眼風都沒往他這邊偏一下。

真是那天罵得太狠了?

賀時倒不覺他當時那樣有什麽不對,他當時并不知道沈瑤心智有問題,加之她那幾天把對他的喜歡表現得太過明顯,半夜醒來發現懷裏多個人,還是生産小隊隊長家的女兒,賀時的第一反應是被她算計了。

他不喜歡沾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哪怕事情鬧騰出來他也能讓她的算計落空,可他厭惡她一個女孩不知自重,為了進城那樣不擇手段。

你說喜歡,他不過到村裏幾天,能喜歡到這份兒上,開玩笑嗎?所以他當時口舌上半點不留情面,到知道沈瑤心智有問題後,心裏才略有些愧疚。

近來她再不跟從前那樣看他了,今天同坐在一間屋裏,相隔不過幾米,她卻一個眼神都欠奉,賀時覺得小傻妞兒其實也是有脾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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